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此生不悔入潜象
夜已三更,乌云掩映下,月光稀稀疏疏洒在大地上,春日的郊外尽是虫鸣蛙叫。
凤阳城上的清兵倚在烽火台前打着盹,济尔哈朗深知自己的兵力不足,想要撑到援军到来只兵行险着。他在凤阳城楼上设置了六个烽火台,只要遭到敌袭立刻点燃。这样他就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省手下士兵,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今天的东南角,就是换防的一处,只留下了百人的佐领守在城楼。
城下静悄悄的,清兵睁眼看了一下,接着开始假寐。漫漫长夜,对于这个放哨的清兵,是尤其艰难的一夜。在他身边,另一个清兵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油面纸,里面包着一块煮熟的牛肉。
清兵咽了口唾沫,眼看对方一点想和自己分享的意思都没有,不满地撇了撇嘴,城里的物资这么匮乏,他的同伴却总能从城中百姓家里,抢到牛肉这种东西。他这个同伴在清兵中很有名,号称最了解汉人,每次搜寻城中的房子,不管汉人躲在哪,都能被他找出来杀掉。
吃肉的清兵一边贪婪地品咂着嘴里的肉香,一边笑眯眯地说道:“阿桂,知道你为什么吃不到牛肉么?嘿嘿,我跟你说,汉人最狡猾了,当初在辽东我爹在一个汉人的作坊里做工,那个东家掌柜的就是典型的汉人。不管我爹怎么藏东西,都会被他给发现。再后来老汗王带着我们族人,杀光了辽东的汉人,将他们赶出了关外,我爹趁机将掌柜一家杀光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钱藏在哪里。”
阿桂被他一吵,心中想着反正是漫漫长夜,听他聊天解闷也挺好的,于是问道:“那后来呢,你爹找到了么?”
“后来?嘿嘿,后来我爹就霸占了那间房子,我娘带着我去住进了原来汉人的房间,三天之后我就在床下的地窖里,找到了他们所有的财产。汉人喜欢挖洞,他们就跟老鼠一样,总是喜欢挖个洞把自己的好东西藏起来。在我们满洲,谁家有了好东西都恨不得像全族炫耀,而他们生怕被人看到,他们管这叫财不露白。”
阿桂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牛肉,冷笑道:“隆春,没想到你还懂汉人的话呢。”
被叫做隆春的清兵啃了一口肉,边嚼边笑道:“那个老掌柜,当初让我陪他的儿子读书,我跟着学了一年。”
“他对你那么好,你爹还杀他全家?”
“嘿嘿,谁让他是汉人呢,汉人不就是应该被我们宰么。”
“嘿嘿,这话也对。”
一阵冷风吹过,阿桂没有牛肉可吃,捏了捏脖领。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一支冷箭插到了他的喉咙里,隆春将手里的肉一扔,电光火石之间躲到烽火台后面。嗖嗖嗖,几支箭射在他躲开的墙壁上,隆春怪叫一声,手脚哆嗦,想要点燃烽火台。
不需要他来时警示,城外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不知道多少兵马,一起往城下涌来,隆春嘴里尚有没有嚼烂的牛肉,嘴巴长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北伐军仿佛知道了那里是空虚的,然后集合所有兵力,趁着夜色掩护,偷偷地摸到这边,然后发起了总攻。
二十万大军,将整个凤阳都震得发抖,济尔哈朗匆匆披上战袍,从府上窜了出来。他还没有走到城下,城楼上顺着一架架的云梯爬上来的北伐军,已经和为数不多的清兵展开了肉搏。
侯玄演脸色难看,一张脸就像是三冬未化的严霜,周围三尺地内没有人敢靠近。他的眼皮耷拉着,眼睛眯成一道缝,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此时他心中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稍早时候,入夜时分,潜象营的探子从城中逃出,向他讲述着城内惨绝人寰的景象。来的探子名叫谢惊蛰,他在讲述完城中的百姓的遭遇后,结结巴巴地问道:“督帅,今夜凤阳城中,可曾有其他探子前来?”
侯玄演不明所以,说道:“没有,就你一个。”他听完谢惊蛰的讲述,心中如同火燎一般,脑仁都沸腾了。
谢惊蛰双手一抖,转身离去,走到帐外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当他来到东南城墙,见到清兵稀稀疏疏的时候,就知道今夜唯一的幸运儿就是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其他的弟兄也能碰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在小白心中知道,他的三个兄弟,没有一个会退缩。即使城上守卫森严,他们肯定也会拼死一搏。
月光下,绰号小白的探子跪倒在地,涕泪齐流。
侯玄演彼时已经被仇恨塞满了脑子,紧急召集所有将领,安排了这次突袭。
围点打援的战略虽好,但是侯玄演决心用最快的速度攻下凤阳府。
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也不会再有济尔哈朗这么大的诱饵,侯玄演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为了杀伤清兵,而牺牲这满城的老弱妇孺。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汉人,城里的百姓不是他可以随意放弃的棋子。
时间回到当下,越来越多的北伐军从城楼上杀到城下,东南城门被一刀劈开,就像是打开了杀戮的大门。
济尔哈朗瘫坐在地上,哀叹一声:“这下我们完了...”
