第三十二章 人才
侯玄演的宅子里,凉亭中。
侯玄演、徐元宝、洪一浊,围着石桌坐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果皮。
“开藩立衙,号称督帅,今后的江浙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徐元宝重重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洪一浊笑了笑,说道:“大哥,恐怕要打几场硬仗吧。”
侯玄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江浙一带没有一根骨头好啃。
顾府送来的小杂役,一溜小跑到亭外,擦了擦汗喘着粗气说道:“大人,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要见您。”
“什么人?”
“他们说夏家父子,说是大人您认识的。”
侯玄演暗叫一声惭愧,最近光忙着搞阴谋诡计,把这对父子给忘掉了。
夏允彝夏完淳父子,是可以争取的,他们的门户之见远远小于家国情怀。虽然受封于鲁王,但是心中应该还是偏向势力更大,更利于反攻的唐王的。
“请他们到书房,我随后就到。”
刚走进书房,就见夏允彝瞪着一双小眼睛,拈着胡须,正在走来走去。
“哈哈,夏伯父、夏兄久等了。”
侯玄演拿下苏州,可是狠狠地利用了一把吴志葵。而吴志葵是夏允彝的弟子,所以侯玄演见了他还是有点心虚。
不过夏允彝显然没有在乎这些,在他看来,取苏州全是侯玄演的功劳。而且他还是朝廷亲自传旨,任命的江浙剿恢总督,比起吴志葵的义军性质,名正言顺多了。
不管是情理上,还是大义上,他都更加支持同是读书人的侯玄演。
“玄演,我应该叫你总督大人了吧?”
“哪里哪里,我这个督帅光杆司令一个,更像是个空头衙门。还望伯父多多帮衬,夏兄也不要袖手。”
侯玄演就是客气客气,但是夏允彝显然没有想和他客气,听了之后大笑道:“没错,我就是为这事而来,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官职?”
皇帝的圣旨中,明确表示,在江浙侯玄演可以便宜行事。这是一个巨大的权力,他甚至可以自行任命五品官员。夏允彝自以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着急忙慌就来要官,想要为国效力了。
侯玄演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伯父,我们苏州涌入了无数的难民,他们都是我们大明的百姓,不可不接纳。”
夏允彝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们都是被满清所害,必须要妥善安置。”
“这件大事,非伯父不可,我看就由伯父全权负责。至于所需的粮食钱财,我会尽数拨给伯父。”
夏允彝大喜,在他看来安置难民,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侯玄演能让他放手去做,是很大的信任。
侯玄演心中想的是,这位夏大人处理政务,可比指挥打仗有用多了。而且这人为官清廉,也不用怕他贪污。
夏完淳不甘落后,问道:“那我呢?”
侯玄演知道,这个夏完淳比他爹的能力要强一点,他熟读兵法,对于练兵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很推崇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只不过历史上没有机会给他练兵。
想到自己的军队全是一群豪门的家丁护院,这些大地主可不是顾有德,也没有孙女跟自己联姻了。万一他们起了异心,手里的兵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夏兄,你就从苏州城,竖旗募兵,训练新兵。一样的,钱财粮草尽管找我要。”
夏完淳虽然不知道侯玄演哪来的底气,苏州库存虽多,但是也没有到取之不尽的地步。但是既然侯玄演说了,他还是很高兴的,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施展抱负了。
要是他知道侯玄演的背后,是一群苏州土豪,他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事不宜迟,我看两位这就去着手准备吧。”
夏允彝父子早就等不及了,纷纷表示赞成。
侯玄演察言观色,暗暗点头,自己身边的人才非常稀少。夏家父子能够深明大义,理解自己,真的很难得。他们是这个时代没有沦为勾心斗角的文官的典范,是大明最后的脊梁。
“元宝,你带夏伯父和夏兄去,各领一千兵卒,供他们驱使。”
“好的大哥。”
送走了夏家父子,侯玄演漫步来到后院,一个匆匆的小身影差点撞个满怀。
侯玄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问道:“你又在调皮捣蛋什么?”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侯玄演这个毫无架子的人,早就和他们主仆三个混的极好。感情也在一天天的升温,现在的顾菱儿,已经拿他当个哥哥看了。自从离开了顾府,她就彻底释放了天性,再加上侯玄演的有意纵容,这两大一小三个小妮子,已经越来越没个豪门小姐和丫鬟的模样了。
顾菱儿吐了吐舌头,把娇小的小手指竖在嘴前,奶声奶气地说道:“嘘,我在跟潇潇和霁儿姐捉迷藏呢。两个大笨蛋,怎么都找不到我。”说完翘着下巴,洋洋得意。
侯玄演抱着她往里一看。果然两个女孩使了丝巾蒙着眼睛,正在双手摸索着空气,轻移碎步,纤腰款摆着找人。
“她们这个样子,能找到你才怪呢。”侯玄演一看就知道这纯属陪小孩玩耍。
突然,他坏笑一声,说道:“咱们去捉弄他们一下怎么样?”
顾菱儿大眼睛一瞪,顿时来了兴趣,拍着手细声道:“好啊好啊。”
侯玄演抱着一脸坏笑的顾菱儿,蹑手蹑脚地走到院中。两个俏丫鬟听到脚步声,嘴角一翘,故意说道:“哎呀,小姐,你在哪里啊?”
脚下却偷偷朝自己这边摸了过来。
侯玄演施展了一招江湖失传已久的龙抓手,啪啪两声脆响,潇潇、霁儿受惊之下,慌忙摘下眼罩,一看是侯玄演抱着顾菱儿,一大一小正在那坏笑不止。
两个人捂着娇臀,满面通红,咬着唇珠啐道:“姑爷,好坏!”
侯玄演眼珠一转,一双贼眼放着光芒,在两人身上来回滴溜转。
这事,八成有门啊。看来我侯某人很快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特长了...
第三十三章 专欺老幼
侯府花园内,一席蔺草榻子铺在翠绿榕树下,一阵风吹来,满是花草的味道。
顾菱儿和她的两个侍女,一共三个美人儿,蜷着腿侧卧在席子上,因为身居内院,三个人都未簪发,一头如瀑的青丝披散着,身穿一袭轻衫。软榻外面是一个葡萄架,下面秋千随风乱摆,院中阳光普照,草木青葱,湖石涌泉,此景很入诗意。当然最美的,还是这三个姑娘侧身的剪影。
顾菱儿手里捧着刚给她削好的梨子,看上去和她的脑袋一般大,小嘴一张,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开心的咀嚼起来。
以前在顾家,她吃喝用度虽然一概不少,但是有她阿娘控制着,不让她贪吃,自从出嫁之后,再没有了管的。从这点来说,她还是很喜欢嫁人的,尽管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嫁人。
侯玄演整理好官袍,这是从新做的,按理说应该是朝廷赐下,但是因为一路上带过来不安全,所以侯玄演干脆自掏腰包,做了一身。
走到院中,瞥见三个人,自己的小老婆捧着跟梨子啃,弄得手上全是梨汁。嘴边也全是,两个侍女没心没肺的还躺在那乘凉。这要是再顾府,早就被主子辈的把一身娇嫩的雪肤打的又红又肿了。
他凑了过去,瞪着眼、张着嘴往顾菱儿身后一指,讶然道:“菱儿,你看那是什么?”
顾菱儿一双点漆的眸子,好奇地回头一看。就这个档口,手里捧得梨子不翼而飞,侯玄演转着圈跟个机器一样,啃了一圈又还给了她。
顾菱儿望着手里的梨子,已经只剩下果核了,小小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爬起来就是一套王八拳。
侯玄演哈哈笑着按住她的小脑袋,小小的拳头全都挥在了空气中。
潇潇和霁儿掩着嘴在那看热闹,这个年纪的女人,最没规矩。她们来都侯候府,离开了顾家那种豪门,天性逐渐释放出来。候玄演虽是他们的主人,但是两个人一点都不害怕他,也是因为摸清了候玄演的性格。
候玄演看着两人撅着屁股趴在席子上看热闹,一点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瞪了她们一眼,抬脚在圆滚滚的翘臀上踢了一脚,唔..真软,差点陷了进去。
“看什么看,还不来帮忙,你们老爷我要出门办公啦。”
潇潇这才爬了起来,抱着顾菱儿安慰道:“小姐,我们再给你削就是了,就当赏给了姑爷啦。”
侯玄演趁机脱身,贱笑着往外走,走到门前,还回头冲顾菱儿做了一个鬼脸。
听到身后不甘心地萌萌的咆哮,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院子。
哼,我候某人拳打南山幼儿园,脚踢北海敬老院,刚欺负完小的,是时候去欺负下老人了...
苏州衙门的匾额,已经被换成了总督府。
候玄演身后依然是他的万年跟屁虫,哼哈二将。
衙门口的士兵,都已经换成了秦禾和他的手下。秦禾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全家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等他回到苏州,已经把家人全部接了进来,生怕还会遇到侯玄演这样无耻的人。
“嘿,秦把总,你看你还是穿着咱们大明的衣服,更加像一个男子汉。”侯玄演拍着他的肩膀,随口说道。
秦禾不敢违逆,苦笑着低下了头。
他本来也是应募而去,要到北京勤王的,谁知道后来的大小长官都要投降,一个中下级武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随波逐流。
候玄演点到为止,也没打算深究,毕竟投降的人太多了。若是一竿子全打死,那么收复故土,逆流北伐无异于痴人说梦。历史上起兵反清颇有规模的,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初投降的明军。
这些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就像候玄演和嘉定人的生死仇敌,李成栋。他后来就再次投降了南明,竖起反清大旗,而且还给清兵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来到衙门,就发现这里已经又一次挤满了人。还是大地主联盟的人,他们回家洗洗咂摸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一大早自发的都来到了衙门,想要重新表态。
顾有德那老狐狸竟然有这个眼光,提出了独揽三分之一,这些人当时还笑话他老来失算。但是如今全然不同了,若是候玄演败了,他们将一无所有,留下的钱财也将毫无意义。但是若是他胜了,将来的收益岂止翻倍。
如今再和他谈,就成了面对一个封疆大吏了。真不知道这小子远在苏州,是怎么把自己的名气吹到福州去的。
候玄演跨进屋内,咳了一声,微笑着点头挨个示意。
这些老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得不慎重啊。
一个江南最富庶地方的士绅,能有多少的资产,是谁都不敢小觑的。
候玄演庆幸自己能够说服顾有徳,取得了这些人的支持,否则现在的结局就不一定怎样了。
顾家今天没有来人,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通过这些来拉进和年轻总督的关系了。
“各位都是咱们苏州的栋梁,像一根根的巨木,支撑着苏州没有沦陷。苏州如今百废待兴,而到处的官员逃命的逃命,投降的投降。我想任命一些人,可惜对苏州的才俊一无所知。这些职务,势必要各位举荐一番。”
堂下的地主们脸色一喜,纷纷在心里盘算起来,自己的子侄辈,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候玄演悠哉悠哉地坐在上首,他的身边可以说只有寥寥几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不如直接放给他们举荐,自己再择优而用。
就在大家交头讨论的时候,一个小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清兵来了!”
