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第六更)
徐州如同大海中的一只孤舟,漫天的炮弹就像是海上的暴风雨,让这个城池饱受摧残。
尼堪指挥着清兵,顽强地做着抵抗,炮声停止之后,北伐军开始了攻城。
城头上箭如雨下,刀盾兵举着盾护着身后的兵马赶到城下,北城墙上已经轰开了一个大的缺口,士兵从这个缺口翻过去,就是徐州城。
事已至此,尼堪只能派手下的士兵,用人肉做墙,将北伐军挡在外面。
长枪不断地刺出,阻止着企图攻入的北伐军,被刺穿的战士倒在地上,血泯泯地流出。环绕四面的护城河,早就成了红色的血水。一颗颗硕大的石头自城头飞起,落到北伐军阵中,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城里的守军主力是蒙古人,他们不习惯这样的守城战,恨不得骑上马冲出去和汉人决一死战。每次都是指挥高喊,才有人想起来要搬起石头往城下砸。在他们战斗的地方,根本没有城池这一说法。
从砀山、沛县、丰县、萧县等地赶来的北伐军,齐刷刷地扑向徐州城,战事更加胶着。
突然,东边的城墙很大一块,突然坍塌。这面墙的四周全是缺口,下面交战的双方被砸死砸伤的极多,有些侥幸逃过此难的,从墙下爬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灰,嚎叫着继续厮杀。
云龙山的山巅,侯玄演静静地站着,远眺下面的场景,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厮杀。风吹来混杂了硝烟和血腥的气味,臭的令人作呕,无论什么时候战争都永远不能和美好两个字划上等号。徐州城出乎他意料的顽强,失去了周围军镇的拱卫,他们竟然可以打得这么有血性,北伐军至今还没有一路突入到城中。
城下双方战死的尸体,堆起来足以磊成一座小山了,但是战局依然看不出倒向哪边,侯玄演的眉头渐渐皱起。
山顶令旗一挥,苍凉的角声再次响起,清楚地传到每个北伐军将士的耳朵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怪叫一声,然后奋然向前,巨大的撞车一下下地撞击着城门,直到它轰然倒塌。
此时门后的蒙古兵反而如释重负,他们不喜欢守在城中,城门破了他们龟缩的理由也就没有了。蒙古人骑上他们的战马,在徐州的街道和郊外,砍杀起来。这不是他们的主场,他们的马蹄根本迈不开,但这也比守在城楼砸石头好。蒙古人只是失去了他们的王,并没有失去他们骨子里的好战,场面一时有些悲壮。更多的蒙古兵死在了马上,他们无法冲锋,无法来去自如。徐州就像是一条绳索,捆住了这些异族人的马腿。就像是无情地嘲讽: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西城门的这支蒙古兵,在他们最熟悉的马背上,笨拙地战死了。全军皆殁没有一个逃兵,只剩下战马无力地嘶鸣。
西城门的倒塌,让汹涌如潮水的北伐军找到了宣泄口,涌入城中。
尼堪指挥着清兵,散到每一个街道巷子里,和北伐军展开了巷战。他们依旧悍勇,惨烈的战地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斗志,血刺激着古老血脉中的戾气。不可否认的是,满人也是个好战的民族,至少骨子里是。
每一条街道都是双方必争的战场,没有一方选择退缩,到处都是砍杀声。百姓藏在家中,抱成一团,没有人敢露头往外看。有的倒霉人家,已经被清兵当做了营地,他们劈开房门搜刮着食物和水。当然杀红眼的清兵,也不会忘记顺手给家中的主人来上一刀。
徐州百姓紧闭的房门,不断地被砸烂劈开,哀嚎声不绝于耳。城中的清兵被拖在城内巷战,城楼的兵力慢慢地难以支撑,没有了兵源的补充,外城几乎全部丧失。留在城楼的清兵,自然也被杀尽。
侯玄演眼中精光闪过,拔出宝剑说道:“山顶不留人,全部给我冲进城中,记住凡是拿刀抵抗的,格杀勿论!”
留在云龙山上的北伐军全部冲下山去,这座带了两个月的山,终于送走了他们。迎接他们的,是遍地尸首的徐州城。
护城河早就被尸体填满了,桥都不用踩着尸体就往前跑,越来越多的兵马涌入到城中,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夏天的黑夜来得很晚,双方厮杀了整整一天后,才迎来了皎月。月光洒在城中,照耀着每一个举刀的战士,只有月光不分满汉,只有月亮不论清明,月光下的战士不死不休。
天明之后,除了被砍杀的将士,竟然有很多士兵耗尽体力累死在街道上。双方各自占据着东西半城,开始适当地收手,远处的将士贪婪地大口吃饭,补充体力。又有很多人因为砍杀一整天后,暴饮暴食,把自己活活噎死。
这是一片修罗战场,侯玄演渐渐意识到,自己将徐州全部围住,虽说避免了他们北逃,但是也激发了清兵的斗志。困兽犹斗,这相当于帮助他们来了一次背水一战。在复杂的巷子里,双方继续这么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北伐军从未有过这样惨重的伤亡,这一仗就算是胜了也只能是惨胜了。晨风中,雾气渐浓,不知道是哪里率先响起的喊杀声,巷战又一次开始了。
双方反复争夺的巷子里,尸体早就铺满了好几层,侯玄演也从山顶来到了额城边。
一脚踢开一个清兵的尸体,侯玄演踏步迈进了徐州,遍地都是死尸,到处都是血迹。再逼真的特效,也做不出这样恐怖的场景,四分五裂的尸体和各种器官流了一地。白花花的脑浆和一根根的肠子,只有嗡嗡叫的苍蝇是最大的受益者。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侯玄演,还是感觉胃里发酸,强忍着喉咙的呕意,侯玄演一步步向前。这才是北伐应该有的景象吧,不流血的北伐是白日做梦,这条路上注定尸山血海,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我,请战!(第一更)
景祐元年七月,北伐中路军血战徐州,双方在巷中激战七昼夜,尼堪率领残军纵马而逃。
“要不是下了这场暴雨,让咱们有机会扫清周围的郡县,贸然打徐州还真有可能马失前蹄。”
“还是国公想的周到,我们那时候还不自量力的请战,差点成了罪人啊。”
“没想到清狗这么顽强,跟以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
...
战后活下来的将士,都唏嘘不已,侯玄演偶尔听到几句,也不放在心上。
徐州之战已经结束,果然是意料当中的惨胜,越往北方满清的抵抗越强,真的迫近畿辅地区,几乎遍地都是八旗兵。
暗红色的墙体不知道浸淫了多少的鲜血,侯玄演借着烛光伏案观看金陵送来的公文,一个亲兵端来了碗热腾腾的米粥,侯玄演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但是奇怪的是一点食欲都没有。金陵的公文里,有很多问题已经非常尖锐,比如说海商的盛行让白银疯狂地流入,已经影响到了沿海百姓的生计。
荷兰人和佛朗机人在美洲掠夺了大量的白银,然后来大明换取丝绸和瓷器,这无形中造成了物价的上涨,属于一种蝴蝶效应下的通货膨胀。要想解决其实也很容易,用这些美洲白银在海上诸国买买买就是了。
寂静的夜色里,不停地有呻吟声哀叫传来,伤兵满营军医根本不够用的。声音传入耳中,侯玄演更加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说道:“随我出去走走。”
“大帅,先把这碗粥吃了把,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侯玄演肚子虽然咕咕叫,但是一点食欲也欠奉,站起来整了整衣袖说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徐州的夏夜蛙鸣鸟叫声不绝于耳,再往外走就是宿在衙署的伤兵营,点燃的火把照耀着营中,无数忙碌的身影正在治疗伤兵。看着熟悉的衣服,侯玄演突然想起小军医来,幸亏她走得早,徐州城的惨状,绝对会给看到的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随着侯玄演的走动,年轻的将佐们见到他纷纷站起身来,望向侯玄演的眼中满是迷茫和呆滞。这种级别的大战,还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接受的,有的武将自恃勇武,但是此刻已经呕的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
再往前一个低矮的棚子内,夏完淳正端着一盆血水,在陪军医们忙碌。此举为他在湘兵营的人望,又加一分。浴血的将士们冒的是生命危险,要的却不多,有时候简单的一个小事,让他们知道你在乎他们的命,这就足够了。
有人慢慢地认出了侯玄演,所有人的目光渐渐地向他望来,夏完淳放下手中的盆子,在盔甲上擦了擦自己的手,站住了叫道:“督帅。”
侯玄演鼻音嗯了一声,伸手一招叫过他来说道:“端哥儿,徐州之后,我们折损严重,是一鼓作气往前打,还是养精蓄锐恢复元气,你怎么看?”
夏完淳叹了口气,说道:“督帅,这下我是服了你了,若不是你按压住我们,暴雨之前打徐州后果不堪设想。这次你决定吧,我们都听你的。”
旁边的几个将佐也纷纷点头,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看看别处的动静,徐州拿下了的话,咱们和山东相通。我准备在登州发展一支水师,而且登州是天然的港口,用好了不下于松江、福州。”
先玩春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督帅,你要去山东?”
“没错,我们的海商将番人的白银拼命地赚到咱们大明,现在是军工战备支撑着,还没有见到坏处。而江南的某些地方银子已经开始不值钱了,所买的东西不断地变少,百姓生活反而拮据起来。”侯玄演侃侃而谈,夏完淳虽然用心聆听,奈何还是听不懂。
“我去山东登州府,为的就是解决此事,你们留在徐州给我守住。伪清丢了徐州,肯定不甘心,你在此地要挡住他们的几次反扑。现在我们已经把河南围了起来,等到解决了四藩,天下太平就只差一步了。”
徐州的恢复,让一个碗状的包围圈彻底形成,中原腹地河南省就被装在这个碗里,包括里面的汉八旗主力。可以预见的是,这又是一场恶战,必须做好旷日持久的鏖战准备,那样的话国家经济是不能崩溃的,打着打着没钱了,前线的五十万大军就要靠喝西北风充饥了,侯玄演决定亲自去调控一番。
天色将晚,徐州城内到处都是收拾尸体,冲洗地面,修葺房屋的军民。这一战惨烈异常,满城都是血腥味,估计没有个几个月散不尽。侯玄演来到衙署内,吩咐亲兵将两营中上武将全部叫来,人陆陆续续到齐之后,侯玄演说道:“我要去山东登州府,组织兴建登州水师,徐州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阎应元皱眉问道:“国公,不趁机取河南么?”火把照耀下,众将都是一脸的不解。
“取,只是时机不到,先守住徐州再说。”侯玄演自然不会蠢到给他们讲解经济学,这种无形的东西,只有爆发的时候才会让人们见识到它的可怕。若不好生调控好,大量的白银流入在长期看来绝非好事。
“丽亨,我不在的时候,徐州就交给你了。”阎应元眉头皱纹更深了,他们每次都是留守,不知道湘兵营如何?
“端哥儿,你带湘兵营,进河南探路。河南归德府在徐州和凤阳还有山东兖州府之间,你们先取归德府,清兵不敢来争。”
阎应元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众将皆错愕地望着他。一向稳重的跟山一样的阎应元,竟然反应这么大,也出乎了侯玄演的预料。
“国公,我们厚土营将士,先守庐州和孔有德僵持了半年,再守清流关两个月,一箭未发。除了这次打徐州,还没有出过力,归德府我厚土营请战!”