“王爷,我们护着你杀出去!”两蓝旗不乏彪悍之辈,这种局势下还有人想要护着济尔哈朗突围。
人群中济尔哈朗是最清楚局势的,突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这个城中的清兵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有人能逃掉,大明还是太大了,汉人还是太多了。只需要一个侯玄演,就能带着他们完成反攻,他第一次怀疑先皇入关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王爷,明军杀过来了,快起来指挥大家作战啊。”周围的满人虽然敬重他,但是事到如今济尔哈朗的反应却让他们很是失望。
济尔哈朗被他一喝,眼中恢复了清明,说道:“侯玄演手段最是狠毒。咱们到了这步田地,还是自杀免得受酷刑而死。”说完举刀就要自尽,被旁边的满将苏班岱用刀背打在手上,济尔哈朗手里的弯刀应身而落。
苏班岱自己根本不想死,他有着强烈的求生欲,他也知道只要济尔哈朗一死,他们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
“王爷,狼群中的山羊,也要奋力一跃,鹰嘴里的狐狸,也要绕颈反咬。咱们是勇武冠绝天下的满洲勇士,怎么能不见敌人就自杀!愿王爷振奋精神,带我们冲杀出去。”
济尔哈朗失去了自杀的最后机会,被手下裹挟着迎向北伐军的洪流。
...
硝烟半夜绕高墙,已报王师定凤阳。
生民黎庶百遗一,得胜将军哀断肠。
莫言此仇如高山,高山难高三千丈。
休道此恨似流水,流水不流万里长。
翌日清晨,残存的百姓从各自的家中走了出来,就看到满地清兵的尸体。还有那久违的大明军人,正在收拾各家门口悬挂的尸体。
没有欢呼,没有感恩戴德,没有夹道相迎...
一声声痛彻骨髓的嚎哭,在城中每一个角落响起,战争的苦难从未如此刻形象生动地呈现在侯玄演的眼前。凤阳城中的惨状,看一眼就足以让普通人三天吃不下饭。
突然斜刺里出现一个满脸尘灰的小妇人,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看那婴儿面色发黄身子直挺挺的,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亲兵们上前驱赶,侯玄演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小妇人拦在侯玄演的马前,脸上已经没有了人样,撕心裂肺地喊道:“你们怎么才来呐!”
这一声说出了满城百姓的心声,所有人都挂着眼泪,脸上的麻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深深的悲伤。
夏完淳心地善良,生怕侯玄演因此怪罪他们,赶忙上前说道:“兀那妇人,你可知眼前的是谁,还不快退下。”
侯玄演勒住马,下马将她扶了起来,怀里的孩子已经开始散发臭味。小妇人身上的衣服单薄,而且处处都是撕烂的痕迹,显然已经遭到了清兵的凌辱。侯玄演解下披风,将她和死去的孩子裹起来。
“我来晚了...对不住。”一行清泪从两颊滑落,看得妇人目瞪口呆。她凭着胸中一股无处发泄的恨意,拦下了她生平所见气场最强的年轻将军的去路,只求一死而已,却没有想到是这个局面。突然,她的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暖意,就像是无尽的黑夜中,出现了一道亮光。原来人世间,不止有畜生。
侯玄演说完转身上马,环顾四周,向着百姓们扬声道:“对不住大家,我侯玄演来晚了!”
这一天全城泣不成声,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所有。今天,他们的心中,有了自己的王。生活有了希望,才不会让人麻木地等待死亡,凤阳城一定能重建。
马蹄声在凤阳城中的街道上响起,侯玄演自从竹林泪别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的遗体,今日是第一次落泪。
“张一筒。”飞奔的马上,越国公侯玄演突然高声喊道。
“标下在!”