第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慌什么!”
侯玄演看着屋内六神无主的众人,一声怒喝。
大敌当前,他可没有那个时间和闲心去安抚人心。
“留下一队,护送几位回府,其他人跟我登上城楼。”
“贼从何来?”
小兵边走边答:“是北边来的,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那应该是围攻江阴的清兵,是刘良佐的人,就是不知道博洛来了没有。”
刘良佐身为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率先降清,为满清四处征战,可谓是忠心耿耿的一个汉奸。他们当初耗尽了南明的钱赋,养了一群精兵在自己手里,打到哪都是平推一般,直到遇到了江阴阎应元。
阎应元凭借着一座小镇,已经守了两个月,刘良佐几万精兵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多铎临走之前,吩咐贝勒博洛前去助战。博洛到了江阴啥也没干,先把刘良佐扒了裤子,将他屁股打个稀巴烂。
这下非但没有让这个烜赫一时的大将感到羞耻,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非要立下大功给自己的主子看看,自己不是废物。
但是阎应元确实是个人才,凭借着乡兵,硬是守了下来。
由此可见,他的才能确实比自己的父亲候峒曾要强上不少。
“传令下去,夏完淳带兵守住东城,小心提防太仓的清兵前来围城。李成栋这个狗贼,也有可能会来。南边土国宝被吴志葵追着乱打,已经快逃到杭州地界了,暂时没事。太湖有吴易给我们挡着,也不怕西城楼出事。秦禾,你随我去北城,我倒要看看,这群畜生拿什么攻我的苏州。”
苏州城这些日子,大开城门接纳北方逃来的难民,成了南逃者的目的地。如今清兵赶来,城门势必要关,许多还没来得及进城的难民,被挡在了城外。
他们夹在清兵和高耸的苏州城墙之间,惊恐地尖叫,不知该往哪逃。
攻城的清兵见状,驱赶着他们,慢慢靠近城墙。
侯玄演登上城楼,正好看见这一幕。
“怎么不射箭?怎么不放炮?”
苏州城墙上,设置有火炮若干,不过年代久远。这些火炮本是当初倭寇盛行的时候,防倭用的,有许多已经锈迹斑斑。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守城官,站出来高声喊道:“不能放箭,不能开炮!城下的都是我们大明的百姓,跟你我一样,都是汉人啊。”
城下的百姓此刻已经跑到了城下,正在跪地磕头,乞求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在他们身后,清兵狞笑着不断挥刀砍下,这些人只知道跪地求开城门,丝毫不敢反抗。
突然一个清兵,一枪戳进一个妇人怀里,拔出来的时候,枪头挑着一个小婴儿。鲜血顺着枪直流,眼看是不能活了。这就样,这个妇人还在磕头求饶,想要清兵大发慈悲,把孩子还给他。
这些难民根本不会去想,打开城门他们也难逃一死,而且整个苏州都会陪着他们一起死。
枪挑婴儿的清兵,猖狂地喊道:“打开城门,不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侯玄演虽然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看那样子,也能猜个八九分。
“放箭!”
眼看清兵就要冲过护城河,侯玄演嘶吼一声,那个小官又冲了出来。他不顾侯玄演官职,厉声道:“姓候的,你要屠杀自己的同胞么?”
本来都已经张弓的守军,毕竟是一群刚刚聚合起来未经训练的兵,听了这个小官的吼声,竟然停了下来。
搬着云梯的清兵,裹挟着百姓,已经要靠近城墙。
“徐元宝!”
“在!”
“有违军令者,杀无赦。”
小官屹然不惧,他从心底认定自己是对的,丝毫不知道即将害死满城的人。
“我看谁敢放箭,谁放箭就是屠杀同胞的罪人。”
迎接他的是一根又粗又黑的狼牙棒,脸上还保持着那份据理力争的面孔,头颅已经碎裂。
“给老子射!”
巨石檑木,通过抛掷器,不断地在清兵和难民中开花。这些求开门的难民,终于知道站起身来逃跑。他们迎着清兵的弯刀,一批批割麦子一样被收割。
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反抗,侯玄演冷眼旁观,心中的不忍渐渐消失。
清兵也只是试探性的攻击,见到裹挟百姓的卑劣招数没有成功,就像潮水一般,进退有序地撤兵了。
城上的守军不明所以,见清兵退了,纷纷欢呼起来。侯玄演有意纵容他们庆祝,没有点破也没有制止。
看远处黑压压的人头,已经开始安营寨扎,候玄演心中清楚,一场恶战将会持续很久。
清兵中军帐中,所有的将领都坐在案前,围绕着博洛。只有刘良佐屁股上有伤,不敢坐,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向他的眼光大都带着戏谑,他满面羞惭,不敢说话。因为这一次除了他,都是满族的武将。
博洛身为多铎的第一打手,入关以来鲜有败绩。他早就养成了汉人都是废物的想法,在他看来,江阴攻不下主要原因就是刘良佐无能。
本来他打算亲自攻下江阴,谁知道突然听到消息,苏州丢了。
相比苏州,江阴小县微不足道。所以他率兵,直抵苏州。
除了多铎带走的满族勇士,江南一带能战的女真人,都被他带了来。
他用小刀挑起了一块精心烹制的肉片,放到嘴里,入口即化。伸出油乎乎的大手,在端着餐盘伺候的美女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还是你们汉人会享受,一块肉能做成这种味道。”
旁边的美人,是他掳来的江南女子,哪里受得了他的禄山之爪。
但是受尽鞭打的她,不敢喊疼,生怕再被虐待,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将红衣大炮运到城下,明天攻城。”他边说边扫视着帐中诸将,冷哼一声说道:“打破了苏州,和扬州一样,屠城十天!”
女真的武将们都露出兴奋的神情,嗷嗷乱叫。
刘良佐站在其中,跟着他们,一脸喜色。
第三十五章 小城江阴
江阴城里,阎应元瘫坐在城楼上,满身的盔甲没敢卸去。
清兵退的离奇,围攻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援兵来了的时候撤走了。这不得不让他警惕万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不甚高明的蹩脚计策。
江阴被围了这么久,连个鸟都飞不进来,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苏州城收复了。若非小镇富庶存粮多,江阴的几万人,不用打自己就都饿死了。
清兵已经退去两天了,远处竟然有难民逃回,更离奇的是。他们竟然从南边逃了过来。
江阴现任典吏陈明遇爬上城楼,四处张望,瞧见蹲在地上的阎应元后,兴冲冲地说道:“丽亨!你可知道清兵为什么退了?”
阎应元瞥了一眼,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干脆躺在城楼上,问道:“为什么?”
“哈哈,因为他们把苏州丢了,苏州被我们的人收复了!”
阎应元眼中放光,一下蹦了起来,抓着陈明遇的肩头,边晃边问:“此言当真?”
“你先放开,放开,我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拆散了。”
阎应元把手松开,追问道:“是王师北伐了么?”
“据逃回的百姓说,苏州前几日开城纳民,夺城的是嘉定侯玄演。”
阎应元眉头一皱,脑中将大明的名将过滤一遍,也没有想到侯玄演这个名字。
陈明遇和他相交多年,倒也能猜到他的想法,说道:“别想了,这个侯玄演是嘉定候峒曾的长子,是个年轻后生。”
一眼望去,江阴城下死尸无数,堆叠在一起引来无数的蚊蝇。夕阳西下,残留的余温照射在渗血的尸体上,战火过后的苍凉让人触目惊心。阎应元望着自己死守的这个小城,突然笑出声来。
“每逢大难,必是英雄迭起,建功立业的时候。陈兄,咱们收拾城池,严守以待。既然侯玄演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我们就要对得起他。江阴,我还可以再守一年!”
陈明遇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阎应元守住江阴,是一个奇迹。这本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是留名青史的壮举,但是却只在江阴县志里才能找到。其中的原因....
这场战争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战况之惨烈,主将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清兵主将刘良佐,先是搞了个敢死队,命令手下九员上将,率众登云梯破城。被阎应元用长枪戳了个稀巴烂,有一个满人自恃勇武,认为是刘良佐的手下无能,亲自爬墙。
这厮确实厉害,穿着三层甲,腰悬两把刀,背背两把刀,手执双把刀,登云梯、跨上城垛,执刀乱砍。江阴守军的长枪竟然戳不透他,有个叫汤唯的小童,此时十岁左右也在城上守城,大喊刺他的脸。于是众人纷纷瞄准他的脸一阵乱捅,汤唯拿着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下他的头,满将身子堕落城下。
这个满将等级不低,他一死刘良佐吓坏了,生怕满人找他麻烦。
刘良佐派人用粮食和银子苦苦哀求,想要换回这个人头。阎应元假装答应,收了银子和粮食,却把一颗狗头用布包住,丢了下去。
双方后来还互相唱歌对骂,刘良佐费尽心思找人写了劝降歌,想要让他们投降。
阎应元针锋相对,领着士兵在城头大唱:“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
刘良佐的手下,大多是这些地方的,听了之后羞惭满面。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比较早的地域黑了...