侯玄演见他横眉怒目,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挠了挠头,笑道:“啊哈哈,丽亨别着急,谁打不是打,好,就让厚土营去。”
厚土营诸将难得扬眉吐气,在心底暗挑大拇哥,自己的主将虽然平时不争不抢,真急眼了连国公都得给三分薄面。
旁边的湘兵诸将,都是湖广鏖战招募的,本来资历就低了一层。现在看到阎应元这种反应,也都不敢上前多嘴,就连夏完淳都低着头默默看着自己脚面。
阎应元喊完之后,心底也一阵发怵,刚才实在忍不住了,早在庐州府别处打得热火朝天,他们就在大别山和孔有德捉迷藏。
这时候账外一个小卒,一脸喜色扑进帐中,高声道:“国公爷,捷报!烈火营驻守兖州府的大将刘勇,带领麾下人马,把归德府的夏邑‘永城、商丘拿下啦!”
帐中鸦雀无声,长官们脸上表情古怪,小兵一看这是怎么回事,我喊得是捷报啊。以为长官们没有听清,小兵脸上挤出更灿烂的笑容,提高了几个分贝,大喊:“捷报啊,捷报,归德府三城被烈火营拿下啦!”
侯玄演轻咳一声:“呵呵,丽亨你们去归德府,好好守住这个入口,将来咱们一起从那里打进河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帐中,搂着夏完淳的肩膀说道:“端哥,我明儿要去山东了,陪我出去走走。”
第三百五十六章 欲扬先抑(第二更)
盛夏的太阳烘烤着登州府的大地,烈日肆虐下的土地上,出现了一块块裂开卷起的土皮,就像是即将渴死的人的嘴唇。
远处的海风吹来,吹拂过后带着救命的湿气,只要有一片树荫乘凉,这里倒是避暑的好地方。
侯玄演骑在马上,脸已经晒得有些古铜色,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山东籍的亲兵上前,以手遮阳眺望,说道:“回大帅,我们到了杨家店,过去前面的龙山,就是蓬莱登州府了。”
侯玄演一听心中喜悦,他的后背被汗水溻湿,衣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两条腿的内侧火辣辣的疼。长舒了口气似乎整个人都舒服不少,一拽马缰骂道:“将来天下太平了,老子就躲在家中,半步也不走了。他娘的,大腿都磨破了,总算是到了。”
秦禾上前凑笑道:“大帅怎么不乘马车,那萧县的刘员外,为您准备的马车一看就知道不是次货,坐上去肯定舒适。”
“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到,被说废话了,快马加鞭我们到登州府还能赶上晚饭。”说完将贴在身上的软甲除掉赤着膀子,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奔着登州前去。
越往登州,路上的河流湖泊就多了起来,远处半轮红日已经落下,剩下的一半将天边染成红色,远远望去已经看到了大海。
登州城郊,烈火营高级将佐列阵于官道两旁,李好贤亲自站在城下,带领着登州文武官吏、士绅名流、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物,翘首以待。
“国公爷来了!”
一声高喊从远处的冈山传来,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人翘着脚尖往前看,远处几匹奔马飞驰而来。
白俊彦捏着胡子,摇头换脑地说道:“此必为国公爷探路先锋。”他在济南出了一条水源投毒的计策,被李好贤留在身边,做了一个随军军师。
李好贤笑声爽朗,哈哈一笑之后说道:“国公什么时候用过先锋,每次赶路最前面那个就是他,大家随我前去迎接,这必定是国公亲至乐。”
等到侯玄演奔到城下,众人一看赤着膀子的汉子果然有几分越国公的模样,就是比以往稍微黑了一点。
李好贤上前牵住马,侯玄演将马鞭一扔,李好贤顺手接住,说道:“大帅,我们登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我给你引见引见。”
侯玄演接过亲兵递过来的袍子套在身上,两只眼睛飞快地在郊外的欢迎人群脸上扫视一圈,大声道:“边吃边谈!”
城中早就摆好了迎风宴,登州靠海,各种海味由登州府最好的厨子一起烹制,端到眼前还没吃就散发着香味。
坐定之后,侯玄演将手一伸,说道:“山东沦陷日久,肯定有很多鞑子混在其中,像那个巴布海,就被封了个齐王,是唯一一个就藩的鞑子王爷,肃清满清余毒的事做得怎么样?”
李好贤哪里管过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分兵攻取城池,然后派兵驻守。听到侯玄演突然问起,不禁结结巴巴说不出个四五六。侯玄演一拍桌子,说道:“啥也没干?”
李好贤急的满头大汗,连忙使眼色望向自己的狗头军师,白俊彦灵机一动,晃着脑袋说道:“国公爷有所不知,我们准备来个欲扬先抑。”
侯玄演手里抓着酒鸡蛤蜊,转过头问道:“欲扬先抑?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白俊彦忙道:“我们刚刚收复山东,鞑子余孽肯定惊惧非常,必会拼命伪装隐瞒身份。不如先放置不管,让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再犁庭扫穴,一举将他们铲除。”
李好贤一听大喜,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没错,正是这个欲扬先抑。”
侯玄演将蛤蜊壳一扔,骂道:“狗屁的欲扬先抑,多尔衮手里的清兵还有不少,我听说他搞圈禁,强征了四十万百姓当炮灰。你这里欲扬先抑,他要是突然攻来,就是遍地的汉奸内应,到处都是清兵耳目,随时都有人背后插刀。从这一刻开始,在山东扫清满清余孽,听清楚了么?”
李好贤使劲点头,侯玄演余怒未消,这个心腹爱将打仗是一把好手,这种事做起来太差了。不光是他,整个烈火营都不善此道,想到这里赵元华就跃到了侯玄演的心头。
他脸色好转,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让你李好贤做这些,你确实不太擅长,这样吧我调赵元华来山东,做一任山东巡抚,你们好好配合他。”
李好贤如释重负,恭维道:“大帅英明。”
登州官员全是李好贤就近提拔的,他是登州人,当初在登州最有人缘。专挑德高望重的,上奏请官,侯玄演念他收复山东劳苦功高,也就同意了。一见国公神色缓和,这些人为了李好贤,赶忙劝酒上菜,宴席上的氛围又欢快起来。
酒至半酣,侯玄演略感疲乏,连日的奔波让他有些劳累,就说道:“今日就先这样吧,我在山东要待很久,咱们改日再叙。”
众人一听知道他要歇息,纷纷起身告退,热闹的酒席上只剩下李好贤和侯玄演二人。
“嘿嘿,听说已经锦夫人已经怀有身孕,标下先恭喜大帅。”
侯玄演身子不算矮,但是站到李好贤身边,别他高出一个脑袋去。听了这话,笑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老子如此健硕,不管床上床下是生龙活虎、威风凛凛,有个把子嗣纯属正常。就怕将来生的太多,天天惹他们老子生气。”
“大帅明鉴,不是如此,标下的心中始终难安呐。还记得当初在荆州,咱们在前线拼命,时刻还要提防身后,这样的日子标下可不想再过了。”李好贤点到即止,也不深说,但是弦外之音侯玄演岂能听不出来。心腹之士婉言劝进,我进一步,他们就能跟着得道升天。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敌当前,先赶走了鞑子,我给你们一个交待。”
第三百五十七章 演戏(第三更)
赴任山东的赵元华,心情十分复杂,首先国公记得他并且将他提拔为山东巡抚,说明了越国公是个重感情的人,没有忘掉这个旧部。但是他在苏州,还没有抓获将锦夫人的船只撞翻的幕后黑手。
眼前这个小县就是山东境内了,赵元华的仪仗对于一个巡抚来说略显寒酸,只有潜象营时候自己身边的几个亲兵,在他的身旁照顾。前来迎接的也是当地的县官带着的几个公人,人数竟然跟更少。此地屡经战火,县令从金陵兴冲冲赶来赴任,到县上才发现全县偌大的土地上,仅余不到百户人家。年轻的县令一脸茫然,带着百十个治下小民,商量着怎么重建他们这个不小的县。
从天启年间开始,满清就数次进入山东,奸淫掳掠外带抢夺人口。崇祯年间,山东大臣的奏章说:建奴所过地方,由黄河以抵济南,计程数百,皆奴氛流毒,村落寥落,途次杳茫,遥闻率多号泣之声,不觉潸然泪下。沿路抚绥,于六月十一日到任。目击全齐皆灰,臭气道路,血积盈衢。所积零星残黎,尽髡发坏面,损股折肱。本司于灰烬之中,整顿安插...
早在崇祯年间,满洲建奴入关四次,每次杀得赤地千里。在山东和河北广袤的土地上,没有大城池庇佑的普通村落百姓,几乎绝了种。像这种小县,能活下个百十户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赵元华赴任之前,早就明白此行的目的,所以每到一处地方,都要明察暗访一番,这个小县是个例外...
县令恭恭敬敬将他迎到了县衙,赵元华也不是享乐的人,再清苦的环境他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够睡觉就行。
铺好了床被,赵元华躺在床上刚想睡觉,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职业病的习惯让他浑身不得劲,披上衣服站在院中墙边,聚精会神听他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县令带着大家商讨如何招募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到本县久住,毕竟有了人小县才能发展。
巡抚大人的到来,让年轻的县令大受鼓舞,还以为上边一直注意着他这个落魄小县呢。干劲十足的县令匆匆召集他的百十个子民,准备干出点业绩来。
县令的声音传来,是个很有感染力的年轻嗓音,一听就知道还处在雄心勃勃的阶段。
“我们县就剩咱们几个人了,我听说隔壁的还有一个人都没有的,所以大家不要气馁。大家多娶几个外县媳妇回来多多生娃,看好自家的闺女,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把女儿嫁出去了,就是我们县的罪人,我要把他写的县志里。”
赵元华哂笑一声,国公培养的这一批县官,身上都带着些匪气,跟以前正统读书人出身的县官很不一样。他刚想回屋睡觉,就听到有村民抱怨道:“县尊老爷,您不知道,咱们县良田虽多,都是衍圣公府上的,我们这些老农啊,其实都是衍圣公的佃户,外县的闺女谁肯嫁过来受苦呐。”
县令疑道:“总不能全县都是衍圣公的田产吧。”
“还真是,咱们山东说得上好的良田,好多都是人家孔家的呢。”
县官有些恼了,咒骂道:“戴老头,你少蒙本老爷,想那衍圣公乃是至圣先师孔夫子的后人,你们既然是他的佃户,为何你们没有一个人识文断字,全是文盲。”
“老爷您有所不知,俺们这些村里的女娃是不能随便嫁人的。咱们县所有的村子都是孔府的佃户,至少有九成的穷困人家,是一生下女婴就溺死的。剩下那些没溺死的女婴,也是凑合着能养大到几岁就养到几岁,万一实在养不活,饿死了,那就往路边沟里一丢拉倒。要是运气好,女娃长得水灵,能养到七八岁,那就可以送到衍圣公府赚点钱。老爷您说我们的女儿不能外嫁,其实也没几个女娃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的,也要送到东家府上,给人家做奴婢呢,谁还肯浪费粮食养那赔钱的货哩。
以前的时候,俺们村的黄员外,大发善心倒是建过一个学堂,但是后来衍圣公府来人,说俺们贱民不配认字,不配读老圣人留下的文章。将学堂强拆了不算,还把黄员外打成了重伤,那黄员外是个有名的善人,没几天就给气死了。”
小县令勃然大怒,传来了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赵元华暗道:这是摔了茶杯。
“岂有此理!”
赵元华听到这里,眼睛一眯嘴角一勾,伸了个懒腰回到房中睡觉。
小县令发了一通邪火,骂了个痛快,收拾东西回到县衙。不一会,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过来,小县令一把将他拽住,问道:“怎么样?巡抚大人听到了没?”
“听到了,我亲眼看到他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大老爷,您带着大家演这么一出,真的管用么?”