“传我的命令给秦禾,我要济尔哈朗狗贼剥皮抽筋,和所有俘虏一道,丢到金汁中煮沸。”
两天后,北伐军挨家挨户,让幸存的百姓们去到街头,今日是处决战犯的日子。
凤阳城中,曾经的闹市,被挖出了一个校场大的巨坑,里面堆满了各种满清官吏武将。在旁边新建了一座高台,摆起了几口巨大的铁箱。那是凤阳清兵守城时候的利器,他们就是用这个把粪便煮沸,做成金汁往城下淋。这东西沾着皮肤就烂,什么金疮药都治不好。铁箱下一个巨大的坑,里面是被俘的清兵。六万清兵大部分都被愤怒的北伐军砍死了,剩下的都是些官员武将,约有千人。
济尔哈朗和苏班岱、苏察哈被压上来,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苏班岱已经神志失常地向着济尔哈朗破口大骂。济尔哈朗这辈子享尽了富贵,也曾经征战天下,杀人无算。到了此时也吓得腿股发软,额头汗珠斗大的落下。
由专业的刽子手剥去了三个人身上的部分皮肤。腿股、胳臂、额头的血肉都露在外面,嚎叫声越来越小。
终于,刽子手们完成了自己的杰作,周围的百姓静的可怕。所有人眼中泛着绿油油的光,看着高台上的三个血淋淋的人。
几个北伐军小兵,将三人头顶的绳子拽起,从吊杆上将他们放到铁箱上空。煮沸的粪便发散着冲天的气味,沸腾的铁箱中不断冒起水泡和热气,三个人尽管已经没有了人皮,但还是惊惧不已。
拔刀斩断绳子,三个人扑通扑通,落到铁箱中。
巨大的铁箱被守城时的滑轮装置抬起,将滚烫的金汁淋到坑中。百姓们一拥而上,一人一把土将巨坑埋住。整整一天,凤阳城都是嘈杂的,当天在场的所有人耳朵里的噪音,三天之后还嗡嗡的响。
而在凤阳的城郊,一个少年卸去了身上的甲胄,蹲在三个坟茔前。
每个坟头都插着一把短刀,刀缨随风飘动,苍凉的日暮下,显得格外凄凉。小白谢惊蛰搜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三个兄弟的尸首。尽管一天下来跑断了腿,他的心中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找到,如此可能还保留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旁边出现一个军官打扮的武将,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谢惊蛰,坚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慈父一般的怜意,他温声问道:“小白,你真的想好了?我已经把你们的事迹上报给洪统领,相信很快就有嘉奖传来。”如果有潜象营的人在,一定会惊的下巴都掉了,被营中称为活阎罗的陈常之竟然会有这温情脉脉的一面。
谢惊蛰笑了一声:“头儿,我现在有四对父母需要孝敬,已经穿不起这身潜象服啦。”望着三个坟包,谢惊蛰知道里面空空如也,他在地上画了个圈,把自己腰里的短刀插在地上,呢喃道:“等小弟完成了哥哥们的嘱托,将你们的孩子养大成人,将你们的父母高堂送走,就来陪你们。”
“头儿,我走了,你帮我把这身潜象甲,还给督帅吧。”
陈常之望着越来越远的少年背影,突然高声问道:“小白,加入潜象营,你后悔么?”
孤寂瘦削的背影,转过身来,泪痕遍布的脸上粲然一笑,甚至露出了洁白的两行牙齿。
“我们四个,不曾后悔...”
陈常之眼中泛泪,远处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恍然间好像是四个少年勾肩搭背,相约还乡。
第二百四十章 强盗的心态,百年未变
如果从地图上看,济南府、凤阳府、襄阳府、汉中府正好画出一道碗状的深深弧线,河南和控制着它的四个伪清藩王此时就在这个碗里。
凤阳失守,郑亲王济尔哈朗战死,清廷上下陷入到恐慌中。入关之前济尔哈朗就是八个和硕贝勒之一,清初的贝勒含金量颇高,只有军功才能封贝勒。入关之后,济尔哈朗又是四个亲王之一,虽然战功不如肃亲王豪格、睿亲王多尔衮,但是也算是屡立战功。济尔哈朗被围在凤阳,清廷竟然不能派兵支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满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们占据中原时日不长,此时还是一种强盗的心态,心中想的是大不了搜刮一空撤回关外老家。这种心态在满清身上根深蒂固,百年之后他们签订各种条约,将搜刮的汉人钱财拱手送给番邦的时候,也是这种强盗心态在作祟。抢的嘛,干嘛心疼...
攻下凤阳,虐杀济尔哈朗,对城中幸存百姓是好事,但是对整个战局并不是。北伐军失去了诱饵,围点打援计划彻底泡汤,饵已经没了,鱼自然不会来了。
河南的孔有德、吴三桂、耿仲明、尚可喜趁机对清廷狮子大开口,满清也很痛快,加官进爵大肆封赏辽东系的汉八旗武将,旨在收拢这些旧日辽系的军阀的忠心。毕竟他们是中原腹心的绝对主力,吴三桂、孔有德四人,也铁了心跟着满清干,他们不是对建奴多忠心,只是因为知道北伐军从来不优待俘虏。
以前打仗的时候,这些投机派见事不好率部投降,不但可以保住小命,甚至连麾下的兵马也照常指挥。不过就是名义上服从哪一个势力而已,对这些实用主义者的旧军阀来讲,名义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是后来江南出了一个另类,自从侯玄演举事那一天,他从来不守信最爱杀降将的名声就越来越响。
不止一次有人劝他不要对待降将如此绝情,但是侯玄演深知南明就是输在一群反覆无常的军油子手里。你招降了他们,不仅无法调动他们作战,关键时候就给你来一个反戈一击。一群名义上投降的人,收来做什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自己的背后来一刀子,还不如当做敌人大家明面上厮杀来的好。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江南的北伐军空前的团结,没有出现明末最常见互相攻讦的烂事,全军都在侯玄演的掌握之中。但是也有坏处,比如现在,就成功地让满清和依附他们的汉奸王们,关系更加紧固。
景祐元年五月,侯玄演已经荡平了中都凤阳府附近所有的郡县,原大明南京应天府,如今只有徐州还在清兵手里。徐州,史称“北国锁钥”,“南国重镇”,用徐州人的话说,这里是不南不北,不大不小。自古以来对于南边的军事力量来说占领了徐州,就等于拿到了打开北方大门之锁的一把钥匙;而在北方政权统治者的眼里,夺下了徐州,就等于占领了向南方进军的桥头堡。
侯玄演驻马在宿州符离桥的郊外,下马之后举目远眺,远处是一片山林。
“地图。”
两个亲兵一人一边拽开地图,侯玄演将马鞭一指,对身边的夏完淳和阎应元说道:“‘不因跃马江东去,安得歌风沛上游。’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拿下了徐州和火字营会师山东,则神京在我掌中矣。”
阎应元盯着地图,说道:“国公,徐州重镇林立,有铜山、萧县、沛县、邳州、砀山、丰县、宿迁、睢宁八个重镇。这么多城池互为犄角,彼此间相隔极近,要想逐个击破肯定会有其他县前来支援。”
侯玄演满不在乎,举着马鞭往前一指,意气风发地说道:“我有二十三万大军,投鞭可断江,饮马可涸泽,徐州清兵见了我敢不闻风而逃?自我起事以来,先杀多铎、再斩济尔哈朗,伪清四个亲王已经被我除掉了两个,满人听到我的名字就不敢大声说话,夜里梦到我都要浑身颤抖...”