再说苏州城下,博洛一路打过来,明军望风而降的不计其数。这不但丧失国土,就连守土利器大炮也被他们献给了清军。
博洛这次来,带来了两百多门大炮,历史上就是这些大炮,轰开了江阴的城墙。
一夜无事,翌日一早,苏州城下敲锣打鼓。
守在城上的侯玄演吓了一跳,爬起来一看,只见清兵正在推着火炮布置。
炮手披红挂彩,绮罗打鼓,将大炮用竹篓盛放,几个人抬着往城下走来。
守城的苏州兵好奇地张望,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秦禾低声对侯玄演说道:“清兵这是要吓唬我们,让我们看到大炮,畏惧投降。”
侯玄演点了点头,心道八成如此,他都有点佩服这些人的想象力。看来他们一路上招降,都招出经验来了。
“大家低头,清狗要放炮了,等他们打完炮再露头。”侯玄演高声一喊,士兵有的还在往城下伸头看。毕竟对面搞得跟要唱戏一样,这些兵本来都是豪门下人,向来奸猾油头油脑,也不太把军令当回事。
徐元宝提着一根狼牙棍,带着秦禾的一队兵,四处巡视。边走边喊:“不要露头,敌人要打炮了。”
这个胖子昨儿个刚刚把一个小官脑袋敲破,余威尚在,守城的士兵这才乖乖趴下。
侯玄演看着城下黑漆漆的炮口,心底哀叹一声:“有好受的了。”
苏州百姓承平已久,几次城池易主不是投降,就是诡计。真正的硬仗,别说这些豪门奴仆,就算是真正的官兵,也没有见过。
浙兵的辉煌,还停留在戚继光的戚家军,那一支顶尖的强军,在浑河血战一场,全军覆没。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江南的军队,打出过差强人意的战绩。
江南,只用了两年就已经沦陷了干干净净。
不过这也说明,军队的强弱,和地域无关。
浙江兵一直为人诟病,倭寇犯边,几个人追着一千人跑,屡见不鲜。但是戚继光横空出世之后,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兵源,却出现一支铁血强军。
说到底,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士兵。
清兵的仪式没有进行太久,很快震天的炮声,响彻苏州城上空。
两百门火炮,喷射的炮弹倾泻在苏州的城墙上。
那些守城兵再也不用提醒,一个个趴在城上瑟瑟发抖。
第三十六章 坚不可摧
苏州城里,百姓们听到这样的巨响,都吓得魂不附体。
就连候府内,顾菱儿也钻到霁儿怀里,吓得不轻。
顾府,大堂内。
顾守业来回走动,一脸焦急,他捏着拳头顿足道:“爹,这一次咱们走错棋了,侯玄演守不住的。他爹死守嘉定,一天就被砍了脑袋挂在城楼。我看这次,他八成要走他爹的老路了。您听听着炮声,就算是天都给炸烂了。我看咱们还是收拾下,城破的时候,找机会逃吧。”
顾有德眼皮都不抬,低着头沉思。
顾家老二顾守正义正辞严地说道:“大哥!国难当头,正是咱们精忠报国的时候。候玄演候总督是你女婿,正在城楼上奋战,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顾守业嗨呀一声,跺了跺脚语带哭腔,指着二弟道:“书呆子,我跟你说不清楚!爹,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州城墙高河深,哪那么容易就被打破。当初张士诚占了苏州,在咱们城门口增置瓮城。修了多少的箭楼、门闸。你当咱们是嘉定那种小城呢?你弟弟说的对,候玄演是你的女婿,是我们顾家的人,你少在这里造谣惑众。”
顾守业虽然怕死,但是更怕自己的亲爹。听到之后也不敢反驳,只是被炮声吓得浑身哆嗦。
他走出堂内,伸手招过自己的心腹,说道:“快去咱家别院,把小姐接回来。”
这个心腹刚到候府,就被拦住,候玄演惯用诡计,岂能不防着别人祸害自己的家人。清兵一来,他就派人将院子守了起来。
他安排的手下一盘问,竟然是顾家来接小姐。他们不敢隐瞒,派了一个人爬上城楼找到侯玄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侯玄演。
“妈的,顾家不能反啊。”
守城士兵有很大一部分,是顾家的人,若是他们相反,那可就真完了。
其实他并不担心清兵打破苏州,因为这几天观察下来,侯玄演已经被苏州的防御折服了。
从苏州城外开始来看,只能见到高高的城楼,却没有办法看到这座城门的正门。原来在城门外还有一小圈城墙,门则开在了这外圈城墙的北侧,与正城门并不处于一条直线上,这样的设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就算清兵真的攻破瓮城城门,只需要把主门关闭,同时瓮城放下千斤闸。好不容易打进瓮城的清兵,就会被圈在瓮城之内。
到时候只消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堵在两道千斤闸之内的敌军部队,只能被动地接受来自四周的箭支、滚油、滚石和檑木。
但是俗话说,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若是顾家突然反水,就算城池再厉害,也是万万守不住的。
侯玄演这才感觉到慌了,就在这时,轰了一个时辰的炮声终于停了。
苏州的外城被轰开几道口子,城墙更是被轰得千疮百孔。但是问题都不大,想要从这里攻进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清兵阵中博洛怒道:“怎么停了?继续炸。”
他手下的满族兵虽然骁勇,但是火炮却不会用,经常出现炸膛炸了自己人的事件。所以清兵的大炮,一向是汉人来用。
刘良佐欠了欠身子,弯腰说道:“贝勒爷,咱们带的炮弹都打完了。”
“那还等什么?出兵攻城!”
刘良佐脸上的犹疑一闪而过,他心里不认为能打下苏州城,因为苏州的护城河就跟一个小湖泊差不多了。想要越过去,架设云梯根本不可能,又没有攻城器械,只能望城兴叹。
但是博洛凶残暴躁,又不把他这个汉将放在眼里,刘良佐生怕再受酷刑,只好硬着头皮下令攻城。
一声令下,八万清兵从四面八方往城下涌来,喊杀声震天。
守城的苏州兵探头观望,见那些黑乎乎的炮筒,终于不再吐蛋。他们长舒一口气,看着城下的清兵,叫喊着冲到城下,鲜明的盔甲汇聚成一股人海,冲击着百年的城墙。
守军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搬起石头,往下砸。有女真兵在城下,楸准机会,拔箭就射。他们的箭法娴熟,很快就有苏州兵被射穿脑袋。本来不再害怕的苏州兵,又一次畏惧起来,不敢再投石了。甚至有的看到同伴尸体,大呼小叫起来。
侯玄演眉头一皱,这些兵素质太低了,根本就没有经过训练。若不是依靠这样的大城,早就被人屠光了。
“大家低头扔,不要露太多!”秦禾在他们身后大喊。
博洛终于也发现了事情不对,他扬起鞭子,抽在刘良佐脸上,懊恼地骂道:“这座城这么难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害我白白损失许多勇士。”
刘良佐躲闪不及,脸上被打出一道血痕,他强忍着疼痛,说道:“不如等攻城器械从江宁运来,咱们再打。”
博洛咒骂一声,恨恨地说道:“鸣金收兵。”
苏州兵见敌人又一次被打退,纷纷爬起来射箭。只是他们的箭法和对手相差太远,居高临下占尽地势,杀伤的人也少之又少。
这时候,一伙人端着酒食,从城里爬上城楼来。
为首的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盔甲,见了侯玄演,高声叫道:“督帅,我们劳军来了。”
侯玄演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顾家的老二,忙丢掉手里的长枪,上前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顾守正是顾菱儿的亲二叔,自然也就成了侯玄演的二叔。他一脸兴奋,说道:“我爹让我准备好酒好肉,来城上慰问守城的诸位。”
侯玄演冷眼旁观,看他的神情做派不似作伪,但是顾家为什么要去接走顾菱儿,难道是我想错了?
又或者他们想麻痹我?
事关重大,侯玄演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度量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他眼珠一转,拉着顾守正来到城楼内部,左一句右一句开始套话。
顾守正人如其名,是个守正君子,哪里有候玄演的花花心思。几句话下来,就被套了个干净。就连在顾家内堂的争吵,都跟人家交了底。
侯玄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只要后方稳固,这伙清兵的威胁并不大。
阎应元连江阴都能守八十天,刘良佐想要打苏州?怕不是想瞎了心。
“二叔,替我回去谢过老爷子,就说这苏州,我侯玄演拿项上人头作保,万无一失。”
顾守正语带急促,兴冲冲地说道:“总督大人,我这次不准备回去了,国难当头,我要守土杀敌。你让我留在城上,做一个小兵即可。”
第三十七章 人心游戏
“守城?二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守城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守正脸色一红,刚才炮声响起,他确实也曾经害怕过。但是他守城的心是坚定的,昂首说道:“总督大人放心,战场无父子,将我顾守正当做一个普通兵卒即可。”
侯玄演听他一口一个总督大人,显然不是想着靠关系来城头混名声的。他是豪门公子哥,竟然有这份觉悟,侯玄演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好,既然如此,二叔就留在此处。”
顾守正脸色一喜,很自觉地走到城楼上,和士兵们厮混在一起。他本是顾家二少爷,守城的都认识他,有很多还是他的小厮随从。尽管他想做一个普通小兵,还是被人围了起来。
侯玄演看了之后,心道,让他留在这里也是好事,只要他不死,就能稳定军心。顾家的子弟兵也会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跟清军为敌的。
总督衙门内,夏允彝正在门前声嘶力竭地演讲,侯玄演踏进们的一刻,就听到了他标志性的嗓音。
微微愣神之后,候玄演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太湖吴志葵军中。
进去之后,才发现衙门大院里,几百个手戴枷锁身披镣铐的犯人,懒洋洋地聚集在一块。
夏允彝正在给他们讲解国仇家恨,希望这些人能拿起武器,为国而战也算是将功赎罪。
侯玄演注意到这些人脑后一根小辫,光秃秃的头顶在阳光下闪闪反光,应该是没来得及逃跑的土国宝的兵马。
这些人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他们从辽东就投降了,一路上跟着满人主子,不知道杀了多少同胞。显然夏允彝的演讲对他们没有丝毫作用,看他们那轻蔑的神情,少不了还在心里鄙视了夏允彝一番。
侯玄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走上台去,将夏允彝拉到一旁。
“文渊,苏州兵马有限,新兵招募还在进行。这些人都是打过仗的兵,若是能为我所用,善莫大焉。”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你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可以为我所用么?我看把他们拉到战场,早完被这些人开城投降,到时候悔之晚矣。”
夏允彝点了点头,无奈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嘛,他们也不是毫无用处,嘿嘿..”
听着这奸诈的笑声,夏允彝不知道为啥,突然一阵心慌。
“文渊,你别笑了,听着瘆人。你有什么主意,快说给我听听。”
...
苏州城你来我往,几天的时间换了许多主人。但是衙门的衙役,也只是换了顶头上司,连衣服都还是明朝时候的。
苏州大牢里,狱卒们也是一样。不管是谁占了苏州,都需要这些人当差,只是月钱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了。
潮湿闷热的大牢里,挤满了犯人,大部分都是没来得及逃掉的清兵。
白天夏允彝的一番话,在他们心里并没有激起什么想法。夏允彝的大道理,只适合在太平盛世的朝堂上,或者学院里,跟文官士子们演说。
这些老兵油子,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这些人有奶就是娘,如今清兵势大,他们投靠了清兵屠杀同胞。要是哪一天,来了一股比清兵还凶残的势力,把清兵打的落花流水。不用怀疑,这些人肯定摇身一变,专打满清。
这些犯人中,耿万的地位仍然最高。他本就是这些人的把总,打扬州屠城的时候,杀人杀得兴起,结果不小心砍到了自己。
这一次土国宝撤的匆忙,他没来得及跟上,以至于被人抓了。
周围的小兵自觉地给他让出地方,还有几个殷勤地给他扇风。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来到大牢。凑近狱卒耳边,耳语一番,狱卒的态度马上恭敬起来。
牢头亲自带着他来到牢里,指着耿万说道:“就是这个。”
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把他押出来吧。”
牢头面露难色,中年人“嗯?”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狱卒终于认怂,确认过眼神,这是个惹不起的人。他虽是牢头,但是跟人家一比,什么都不是。
耿万腿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出来,他是重犯,身上的手铐脚镣一应齐全。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脸上却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走到牢外,上了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中年男人玩味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耿万,你想活命么?”
“嘿,命是个好东西,王八蛋才不想活命。”耿万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既然能把自己从牢里救出来,肯定是有事要自己去做。所以他也没有着急忙慌地问,而是等着对方告诉自己。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是个人物。我这里有一个机会,你若做成了,别说活命,还有一场富贵送你。”
耿万眼中精光一闪,凑前问道:“先说什么事。”
中年人见他凑得太近,脸上的不愉一闪而过,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兵油子的眼睛。耿万不但不生气,反而快活起来,我在牢里待久了,这老王八嫌弃我浑身发臭。他这么讲究,定然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此一来我获救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中年人不回答他,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耿万摇了摇头。
“我是顾家的人,候玄演不自量力,想要抗拒天兵,但是他是个外人。我们苏州岂能为了一个外人,赔上全城的性命,你懂了么?”