小县令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往他手里塞了块糖,笑骂道:“管不管用的,巡抚来了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干,反正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也不怕他查。”
小孩子人小鬼大,将糖揣到怀里不舍得吃,点着头说道:“对对对,就怕他不查。”
赵元华是什么人,是最大的特务机构的头子兼创始人之一,早就把一切尽收眼底。今晚的事处处透着蹊跷,为何自己这个巡抚一到,就来了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有人要演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些事。赵元华心中已经了然,这就是县官上任之后,发现本县被祸害的不像样子,偏偏县中良田都是孔家的,根本留不住人在此定居垦荒。小县官人微言轻,想要帮县里的佃农出头,又苦于没有办法。只好演这么一出,让自己这个巡抚来对付孔家。
第二天一清早,赵元华推开门,就看到小县令已经早早侯在外面。
“林县令起的挺早啊。”
小县令笑道:“巡抚大人睡得还好么?下官准备了些早点,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哈哈,睡得不怎么好,听了一出苦情戏,到现在还没出戏呐。”赵元华背着手打趣道。
小县令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一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一刻突然跪倒地上,以额触地说道:“下官恳请巡抚大人为民做主,为国除害。”
赵元华也没想到这个县官会有如此反应,他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说道:“本官区区一个巡抚,恐怕很难为你做主,好在越国公此时就在山东,此事便有了希望...”
小县令一听越国公三个字,抬起头来眼中神采难掩,这件事在他眼中似乎已经成了一半。
第三百五十八章
山东巡抚赵元华,进鲁之后显示到登州拜见侯玄演,许久不见的越国公白皙的面庞晒得有些发黑,赵元华到的时候,侯玄演正在指挥着修建长岛港。
赵元华心中有愧,上前拜见,侯玄演正蹲坐在地上,周围全是登州官员,侯玄演见到他之后,轻笑一声,说道:“许久不见,咱们的潜象营大统领怎么娘娘们们的,这可不行,你这一次来还要杀人呢。”
“下官无能,未能查出是谁谋害夫人,请国公责罚。”赵元华顾不上羞惭,低头说道。
侯玄演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道:“既然人没事,就慢慢查吧,我不是听说逃了一个么,迟早会查出来的。咱们先别管那个,山东收复不久,鞑子遗毒没有肃清,早晚是个隐患。我让你来做这个山东巡抚,不为别的,给我除掉所有潜在危险。”
“下官必不辱使命!”
侯玄演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赵元华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商讨何事,还是依言坐下。
侯玄演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说,海商一开伴随的是大量的白银流入商人的口袋,我们再通过收税拿到朝廷的部分。商人们手里还是有大量的银子,这些银子不能让他们囤积在手里,那样跟没有一样。”
众官员面面相觑,难道国公要抢?
“我们要让商人们自己拿出来花,银子花了才有意义,不然跟石头有什么两样。国进民退不是强国之道,国进民进才是兴邦之法。我决意效仿江南,将船坞外包,让他们拿出钱来建船,然后赚更多的钱,造更多的船。”
山东不比江南,开明的士绅极少,段时间内可能不会有人积极参与。
“就怕商人们畏首畏尾,不敢尝试啊。”登州知府孙志才说道。
侯玄演皱眉道:“这倒是个问题,我先派人到江南,拉几个大财主来,只要有人开头,这个风气慢慢就会改过来。谁会跟钱过不去,对不对?”
众人这才点头,侯玄演见时候不早了,站起来说道:“诸位请回吧,各自回去后依言行事,早日将登州建成北国福州。”
人都走了之后,侯玄演才转身,看了看身边的赵元华,后者忙道:“下官拜见完国公,马上就去济南府,先熟悉下山东政务。”
侯玄演说道:“这个不急,山东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完,治小疾可以慢慢调养,治这种大病,就要割肉剜疮,先杀几个大的立立威,震慑宵小。”
赵元华一听这话,仔细一咂摸,就觉察出不一样的味道。国公此言既出,八成心中已经有了几个目标。不杀掉这几个人,就算自己做的再好,也只能是徒劳。赵元华开始在脑中运转,仔细思索触了国公霉头的到底会是哪些倒霉蛋。
好在侯玄演没有让他多想,直接了当地说道:“我要拿孔家开刀!”
赵元华楞了一下,心道莫非有那熊心豹子胆的,也给越国公演戏了?
侯玄演见他一怔,还以为他被吓住了,接着说道:“这些鸟人霸占了山东大片良田,还给鞑子上表称臣,影响恶劣。不杀难以正山东之风,不杀难以平我胸中怒气。”
说起来自从朱元璋赶走蒙元之后,对孔家还真是不赖,为了维护大明朝廷之妙用,续封衍圣公。传到孔胤植,朱家待他那真是没得说,此公本非嫡传,却不但受封衍圣公,还先后被加太子太保和太子太傅,可谓“君恩如山”。
李自成一入山东,离曲阜还远着的时候,孔府就出朱示,令人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献马献银,跪纳印信
哪晓得这回换主急了点,没几天,大顺军跑了,来了清夷大军,这位三姓衍圣公知错就改,即上《初进表文》,向清廷表忠心,称颂清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表示“臣等阙里竖儒,章缝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瞻学之崇隆,趋跄恐后”。
接着,为响应清政府发布的剃发令,三姓公孔胤植隆重举行了剃发仪式,“恭设香案,宣读圣谕”,令族人剃发。
赵元华将路上小县所见所闻,讲给侯玄演听,又添了一层决心。
侯玄演的倒孔行动,不但是为了惩治汉奸行径,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在里面。
不管是医学馆还是讲武堂,还有那些匠人县官,都是对儒家寨的打击。从此士人读圣贤书才能为官的壁垒被打破,结束了他们对官场的垄断。
这种行为在江南反对者不在少数,但是都被侯玄演以势压住了,不是他们顾全大局,而是他们在侯玄演的面前,没有力量反抗。
将孔府的罪恶曝光,并且严惩孔家,可以给他们最后一击。
儒家的存在没有错,但是儒家不能成为束缚在汉人头上的一道紧箍,更不能阉割整个民族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正确的使用方法,而衍圣公府现在就是最大的那块糟粕。
一个思维解放的华夏大地,才能和侯玄演推动起来的大航海运动相得益彰,侯玄演给小军医描述的没有桎梏的盛世才会到来。
赵元华自认胆子够大,但是要动衍圣公府,还是有些发怵。侯玄演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叹了口气,千年淫威尚在,想要一朝铲除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就连金蒙满清这种异族入侵,都知道拿着孔家说事。
赵宋一朝,虽然老赵家对孔府掏心掏肺的,但孔府可没想吊死在一颗树上,那赵宋被完颜家打到南边去了后,孔府立即派出孔端操向大金表忠心,受封为衍圣公。率兽食人,祸乱中原的靖康之耻,在孔家人眼中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依旧过着人上人的贵族生活。
后来忽必烈来了,在衍圣公孔元用的率领下,孔府审时度势,大义凛然地倒向了忽必烈,为表耿耿赤子之心,孔元用亲率族人加入元军,清剿汉人“反贼”,“不幸”战死在军中。为了取悦忽必烈,孔府还派出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觐见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堂堂华夏“圣学”,竟然请得一位双手沾满数千万汉人鲜血的酋首来做大宗师,孔府真正实现了“以德报怨”的最高境界。
到现在,一个汉家儿郎,率领着他麾下的北伐军恢复汉统,首先要做的竟然是铲除衍圣公府。赵元华不是很理解,这种收拢人心的利器,国公为何弃之不用,反而要杀之而后快。
第三百五十九章 破天之刃(第五更)
山东曲阜,衍圣公府的所在地。山东巡抚赵元华带着烈火营的三万人悄然来到城下,城门缓缓打开,迎接这三万人进城。
没有人多想,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守卫曲阜的正常调动,包括当代的衍圣公孔胤植。
赵元华入城之后,难免路过那座落在曲阜县城里的“衍圣公府”,占地一百多亩,一片乌乌压压的古建筑,三启黑漆大门,门楹上挂着一副金字对联,写的是: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曱德圣曱人家。
出乎意料的是,山东巡抚竟然过而不进,让紧张了一把的孔府门子们如释重负。家主早就传下话来,北伐军的官员武将一律不准放进孔府。
孔胤植去年入神京向伪清朝廷朝见,很是风光了一把,入朝之后他是班列大学士之上。小顺治还在神京太仆寺街赐了一座宅子,计门、厅、楼、房一百多间,这就是北京的衍圣公府。
北伐军打进山东,孔府一直没有表示,其实是大有原因的。第一他们不确定这支北伐军能待到什么时候,万一自己去表了忠心,满清又打回来了,岂不是完了蛋。第二,他们认定了北伐军是汉人的武装,就算是打赢了夺回了江山,也不可能对他们怎么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作为儒家文明的象征物,圣人族裔的孔家乃是累世公卿、书香贵族,故而得到历朝历代统治者的优容,任凭天下如何改朝换代、烽火狼烟、生灵涂炭,也总是倒不了儒门圣人的牌坊。既然倒不了圣人的牌坊,那孔家的荣华富贵,也自然能够借着圣门族裔的金字招牌,而世世代代地永远维持下去了。
无数世家随着朝代涨落而消亡,哪怕是昔日名震天下的江东王谢子弟,也早已埋没在故纸堆里,成为了遥远的历史。而比东晋王谢世家还要更古老的孔家,却依旧钟鸣鼎食、世代尊荣。
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本朝皇室,在孔家后裔的眼里,也都只是“富贵不过二百年”的暴发户。
圣门族裔,千年世家……若说中国历史上最有“贵族范儿”的家族,肯定非曲阜孔家莫属!
千年的王朝,没有一家不对他们优容对待的,所以他们有这个底气并没有对北伐军有所表示。甚至阖府上下的男丁,都还留着鼠尾辫,等着清兵重新打回山东,他们好显摆自己的忠心呢。
听到院里的恶奴前来传信,说是北伐军进城了,正在出恭的孔胤植满不在乎,撇着嘴说道:“等他们来拜谒的时候,吩咐下去不要开门,这群南蛮子不一定能打过清兵,万一将来撤走了,见他们一面就是罪过。”
仆人惊道:“爷,他们可是兵强马壮的,万一惹恼了他们,那些大头兵冲进府来可如何是好。”
孔胤植不以为意,洋洋得意说道:“他们和清兵不一样,他们都是汉人,只要是汉人,谁敢到我们府上放肆?”
说完之后,坐在便桶上的孔胤植轻轻敲了下,就有明眸徕齿的俏婢进来,小丫鬟低着头不敢抬眼,以免污了主子的地界。提这恭桶时,要面露微笑,脚步轻盈,好像是捧着鲜花一样。若是露出一丝一毫的嫌色,免不得要因为“不敬主子”的罪名,而有板子等着。孔家的下人有一套严格的“礼法”,这些充满了“贵族范儿”的繁文缛节,自然是意味着历史积淀下来的体面和风度。但对于伺候他们的下等人来说,则意味着无数让人头痛和恶心的臭规矩。
孔家实现了极至的养尊处优,千年的优渥生活,让他们有了成千上万的下人,为伺候最多几十个主子而成天打转。
有专门为孔家巡山的巡山户,专门为孔家养猪的猪户,专门为孔家搬运桌椅等用具的扁担户,专门为孔家割花园杂草的割草户,专门供应府里以荆条烧成的柴碳的荆碳户,专门为孔家糊窗户的浆糊户,专门为孔家酿酒供酒的酒户,专门为孔家送新鲜蔬菜的菜户,专门为孔家制作各种条帚的扫帚户,专门为孔家点炮竹的放炮户,专门为孔家进供核桃的核桃户,专门为孔家献杏的杏户,专门为孔家献梨的梨户……诸如此类,林林总总,无所不包。
几乎孔家的每一项事物,都有专门的众多佃户为之代劳。四乡八里无数的老百姓,都围着孔家这一家的主子们转。
不同于其他豪门富户里的佃户,这些给孔家纳贡差役的人家,全都没有任何的报酬。也就是说,白干!