侯玄演吹得兴起,旁边的夏完淳好心提醒道:“督帅,小心重蹈前秦旧事。”
所谓的前秦旧事,指的是当年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他在位前期励精图治,重用汉人王猛,推行一系列政策与民休息,加强生产,终令国家强盛,一统北方。然后率领精兵强将南下进攻东晋,因为骄傲自大被人一下打回解放前,还给后世留下了个草木皆兵的成语。
“娘的,真扫兴..”侯玄演悻悻地拧着脑袋,望向身后的兵马,三军依旧雄壮,只是将士们脸上多多少少有些疲惫。自己有了专属小军医的解乏妙手,将士们却已是久战疲惫之师了。自从北伐开启,他们好像就在睢宁修整了三天。
在想起夏完淳的话,侯玄演心中暗道,我还真是个灾星。不管身在哪一路,他手下的将士总是最辛苦的一路,就像现在北伐三路军都在攻下的地方修整僵持,只有中路军不断地推进,要是真的被人以逸待劳,再加上徐州的地势,说不定真的有翻车的可能性。
“前面一片平整地,就在那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到明天我们再进徐州。”
一堆堆的篝火,在符离桥的渡口旁燃起,春风送暖就算是到了傍晚,吹着风都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空气中混杂着木炭燃烧的烟味,淡淡的十分好闻,让侯玄演想起了后世故乡的炊烟。
侯玄演头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望着红霞漫天,呼吸着远离血腥气的空气,脑子里一个全盘进攻的计划正在逐步完善。满清实在是一只纸老虎,事实证明只要搞定了后方的一群汉人,将害群之马剔除,在同心同德的汉人政权面前,满清不堪一击。所谓的战无不胜的尚武八旗兵,名声传的震天响,也不过是捡漏王加上气运好而已。
就在侯玄演兴冲冲地构思如何排兵蚕食伪清的地盘的时候,潜象营陈常之亲自前来,凑近了说道:“国公,有急事禀告。”
侯玄演心中咯噔一下,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金陵传来消息称,民间流传当今天子是女儿身,还说国公蓄养女帝,反义昭昭。这些谣言近来甚嚣尘上,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更加可怕的是,在金陵我们竟然查不到消息的源头。”陈常之的话没有丝揽功推过的成分,他是真的很奇怪。
金陵竟然出现了潜象营查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比“谣言”还要奇怪,可以预想的是背后可能有一个不一般的群体。而对于潜象营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天子是女的,天下知道此事的,不过是侯玄演、王祥年、还有宫中的十几个贴身宫娥而已。所以潜象营上下都将此事,定义为简单的造谣,可能是有人想要制造点事端,他们甚至怀疑是满清派人干的,为的是干扰北伐。
同样的事,听在侯玄演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有眼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如果蓄养女帝的事被人石锤了,这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平息。
第三百四十一章 谁是内奸?
“我在此次北伐前,曾经告诉三军将士,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北伐也绝不会终止。”侯玄演对着潜象营的副统领陈常之侃侃而谈,但是看那样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陈常之面色潮红,心跳声砰砰砰地震得自己心慌意乱,来之前他是以为金陵的谣言,是有人故意捏造的。
但是侯玄演的这番话,好像隐藏了不同的意味在里面,难道国公蓄养女帝的谣言是真的?尽管此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陈常之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国公,金陵谣言不过是小事,对北伐没有什么影响吧?”