耿万眼珠滴溜溜一转,竟然是顾家,他们先是反叛,如今听到震天的火炮,心生畏惧了。哈哈,这些商贾之家,果然是见风使舵。耿万眯着眼狞笑道:“你想让我杀了他?”
“这厮狡诈阴毒,想要杀他谈何容易。我们想让你,去城外知会一声,我们苏州的乡绅,要献城。”
“城外炮火连天,我怎么出城?”
中年人拈着胡须,淡定地笑道:“守东城的,尽是我们顾家子弟,趁着夜色放你们出去有何难?你回牢里,挑选几个可靠的信得过的,明日我再来搭救你们。”
第三十八章 第一恶人
苏州知府衙门,如今的总督府,一应小吏、衙役簇拥着新任的总督大人侯玄演。
他上任以来,极少来这里处理公务,更多时候都丢给了热衷此道的夏允彝。
侯玄演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浑身乏力,一夜未睡又被博洛用二百门大炮进行了长期的噪音攻击。侯玄演至今还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小吏们围着他一脸谄笑,陪着小心说几句应景的话。
侯玄演并不会因此看轻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世道多艰,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每个人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们此刻卑躬屈膝,可能只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而他们钻营半生,在苏州的边边角角那些阴暗角落,有什么弯弯绕绕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披重枷,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被押了上来。
衙役们手执水火棍,一棍子捣在他的膝盖后面,双棍交叉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刀笔吏指着他说道:“大人,这个就是人,堪称百年以来苏州第一恶人李天一。”
侯玄演好奇地打量起来,这个跪着的身披三十斤的重枷的犯人,据说徒手杀伤了近百条人命。而且奸1淫多名妇人,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还有许多面相清秀的男子,被他....
小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凑近了说道:“督帅,您别看他相貌奇伟,鼻高口阔,一副壮士模样。此人最是阴鸷毒辣,杀人必先折磨其半死,女子被他害过之后,尽数疯癫呆傻。那几个男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恶心的事,见惯大风大浪的刀笔吏捂着嘴说不下去了。
侯玄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可以不用再说了。然后对着这个恶汉问道:“听说你是个孝子?”
恶汉目露鄙夷,嘴角一咧,直勾勾地盯着侯玄演看。
妈1的,这厮视奸我?
捕快们惯会察言观色,看见侯玄演一脸愤怒,操起棍子就要下手。
“且慢,把他老娘带上来。”
几个捕快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到公堂之上。这个老妇满脸褶子,黄到发黑的牙齿大半脱落,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就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见了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先是上前搂住,儿啊肉啊的呼嚎半天。然后行将就木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能量。跳脚大骂,指着众人簇拥的候玄演,一时间脏言秽语不停地喷出。
“不是这样的极品,还真教不出这样的儿子。”
衙役们作势要打,李天一怒吼一声,如同虎啸一般。候玄演吓了一跳,不过也看出来了,这个苏州有史以来最凶残的罪犯,竟然真的是个孝子。这简直让候玄演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的老娘还是个这样的极品。
侯玄演示意捕快们放开他们母子,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好,恶狗虽凶,尚有一点孝道勉强证明了自己是个人。”
站起身来,踱步到这个苏州第一恶人身边,捕快们生怕他暴起伤人,死命地用棍子压住。
候玄演指着他说道:“李天一,本督帅有一件事要你为我卖命去做,你可愿意?”
李天一,先是一脸懵逼,然后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想指使你爷爷为你卖命?哈哈哈,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痴呆做了总督。”
捕快们大怒,连骂带打,还是止不住这厮的狂笑。似乎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伤不到分毫。
侯玄演轻笑了一声,嘴角一勾,俊朗的脸庞上邪气凛然。
“别打他了,先打他老娘,把这个老毒妇拔了舌头,砸去牙齿,割掉耳朵,截断四肢,吊在城头暴晒三日。”
李天一脸上的嘲笑瞬间消失,吼道:“我娘无罪!我娘无罪!”
“我没说她有罪啊,你们听到我说她有罪了?可惜我乃是一省总督,我要整治她全看自己心情,不看她有罪没罪。”
捕快小吏们哄堂大笑起来,李天一更加惧怕,一边磕头一边道:“饶过我娘,我什么都替你做。”
“好。把他老娘收押起来,等他做成后,给他娘一笔银子,放出牢去。”
李天一抬起头来,额头处淤青一片,他的老娘将他抱在怀里,破口大骂。
侯玄演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对母子,转身就要走,李天一大声问道:“我怎么才能信你?”
侯玄演头也不回,撂下一句:“你除了信我,还有别的路?”
李天一脸色一黯,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金乌沉落,皎月高升,夜半时分苏州牢门突然打开。
几百个俘虏顺着牢门,鱼贯而出。
耿万一马当先,瞧见了白天见到的中年人,脸色一喜。
“先生真乃信人也,事成之后,我必报答先生,报答顾家。”
这个中年人,正是顾家二子,立志守城的顾守正。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从东门出去。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赶着一架马车紧紧跟着。
耿万疑道:“顾先生,这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顾家,为城外的天兵备的一份薄礼。耿将军你是清廷的将军,千万别忘了给我们顾家美言几句啊,我们阖家性命可就握在将军手里了。”
耿万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心里已经盘算着到时候怎么把这一车的财宝,给他截胡了。
看这马车,比寻常的大出好几倍不止,看来顾家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也难怪,土巡抚就是被他们赶出的苏州,顾家老儿不怕才怪。
到了东城门,顾守正悄然上前,跟早在那里等候的家丁护院们耳语一番,他们果然打开了城门。耿万大喜,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逃出生天了。
顾守正拉着耿万,语重心长地说道:“耿将军,一定要和城外的将军说好了,我们开的是东门。北门那里除了箭楼就是瓮城,打破了北门也进不了苏州的。”
耿万守过苏州,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心里再没有半点怀疑。
“顾先生放心,咱们改日在城中再聚,到时候我老耿做东,你可一定要赏脸啊。”
顾守正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向往,只是演技略微浮夸。好在夜色遮掩,耿万不觉有异。
城门缓缓关闭,赶车的汉子回头朝衙门口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姓侯的总督,希望你言而有信,不然我李天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三十九章 起火
深夜时分,顾家内堂灯火通明,苏州城几个煊赫的人物约好了一般来到顾府。
顾有德坐在上首,脸色潮红,仔细看能看出他的腰股正在微微颤栗。再加上额头冒汗,在深夜里,不难想象他刚才在进行什么激烈活动。
涣散的瞳孔往下一扫,张、王、李、赵,苏州几个大的家族尽数到场。这些人不仅是他生意上伙伴,更是同进同退的盟友。顾有德斜倚在靠椅上,眼睛微闭,开口问道:“你们几个老鬼,半夜不睡觉,跑到我的府上来做什么?”
张文顺是苏州船运的龙头,手底下有各色船只不下几千艘。在场的除了顾有德以他威望最高,他站起身来,走到顾有德身边,低声说道:“顾老爷子,今儿城外的响声想必您也听到了。”
顾有德没好气地说道:“我又没聋,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少在这拐弯抹角。”他好事被人打断,本来就一肚子火,说起话来没了往日的面面俱到。
张文顺也不恼,轻笑道:“清兵势大,更有火炮轰城,咱们不能把苏州变成第二个嘉定啊。咱们苏州府三百万百姓,岂能交到一个嘉定小子的手里。候峒曾父子,俱是不祥之人呐,走到哪死到哪。”
顾有德眉头一紧,今天的炮声确实有些吓人,要说他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候玄演不过和他有两面之缘,在自己全家和候玄演之间,他当然会选择保全前者。即使赔上一个顾菱儿,老头也会毫不手软。但是局势真的那么不堪么?老头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赌的这一把,能赢。
大堂里的人见他眉头深锁,闭目不言,都知道他在做决定。所有人秉着呼吸等着听他的决断,这是苏州的土皇帝地头蛇,他在苏州的影响这些人都比不上。
“你觉得候玄演怎么样?”顾有德突然开口,却没有下定结论,反而张嘴问道。
张文顺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一个黄口小儿,侥幸成功,使得阴谋手段夺了苏州。他再厉害,能强过史可法史阁部?就连史可法都挡不住清兵,他有什么本事能守住苏州?到头来,咱们早晚会被他害的,成了第二个扬州。”
顾有德很想自己能够信任候玄演,因为这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人,但是他不敢把全家的性命押在这一豪赌上。背负着一个庞大家族,让他做每一个决定都不得不慎重万分。
清兵南下以来,兵威之盛前所未有,似乎过了山海关,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这些异族的铁骑。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很多明人心里,都已经绝望了。他们把满清入主中原视作天命所归,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顾有德内心动摇了,这样的表现岂能瞒过在场诸位的眼睛,他们都是商海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
“顾老爷子,咱们苏州的命运,不能交给一个外城的小子啊。”
顾有德长叹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你们想怎么做?”
张文顺还没开口,他身边的顾守业先是兴奋起来,说道:“阿爹,全城守军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只要决定了献城,候玄演能耐我们何?到时候接回菱儿,咱们就打开...”
正说着,突然一个身影飞了进来,顾守业一看,正是顾家忠心耿耿的管事顾九。顾有德脸色一变,顾九是他吩咐守在门外,这时候被人扔了进来,也就是说有人闯门。
“哈哈,岳丈大人,你想打开什么啊?需不需要小婿帮忙?”
“侯玄演?!”
“正是小婿。”候玄演促狭一笑,俊朗的脸型在烛光下棱角分明,嘴角眼角俱都勾勒出一条危险的弧度,好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狐狸一般。
“岳父大人,守军都是你们的人,是方便了你们献城投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人都在城头,也方便了小婿把你们一锅端了呢?”
整个苏州都是这些豪绅的人,侯玄演岂能不防,他早就让秦禾暗中派人盯着这些豪绅的家门口。
今夜他们倾巢出动,齐聚顾家,侯玄演一听就知道了他们想要做什么。
明末有太多的豪杰义士,就是在这种阴沟里翻船,被自己人出卖导致功败垂成。
侯玄演假装不知,利用手里的权力,把这些豪绅的家丁护院组成的兵马全部安排在城楼。自己带着秦禾的手下,来到顾府。就连夏完淳训练的新兵,他都不敢用,因为那些也都是苏州人。这些豪绅在苏州的势力盘根错杂,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顾有德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他笑呵呵地说道:“文渊呐,怎么半夜回岳丈家,都不记得知会一声呢。”
侯玄演还没说话,身边的徐元宝冷笑一声,啐道:“知会一声,好让你们绑了我们投敌卖国?就是不知道我们弟兄几个,能卖个什么价钱。”
“元宝,退下!不得无礼。”
侯玄演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身后两百身披重甲的士卒亦步亦趋。踏在地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
顾有德摊手道:“文渊,我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还是小看了你。呵呵,现在你想拿我们怎么样?”