衍圣公府以圣人子弟自居,觉得让这些卑贱的下等人做他们家的佃户,除了按时交地租外,能够给他们这么高贵的世家做事纳贡当差,已经是看得起他们了,应该感到荣耀才对?怎么可以还妄想要他家的报酬?
几天之后,赵元华派出的探子,化作割草工进入到孔府打探消息,空闲时候坐在院中,和杂役们闲聊。
一个小探子,眼见干完了活,一群人半死不活地躺在院子里,没有人说话,故意扯到这个话题,叹了口气叫道:“唉,咱们命苦啊,生在这个破地方。现在明明是农忙的时候,俺家里的田还没有伺候好,就要到这里来锄草。”
一个年长的佃户,脸色惊恐,急忙制止道:“你这个娃娃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就敢乱说话。”
小探子笑嘻嘻地说道:“大叔别怕,我这不是看着这儿就咱们这些下人么。院里那些老爷们,谁肯来这里看咱们一眼呢,他们还怕脏了眼睛呢。”
佃户苦笑一声,说道:“你说的也是,唉生在这个地方是咱们命苦哇,下辈子俺可不投在曲阜了。”
小探子见他松口,继续拿话勾他,佃户才侃侃而谈起来。
原来当孔府的庭院内杂草丛生时,割草户就要全家老小一起到孔府割草,一割就是连续五十多天。但问题是,当孔府庭院里杂草丛生的时候,也往往正是田野里农务繁忙之际。割草户经常会因为要替孔家无偿割草,而耽误了自己家的收成,一来就是一家人,少一个都不行,家里的地根本没有人能照顾,纯看天意了。
偏偏孔家又从来不肯因为你来割草,就减轻你家的租子,该交多少还得交多少,非常有原则。以至于割草户每逢年景不好,就常有因家里欠收又交不起孔家地租而饿死的。不过孔家也不在乎,这家人饿死了,再随便指派另一户割草户就是。
更倒霉的还有水萝卜户,他们原本就是孔家的割草户,本来就需要承担割草的劳役。
有一次替孔府割草的时候,他们把自己带来的水萝卜分给其他庄子的割草户解渴,当场被孔府发现。孔府中的某个主子尝了尝水萝卜后,觉得味道不错,就下令指定这户为水萝卜户。每年这户除了缴纳沉重的地租,承担官府的杂税,很多税种其实是衙役瞎编出来的,收到的东西也进了他们私人的腰包,并且无偿替孔府割草外,还要按例向孔府奉上数量很多的水萝卜……结果才三年就搞得家破人亡了。
然后,另一户人家被指定为水萝卜户,因为之前从来没种过水萝卜,也不知去何处弄这东西,到了日子根本交不出来,于是被孔府管事夺了田地,全家赶出去沦为了流民……
在曲阜周边方圆百里,只要是孔府的佃户,一定要小心谨慎,一件件血淋淋的教训,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随便帮孔家人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献任何多余的东西。不然一旦被孔家列为定例,就要世世代代不能摆脱,自己受难不算,子孙也跟着倒霉。
无数的血案,没有丝毫的遮掩,路人皆知。仿佛任何十恶不赦的罪行,前面加上个衍圣公府,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这是圣人的光环,也是历朝历代当权者纵容下的恶果,可怕的是此地的受害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从未想过反抗,只知道逆来顺受,圣人之说果然厉害,将这些愚笨农夫洗的明明白白的。
曲阜的衙署内,山东巡抚赵元华看着手下搜集而来的一条条罪证,不住地摇头。
这一次应该是潜象营搜集罪证最容易得手的一次,关键是这些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不用刻意搜查。有一种犯罪叫做有恃无恐,所谓的“圣人”后裔,在朗朗乾坤下,肆无忌惮地作恶。可笑的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却成了他最大的保护伞。
赵元华不是读书人,但是让他动手,心底的惶恐和重压还是折磨得这个特务头子觉都睡不好。这一刀下去,有可能引发整个大明的地动山摇,责骂和诘责会铺天盖地而来,即使他手里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有些人,就是喜欢选择性失明。
赵元华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越国公手里的一把刀,即将与儒家读书人开战。
以往的历史上的经验告诉他,此战一开,这把刀的命运会很惨淡,势必沦为弃子。但是赵元华相信,这一次不同了,越国公是非常之人,要做这非常之事,也会有非常的结果。
赵元华拔出潜象营的短刃,这柄刀极其特殊,全都是用同一种材质,同一种工艺打造而成。潜象营上下从两大统领洪一浊、赵元华,到最下面的探子,全都是一样的规制。
一样的锋利,一样的尖锐。
赵元华将刀插到案上,用刀身将所有的罪证钉在桌上,沉声道:“士为知己者死,国公爷既然要捅破天,那就让我赵元华做这个破天之刃吧。”
第三百六十章 改一改规矩
清晨天刚蒙蒙亮,侯玄演就已经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小军医手把手教会的五禽戏。
这套功法据传是华佗发明的,很受温养调润见长的杨文推崇,自小就交给了宝贝女儿。杨文爱女心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让女儿平白受了多少苦头。杨符锦施展起来让整个人柔韧性大为提高,没见到侯玄演之前她自己颇为受用,见了侯玄演之后,两个人都受用无穷。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侯玄演已经越来越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若是天天在家中或者一个小地方活动,还不是很明显。像侯玄演这样积年累月地转战四方,还没有发达的代步工具,简直就是对身体的摧残。
一番五禽戏打下来,侯玄演只觉得浑身舒泰,背后凉飕飕的,原来是出了一身汗。
“什么鬼天气,一大早就这么热!”
李好贤带着狗头军师白俊彦早早来求见,没想到他已经起了,拿过旁边婢女手里的白布帕递过去,笑道:“哈哈,大帅有所不知,着登州府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到了济南府,才知道什么叫热。”
侯玄演接过他手里帕子,擦了擦出的汗,说道:“还好吧,金陵也不是一般的热,现在是三伏天,到处都是这么热。要想避暑,最好是打到关外,那里凉快的很呐。”
李好贤嘿笑两声,垂手说道:“大帅,登莱水师已经开始兴建,登州府招募的海边百姓,虽然善水但不善掌舟楫,以他们为班底真的成么?”
“他们不成难道让你去?登莱水师、登莱水师,不用登州、莱州的人,叫什么登莱水师。你放心,这些乡民自小在海边长大,稍加训练比内陆的人适应地快。”侯玄演一脸的自信,登莱水师在历史上有过辉煌,至少说明兵源不成问题。
门外一个亲兵脸色有些慌张,手里拿着一叠公文,走近之后拱手道:“曲阜传来讯息,山东巡抚赵元华兵围衍圣公府,并且传下话来,三天之内不举族出府受审,就要打进去拿人。”
说完把公文递交给侯玄演,侯玄演打眼一看,全是些杀人放火,欺压乡民的恶迹。
侯玄演一拍身边的大树,骂道:“太不像话了!”
李好贤虽然是个武将,但是久在山东岂能不知道孔府的势力,忙附和道:“确实,赵元华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个时候干出这种事来。招惹那户人家做什么,这不是添乱么?”
侯玄演双眉竖起,将衣服披在身上,骂道:“放屁,老子是说赵元华色厉内荏,既然撕破了脸皮,还说什么三天五天。他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就要遵循大明的律法,山东巡抚拿人,还要给人家三天时间?”
白俊彦在一旁低声道:“国公爷有所不知,按照大明历代皇帝所加尊荣,想拿衍圣公是要天子准奏之后,赵巡抚说了三天已经是逾矩了。”
“那我今天就把这个规矩改了,还算不算逾矩?”侯玄演冷笑道。
李好贤一听,心中大喜,道:“不算,不算了,大帅神威布于四海,区区一个衍圣公府,灭了又能怎样。末将这就传令下去,让泰安州守军配合巡抚办案。”
侯玄演这才脸色一缓,将手里的公文随手一扬,说道:“老子率兵北伐前,早就与天下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助纣为虐者格杀勿论。孔胤植上表降清,剃发易服,已经自己放弃了大明国公的身份,现在是个敌国高官。这些罪证竟然丝毫不提,给我传话给赵元华,罪责第一条就应该是叛国通敌!就这一条,就够他们阖府灰飞烟灭了。”
白俊彦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原来不是赵元华惹事,而是国公爷要拿孔家开刀。而且听这意思,不是找孔家某个人的麻烦,而是要彻底清算。这绝对相当于捅了一个马蜂窝,天下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要大骂了。他是济南府的人,对孔家作恶是自小目见耳闻,当然知道国公这是为民除害。但是孔家的身份太敏感了,千年来不管是谁掌权得势,就算是蛮夷蒙元满清都知道敬他们三分。
而且大明历代的皇帝的话,越国公竟然说自己今天就把规矩改了,这种话说出口再加上他如今滔天的权势,这不是表明心志了么。
白俊彦不是愚忠的书呆子,听了这话没有过激的反应,反而劝道:“国公,要想铲除孔家可以,但是必先安定江南,让有心之人不敢多言。”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前番我已经将金陵守备武将换作我的心腹,元宝这个人小事吊儿郎当大事不含糊,我很放心。”
李好贤笑道:“老白,你就放心吧,在江南谁也别想盖过咱们的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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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
曲阜城孔府是孔子世代嫡裔长孙衍圣公世袭的府第,规模宏大,房屋建筑四百余间,是仅次于皇宫的大府第,气势恢宏,超越了王府的气派。前边是三堂六厅,乃是官衙,设置有大堂、二堂、三堂,还有管勾厅、百户厅、知印厅、掌书厅、典籍厅、司乐厅,中路前院的东南隅还有刑狱设施,内宅门以东甚至还有防御用的碉堡。
在这样的宅院前,普通人自然而然就会生出对这个古老世家的敬畏之情,就连潜象营统领之一的赵元华,也不能免俗。赵元华勒马在孔府门前,后面就是千军万马。孔府豪绰无比,自己也养有军队,而且数目不少,此时早就都剃了发,守在孔府内,望着城外威名赫赫的北伐军烈火营人马,孔家兵极少有能提起战意的。
“大人,真的要翻这个盘子?”赵元华身边的探子,脸色有些难看,促声问道。
赵元华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笑道:“你怕什么,我们潜象营抄家灭门干了多少了,这不就是个大一点的府邸么。”
长期以来,大明朝是文盛武衰,文官们骑在武将头上拉屎撒尿已经成了常态。现在他们几个小武官要来捉捕所有文人供奉的圣人的后代子嗣,难免有些心怀惴惴。
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赵元华咬牙道:“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只要时间一到,我们就起兵攻城。”
这时候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穿梭在军阵中,马上骑士到了近前勒住战马。
“赵统领,国公下令,将通敌叛国列为孔府第一大罪。而且三天时间作废,若是有人抗拒我军,即刻破门抄家。”
第三百六十一章 破而后立
赵元华这才了解道,国公的决心远比自己要大,他没有留丝毫回旋的余地,既然如此自己这柄利剑又何必遮遮掩掩。
赵元华眼睛一瞥,示意手下上前叫门。旁边一个甲胄齐全的烈火营将官拍马上前,怒喝道:“山东巡抚办案,打开府门。”
守在府上的孔兴燮是孔府世子,听了这声呵斥,怒火冲心,再看身边的将士全都畏畏缩缩,更加急恼。孔子讲礼、乐、射、御、书、数,他的后人也会一些皮毛,孔兴燮拔出腰间的弓箭,往城下射去。
叫门的武将是百战精兵了,拿着长枪信手一拨就将箭羽拨开,远处的赵元华眼睛一亮,说道:“孔府抗拒天兵,擅射我军武将,是助清廷挡我北伐大计。将士们,杀进去!”