侯玄演轻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调苏州守军与金陵换防,让洪一浊回到金陵坐镇,去松江调徐元宝升任南京守备司都督,负责北伐期间的南京大小军务。”
陈常之一听,心中的激荡心情顿时消去大半。看来国公爷没有蓄养女帝啊,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就丢下北伐回去坐镇了。
在陈常之看来,或者说在侯玄演的铁杆心腹们看来,他们非常希望这道消息是真的。若是小皇帝是个女孩儿,那么大明的天下,有没有可能改姓侯呢。陈常之非常笃定,这种可能性太大了。一旦女帝败露,极少有人能够接受现在这种局面,朝中肯定有人会趁机兴风作浪。同样的,侯玄演的心腹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是扶持一个先皇遗子还说得过去,但是你蓄养女帝,无异于给手下放了一个信号:快给老子黄袍加身。
从龙之功,是天大的诱惑,现在就算是立下再大的功劳,那也不过是一个国公的手下非常能干。有朝一日这个国公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那么封王拜侯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自己身后的小家族,也可以瞬间腾飞,成为中华大地上新的权贵。
侯玄演从草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子拍了拍屁股,伸了个懒腰说道:“老子的眼里只有北伐,魑魅魍魉交给你们啦,哈哈。北伐走到今天,是一百步完成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说放弃,门都没有。”
“属下明白了..”
景祐元年五月,金陵谣言四起,越国公不为所动,北伐军上下齐心已入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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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紫禁城中,宫门外一个中年人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宫门开了个小缝,一个少女从门中走了出来。
马士英一见女儿终于出来,赶忙上前,刚想说话,突然四顾起来。
“阿爹,这里是禁宫,哪里有人了。”灵药掩嘴轻笑道。
马士英犹不放心,凑近了问道:“药儿,最近外面有流言传的玄乎乎的,尽说咱们的陛下是女孩儿,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跟爹交个底,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灵药眉间轻微的一动,很快就掩饰过去,眼里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捂着肚子笑道:“阿爹,陛下怎么可能是女孩儿呢,女孩儿哪有当皇帝的。”
马士英听到女儿的答案,心中一阵失望,马士英心中存了和陈常之一样的心思,只要这件事是真的,他们就可以暗中谋划为侯玄演黄袍加身的戏码,如此一来岂不是从龙首功。既然这件事是假的,那么最多就是个捉拿造谣生事的小功劳,掀不起什么波澜。
没有了这个盼头的马士英,长叹一声,说道:“你也别一直在宫里厮混啦,阿爹把你送到国公身边,是多么好的机会,偏偏你这个小妮子不争气,竟然被发配到宫里来伺候一个奶娃。”
灵药顿时不依,掐着腰脆生生地问道:“阿爹,那你要人家做什么?我还是个孩子呢。”
马士英大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啊呸,你娘跟你一般年纪,早就被你阿爹我哄骗到手了。偏偏到了你这里,咱们家的优良传统都被你丢光了,真笨!我跟你说,钓鱼就钓大的,不然再香的鱼饵,一次之后也成了鱼食了。阿爹我早就看好了,国公爷迟早是这世上最大的一条鱼,就算他不想也由不得他。咱们马家能不能做个与国同休的豪门,可就全看你了。”
“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
皇宫内,灵药的怀里抱着个小婴儿,端坐在坤宁宫。宫中一共十二个宫女贴身伺候朱琳灏,加上灵药十三个人,秘密显然是从她们中传出去的。
王祥年隔着个帘子,抻着脑袋一脸怜爱地从缝隙中看着朱琳灏,眼中的柔情不让亲生父亲。
五月之后,金陵一天暖似一天,小灵药水绿色的罗衫下,裹着少女姣好的身姿。
灵药晃着睡熟的皇帝,轻声道:“王公公,我听我阿爹说,外面现在风言风语传的满天飞,他们都在说咱们的陛下,是个女娃儿,当不得江山之主呢。”
王祥年脸色一变,眉心绉成一个川字,一张老脸上浮现着护犊的兽性。
“是哪个该死的造谣,别让咱家把他揪出来喽。”
朱琳灏的身份,是皇后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王祥年虽然老实忠厚,但是胆子一点都不小。谁要是敢威胁到先皇的这点血脉,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灵药嘴角不经意地一勾,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右边的脸颊上,就像是个狡黠的小狐狸。
“王公公,我看这事非同小可,可能是有人在背后要害我们陛下呢。”
灵药的父亲,是朝中的阁老,在王祥年看来是自己这边的一个强援。尽管他没有把小灵药的作用看得很重,但是马士英是他想要争取来,扶保小皇帝的帮手。听到马氏父女都在为了陛下劳心劳力,王祥年大为感动,忙道:“只要有国公爷和马阁老在,谁想害我们都没用!”
灵药的眼底闪过一丝和年龄不衬的神色,说道:“这个谣言是从宫里传出去的呢,公公有没有想过,老爷不说,我不说,您不说...外人是怎么猜到的?”