侯玄演背着双手,仰面说道:“炎炎夏日三伏天,夜里还是跟蒸笼一般,岂能入睡?”边说边踱步走出大堂,留下个背影道:“今儿个城外的朋友放了一天的炮给我们听,来而不往非礼也,走,带各位员外,去城楼陪我一起还礼。”
徐元宝带领着小兵,两个架着一个,把他们押出大堂。
顾家家丁剩余的虽多,但是岂是这些偷袭而来的兵马的对手,赶来增援的见到家主被抓,也不敢上前。只能目送他们一行人,去到了城楼上。
顺着城楼望去,居高临下,夜色里的敌寨密密麻麻。从人数上,苏州守军不过一万人左右,还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城外是实打实的七万大军,都是骁勇善战之辈。
眼看着敌营大门敞开,又一次关上。燃着的火把在深夜格外醒目,相隔虽远,但是还能看个大概。
侯玄演双手一扬,喊道:“起火!”
轰隆隆,巨大的火团从中心爆裂,将整个天空照成了白昼。
第四十章 一个乱字
李天一如约点燃了那辆马车,马车的外面,堆着的是金银珠宝。但是里面,填满了火药。
苏州城头的大炮虽然锈迹斑斑,难以使用,但是库房的火药还是可以爆炸的。
侯玄演将它们装在马车中,再让顾守正故意放出一伙俘虏,耿万在清兵中交游甚广。看到他领人来投,哪还有不信的。再加上满清入关以来,投降的多不胜数,清兵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有汉奸献城。
中军中,大小将领出来商量,怎么里应外合,夺去苏州的时候。苏州第一恶人李天一,为了保住老娘,毅然点燃了整个马车。
还在睡梦中的清兵,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所有的主将。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军被抹去,简直是噩梦。
苏州的吊门缓缓放下,所有兵马倾巢而出,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清兵,四处寻找着帅旗。静谧的深夜,突然一声巨响,他们本来就惊悸万分,再加上苏州城涌出的兵马,让这些失去主将的清兵四散奔逃。
城楼上的众人,看着城下戏剧性的一幕,眼睛和嘴巴一起张着,合都合不上。
敌营中的女真人,自然是抗争到底,反过头来厮杀起来。他们虽然被偷袭,失去了主帅,但是战力确实强。这一点没话可说,站住脚跟之后,隐隐稳住了阵脚。
但是营中的汉人,本来就是跟随刘良佐投降的明军。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山西大同的兵马,一些中下级官兵对于刘良佐降清非常不满。但是刘良佐的威望在那里,但是能弹压住这些骄兵悍将。如今刘良佐的尸体都炸成了灰,这些下级官兵带头造起反来。
反过头来,对着一直欺压他们的女真兵头上砍去。
女真人虽然悍勇,但是来自友军的突然袭击怎么抵挡。很快,有马的都往北边逃去,跑得慢的都被剁成了肉酱。他们的身边全是敌人,更可怕的是这些敌人有很多都穿着自己人的军服。夜色中,汉人能认出满人,满人却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帮自己的汉人,哪一个是杀自己的汉人。
到最后,女真人变得见汉人就杀,有很多不想投降的,因为没有防备,也被他们一刀砍死的,不在少数。
汉人清兵眼见如此,只能反击。于是这一场明清之战,变成了满汉大战。
这场乱战打了一夜,第二天,天蒙蒙亮还有零星的战斗。
侯玄演弹了弹身上的露水,将战袍一紧,提着刀站在城头。
满清入关以来,还没有尝过败绩,别说贝勒,将领死的都没几个人。
爱新觉罗博洛,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第三子。初出茅庐就在锦州打败了洪承畴,后来挫败吴三桂。于潼关大败李自成,攻下西安。战功赫赫、未尝一败。
今夜稀里糊涂,被炸了个粉身碎骨。正应了孙子兵法里那句至理名言: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收获的时候到了。”
侯玄演大踏步走下城楼,接下来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满人北撤之后,这七万人是满清在江南的兵力担当。也就是说,今夜击溃的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一股清廷势力。
多尔衮就是再傻,也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并不傻。
城上的顾有德懊悔万分,他的大儿子顾守业将身上的长袍披在他的身上,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本来走了一步绝妙好棋,谁知道今夜全玩砸了。顾守业召集各大家族的事,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但是他也没有出面制止。
此时若是有人在城楼兜售后悔药,估计瞬间就能成为苏州首富。城楼上这些人家财万贯,每一个都是富可敌国的大豪商,但是他们的家丁奴仆拼出来的一场大胜,却成了披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徐元宝紧紧跟在侯玄演身后,本来不算小的眼睛,被他的小胖脸一衬托,显得滴溜溜的。
“大哥,城上那群老东西怎么办?”
侯玄演停住脚步,脸上的疲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醉酒般的酡红。
“你说他们啊?他们可不是老东西,他们是一尊一尊的财神爷。”
洪一浊反而有点明白过味来,他一脸兴奋,宣了声道号,说道:“大哥,抄家么?”
“你真的是个道士么?”
“如假包换。”
“我怎么感觉你们那个道观,问题很大啊,该不会是黑道观吧?”
“哈哈...”
第四十一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苏州城的七月,太阳才刚升起没一会,就已经散出让人难耐的高温。衙门内徐元宝走来走去,满头的汗珠倒豆儿似的往下落。侯玄演端坐在椅子上,胸口微微敞开,摇着一把骨扇。他看着走来走去的徐元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大哥,你还笑呢。那些老东西明明要把我们卖给清兵,你怎么把他们全放了?”
侯玄演收拢起扇子,用扇柄指着他,促狭道:“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那你说不放了他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徐元宝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一步,走到候玄演身边,举起手掌作刀斩状:“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刀一个,然后抄他们的家啊。”
等他到了身前,侯玄演才感觉到,这个小胖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热源。
用扇子抵在徐元宝的脑袋上,把他推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候玄演反问道:“元宝啊,你想想看,如果在嘉定有人杀了吴老的全家,还强占了他的钱财。那这个人,还能在嘉定立足么?”
想起那个跳水溺亡的倔强老头,徐元宝黯然低下头,说道:“那肯定不能啊,在嘉定谁敢动吴老,我们都跟他拼命。”
“我们在苏州,把几个家族得罪严实了,跟在嘉定对付吴老是一个下场,你懂了么?这些人是苏州的地头蛇,他们亲戚故交,把持着苏州大大小小产业。说到底,这里是人家的主场,我们可不能喧宾夺主。”
徐元宝还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那就把他们放了?他们可是商量着要投降,把我们献给清兵呢。”
“要想成大事,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跟着你有前途有希望。若是指望按着别人脖子,让大家都臣服你,那是取死之道。曹操你知道吧?当初曹操打袁绍,他的部下半数都偷偷写了降书,到后来被曹操一把火烧掉了。”
苏州府是候玄演想要打造成自己的根基的地方,而这些士绅就是基石,若是贸然对他们下手,就相当于自毁基石。候玄演带他们看了一夜的烟火,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光守得住苏州,还能打退清兵。然后,就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各家。
当时顾有德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笑着对他说道:“文渊,有空带着菱儿,回来她娘家喝茶。我这把老骨头,有些事要和你说。”
侯玄演嘴角一翘,心中定了大半,对着这对父子弯腰说道:“小婿敢不从命。”
“怎么收兵了?怎么收兵了?督帅在哪里,我要见督帅。”
夏允彝标志性的嗓门,突然响起。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从门口一直传了进来。候玄演一拍脑门,倒吸一口气,怎么把这个人忘了。
拉着徐元宝的衣袖,头也不回说道:“快走,被让他逮住了。”徐元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挣开侯玄演就窜了个无影无踪。
“妈1的,胖子,你是最不讲义气之人。”侯玄演边骂边逃,不敢停留片刻。
昨夜的一场大胜,让夏允彝激动万分,他恨不得趁着胜势一路杀到辽东去。但是侯玄演很快就鸣金收兵,放任那些清兵往北逃窜。他带着自己儿子夏完淳,和他们从老家招募带来的几百人,追到一半没了友军,被清兵回头打了回来。
刚一回来,来不及脱去盔甲,这个急性子就直奔候玄演而来。
侯玄演有自己的打算,明末这段时间风云错杂,尤其是江南蛰伏着各种势力。这些人又各怀鬼胎,若是贸然追击,别说自己兵力不够,容易被反打一招。只要有一个威望足够的人,站出来收拢满清残兵,即使是残兵也胜过苏州兵太多了。他们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反败为胜,甚至重新夺回苏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侯玄演却一点都不想跟夏允彝争辩。自己是江浙剿恢总督,没有必要跟下属解释自己的意图、再者说,他也不想要被夏允彝的唾沫洗脸大法攻击到。虽然不掉血,倒是足够恶心。
从后院骑上一匹马,带着侍卫随从,经后门直奔自家府邸。
开战之后,他已经有日子没回这个安乐窝了。这几天基本上没合过眼,光是想起家里那张又软有大的黄花梨木床,侯玄演就浑身犯困。
刚进院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扑了过来,跪在候玄演脚边嚎啕大哭。
“杨叔!你怎么来了?”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刚毅的面皮,微微发黑。粗壮结实的小臂,环在侯玄演的腿上,候玄演再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杨恕站起身来,打量着候玄演,一个昂扬的汉子脸上布满泪痕。大少爷消瘦了许多,本来白净的书生,也晒得泛着古铜色。杨恕泪眼摩挲下,却是怎么都挡不住的精光,充满着骄傲和欣慰。
“老爷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大少爷骄傲的。”
侯玄演也很是高兴,自己身边正缺个管家,不然这个侯府都是顾家的人,想一想就太可怕了。尤其是知道,顾有德曾经想过出卖自己,就更加觉得如鲠在喉。
“杨叔,你和谁一块来的?”