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孔府笼罩在这苍凉雄壮的角声下,火炮轰门将士冲锋,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衍圣公府已经全部沦陷。
孔胤植别反绑着双手,押到赵元华的身前,脸上挂着不应该属于他的倨傲。见到山东巡抚的牌子,孔胤植冷笑一声后,突然破口大骂:“你完了,区区一个山东巡抚,就敢炮轰我们衍圣公府的大门,你等着掉脑袋吧。”
赵元华冷声道:“我原以为所谓的衍圣公至少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原来是这种货色。”
周围的将佐大笑起来,孔胤植这才有些惧意,他眼珠一转说道:“我是圣人之后,不管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备受尊崇的,你现在把我放了,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将来见了你的上司,只怕他不会轻饶了你。”
孔胤植心中清楚,他最大的资本就是天下的读书人,文官们需要一个神像立在这里,才好糊弄百姓。
赵元华笑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就是奉了越国公之令,前来治你的通敌叛国之罪。”说完用剑挑起他头上的鼠尾辫,嘲讽道:“你的圣人祖宗,有没有教过你梳这种辫子?”
先前下达三天通牒的时候,孔胤植还收到了罪状,里面全是些欺压乡民的罪状。谁知道今天一上来,就扯上了通敌叛国这种罪。而且他确实亲自去了北京,觐见了满清的皇帝,还受封颇厚。好在孔胤植脸皮够厚,强做镇定辩解道:“我那是为了保住曲阜百姓,不然他们就要屠城。”
赵元华一剑割断他的辫子,刀尖顺便在他养尊处优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对周围的手下说道:“记下来,他承认通敌叛国了,而且还狡辩称是为了保护百姓。”
孔胤植大怒,长期的唯我独尊的生活,让他失去了控制自己脾气的能力,尤其是面对汉人的时候,他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总觉得所有汉人都比他矮上一头。暴怒的孔胤植喝骂道:“你等着,等我见了侯玄演,你就知道他敢不敢动我了。到时候治不了他,治他的一条狗还是可以的,你就等死吧。”
孔胤植双手被反绑,跳脚大骂,口水四溅,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山中泼妇。赵元华心中对“圣人”的最后一丝敬畏也没有了,大笑道:“你怕是不太了解越国公,我们国公爷刚刚传来命令,让我....杀你全家。”
孔胤植楞了一下,随后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用鄙视加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心底发毛两腿颤栗起来、
“怎么,我们的衍圣公害怕了?”赵元华的笑容残忍,死在他手下的江南豪门子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抛去所谓的圣人后裔的光环,孔胤植在赵元华面前是个绝对的弱者,他一个人杀几十个孔胤植都绰绰有余。
见到盛气凌人的孔胤植,瘫坐在地上,腿间还有湿热的黄色液体流出,赵元华突然快意地大笑起来,只觉得几十年的惊心动魄的生涯,都不及今日痛快。什么圣人,什么门第,全是扯淡。还是国公高瞻远瞩,赵元华此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竟然不如一个书生出身,苦读二十年四书五经的嘉定士子看得准。
笑完之后,烈火营这次派来的小将陈鹏杰问道:“赵巡抚,这个人如何处置?”
“全家羁押,等待国公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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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下的天昏地暗,登州府的蓬莱阁靠海的亭子内,四周落下的帘幕阻挡着雨滴。
空气中混杂着水汽,风浪拍打着岸上的礁石,侯玄演捏着一个账本,看得眉飞色舞。
乾隆死后,嘉庆杀了和珅,据说国库瞬间充足,于是民间留下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俗语。如今侯玄演也体会了一把这种感觉,孔府实在是太有钱了。
孔府如同一只吃了一千年的貔貅,他们基本没有什么大的花销,这些年积累下来,财富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从昨天到现在,账本上还只统计了一半不到,就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摞了。几十车的金银细软,堆积如山的东南西北四个米仓,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在久遭大难山东,路上饿死的人都可以组成几个小国家了,这里却堆着山一样的粮食。
侯玄演侧着坐在凳子上,一页页地翻着账本,李好贤站在他的身后半弯着腰偷看,脸上乐开了花。
“大帅,这下咱们发了!”
“嘿嘿,嘿嘿。”
“大帅,这笔钱怎么花啊?”
“嘿嘿,嘿嘿。”
“大帅,大帅......”
侯玄演依稀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是李好贤,将账本合起来揣到怀里,问道:“嗯?什么事。”
李好贤哭笑不得,讪讪地说道:“大帅,当初打山东,打淮安,我给弟兄们许下重赏,实指望打破了州郡开库房给大家发赏银。谁知道山东到处穷的要命,将士们用命搏出来的军功,我现在还欠着呢。”
侯玄演转过头来,乜视着他,问道:“那你还啊,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许的。”
李好贤直勾勾地盯着侯玄演的胸口,挠着头笑了起来。他亲眼看见侯玄演刚把账本揣进去,上面可都是惊人的数目,随便拿出一点来就够他赏军了。
侯玄演紧了紧衣服,说道:“你既然许下海口,就要给人家立了功的发下赏银,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不是。不过我的手套也不宽裕..”
话音刚落,暴雨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幕更大了,过了一会雷声震耳欲聋。
侯玄演低声咒骂一句,然后大声说道:“最多给你五十万两白银,剩下的我要用来建登莱水师,正好缺钱呢,孔家真是不错。”
李好贤大喜,心中暗道回去之后,自己一定去雷神庙上香跪拜。
一道雷从侯扒皮那里搞到五十万两,李好贤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的名字改成李雷。
侯玄演站起身来,望着外面的暴雨,心道这次抄家是物质大丰收,改天我顺道去一趟,找个人多的地方,把他们的脑袋砍了,解放一下百姓的思想,来一次精神物质一把抓。
想到这里,侯玄演咂摸了下嘴,嘀咕道:“孔家真不错啊。”
倒孔是解开民智的重要一环,不破不能立,就算是会伴随着狂暴风雨,侯玄演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那种立一个神像,就可以拥有无数特权,任意鱼肉百姓的时代,必须革除掉。
第三百六十二章 务实的侯玄演
一场暴雨过后,海边的空气澄澈清净,微风吹过一股凉爽的感觉流遍全身,海面上一艘龙船载着侯玄演和烈火营诸将前往长岛。
长岛和登州府蓬莱隔海相望,就像是一艘大船停在海边,从登州各地招募的民夫往来于长岛和蓬莱之间,运送着各种物资。
在长岛上,还有烈火营俘获的清兵,本来只是关押在此免得他们逃跑,这下成了最好的苦力。
环岛四面建设港口,一切依照吴淞江所来修,很快一个新的水师江所就将完成。
侯玄演沉着脸望着大海,这还是他第一次乘船在海面上,浩瀚的蓝色海洋有着足够的魅力和未知,侯玄演一直不喜欢置身海上。因为在陆地上,不管是遇到什么局面,他都有有机会搏上一搏,但是在海面上毫无退路。
尤其是北伐军的水师不像陆军一样,北伐军在陆地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军,水师则不然。要不是李好贤一直唆使他下海,而且还有荷兰人邀请他在长岛会晤,侯玄演自己是不会来到海上的。若是以前还好,自从形势逆转之后,侯玄演处事越来越谨慎了。
李好贤反而兴致勃勃,身为登州第一土豪,他自小就在海边长大。
“大帅,咱们到了长岛,可要多住几天,标下在岛上给您修建了一栋别院。”
“留着你自己住吧。”侯玄演说完就进了船舱。
登上长岛之后,到处都是砌墙搬砖的苦力,整个江所已经初具雏形。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两三个月估计就能彻底建成了。”
在岛上监工,闻讯赶来的白俊彦笑道:“国公爷,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投入使用,到时候边建岛边练兵。”
侯玄演更为满意,轻笑一声说道:“若是如此,我就给你们统统记一大功。走,带我们到处看看。”
白俊彦微微一顿,说道:“国公,红毛番人派出的使者已经到了很久了,国公要不要见一见。”
荷兰人常有红发,侯玄演笑着说道:“大国就应该有大国的气度和礼仪,那些红毛人来自一个叫荷兰的国家,以后都称之为荷兰人,不要红毛人红毛番的乱叫了。”
长岛上绿意盎然,在一座高岗上有处府邸,荷兰使者狄立拔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个时候活跃在中国沿海的两大势力,就是荷兰人和佛郎机人。其中佛郎机人自大骄狂,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文明的中心,相反实力更强的荷兰人却务实的很,只要能赚钱,让他们装孙子都行。
侯玄演坐定之后,岛上的小兵才被吩咐去叫荷兰人前来,使者一共带了几十个人,乘坐一艘商船从日本直接过来。
他们早就从总督那里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这个东方最大的帝国中最有权势的公爵,见了侯玄演之后狄立拔恭恭敬敬地行礼。
侯玄演见他连三跪九拜都要拿出来了,忙摆手笑道:“行了,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一套,给他们看座。”
小兵搬出一张椅子,狄立拔坐在堂下,其他荷兰人站在他的身边。
“我和你们总督先前有君子之约,我帮他牵制郑芝龙,他帮我建造船坞和兵工厂。”
狄立拔懂得汉语,闻言忙说道:“没错,我们和公爵大人合作,十分的荣幸和开心。”
侯玄演笑了一声,说道:“你的汉语相当不错,甚至学到了我们汉人的精髓,知道话要挑好听的说。咱们的合作有什么开心的,你们不过是在东番岛被郑芝龙打得丢盔卸甲,想要挑拨我去打他。而我也是为了获得你们那里最先进的火炮和战船。这是一桩失败的买卖,我和郑芝龙有协定,他早已臣服于我。而你们也没有真心实意的传授技术,我的技术都是通过其他渠道获得的。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这个人务实的很,一桩生意的失败,不会影响到我去考虑下一桩。只要价码合适,双方都能获益,我们也可以再次把酒言欢。”
狄立拔万万没有想到,从这个东方公爵的嘴里,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十分符合荷兰国情的话来。他对这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帝国研究颇深,深知他们喜欢空谈大义,总是把虚无缥缈的礼仪挂在嘴上,对利益却不是很上心。
“您真是一个睿智的公爵。”狄立拔诚心说道。
侯玄演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说道:“睿智?谈不上,你不要以为那些一脸正气满嘴道德的大人们有多蠢,只是你们和他们的利益没有重合而已,那些人才是真的睿智。我只是一个务实的人,仅此而已。这些天你可以在长岛转转,这里即将建成一个庞大的水师军队,我敢保证它将是日本附近最强的水上力量。”
狄立拔此行最大的目的,当然是劝说侯玄演继续对郑芝龙施加压力,他们在东番岛节节败退,马上就要被郑芝龙彻底赶出去了。但是听到侯玄演第一句话之后,他就知道这个目的彻底无法实现了,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胆颤,要是真如侯玄演所说,他们在日本的油水,恐怕也要被分走。
侯玄演冷眼旁观,见他神色再难遮掩,从容说道:“日本是一个好地方,那里遍地都是白银,自古以来和我们大明就是好邻居,可惜现在他们的国情不稳,岛上的百姓水深火热,我已经决定提携他们一把。”
这又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来自东方最强大的帝国,已经开始重视发展自己的水师,而且还想插手日本国内的局势。
这是一个不可阻挡的崛起过程,狄立拔已经看到了几年之后一支强势无比的水师纵横在这片充满财富的航道上,他们背靠着最富饶的土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和他们相比。
而且这个公爵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接受互利的合约,狄立拔已经迫不及待地赶回他们的大本营,劝说总督大人真心实意地和这个人合作,不然将来真的可能会被赶出这片海域。
第三百六十三章 动摇
侯玄演初来长岛,还有些不适应,加上对海洋的恐惧,让他有些意兴阑珊。住了半个月之后,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确实海岛有着自己的魅力,尤其是在盛夏。怪不得后世那么多人,都喜欢到海边度假。
金秋八月悄然而至,他的这份悠闲也彻底划上了句号,河南四藩收拢中原兵力,统筹陕甘九边,趁着三秋兵壮马肥,发动了反攻。
满清大为欣喜,不但满足了三藩改王号的要求,而且大肆放权。反正这些地方都是汉奸们打下来的,多尔衮干脆将他们的身上的束缚彻底解开,给了吴三桂、孔有德充足的权利,让他们在中原和北伐军决战。
战事一开,满清举朝上下出奇地团结,粮草辎重供应绝不拖延,各种掣肘全部撤销,给了汉八旗充分的权利。他们可以自行安排官吏,可以随意升降地方官员,甚至可以征粮征税。
首先遭到攻击的就是出川的杨展所占领的汉中,汉中是兵家必争之地,掌握在谁手里至关重要。
听到战报的侯玄演,忧心忡忡,李好贤在身边劝道:“大帅,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当中,我们的布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这一次清狗的反击不足为惧。”
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本来确实如此,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夏天雨水充沛,我就怕吴三桂在上游决堤黄河,那样整个山东和徐州都将是一片**,谈何北伐。”
李好贤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可能性太高了。侯玄演惯会用水火对敌,对这些事比正常人都要敏感,他的担忧很有道理。
“决堤黄河非同寻常,一般水淹城池受难的也不过是一城的人,而且水退之后很好治理赈灾。但是决堤黄河那可是百万军民受难,灾情持续几年都有可能,很有可能断送无数家族,让他们彻底断绝子嗣。这样有违天和的事,满清做得出来,吴三桂孔有德都是汉人,他们真会这样做么?”