王祥年这才明白过来,气咻咻地道:“肯定是宫里的人传出去的,亏先皇和娘娘对她们这么好,真是群没良心的。”
灵药再也受不了了,这个老太监也太软了,这时候哪是在这里声讨别人不仗义的时候,他当市井间打架呢。
“公公,我们可以设一个局,把这个人揪出来问问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祥年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怎么揪嘛,宫里这些贱皮子肯定不会承认的。”
灵药一拂额头,终于体会到了当初侯玄演带着三个萌神在深宫中和最有心机的人斗法时的无奈了。
“王公公!我的意思是,我们要用些手段,把这个人揪出来,然后让外面的人闭嘴。陛下身份暴露了,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就连在外征战的老爷,也要受到牵连。老爷在外面为了我们和鞑子打仗,我们不能帮忙,也不能拖后腿啊,这件事我们要帮他办得漂漂亮亮的。”
灵药见王祥年又愣在那里一脸呆样,不禁气苦道:“您听懂了吗?”
王祥年终于想明白过来,两眼放光,问道:“姑娘有什么计策?”
周玉洁作为坤宁宫的主事宫女,又是侯玄演送进宫中的,地位超然。
在坤宁宫除了灵药,就属她的地位最高,此时正倚在宫内磕着葵花子跟几个宫娥闲聊。
一个小内侍笑嘻嘻地进来,说道:“周姐姐,我们干爹想见您一面,让小的来请您去一趟。”
周玉洁瞥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长了一张巧嘴,头里带路。”
说完扭着夸张的腰股,施施然往外面走去。春闱中的女人,天生与寂寞为伴,是最可怜的一群人。就像周玉洁这样的,已经到熟透的年纪,却还是个处子。不知道多少夜晚,也曾经想过有个知冷知热的汉子将她怜爱。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连想个汉子都成了奢望。直到后来越国公进宫,每次总要或明或暗地占她便宜,成了周玉洁最大的乐趣。
想到这里,周玉洁哀叹一声,国公爷出征好久了...
来到坤宁宫外,就看到王祥年站在宫外,他的身份特殊,是先皇留下的大太监,周玉洁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问道:“王公公,您找我?”
王祥年把控着宫中的内侍,他虽然有些蠢,但在侯玄演的指点下,还是掌控了皇宫的几个内司。
“呵呵,周尚宫,马上就要到端午了,咱家找你商量点事。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我那边说吧。”
周玉洁不疑有它,点了点头跟着王祥年来到一个殿宇内。
只见里面早就坐着一个少女,正是国公领进宫来的灵药,周玉洁疑问道:“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嘿嘿,妹妹让王公公将姐姐请来,就是为了咱们演出戏呢。”
“演戏?”
....
坤宁宫中有十二个宫女,出去绝对不可能背叛的周玉洁和灵药,还有十个。
灵药和王祥年,坐在坤宁宫的外面,商讨着外面谣言的事。王祥年义愤填膺,声音不自觉地有点高,惹得外面的小宫女们探头探脑的。
周玉洁此时正好走了过来,叫住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吩咐众女跟着她收拾坤宁宫。为了保密,一直以来偌大的坤宁宫,是不许别人踏足了,这也就苦了一群宫女,十几个人却要负责这么大的宫殿的打扫。
安排好各自负责的房子后,周玉洁佯装乱逛,来到其中一间,一个小宫女正在擦桌子。
周玉洁轻咳一声,说道:“采蓝,你先别擦了,去看看陛下醒了没有。”
叫做采蓝的小宫女应诺一声,转身就走,来到寝宫只听到王祥年和灵药姑娘还在争吵,突然王公公大声说道:“那件东西一直藏在城西的城隍庙的神像下,根本就没有被人拿走,消息肯定不是从咱家这里泄露的。”
采蓝不明所以,走进寝宫,不理会隔壁争吵的人,到床前看了看朱琳灏,小家伙睡得正香。采蓝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前去跟周女宫汇报去了。
...
隔了一会,有一个小宫女经过,同样是被周玉洁指使来看陛下。
这一次王祥年的语调、声音没有变化,只是说的话稍微有些不同。
“那件东西一直藏在宫外的梧桐树下,根本就没有被人拿走,消息肯定不是从咱家这里泄露的。”
....
十次之后,王祥年脸色一苦,说道:“终于结束了,咱家的嗓子都喊干了。”
灵药眼睛一眯,问道:“公公,这十个地方都安排好人暗中盯着了么?”