杨恕回头指了指外院,说道:“那里还有范闲他们三十六个后生,都是咱们嘉定人,我们从海上来,经过松江府一路小心翼翼来到苏州,谁知道松江府现在一个官兵都没有。到了苏州,正好赶上大少爷打了胜仗,我们就进了城中。一打听,大少爷在这里安家,就匆匆赶来过来。”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他们都被调来打苏州,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现在估计都撤回去了,李成栋这个狗贼,和太仓的清狗,应该就在其中。”嘉定惨案,李成栋是主犯,太仓清兵是他的打手。这两号人是整个嘉定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到侯玄演说起李成栋,杨恕就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侯玄演又问了一些他们的事情,得知他们到了福州之后,在龚老三的带领下已经扎住脚跟。
龚老三这个人,生在书香门第,偏偏是家族中的另类。族里其他人都是读书的材料,在当地都颇有才名。只有龚老三,让他读书如同嚼蜡一般。除了读书之外的事,龚老三样样精通,就没有他不会的。尤其是经商方面,更是无师自通,不知道为家里赚了多少钱。当初嘉定义师的饷钱,很多都是龚家出的,其中龚老三功不可没。
嘉定遗民在他的带领下,加上隆武帝的照顾,新封郡主的照拂,在福州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这些人身份特殊,没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一群忠烈之后过不去。而且他们人少,也不怕威胁到几个当权派,所以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侯玄演心中一喜,总算是有了个好消息。
杨恕是侯府的老管家,又是候玄演最信任的人,他把马鞭塞到杨恕手里,直接吩咐道:“杨叔,你来了就好,我也敢睡个踏实觉了。这样,你到徐元宝那里,取一些银子,招几个下人。然后购买一些贵重的礼物,一会就要用。我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先去睡一觉,其他事醒来再说。”
来到内院,一脚踏进自己心心念念的卧房里。里面一只大水桶,水面上水气氰氰,桶边放着踏板,一旁还有衣架、凳子。登子上放着澡豆皂角、杏仁粉、桃花泥等洗浴之物。都是些女子洗浴用品,看来家里的女眷有人正要洗澡。
侯玄演顺势解开衣袍,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顺着踏板就钻进浴桶。
“呼...舒服。”
水温正好,候玄演泡在水中,微微瞌着双眼,浑身放松。这些天积累的疲劳一起涌来,眼皮就像灌了金汤,再难睁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之后,霁儿哼着小调,身披薄衫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浴桶里结实的胸膛,小嘴顿时张成一个O型,眼看就要叫出声来。待看清是自家姑爷后,小妮子俏脸登时变成了一块大红布,她在门口悄悄站了半晌,这才咬咬牙,蹑手蹑脚地走浴桶边,从架上取下毛巾,轻咬着薄唇他搓洗起身体来。
侯玄演的眼睛再难睁开,取了个毛巾沾水盖在额头上,将眼睛蒙住。
霁儿羞意稍减,一丝恼怒又涌上心间,她暗骂道:“不识货没眼力的笨蛋!”
侯玄演感觉到脑后,伸出手。他整日和两个丫鬟厮混在一起,搂搂抱抱是家常便饭,虽然剑未及履,早就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
霁儿身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想要伸手拍去禄山之爪,又不敢下手。
“霁儿,一会去给菱儿收拾一下,我睡醒了带她回娘家。跟我那老丈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哇。”
霁儿刚想回答,就听到浴桶里的侯玄演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第四十二章 顾炎武
大战刚过去没多久,苏州的街头渐渐地热闹起来。
商铺店面也有不少已经开张,毕竟是汉人的政权,这些商人也放心一点。
侯玄演虽然籍籍无名,但是他爹侯峒曾在江南一带,很有声望。
透过马车的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侯玄演心情大好。在他的脑袋上面,趴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帘外的一切。
为了缓和自己和顾家的关系,弥补那天夜里的事造成的裂痕。侯玄演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准备了厚礼,正要去顾家。
顾菱儿生在豪门,从来没有到过街头,看什么都充满好奇。
她的身躯娇小,趴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沉重,还有淡淡的香气。侯玄演宠溺地将她抱下来揽在怀里,当个抱枕一样抱在怀里搁住下巴,一起往外看。
顾菱儿扭动了下,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力气,只好放弃。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很快她的眼神就被街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吸引了去。
当路过一个小摊时候,顾菱儿再也忍不住,眼里闪闪发光,小手伸出帘子,指着一个糖人。
“侯哥哥,我要这个。”
“好的,小八戒。”侯玄演嘿嘿一笑,掀开马车帷幕,说道:“杨叔,停一下。”
杨恕娴熟地勒停马车,侯玄演抱着顾菱儿下车,侍卫们开道来到小摊前。
摊主见他们有人护送,倒也不以为奇,如今苏州俨然是一个避风港,许多不愿剃发的贵人都挤进苏州寻求庇护。
顾菱儿伸手拔了一个,又看了看其他的,恋恋不舍地插了回去。斟酌再三,还是选了第一个。侯玄演哑然失笑,顺手也拔了一根,塞到她手里。
“你什么家庭,自己没数么?选个糖人还扣扣索索,一点都不霸气。”
顾菱儿罕见地给了他个笑脸,乌黑的睫毛扑闪扑闪,分外耐看。
摊主凑趣道:“这位公子,令千金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侯玄演不置可否,也没有开口解释。
突然远处一阵骚动,一个买菜的大婶,操着吴侬口音,嚎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侍卫们如临大敌,将候玄演护在中间,杨恕也跳下马车,警惕地观望起来。
侯玄演拨开侍卫,说道:“不是冲我们来的,走,过去看看。”
侍卫们护着侯玄演,驱散了人群,只见两伙人正在的当街斗殴。人数多的一方大概有七八个魁梧汉子,占了上风,招招致命,狠毒无比。另一伙人三个青衣小厮护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住地躲避遮掩。地上一个青衣的同伴,身中几个深深的刀痕,眼看是活不成了。
侯玄演大怒,这是真当苏州是无主之地,朗朗乾坤当街就要杀人。
“给我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再加上杨恕这样一个武力担当,八个杀人者很快就招架不住。侯玄演伸手捂住顾菱儿眼睛,这样的殴斗场面,血腥残忍不适合给她看到。
为首的汉子长相凶恶,虎背熊腰,沉声道:“是哪里来的朋友,我劝你们少管闲事。”
侍卫们只听侯玄演一人的,没有丝毫停滞,继续将他们逼近街道的一角。
远处衙门口的人终于赶来,为首的捕头杨青山,一眼就看到了侯玄演。
他心中一紧,还以为是督帅被人刺杀,脸色突然变得血红,狞叫一声:“弟兄们,给我上。”
若是侯玄演被人刺杀了,他这个捕头又恰好在场,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捕快们加入战局后,恶汉一方再难抵挡,留下几个同伴越墙而逃。
杨青山不管别人,死死地护住侯玄演。
侯玄演眼看贼人逃走,走到被救下年轻人身边,他脸色煞白刚刚恢复。几个小厮倒也忠勇,虽然武力值不行,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把他护在中间。
走到地上的小厮身边,伸手探了下鼻息,脸色痛苦摇头叹息。
随后站起身来,到侯玄演身边,弯腰说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侯玄演还没开口,杨青山已经走了过来,说道:“督帅,卑职来迟了,罪该万死。”
年轻士子一听他的称呼,眼色一亮,细细打量起候玄演来。早就听说苏州被嘉定侯玄演设计攻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侯玄演。自古英雄出少年,看他的模样,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书生暗暗点头。
侯玄演指着被抓的同伙,说道:“给我好好审问,一定要查出,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把我们苏州当了他家后院么?”
杨青山暗暗松了口气,总督大人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想严惩凶手。
侯玄演说完转向书生,问道:“这位受害人,也请到衙门配合一下。”
书生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这些人是我的旧仆的手下,从昆山追杀我一路上追到这里。”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哦?昆山隶属苏州府,归本官节制,虽然此时陷在清狗手里,但是这笔账也得记下。你的旧仆为何要杀你?你且细细说来。”
书生还没开口,他的小厮恨恨地说道:“我家少爷久出不归,家里交给陆恩打理,谁知道这奸贼非但不知恩图报,竟然起了异心,勾结昆山一霸叶方恒。两个人狼狈为奸,到满人衙门里,告我们少爷“通海”,侵夺顾家的财产,还要害我门性命。”
侯玄演听了之后,暗道这活脱脱一个卢俊义啊,可惜这个书生没有河北玉麒麟的武力值。通海就是和南明朝廷有关系,满清制定的这么一个罪名,专门迫害心怀故国的明人。看来这个书生,也是个抗清义士。候玄演想到这里,眼光一柔,这个时节敢反清的,都是值得尊敬的。
霁儿、潇潇见到出了变故,担心顾菱儿,忙下了马车,正好赶过来。侯玄演将怀里正在舔舐糖人,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小吃货,交到霁儿怀里。
“既然你有所谓的“通海”的举动,看来是自己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昆山顾绛。”
侯玄演还没有说话,身边的杨青山怪叫一声,说道:“你就是顾绛,顾先生啊?”
侯玄演乜视了他一眼,心道,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杨青山接着说道:“听说南都陷落,先生因为仰慕文天祥的学生,王炎武的为人,现在改名叫顾炎武了?”
顾绛笑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侯玄演眼珠一瞪,重新审视起他来。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天喊得口号,就是他说出来的,这次见到活的了。
“原来是顾兄,哈哈,来来来,我正要到顾家做客,苏州顾家说起来和你是本家,不妨一起同行。”
顾炎武倒也不客气,他立志抗清,积极联络江南所有的抗清势力,想要有一番作为。
苏州侯玄演虽然根基浅,但是占据的是苏州大城,潜力无限。而且刚刚送给满清入关以来,第一惨败,打破了清兵不可战胜的神话。这一次炸死的博洛,也是满清死亡的身份最尊贵的一个贝勒。
“说起来,苏州顾家和在下确实沾些亲戚,如此我便前去拜访一番。”
侯玄演心情大好,今儿出门就碰到一个顾炎武,自己手底下能用的屈指可数,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
自己虽然侥幸打败了博洛和刘良佐,但是因为兵力太少,战果都被太湖的吴易等人抢了去。苏州府周边的小县,都被吴易攻下,自己还是只有一个苏州。
因为之前的马车内,有自己的女眷,再加上此时离顾家也不远了。候玄演就和顾炎武一路步行,边走边谈。这才了解道,原来顾炎武和顾有德真有亲戚,说起来自己的便宜岳父顾守业,论辈分是顾炎武的叔父辈。
苏州顾家虽然有钱,但是昆山顾家是江东望族,官宦之家。彼此之间的地位,反而是顾炎武这一脉要高一点。
顾炎武被自己的家仆所害,在昆山的宅子被人占据不说,他临时住的草庐也被叶书恒派人烧掉了。而且他的族叔等人,也和外人勾结,想要将他杀害,谋取顾家的家产。
侯玄演安慰道:“顾兄放心,昆山叶家如此欺压义士,和清狗沆瀣一气,我早晚收拾他们。”
顾炎武却不甚关心这些,听到这里,他顿住脚步,问道:“总督大人有意出击么?”
“我日思夜想,不过是收复故土,只可惜手中无兵啊。”
顾炎武眉头竖起,低声道:“苏州府有百万之众,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也不缺乏武器制作工坊,何言无兵?”
这个人对自己的家族内私仇浑不在意,尽管差点殒命,但是还是关心家国大事。
顾炎武心中,国家覆灭,满清入关这才是深仇大恨。他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弘光小朝廷之上,满腔热忱,在家撰成《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即著名的“乙西四论”,为弘光帝出谋划策,针对南京政权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
和他齐名的黄宗羲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人才。
第四十三章 苏州顾家
顾家的大门修葺一新,土国宝领着清兵在这里血战一场,痕迹已经被消除的干干净净。
侯玄演啧啧称奇,果然是豪门大户,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装点门面。
顾菱儿显得极为兴奋,霁儿、潇潇一人牵着她一只手,边晃边喊:“到家喽,到家啦。”
侯玄演蹲下身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道:“以后这里是你娘家,咱们家才是你家,知道了么?”