侯玄演听完冷笑一声:“你把希望寄托在汉奸的良知上,岂不是笑掉大牙。快点标出黄河堤坝的沿岸,尤其是靠近归德府和徐州府的,马上派兵占据。”
入夏以来,累降暴雨,黄河古道本来就有决堤的危险,万一被清兵挖开河道,那可真是天大的灾难。一念及此,侯玄演就有些心慌,他算到了一切,并逐一做了应对之策,却没有算到今年的几场暴雨。
几个亲兵连忙翻出地图,地图上显示黄河河道被清兵占据的,足足有百里的长度。仓促之间,必难以全部夺来,而且如果这样大张旗鼓地进攻,很可能会逼得清兵真的决堤。
侯玄演盖住地图,脸色铁青,李好贤在一旁宽慰道:“大帅,这只是我们的猜想,吴三桂未必能想到决堤。就算他想到了,他的手下全是汉人,也可能会竭力阻止他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我起事以来,屡次放火烧城、决堤水淹清狗。这一番若是被黄河挡住了北伐,岂能甘心。”
决堤黄河,整个中原变成一片**,最大的问题就是江南的粮草辎重将不能跟上,北伐将变成孤军深入。
帐中只有寥寥数人,这件事十分机密,若是传扬开来给吴三桂提了醒,那可就真的贻笑天下了。白俊彦深感自己受到了信任和重视,绞尽脑汁想要寻找破解之道,硬着头皮说道:“国公,若是他们真的干出这种事来,不如我们从山东直取京畿,寻找满清主力决战。”
侯玄演点头道:“这倒是我的应对之策中的一条,就怕仓促之间改变决策,其他营很难策应,单靠烈火营就贸然和满清主力决战,只恐有失呐。”
李好贤拍着胸脯,大声道:“大帅放心,烈火营自我以下,皆敢一战。”
“敢是敢,就是不够稳妥...”
这时李好贤突然大叫道:“大帅!您魔怔了。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瞻前顾后锐气全失,您还是我们的北伐军的四营统帅么?想当初咱们就苏州城一个,还不是招兵买马四处出击,先斩博洛,又杀多铎,逼得洪承畴羞惭投江,杀得吴三桂望风而逃。那时候荆襄、川蜀、闵浙、扬州狼烟遍地,如今咱们兵强马壮,钱粮充足,富有四海,统帅江南,怎么反而不敢打了。区区建奴有什么好怕的,标下请战京畿,若不能胜大帅尽管斩我头!”
帐中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谁都知道李好贤是侯玄演的心腹爱将,是亲信中的亲信,没想到今天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侯玄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合成一道细缝,脸色铁青,一脚将桌子踢翻,帐中众将慌忙求情,一起说道:“国公息怒。”
要是一般人,侯玄演早就暴怒之下一顿臭骂,甚至有可能踹上几脚。但是眼前这个魁梧的将军,随自己一路征战,既是手下又是弟兄。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谨慎了?要是听了他们的话,会不会更早地将北方夺回,把建奴赶回关外呢?侯玄演一直坚持地步步为营的方针,第一次出现稍微的动摇。
僵持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侯玄演终于还是开口:“既然如此,若是四藩真的决堤,你们可以北进京畿,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真的输了,军法可不留情面。”
李好贤太了解侯玄演了,这个人认定的事,竟然可以为了自己做改变。刚才的一番话也是因为最近侯玄演的手段有些束手束脚,过分谨慎,将这个悍将逼得分外憋屈。听了侯玄演的话,李好贤心中感动万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标下一定不给大帅丢人。”
侯玄演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有些心慌,想要反悔但是军中无戏言。迈步走到帐中,拿起袍子穿上,语气有些落寞地说道:“我要赶回去,主持中原大局,剿灭四个伪清藩王。山东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好贤迈步追了出去:“大帅!”
侯玄演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记住,切莫轻敌,稳中取胜。”说完就往龙船赶去,海上残阳如血,已有半轮入海...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决堤黄河
黄河,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条河,她孕育了古老的文明,却又时常来一次暴虐的狂怒,让河道附近的百姓苦不堪言。
在南宋末年,女真入侵,国家存亡之际东京留守杜充开决黄河大堤,以水为兵,阻挡金军骑兵南下。时过境迁,当初的功过是非已经沦为云烟,但是河道再也回去了。
这次决堤导致了黄河在河南,山东,应天境内分多支南流,然后夺淮河入黄海,这是黄河非常重要的一次变迁。
被决堤的黄河并没有形成稳定的河道,分股夺河南、山东、应天三省内泗、汴、睢、涡、颍等河流的河道,主流最后夺淮河的河道流入黄海,漫淹沿线地区,为祸非常严重。
直到嘉靖、万历年间,经过几任河臣的治理,尤其是在万历年间经潘季驯治河后,黄河从河南东南流至徐州府由泗夺淮的主河道才基本稳定下来。
侯玄演来到兖州府的时候,兖州府、归德府、徐州府已经处处**,泥泞不堪的道路冲刷着附近的村庄,逃难的百姓成群结队,就像是草原上迁徙的动物。说起丧尽天良,这些汉奸和清兵从来不会让他失望,还没出莱州府,吴三桂孔有德决堤的消息就传来了。
洪水裹挟着泥沙,所过之处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厚土营、湘兵营二十多万的人马,救助百姓往南逃去。虽然早就有侯玄演的书信示警,但是洪水遍地根本无法防范,还是损失惨重。
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扶老携幼,全家衣衫褴褛,满身的泥巴。一个汉子推着独轮车,上面有他全部的身家和自己的媳妇还有瞎眼的老娘,后背还趴着一个乖巧的孩子,正在给阿爹擦着额头地汗水。
许是脚下的泥水中有石头拦路,汉子推着车突然一顿,往水里倒去。侯玄演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的车子扶住,汉子吃了一惊,这一下要是跌落水中,老娘的身子骨不一定能顶住了。
他两手扶着车,无法全礼,眼中含着感激低了低头说道:“多谢这位将军。”
侯玄演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走,这条路漫长无比,这个汉子十有八九还会跌倒。
夏完淳沉声道:“督帅,自古洪水过后就是饥荒,就算咱们粮食再多,也不可能轻易运进这泥潭之中。”
侯玄演卷了卷裤腿,皱着眉问道:“徐州的河道还能通船么?”
“大部分河道还是畅通的,就是靠近河南的几条已经被泥沙堵塞了。想要运送难民还是可以的。”
侯玄演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着手安排。满眼望去都是逃难的百姓,他们饱受战争的摧残,侥幸存活至今,却被一场泼天的洪水,彻底从家园中被赶了出来。
如果把这些人的故乡比作蚁穴,决堤黄河就像是往里注水,是一种极端恶毒的行为。
这一次的决堤,造成的危害势必是长远的,甚至可能会超过南宋那一次。在江淮地区,很有可能会诞生几条新的河道。
开封府内,吴三桂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齐聚一堂。以往的时候,尚可喜总是和他们若即若离,但是自从凤阳大战之后,尚可喜的态度就变了。他开始热衷于参与四藩的各种密谋,其他三个人心知肚明,他这是看清了满清朝廷威风不在的事实,见风转舵。
但是尚可喜毕竟是皮岛出身,孔有德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的一大助手,对他以前的行为也是不再追究。
辽东两伙军阀势力,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四个人中吴三桂是正儿八经的关宁军出身,其他三个是皮岛出身。彼此之间虽有隔阂,但是毕竟都是辽人,底层军官士卒也没有深仇大恨,相处的还算和睦。
吴三桂坐在上首,他的实力是最强的,一直以来他几乎一场硬仗都没打,深深懂得如何在乱战中保留自己的实力。看了一眼其他四个人,吴三桂开口说道:“决堤黄河之后,侯玄演最能打的三营人马将无法打进河南。他从兖州、徐州、凤阳、襄阳、汉中布下的口袋阵,也就名存实亡了。着几个月的时间,是难得的战机,我们必须乘势拿下襄阳,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孔有德敞着怀,在身上乱抓了几把,说道:“打下襄阳倒是容易,可是然后呢?我们真要为清廷往南杀,就算打下湖广又能怎么样,引来了侯玄演的主力,我们打不过的。荆襄决战再打一次,侯玄演的胜算比上次大了百倍。”
说起荆襄决战,吴三桂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上一次要不是他为了保存实力,不肯拿出主力和北伐军硬拼,这时候大清早就一统天下了。孔有德虽然和吴三桂结盟了,但是因为毛文龙的原因,他一直对关宁军没有什么好感。言语间暗暗夹杂嘲讽,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耿仲明悄悄拉扯了下他的衣服,孔有德才收起刚才的嘲讽脸,闭嘴不言。大敌当前,就连孔有德都知道要团结。
吴三桂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平复了心情说道:“定南王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就算我们不打湖广,将襄阳夺在手中,还是有利无害的。有了襄阳,我们就不怕忠贞营那帮闯贼余孽入侵河南了。”
“忠贞营有二十万人,都是崇祯年间就身经百战的老兵,再加上堵胤锡也不是庸才,想要打下襄阳我看比南下还难。”耿仲明语气柔和,和孔有德截然不同。但是在吴三桂眼里,这个笑面虎可比孔有德可怕的多。他皱眉问道:“依耿兄之意,我们该当如何?”