“放心吧,姑娘有这种妙计,咱家自然不会拖后腿的。咱家已经找到了潜象营的张大人,让他派人盯着了。”
灵药一听是潜象营,顿时放下心来,咯咯一笑:“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哪一处有人光顾吧。”
两天之后,深夜三更,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金陵城东的一个破旧的道观内。
黑衣人左右环视一周,等了很久才慢慢走到道观的内院门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一根蜡烛后,撅着屁股在地上挖了起来。
黑漆漆的夜色里,这个人的举动如此怪异,要是一般人看到早就吓坏了。但是此刻藏在墙边的几个人,却眼色兴奋。
七个探子身轻如燕,慢慢地走了出来,一步步地悄悄靠近。
黑衣人挖了半天,累的手脚酸痛,咒骂道:“妈的,找错地方了?不应该啊。”
他刚抬起头来,就看到周围围着一圈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笑眯眯的。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把黑衣人的魂都吓丢了,刘廷笑道:“这位同行,我们都看了你半天了,你还浑然不知。唉,你不适合咱们这行啊,不知道是为哪位大人效力,我去帮你说几句好话,让他放你干点别的吧。”
黑衣人又惊又怒,拔出腿上绑的短刀,就要自尽。
刘廷早就防着这一手,一脚给他踢掉,骂道:“现在想起死来了,晚了!兄弟们今夜辛苦辛苦,咱们审一审这位小兄弟,小钱你去宫中告诉王公公,就说是城东宁云观的鱼儿上钩了。”
紫禁城内,灵药的手上,握着一杆紫狼硬毫,取出呈在锦盒里的填金腾龙朱砂墨,注水细研。
慢慢地在一张簿纸疾书起来,细缕半袖的宽大袍袖滑落手肘,露出鹤颈般的雪白腕子,笔迹不同于一般的千金小姐的娟秀柔媚,倒有些金戈铁马的磅礴气势,和她此刻咬着唇低头的娇小俏媚模样,非常的不搭调。
纸上,每一个宫女的后面对应着一个地名,灵药盯着这一行行的小字,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哪一位姐姐呢,好期待啊呀。”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小侯心中的盛世
徐州天生是决战的战场,自古以来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大场面,每一次都足以改变历史。
这一次清廷没有足够的兵力在徐州抵挡侯玄演的脚步,他们希望把最后的决战留在畿辅,如此一来败了也好就近溜回关外。饶是如此,徐州林立的各个军镇,还是给北伐军带来了足够的麻烦。侯玄演决心穿插包围,逐个击破,先取离徐州城较远的萧县。
萧县的青芒村是一个古老原始的的小村落,这里的百姓以种田织布为生。因为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加上附近没有城镇,让这个小村躲过了战火。
今夜侯玄演下令在此地周围扎营,士兵们停下来砍树生火,远处的村民在村里唯一识字的老人带领下,带着些全村凑齐的酒肉来营中乞求平安。
江南虽然谣言遍地,人心浮动,但是辎重供给从未断过。北伐军自然不会贪图这点小东西,但是夏完淳还是留下他们,并让人回村将所有村民带来,在营中饱餐一顿。他是江南士子出身,从小与道德文章作伴,身上总是带着那种心怀苍生的悲悯之情。
这种小事侯玄演不置可否,他此刻正在自己的帐中,倚在座椅上,让小军医杨符锦给自己推拿一番。帐中黑漆漆的,灯都不点,这样一来外面看不到里面,侯玄演再让人掀开帐门,看着外面的将士们与民同乐。夏完淳和村民们坐在一块,兴冲冲地讲着些村民们根本听不懂的大道理。
北伐军的将士们,在篝火旁吃饱喝足,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这些村民头顶都是典型的鼠尾小辫,当初清廷颁布了剃发令,他们没有多少的反抗,很配合地就把头发剃了。如今北伐军来了,说起剃头的不好,他们又欢天喜地的把小辫剪了去。夏完淳大受鼓舞,当众即兴赋诗一首,又引来军民哄然叫好。
这一切都看在侯玄演的眼中,但是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才是农民该有的样子。农民是乱世中最得不到保障的人,不管是谁的大军来了,他们都没有高高的城墙保护,就这样手无寸铁地暴露在铁蹄下。这种境遇让他们在淳朴的同时保留了农民特有的狡诈,能让他们拿起锄头不种地而去杀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至于剃头不剃头的,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人必须生存下来,才有资格去考虑其他的事情。这才是中华大地在礼制的框条下,真正的生态法则。
当遇到巨浪冲击时,看似比天还大的礼法会丧失它的权威,沦为笑话。所以才会有文人、官吏争相剃发,谄媚满清的事情发生。但是这种小村落的生存法则,是绝对不会变得,清廷给这些村民一条活路,他们就是最恭顺的子民。清廷断了他们的活络,他们就是抗清义士。
就像是后世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里的村民一样,他们可以和日本人饮酒作乐,欢天喜地过年一样。在屠刀举起之前,整个村子没有一个抗日英雄,说到底不管被什么人统治,都要从中找寻缝隙活下去,因为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则。
想到这里,再看着夏完淳兴奋到酡红的英俊面容,在篝火的照耀下整个人像是散发着光芒,侯玄演哑然失笑。
“国公笑什么?”杨符锦本来一脸崇拜地看着外面的夏完淳,听到笑声后不禁歪着脑袋问道。
“我笑我们的夏大政委,对牛弹琴也能兴高采烈。唉,他心中所见的太平盛世,再过万年也难达到,而我不同,我心中的盛世,不久将由我亲手缔造出来。”
杨符锦小嘴一撇,不以为然,为自己的偶像辩解道:“盛世不就是盛世么,怎么每个人还不一样呢?”
侯玄演突然来了兴致,站起身来,一双眸子在黑夜中似有光芒:“我说的盛世,是天下从来没有过的,鸟可以在水里飞;人可以在云中游;天可以被地覆盖;你懂么,就是没有桎梏!”