顾菱儿显然不愿意买账,到了自己的娘家,小丫头也硬气起来。
她吐了吐小舌头,扮了个鬼脸,摇头晃脑地抗议:“这里就是菱儿的家。”
顾家的门子早就得了主人的吩咐,今儿个是总督大人,也就是家里的姑爷来的日子。
侯玄演贵为江浙剿恢总督,这个官名虽然如今没啥权利,但是名号大的吓人。南边的隆武政权里的实权派,之所以愿意给他这么大一个名号,第一是因为苏州的地理位置。如今苏州四面皆以沦陷,除了像江阴这样的势不投降的小城,都已经改弦易帜侍奉满清。这样一来,苏州就成了抗清第一线,苏州撑得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第二,苏州和隆武政权之间,隔着一个身份敏感的鲁王政权。如此一来,侯玄演的地位就水涨船高,成为了隆武政权必须拉拢的对象。万一侯玄演支持鲁王,那么隆武政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光复苏州这样的大功劳,就要落到鲁王头上了。若是这样,民心所向就成了问题。
门子们迎了出来,殷勤地带路,早有人飞奔进内院,通知家主们。
顾有德亲自出来,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可以说给足了这个姑爷尊重。
顾家的三个儿子,见了候玄演表现也是各不相同。
老大顾守业,也就是他的岳父,脸色讪讪的,尴尬无比。当夜,他正在大声倡议献城投敌,被自家姑爷抓了个现行。饶是顾守业商海浸淫这么久,练出一副厚脸皮,还是觉得难以面对自己女婿。好在顾菱儿成功缓解了他的尴尬,小菱儿挣脱两个侍女,一头钻进自家阿爹怀里,亲昵地叫了起来。
这声音软糯呢喃,叫的顾守业心都化了,他看了一眼侯玄演,在看自己怀里的小女儿,叹了口气。
以后还是尽全力支持姑爷吧,怎么说菱儿都已经跟了他了。
老二顾守正,则是一脸崇拜地盯着侯玄演,眼神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他身为一介书生,在侯玄演的指使下,可以说做下了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炸死博洛,他居功甚伟,这是一个读书人追求的极致。此时的侯玄演在他眼里,就是匡扶社稷,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的英豪。
老三浑浑噩噩,跟在两位兄长身后,兴致乏乏。看得出他是被强行来出来凑人数,撑场面的。他穿着一身的蜀锦织就的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上面镶嵌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候玄演恶趣味地多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厮被你爹绿,也算是活该了。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看上去脚步虚浮,眼窝深陷,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肾虚模样。反观他爹顾有德,一把年纪精神矍铄,真到了床上,肯定比这个儿子生龙活虎。
侯玄演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笑吟吟地上前行礼。
顾守正一把扶住他,说道:“督帅不必如此,我等岂敢受督帅大礼。”
“哎,那是在公谈公,如今在自家宅院,咱们只讲辈分亲疏,不论官职。”
他的话听在顾守正耳朵里,不亚于金科玉律,顿时去了三分恭敬,多了一些亲近。
顾有德望着侯玄演身边的顾炎武,面露讶色,问道:“绛儿,是你么?”
顾炎武行了晚辈礼,说道:“老太爷,好久没来看望您了。”
顾有德一见果然是他,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说起来昆山顾家才是江东望族,自己苏州这一脉,反而是别人的旁支。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将候玄演和顾炎武迎进府里,早就有管家顾九布置好了宴席。
今儿是家宴,顾炎武也是自家亲人,所以顾府的女眷也都淡淡装束,家居服饰出来坐席。
侯玄演趁机将人认了个全,他和顾菱儿是联姻性质,当时只顾着各取所需,根本没有什么仪式。这一次才算是认全了亲戚,顾菱儿的生母盯着他上下打量,一会满意地点头,一会又心疼地拭泪。倒是顾有德的三儿媳,自己的小三婶,性子泼辣,插科打诨。
顾老三虽然不着调,但是还是轻咳一声,制止了自家的媳妇。
侯玄演冷眼旁观,这个小三婶脸泛桃花,柳叶眉角,高挺琼鼻,樱桃小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媚。蜂腰桃臀,个子高佻,项颈白皙修长,无一处不妖。果然是个能引的老公公爬灰的尤物,看一眼就让人骨头轻了三两。
这样的女人惯能招蜂引蝶,所以对男人的目光最为敏感。感觉到候玄演灼热的眼神,她大为羞窘,这个小畜生是自己亲侄女的夫君,竟然敢这样看自己。她狠狠地剜了一眼,看在侯玄演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若非袍子宽大舒适,差点当众出丑。
可惜这样一块好羊肉,落到了顾有德这老狗的嘴里,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候玄演边叹息、边嫉妒,皱着眉头摇晃脑袋。
顾有德呵呵笑道:“文渊呐,我看你愁眉不展,有什么心事?”
“国难当头,我想着北边大片国土还在蛮夷手中,心中就愁肠百转。”侯玄演暗叫一声惭愧,心道我这愁眉苦脸,纯属羡慕你这老东西,能日这么好的女人。
顾守正听了这话,跟磕了药一样,勃脸涨红,大声叫好:“说得好!不愧是督帅,有督帅这样的忠臣良将,何愁不能光复山河!”
顾有德呵呵一笑,拈着雪白的胡须,说道:“今儿咱们只谈家事,先把国事放一放。”说完一拍手,家仆们鱼鱼贯送上菜肴,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精巧的细瓷盘碟,一碟碟摆放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娇俏小婢上前将酒杯一一斟满,退在一旁侍侯。
第四十四章 大买卖
一场欢宴下来,席上许多人已经醉醺醺的,只有侯玄演、顾有德等几个人,心照不宣的控制着饮酒量。
眼看席宴进行的差不多了,侯玄演一拍手,等侯在外面的霁儿、潇潇费力地从杨恕手里接过几个锦盒,纤腰款摆。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里面盛满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按着事先贴好的标签,一一送上。
这些在场的,都是顾府的主子辈的,可以说都是些土豪。她们拆开盒子,见到礼物喜笑宴宴,可见杨恕确实下了些本钱。
送给顾老三媳妇的,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首饰,虽然材料不是很值钱,但是那个手工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她笑盈盈地递给身后的丫鬟,对着顾菱儿生母说道:“姐姐,我们这可都是沾了菱儿那小丫头的光啦。”
顾炎武一肚子的救国大道,急着向候玄演灌输,恨不得立刻就在苏州大展拳脚。他自然不愿意在这样的家长里短,群雌粥粥的家宴上耗费太多时间。毕竟现在苏州城外,到处都在打仗。
他凑近侯玄演身边,低声说道:“小侯大人,酒足饭饱咱们是不是回到衙门,我来时可听说太湖吴易,已经将附近州县都占据了。大人登高一呼,率领苏州守军一鼓作气,拿下松江府、常州府不在话下。”
侯玄演心道,今儿不把事情谈清楚讲明白,我登高一呼容易,恐怕出去了就进不了苏州了。
“别急,我和顾老太爷还有要事要谈,等此间事毕,咱们再细说。”
顾炎武眉头一皱,还要再说,又怕侯玄演生厌。毕竟自己是他刚刚救下,彼此间谈不上了解,他也不好太过急进。万一这个新冒出来的江浙剿恢总督,脾气暴躁,惹怒了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心中,异族入侵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为了这件事,他可以做任何牺牲。包括放弃自己的倨傲,自凡才子大多都有傲气,何况顾炎武身负大才。候玄演若是太平时节的总督,他理都不带理会的。但是如今侯玄演身系苏杭一带的反清大业,顾炎武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做事了。
侯玄演举起酒杯,向着顾有德方向遥祝一杯酒。顾有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吟吟地说道:“文渊呐,你来后厅,我有话要跟你说。”
来到后厅,顾有德屏退左右,整个厅内只剩了一老一少。
“文渊,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从何谈起,当时大兵压境,我自己尚且心怀惧意。岳丈和诸多士绅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声说道:“不过说起来,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出现为好。我的手下听了,难免心寒,我这几天苦口相劝,才平息他们的怒意。”
顾有德沉吟片刻,玩味地说道:“那时你根基未稳,我们这些人也怕你将苏州变成第二个扬州。现在清兵暂退,你有时间喘息发展。等到下一次清兵再来,我们想要卖你,恐怕都卖不动喽。”
一阵短暂的静谧之后,候玄演轻笑一声,说道:“这还要仰仗太爷,若是肯出手相助,文渊并非刻薄寡恩之人。”顾有德的话,柔中带刺,他不但巧妙地解释了当时为什么想要出卖候玄演,而且有浓浓地威胁意味在里面。你想要不被出卖,就必须在苏州站稳脚跟。而侯玄演想要站稳脚跟,就要顾家的帮助。
若是他直接跟候玄演说:“我当时不出卖你不行,他们想卖你也是有理由的。”那侯玄演就算脾气再好,都要当场掀桌子了。
顾有德突然站起身来,凑到侯玄演身前,欲言又止。他迈开步子,在内厅来回踱步,终于开口说道:“我们顾家全力支持你,倾阖家之力,到时候我要苏州、松江、杭州三地的盐引五年。”
“嘿嘿,说句不好听的,玄演此时一无所有。太爷所说,给足了我情分和面子。但是既然是赌未来,你若是中途变卦,我的所有行动都将停滞,乃至于功败垂成。欲成大事,我的咽喉岂能扼在顾家手里。”侯玄演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俊朗的脸庞上闪着危险的笑意。
“顾家所图亦不小,还请让我看到诚意。”
聪明人谈话,往往言简意赅,这也是侯玄演最喜欢和顾有德议事的原因。大家敞开了心胸,开条件讲利益,假大空的话一句都不浪费口舌。什么情分、亲情,家国大义在这两个人眼里,都是价值为零的筹码。
跟顾炎武、夏允彝这些人,才将家国情怀,讲忠义两全。而跟顾有德,侯玄演只想谈利益,也只能谈利益。顾有德想买的,是侯玄演的未来,这个价码就很值得商榷了。侯玄演成功了,这是一次一本万利的买卖,侯玄演失败了,他所有的投入都将打了水漂。
不过局势如此,顾有德也有自己的考虑。要是清兵真的重新占领苏州,有了这两次的仇恨,他一介商人,肯定难逃大难。到时候就算是逃到南边,自己在苏州拿不走的产业,都足够扶植一个候玄演的。精明如顾有德,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赔本的买卖。
顾有德坐到桌前,提起茶壶为侯玄演斟茶一杯,推到他的面前。
“今夜我派人,送到你的府上,你自行安排人手。”
“多少?”
“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
侯玄演拿起茶盅,一饮而尽。茶是新摘的龙井茶,入口之后,香味沁入心脾,口有余香。
“好茶!”