耿仲明站起身来,在堂中走了三圈整,才止住脚步,一字一句说道:“夺回汉中,入川自守。”
“我遍观天下,唯有川蜀可以存身。天下大势日渐明朗,将从侯玄演和多尔衮之间决出一个胜者,目前看来侯玄演的胜算大得多。我们身在河南,早晚必被围攻,侯玄演前番布下口袋阵,就是给我们提了醒。若不是决堤黄河,现在我们已经是板上鱼肉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骂声载道
面对着肆虐的黄河,人力显得无比的渺小,在这天威面前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故土难离的思绪,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舍弃了毕生经营的小家,往遥远的异乡逃去。
百姓逃难是没有方向的,大部分人是向着没有水的地方跑,结果人逃得没有水来得快。很多人就此化为尸体,被洪水裹挟冲向他们逃不到的地方。带着浑浊泥沙的洪水,就像是个最残虐无道的暴君。
黄河的洪水冲垮了沿途大部分的堤坝,淹死、饿死的百姓不断增多,如果不是侯玄演采取了措施,死的人将会更多。
尸体泡在水里,肿胀不堪看上去分外吓人,而且尸体腐烂之后,很容易引起瘟疫。再加上被水冲的到处都是,加速了瘟疫的散播。
侯玄演脸上蒙着白布,指挥着手下打捞、掩埋、焚烧尸体。可以预见的是,这个烂摊子不知道要处理多久,悲哀的气氛充斥着鲁豫大地,每个人脸上都有散不去的愁容。
一缕缕的青烟升空,无数的尸首被焚烧,一片好似末日到来的荒凉感萦绕在侯玄演的眼前。
落日慢慢的沉下,皎月已经迫不及待地升空,日月相隔同在天空,食腐肉的黑漆漆的鸟群,已经停在枝头。马蹄深陷在泥泞中的兵将,恼怒地抽打着战马,寸步难行。外面的军粮想要运进来,更是费尽力气。
侯玄演已经决定先从这个泥潭中退出,慢慢收拢难民,否则一味的北伐这些人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辎重也运不进去,兵马度过这片黄泛区,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一个玄衣黑甲的探子来到侯玄演跟前,拱手抱拳说道:“国公,中原传来消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藩猛攻襄阳,吴三桂已经带兵去打汉中。”
侯玄演打断道:“豪哥和阿济格呢?”
“烈火营北征京畿,多尔衮将他们调回北边,现在已经到了大名府。”
侯玄演心中这才了然,若是豪哥和阿济格还在,他们断然不会分兵去打汉中。想到烈火营北征,侯玄演心中就有些不安,这是唯一没有在他的计划当中的事情。
“堵胤锡守在襄阳已经两年了,面对穷凶极恶的四藩也是苦了他了。”侯玄演站起身来,望着西方说道:“此间泥潭虽然麻烦,但是也没有什么大事,是时候回去荆襄转一转了。”
荆襄承载着太多的记忆,侯玄演成名之战就是从那里打的,一仗灭尽了满清赖以南侵的汉奸绿营兵,打得半壁江山高枕无忧。那一场国运之战,想再想起来还是心怀激荡。长沙城下的绝地反击,炸毁城墙吊桥,是何等的气魄。从那之后,一直是明军北伐,再也没有成规模的满清南侵,攻守之势从此逆转。
远处夏完淳带着几个手下将佐,慢慢地往这边赶来,半截小腿埋在泥沙里,应了那句举步维艰。
“督帅,逃难的大军已经越过了这片泥潭,只剩下零星掉队的人,我留下来三千人慢慢接引他们。”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去荆襄一趟,四藩已经开始了对襄阳的围攻,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你们留在这里修葺疏通洪水,将损失降到最低,最重要的是,不要破坏到其他的州府。”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想象的是荆襄势必又是一场恶战,可惜这一次自己注定赶不上了。
侯玄演见他神色落寞,出言宽慰道:“端哥儿,吴三桂挖开黄河,是彻底成为鲁豫百姓的仇敌。这里有近百万人对他恨之入骨,这笔账他们自然会算到鞑子身上。你在此地可以招募兵马,让他们自行处理当地的敌人,只要咱们发给一些基本的武器就可以了。就算是招募民壮,这也是一群最有斗志的民壮,为恢复他们的家园而战,这件事大有可为。”
夏完淳笑道:“督帅不用担心,吴三桂这是穷途末路,自古以来以水为兵决堤黄河的,都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从此以后,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虽然成功阻挡了我们的北伐,但是已经相当于自掘坟墓了。”
侯玄演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带着亲兵三千往徐州赶去。
泡了一天的脚,又酸又疼,走起路来就跟踩在钉板一样。侯玄演咬着牙走出七八里,才到了稍微干一点的路面,沿着这片地势高的地段,侯玄演换鞋之后骑马南下。徐州府境内河流纵横,具有很强的泄洪能力,但是黄河的水实在是掺杂了太多的泥沙了,一向清澈的几条河流也变得黄浊起来。
徐州地界上,到处都是骂声,徐州百姓骂人是出了奇的难听,各种污言秽语听得人头皮发麻。丰富的词汇,体现了徐州人民的智慧,极快的语速,展现了徐州百姓的嘴皮子利索。
侯玄演骑在马上,尚能听到不少路两旁的咒骂声,决堤黄河就相当于自愿舍弃民心。从此这片区域没有几十年的治理,很难恢复民生。
来到江边,探路的亲兵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侯玄演率众登船顺流而下。宽敞的船舱内,侯玄演脱去鞋子,坐到床头用小刀将泡的发白的死皮割去,终于离开了那片泥潭,以往普普通通的干燥的感觉,现在就跟到了天堂一样。
徐州的各条河道,都异常地繁忙,无数的船只穿梭其中,让亲兵们紧张兮兮地守卫起来。
杨符锦的遇刺,让他们对水面上的安危极为看重,生怕有人故技重施,将侯玄演撞到水里。
其实侯玄演就算入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他不是一个有身孕的少女。
躺在床上,浑身的酸痛一起袭来,强撑着几天的疲惫终于爆发了。不一会儿,船舱中的侯玄演呼呼大睡起来,就在这睡梦中,离久别的金陵越来越近。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有本要奏!
中秋佳节月圆夜,一艘龙船逆流而上,甲板上摆着一个小桌,桌上一壶清酒两碟小菜。
侯玄演将酒壶倒着拿起来,控不出一滴酒来,才确信已经喝空了。
“前面可是龙潭港?”
“大帅,前面就是龙潭。”
久不回朝的越国公,在中秋之夜路过金陵,南京官员不知他的行踪,无人前来迎接。只有越国公府的管家杨恕,带着两个青衣小厮,站在江边等候。
“大少爷,这次回来待几天?”
杨恕手拿着一件黑色大氅,给侯玄演披在身上,侯玄演笑道:“杨叔,明日一早我在早朝上有事要奏,然后就要去荆襄了。”
杨恕一听又是马上就走,叹道:“大少爷忙于国事,老爷在天之灵肯定也会欣慰的。”
国公府里张灯结彩,迎接男主人的回归,中秋是个团员的日子,侯玄演凑巧这一天回府,国公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内院当中,暗香萦绕,莺声燕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半年不见,除了顾菱儿越来越高之外,其他人变化不大。小妮子已经到了十一岁,马上就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淘气,反而多了些少女的羞赧。
吃完之后,侯玄演来到黄樱儿的房间,各房轮流敬茶过后,黄樱儿发现坐在太师椅上的夫君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黄樱儿忙叫两个丫鬟,将他扶到床上,脱去衣袜。借着烛光看去,自家夫君晒得有些黑了,而且还瘦了许多,不过摸上去更加健壮了。
黄樱儿躺在侯玄演的怀中,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直到五更天的时候,起身一摸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影。黄樱儿披着一个稠裳起身一看,在外面夫君已经在洗澡了。
正在伺候的妙儿说道:“小姐,老爷他上个早朝,马上就要去荆襄了。”
黄樱儿惊叫一声:“这么急?”
侯玄演招了招手,将她叫到身边,黄樱儿皱着鼻子委屈巴巴地走了过来。在闺房中,黄樱儿随便披了个丝绸缎子,曼妙娇躯春光毕露也不害怕。小妮子腰身还是那么纤细,身材比以往更加的前凸后翘了。侯玄演握住她的小手,安慰道:“前方战事吃紧,我今早要去朝中干一件大事,然后就要奔赴荆襄。你放心,不出意外的话,几年之内就没仗可打了,到时候我天天在家陪伴你们。”
黄樱儿低着头,轻声道:“夫君在前线打仗,为什么不能带上我啊,那个杨符锦就是在战场上怀孕的。论起打仗的本事,她爹就是个郎中,我阿爹可是个将军呢。别说我了,就是这两个,都比她厉害多了。”她指的是房中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黄樱儿虽然天性烂漫,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去战场的,于是退而求其次,想用两个丫鬟来固宠。毕竟这个时代,贴身的丫鬟和自己的手脚一样,不算是外人。
妙儿和双儿一听,俏脸一红,但是心中也有一些期待,竖着耳朵听侯玄演如何回复。
侯玄演扑通一声,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溅起的水花伴随着蒸腾的热气,惊得三人掩嘴轻呼。
“战场上动辄万人伤亡,你们都是女流,战场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杨符锦那是军医,治好了为夫身子虚的毛病,给咱们侯家带来了子嗣,不然我也不让她去。”
两个丫鬟慌忙上前,用洗净的帕子擦拭着他的身体,黄樱儿犹自不服,嘀咕道:“子嗣也让她自己有了,人家也想要一个。”那副模样低着头抬眼偷瞄,像极了馋嘴的小女娃跟爹爹要零嘴,又怕挨揍,看得侯玄演怜心大起。
侯玄演哈哈一笑,看了看天色还晚,外面黑乎乎的,应该还有时间,大声说道:“那我给你留下一个种再走,省得你心心念念说我这当夫君的不公平。”
“好呀好呀。”黄樱儿拍着手掌,笑的好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自己跑到床头往上面一趟。
侯玄演哭笑不得,樱儿虽然长了一副诱人的身躯,有时候却像孩童一样的心性。他走到床边,将眼睛眯成月牙状的小妮子提起来。
黄樱儿媚声道:“又要站着么,就是有点累人呢。”说完弯腰翘臀。
侯玄演轻轻拍起一阵tun浪,笑道:“还有更累人的呢。”说完将她的红色绸带解开,双手并排绑起,伸手一抛越过黄梨花木的大床床梁上。
黄樱儿脚尖刚刚着地,不住地扭动身子抗议,殊不知这样的扭动在侯玄演眼中更添火气。
“过来!”
刚想偷偷溜出去的双儿和妙儿止住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床前,侯玄演如法炮制,将两个双生儿一起绑住双手吊到床梁上。
三张满月一样的圆tun,交相辉映,侯玄演轮番....
天色拂晓,鸡鸣三声,侯玄演穿戴整齐走出内院。
早起的丫鬟已经殷勤地干起活来,见到侯玄演弯腰福礼道:“国公爷早。”
侯玄演嘴角一勾,笑道:“你早啊,你现在去我房里,伺候夫人起床更衣。”
小丫鬟脸上一惊,这明明是双儿妙儿姐姐的活,难道她们都升为夫人了?想到这里,小丫鬟脸上一阵羡艳,匆匆跑到黄樱儿房中,一看房中的情形脸色如同煮熟的虾子一样,红透了...
迈步走出国公府,侯玄演身穿蟒袍,腰系玉带,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战事不断。陆续而来的官员,惊奇地发现,久不临朝的越国公侯玄演竟然满面红光地站在那里。
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不免暗暗嘀咕,越国公第一次早朝竟然无人知晓。
马灵药抱着景祐帝入殿,看到侯玄演之后,也是一愣。目光一碰眼神中就浓了起来,侯玄演轻轻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祥年也不知道今天越国公回朝,惊喜之下依例唱道:“文武百官,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百官齐刷刷地望向侯玄演,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上朝一定有事发生。
有的人惴惴不安,有德人一脸期待,有的人眯着眼等着瞧好戏,有的人生怕惹火烧身躲得远远地。
侯玄演出班,扬声道:“启禀皇上,臣侯玄演有本要奏!”
第三百六十七章 午时已到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屏息以待,侯玄演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曲阜孔家,受皇恩浩荡,封衍圣公,世袭罔替。孔家本该进忠报国,却反投鞑掳,卑躬屈膝,谄媚贼子。更有害民恶行无数,臣就不一一奏来了。最为可恨者,此贼竟然兴兵抗拒大明,在自家府上伤我北伐军将。今日臣奏请,将降清的逆贼一门斩首示众,以警示天下投降建奴的贼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就连上面的灵药都呆住了。
一阵短暂的安静过后,殿中群臣炸了锅,不管是看戏党还是侯玄演的亲信,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随着户部侍郎沈应文扑出来高声反对,大批的文臣纷纷出班,言辞激烈如同砸了他家祖坟。景祐小皇帝经常早朝,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局面,乐的张牙舞爪。
侯玄演暗暗摇头,这些鸟人已经忘却了儒学本来的面目和真谛,将这种学问和处事法则当成了宗教。不论是什么学说,一旦开始神话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时候,它原本的内核就发生了变化,开始迅速地腐朽起来。
在奉天殿庙堂中央,侯玄演一跺脚,顿时安静下来。
“湖广战事紧急,我没空在这里和你们争辩。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孔府满门已经押到金陵,秋后问斩,斩于闹市!”说完迈步走出大殿,亲卫紧紧跟随,出了紫禁城,直奔城外的江宁渡,准备从武昌入湖广。
....
大殿中比刚才还静,越国公久不回朝,朝中官员已经忘记了他当初是多么的跋扈。再次见识到这种更上一层楼的独断专行,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侯玄演无心跟他们扯皮,荆襄战事紧急,跟这群中毒已深的腐儒争辩没有丝毫用处。
越国公离京之后的第三天,南京闹市口人山人海,无数人涌上街头,还有从浙江、江西、湖广等地赶来的人。
徐元宝紧张兮兮地守在外面,在他旁边是一正在饮茶的洪一浊。金陵守军严阵以待,潜象营的探子也在周围注意着局势。
刑部大牢中,差官一一问过了姓名、籍贯、年龄,这叫验明正身,是开刀问斩前的步骤,尽人皆知。孔家三十几口这才知道大限已到,人人惨戚戚的,再没有往日高人一等的傲慢。孔胤植哪里想的到,他衍圣公的名号竟然唬不了人了,自家事自家知,出了这个所谓的圣人后裔的名号,他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依仗的事了。想到这些年胜似神仙的衍圣公的生活,他的心中万般留恋不舍,都化作对血染刀头的恐惧。竟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面色苍白的几十个细皮嫩肉的孔府嫡系被推到菜市口,人群顿时惊叹起来。他们背后的牌子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各自的身份。
本来有资格前来监斩的,都是朝中的德高望重的一品大员,但是这些人虽然不肯明目张胆地为孔家求情,但是也没有人愿意前来监斩。马士英倒是乐得前来,但是他的身份敏感,近来又多传宫外大马,宫内小马,两马并槽,食民脂膏的传言。于是前来监斩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活儿,就落到了礼部侍郎秦牧云身上。
秦牧云本来就是北伐军大兵出身,对孔家毫无敬畏之心,见到这么大的场面,不禁得意洋洋。板着脸仰头看到正午已到,便从锡笔架上提起朱笔,在斩字牌上一勾,大喝一声:“时辰已到,斩!”
三十几颗人头同时落地,一时间哭声震天,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吵嚷声。南京的菜市口,第一次这么热闹,就算是当年扬州处决多铎,都不如今天的场面大。
这一天,举国各地有不少读书人悬梁自尽,但是闹事的却寥寥无几。
在南京的闹市斩首圣人后裔,一斩就是满门,这样的事引起的轰动远远没有预想中的大。以往的时候,做官的出身几乎都是读书人,他们也就掌握了所有的话语权。
但是随着各地的讲武堂、医学馆、工匠学堂的兴起,这些地方的学生也读书,但是不读四书五经,不背论语,不写八股文,照样可以当官。
这就属于由下而上的拆毁了孔家店,不知不觉间抽掉了支撑他们的基石,虽然还有上层官员和江南士子们为孔家张目,但是从财大气粗的商人,到底层百姓,都已经感受到了侯玄演的改革带给他们的好处。谁肯舍弃自己现在的生活,去给毫无恩德于己的孔家鸣冤。
以前的时候士子们集体闹事,对国家来说是个绝对的大事,因为那样一来国家的管理人员就会消极怠工,整个国家机器也很难运转起来。
但是如今不同,士子们地位尴尬,“五月恩科”之后,朝廷变本加厉,几乎明面上废除了八股取士的传统。更多时候考校的,都是经世致用的学问。这些掌握了八股技巧的读书人,也是最信奉孔家的人,彻底沦为了无用之人。
那些刚刚奔赴各处郡县的官吏,都是侯玄演一手提拔的,他们不擅长八股文,却依旧做了官。他们就是对侯玄演最忠心的人,因为侯玄演一旦倒了,他们的官职恐怕马上就要被顶掉。
有了这些各地的基层官吏的忠心耿耿,侯玄演此时振臂一呼,随便成立一个学说,就可以迅速超越儒学。
要知道当初的百家争鸣,也就是因为汉武帝一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结束了。真正掌握一个国家的人,他的思想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不是那种名义上的君主所能够比拟的。
此时的侯玄演已经来到了武昌府,进入湖广的一刻,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战意。
和承平日久的金陵不同,这里到处都是行止匆匆的公人。统筹运粮、招募民壮...一切的战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侯玄演率众来到城内,也不禁感慨:“荆襄真是久战之地,空气中都有股硝烟味...”
第三百六十八章 当头一棒
幽深的山谷中,一群飞鸟被马蹄声惊起,不一会几千个骑士从谷中飞奔而出。
侯玄演对着马臀抽了一鞭子,拽着缰绳一马当先,穿过了大名鼎鼎的华容道。
荆襄九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老黄历了,因为一部三国演义,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侯玄演却没有凭景伤古的闲情逸致,昨夜战报传到武昌府,襄阳已经危在旦夕了。
襄阳城是湖广的门户,这个城池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握有主动权。忠贞营已经守了两年了,两年来清兵逐渐增兵,但是因为郑芝龙之乱,曾经是襄阳后援的郑遵谦和顾炎武的浙兵,已经退回到了江西赣州。
此消彼长之下,饶是堵胤锡苦苦支撑,还是很那抵挡孔有德三人的猛烈进攻。
这些辽东出身的汉八旗,虽然所作所为令人作呕,但是战力着实不差。辽东苦寒之地,向来不缺猛将和精兵,只是他们的主将也是统帅太看重自己的利益了。
越过荆州城外的江水,远处大批人马往这边奔来,侯玄演伸手遮阳,看了一会说道:“是忠贞营的旗号,看来襄阳是丢了,不过这些人撤的还算有章法,估计是被人用计袭取了襄阳城,堵胤锡率兵后撤。”
秦禾纵马上前拦住一骑,问道:“堵胤锡何在?高一功何在?”
被拦住的骑兵见他甲胄,知道是自己这边的长官,拱手说道:“襄阳城中磁侯田见秀、义侯张鼐、武阳伯李友和太平伯吴汝义打开了北门降清,城外清兵一拥而入,堵帅下令让弟兄们退到荆州。我们是袁将军手下,不知督帅和高帅的行踪。”
秦禾将他方行,来到后面说道:“国公,是袁宗第的人马,襄阳城是被叛徒开的城门,他们准备退守荆州。”
忠贞营虽然都是闯王的旧部,但是有些人贼性难改,堵胤锡治军又很严格,许多大将虐民都被他严惩过,终于埋下了反叛的种子。耿仲明派人入城,稍加诱惑,就引得几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倒戈。
侯玄演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杀不尽的狗汉奸,就像那雨后春笋和割了一茬的韭菜。”
不一会,刚才放走的小兵,带着袁宗第赶了过来。
袁宗第手臂有伤,不能全礼,但是仍然单手致礼道:“国公。”
侯玄演在荆襄鏖战时,对这个作战勇猛的悍将有些印象,点头问道:“前面的战况怎样?”
“嗨!我们弟兄们守着襄阳,万无一失。谁知道那田鹞子不知怎地就猪油蒙了心,带着手下几个怂瓜开城投降了,这货投降不要紧,我们也不缺他那点兵马,可他打开城门算是把这些老弟兄坑苦了。”袁宗第边说边骂,脸上非常难看,他也怕忠贞营有人投降,影响了侯玄演对他们所有人的看法。
“田见秀等人降清,虽说是突发的,但是仔细一想不可避免。这些人心志不坚,和你们不同,就是不知道他们带走了多少人?”
“鹞子手里就有五万人,其他的小子加起来也就两三万。”这些陕西流贼起事之初,为了不连累族人,都取了些千奇百怪的外号,田见秀就叫锁天鹞。
侯玄演听完手心一凉,忠贞营一共才二十万,这就去了八万人。更可恨的是这些人不是单单减员,他们到了满清一边,此消彼长之下,局势更加艰难,怪不得堵胤锡那么刚烈一个人,也会选择弃城撤退。
“国公,我在撤离的路上,曾经上高岗往回看,清兵占领襄阳之后,好像没有追出来的意思。”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占据襄阳,是怕我们进兵河南,这群人的心思在汉中,吴三桂已经往汉中去了。”
侯玄演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些人退到荆州,第二天一早堵胤锡和高一功率众进城。
上次见堵胤锡和高一功,还是在长沙城,那场反击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侯玄演渡江追人的时候,肩头中间落水,错过了围攻襄阳的战役。
堵胤锡脸色有些羞惭,屈膝道:“国公,下官无能,没有守住襄阳。”
高一功袁宗第等人慌忙出列,说道:“都是我们的错,没能看住鹞子,唉,说起来他也不是软骨头...”
侯玄演脸色沉静,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只是暂时丢掉了襄阳,兵马损耗不多。如今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夺回襄阳,进逼中原,将这四个汉奸头子赶尽杀绝。这几个人为害之烈,不逊于建奴鞑子,有他们在就会有数不尽的汉人降清。”
堵胤锡也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抖擞精神,站起身说道:“襄阳城中民心向着我们,只要我们整顿军马卷土重来,相信襄阳不难打下。”
侯玄演心底暗道,民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左右天下大势,却不能左右一城一地的得失。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襄阳周围还有多少可用之兵,才是重夺襄阳的重点。
“去长沙府,让湖广官员都来荆州,我要集整个湖广之力,夺回襄阳。”侯玄演话音刚落,一个亲兵就出列上马,赶往长沙府。他手里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了,想要夺回襄阳,就要用当地的兵马。这场恶战敌人已经万事俱备,自己这边才刚刚开始。
荆州的城头上,昏惨惨的天空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旌旗插满的城楼上人头攒动。全城都是忙碌的身影,忠贞营自上而下,都在渴望一场大胜洗刷耻辱。守了这么久的襄阳,却败在了自己人手里,谁的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磁侯率众降清,在他们的心中更加憋屈,若是不能亲手夺回襄阳,从此以后忠贞营这个名字都成了个笑话。
刚来荆襄的第一天,就给了侯玄演当头一棒,望着乱哄哄的荆州城,侯玄演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大堂内一张地图当中拜访,仔细一看汉中府的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侯玄演亲笔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