第四十五章 静夜玉生香
入夜时分,候玄演搓着双手,站在外院门口。
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尽数在场,除了几个知情,别的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苏州如今虽然被收复,但是宵禁那一套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夜里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街巷里只有夏允彝组织的青壮守卫,偶尔会经过。
终于,安静的街道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这声音刺耳瘆人,但是听在候玄演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动听。
“打开大门,有多大开多大,不行就给老子把门拆喽。哈哈,有了这笔钱,咱们以后在苏州,也是一个角啦。”苏州府富庶了几百年,跟陕甘九边不同,在那里钱再多都不一定能买到粮食。但是在苏州,候玄演有朝廷任命的金字招牌,只要有钱,可以要多快有多快地拉起一个武装。
聚集在苏州的避难百姓中,有不少都是北边逃来的溃兵,这些人的官长大都降了清。有不愿屈膝投降的,或者跟满族有血海深仇的,都逃来了苏州。这些人稍加训练,就是一伙强力的精兵。他们既然没有成为逃兵游兵去祸害百姓,就说明军纪军风也是不差的。
此时的苏州府一带,有点清兵入关时山东河南的样子。那时候清兵忙着跟李自成决战,根本无暇他顾,到处都是无主之地,中原大地处在无政府的环境下长达数月。往往是一个官员领着几十个手下,就能控制一座大城。
如今苏州府清兵主要将领都被炸死,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被吴易等人各个击破。太仓来的清兵,虽然有李成栋等人的指挥,谁肯在苏州府卖命,早就逃回松江,固守老巢了。毕竟那里有他们搜刮的无尽财富,自己手里的兵马不在当地看觑,连饭都吃不香。
简单的交接之后,忙到后半夜,还是没有运完。顾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姑爷,今天就到这里吧,老太爷的意思是剩下的咱们慢慢送来。”
候玄演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君子协议,既然付了一部分,顾有德再没有赖账的必要。自己也枉做小人,干脆表现的落落大方,还能让顾有德这老淫棍刮目相看。
白花花的黄金白银,藏在箱子里,被运到了候府内院的库房内。杨恕一箱箱地在那里开箱检查,候玄演哂笑一声,说道:“杨叔,你这要验到什么时候,往后咱们也是大户了,你这个小门小户的习性要改一改。”
杨恕讪笑一声,暗道自己还是太没见识了,你看大少爷的气度,真是不可斗量哇。想到这里他一脸敬佩地看着候玄演,只觉得大少爷目光涣散,浑然没有把这些钱财放在眼里。“大少爷心怀天下,果然不是这点小财能动其心志啊。”
等人走都走了,安排好人手日夜守卫库房之后,不可斗量的候玄演双腿颤抖,呼吸急促。这样看来他刚刚眼神涣散,明明就是被金钱晃瞎了双眼,失了智了。恋恋不舍地关上库门,艰难地挪动脚步,朝内院走去。其实他的内心,倒是希望能睡在这里。
“这得是中了多少六合彩?”两世为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候玄演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见过了腥风血雨,惨烈的屠城;熬过了炮火连天、大兵压境。候玄演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在金钱面前难以招架。确实人性深处都有隐藏着本性的贪婪,而金钱是最直接的诱惑。
侯玄演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或许才能超脱这个境界,达到财帛不足以动其心的心境。此时此刻的他,甚至感觉血管里流着的都是金灿灿的元宝。
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怦怦跳的心脏,候玄演心里很想到处宣扬自己现在有多少钱。但是同时,他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劝诫他一定要守口如瓶。这样的矛盾复杂心境,让他亢奋不已。
“唔,我这样是不对的,我得控制自己。要知道富贵不能淫,嗯?淫?嗯...”
推开自己的房门,皎洁的月光欢快的扑洒在房内,外堂的小床上,一具白皙的玲珑身躯,在月光下流出一道弧光。潇潇和顾菱儿,在内室睡了,外面的床上只剩下霁儿一个。现在是仲夏夜,即使到了夜里,天气也颇为燥热。
霁儿半截身躯露在外面,在月光下一道光晕,让侯玄演想到一句“静夜玉生香”。俏美的面庞多了一丝恬静,少了白天常有的狡黠。这具身体对此时躁动的候玄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需要一个宣泄口。而霁儿是他的小媳妇的贴身丫鬟,在这个时代,是嫁不出的,只能是一辈子跟着自己。所以候玄演也没有罪恶感,他慢慢地靠了上去。一双大手慢慢地抚摸着皓腕玉臂。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的春光便一览无遗。
霁儿睡觉浅,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睁开朦胧的睡眼,借着月光看到是自家姑爷,嘟着嘴喃道;“姑爷,回来啦?我伺候您更衣睡觉。”说完却故意偷懒不动,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姑爷就会自己脱衣睡觉。
“睡什么睡,今夜不睡啦!”
“哦,那我先睡了,姑爷慢慢...”
啪。一声脆响,正要接着入睡的霁儿捂着屁股抬起头,啐了一口,慌乱地说道:“作什么打人?”
身为一个豪门侍女,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姑爷的眼神吓人,像是要吃人一样,霁儿偷偷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毯子。
候玄演蹑手蹑脚地来到内室,看到里面两个人睡的正香,放下心来。他转身回来,一副色眯眯的眼神,贱笑道:“我是说,咱俩都不睡啦。”
霁儿眼神躲躲闪闪,再不敢直视候玄演,困意早就不翼而飞,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像是要跳到嗓子眼。候玄演自认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但是看到她这幅受惊小鸟的样子,竟然莫名的兴奋起来。
“姑.姑..爷,你要干什么?”
“你!”
“啊?”
第四十六章 行动起来
翌日一早,侯玄演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
身边的霁儿本来睁着眼睛,盯着他的脸庞看得入迷,候玄演一醒,她就闭上眼躺在一旁。只是长长的睫毛不住地动,腮边两朵红晕,也出卖了她。
侯玄演捏了捏她的脸蛋,趴到耳边细声道:“起床了。”
早起的潇潇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隐约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她打好了温水,准备好皂角毛巾,走到床边照着霁儿藏在毯子里的臀部就是一巴掌。
掐着腰大喊:“你倒成了小姐太太,我还得伺候你不成?”
谁知道霁儿一声娇呼,潇潇大惊,掀开毯子一看,顿时羞红了脸。床单上落红斑斑,潇潇眼都直了,嘟囔着:“你还真成了太太啦?!”
霁儿如同一只鸵鸟一般,把头埋在床上,羞的不敢见人。
侯玄演哈哈一笑,自己漱洗完披上官袍,直奔衙门。
顾炎武被他安排在衙门内的一间厢房里,侯玄演直接奔了过去,举起拳头边砸边喊:“老顾,起床了。”
顾炎武早就穿戴整齐,正在房里读书,他的小厮推开房门见识候玄演,弯腰说道:“小候大人,我家公子早就起床啦。”
苏州一些和候峒曾有旧的人,称呼候玄演为小候大人,被这厮听了去,竟也跟着乱叫。好在候玄演没工夫和他计较,拉着顾炎武就走。
“小侯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救国。”
顾炎武神色一正,不管候玄演说的真假,救国这两个字在他看来,就比天还大。
两个人来到衙门大堂,夏允彝父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文士,见他们进来,夏允彝上前说道:“文渊快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挚交好友陈子龙。子龙,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嘉定侯玄演。”
侯玄演好奇地观望,这个陈子龙据说是柳如是的姘头,在钱谦益得手之前,跟柳如是如胶似漆好几年。这是个主张经世致用的文人,平生最的大成就,可能就是整理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说了几句久仰之后的废话,就进入了主题。
侯玄演当仁不让,他是苏州乃至江浙的最高官员,是朝廷敕封的封疆大吏。现在也不是谦虚的时候,毕竟自己如果不站出来,侯玄演深知,历史上没有哪一个英豪,能够挽救危亡。
“夏伯父,城中难民安置的怎么样了?”
夏允彝一听,就开始大倒苦水。
“文渊呐,难民不减反增,每天都有北边逃来的人,涌入苏州。咱们有没有多少粮食,苏州士绅捐赠的那些,眼看就要吃空了。”
侯玄演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抱怨,说道:“竖起大旗,招募青壮,充实剿恢义师。”
夏完淳眉头一皱,说道:“那军饷?”
“缺多少尽管开口,去我府上支取。派出士卒,到附近县乡收粮,有多少要多少。”
夏家父子眼中一亮,大呼惊奇。侯玄演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有花不完的钱财,在他们眼中,这些钱的来历简直谜一样。
侯玄演转而对夏完淳说道:“听说你推崇本朝戚少保,这段时间练兵效果如何?”
夏完淳自负地说道:“还不错。”
候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若是太平时节,你练兵还不错,本督帅要上奏朝廷为你加官进爵。但是如今不一样,你明白么?”
夏完淳收起自负,凛然道:“属下明白。”
“等夏伯父招募的青壮交给你之后,我要一支三天能守城,五天能野战,十天就能攻坚的精兵。”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精兵,靠校场演练是不可能达到的。只能是以战养兵,以战练兵,靠伤亡率来换精兵、老兵。
顾炎武在一旁听的热血沸腾,忍不住道:“顾某不才...”
话没说完,就被侯玄演打断:“才,怎么不才?顾兄有大才,不必谦虚。你和夏完淳共同练兵,另外负责冶制兵器,制作羽箭、滚石、擂木。”
顾炎武兴奋不已,这才是救国气象。与之相比,太湖的义军,师众不整,军纪日弛,就知道剽掠百姓。
陈子龙也是深有体会,他来苏州之前,雄心壮志去到太湖吴易军中。到了之后才失望透顶,吴易俨然以一个江湖大哥自居,不但轻敌,还放任手下劫掠百姓。
“小侯大人,本官也想为江浙剿恢略尽绵薄之力。”陈子龙是鲁王小朝廷任命的兵部尚书,论官职比候玄演还大。但是侯玄演这里是唐王一系的,鲁王任命的官位在这里可就不好使了。陈子龙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处处小心。但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在这抗清的桥头堡有所作为。
“陈大人既然有意,那我就不客气了。苏州的政事至今还未恢复,只因为一些官员见清兵来了,都藏到家中不肯出仕。陈大人就领人将他们重新请出,若有不愿出仕的、不幸身亡的,就请陈大人从苏州自行挑选贤者能人。反正势必要恢复苏州城的治安、政令。”
陈子龙边听边点头,欣然应诺。
在场的还有许多刀笔小吏,侯玄演也各自叮嘱一番,让他们尽心竭力,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这些人官位虽小,甚至称不上是官,但是在整个苏州衙门体系,他们是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环。
众人鱼贯而出,各司其职,转眼大堂只剩下侯玄演和他的两个哼哈二将。徐元宝和洪一浊也换上了戎装,堂里的事他们插不上嘴,直挺挺站在这里,充个门面。
等到众人都走了,徐元宝才垮下腰来,眉毛一挑说道:“大哥,真有你的,三言两语指使的他们团团转,这样咱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不理会他糟糕的成语水平,侯玄演直接开口说道:“坐享其成?做梦还差不多。你们跟我一起到西城楼,上次博洛把城墙轰出一个口子,咱们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