杨符锦心中一惊,拍着胸口心中暗道:“完啦完啦,国公爷的小病被我治成癔症了。”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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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一个僻静的小院里,桌上摆着一个香炉,淡淡的香气安神醒脑。三个人坐在桌前的蒲团上,雾气袅袅中,越发显得他们跟道观中的三清一样。
其中一个赫然是已经被逼退出内阁,致仕还乡的刘中藻,还有两个人身份也了不得,有文渊阁大学士张煌言,还有同样致仕的路振飞。三个人中两个是当朝的重臣,一个是致仕的首辅,都是大人物。而且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是隆武帝钦点的大学士。
刘中藻抿了一口茶,说道:“侯玄演扶持女帝一事,已经传了出去,没想到只是在民间引起一些风波,就被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路振飞被侯玄演从内阁逼退之后,短短半年鬓发皆白,他的眉角一挑,沉声说道:“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大明朝了,百官皆出自姓侯的手下,哪还有半点风骨。更为可笑的是,连匠人、郎中这些贱籍都可以堂而皇之的为官了,简直是荒唐透顶。圣人传下的礼法,到了如今还剩了什么?若是再这样下去,过上个十年八年,天下还有几个读书人?”
“侯玄演虽然权势熏天,但是还没到扶持女帝而无人反对的地步,我看还是我们的手段过于柔和了。民间虽然传的沸沸扬扬,但是朝野无人相信,都以为是谣言。若是想揭露这桩惊世骇俗的罪行,我看还要用些强硬的手段。”
张煌言心中纠结,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万不可,越国公正在北伐,已经打到了徐州,就算是天大的事,我们也可以在北伐之后解决。这个时候我们在江南揭发他,岂不是便宜了满洲建奴。”
路振飞站起身来,晃着手指狞声道:“玄著,你糊涂啊!满清祸患虽大,现在已经不足为惧,江南的势力比之满清不知道强上多少。而侯玄演的所作所为,已经祸害到国家的根本,孰重孰轻还需要多说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个好好的大明朝改姓侯么?”
刘中藻也帮腔道:“没错,诗书礼仪不存,那我们和鞑子便没有什么不同。侯玄演虽然是汉人,但是一旦他继续这样损毁礼法,跟蛮夷没什么两样。士子不存,则道德崩塌,天下将不亡而亡!
现在侯玄演看似根基牢稳,手下都是他提拔的年轻官员。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些官员虽然对他有些忠心,但是他们背后的宗族势力,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没有撕破脸皮之前,一切都好说,要是真的撕破了脸皮,谁胜谁败还不好说呢。”
张煌言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弯腰道:“两位老大人所言,俱有道理,但是越国公纵有百般不是,他的那句‘北伐比天还大’,是晚辈真心赞同的。满清祸乱中原,生民惨遭涂炭,我们若是在背后勾心斗角,那么汉统何时才能恢复?”
路振飞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张煌言转身推门离去。
出了院门,张煌言回头一看,没有人出来挽留他。张煌言不禁有些恼怒,但是也有些庆幸,他根本不想和房中两个人共谋大事。你们看不起我张煌言,真以为没了我你们能做成什么事。越国公扶持女帝虽然大错特错,但是北伐却少了他不行。别的不说,就是那几员虎将人人手下十余万精兵,回师南下谁人能挡。
想到这里,张煌言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但是眉头皱的更深了。难道真要奉一个女孩儿为帝,那将来的帝嗣何出?在他看来唯一的办法,只能和侯玄演妥协,将来北伐成功,再从藩室中则一个品德好的为帝。
先皇灵前,侯玄演的那番话再张煌言的脑中响起,他心中有些理解越国公扶持女帝的行为了。
“我早就说了,这个人难成大事,他已经被侯玄演给蒙蔽了。”路振飞气冲冲地说道。
刘中藻给他续满了茶水,笑道:“你也稍安勿躁,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么?他就是不肯帮我们,也断不会出卖我们。我们要成大事,多他一个是锦上添花,少他一个也无伤大雅,你又何必动怒呢。”
刘中藻和路振飞都是江南大儒,又是久在朝中的高官,门生故吏遍布江南。他们在江南的底蕴,甚至比侯玄演还要强。再加上侯玄演的商税政策和盐矿政策,虽然使一大群思想开明的商人赚的盆满钵满,但是却得罪了那些死抱着传统模式的士绅。这些人损失惨重,而且还在不停地丧失自己的财富。新的势力的崛起,无可避免地会威胁到旧的既得利益者,碰撞和厮杀随之而来。从这个层面来说,刘中藻、路振飞看似是倒侯的首脑,也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刘中藻正是有了这些倚靠,才会说话这么自信,他相信一个没有侯玄演的江南,阻碍不了他们。
侯玄演的手下就算再忠心,有了宗族的羁绊,再加上侯玄演本人又不在,在朝中掀起巨变又有何难?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切地知道侯玄演一个大把柄,景祐帝朱琳灏是女孩儿,在刘中藻和路振飞看来,这件事足以将侯玄演置之死地。
经过刘中藻的劝慰,路振飞脸色稍缓,问道:“说起来,宫里的那条线怎么最近没有传出话来,会不会是暴露了?”
刘中藻哈哈一笑:“宫中就一个王祥年,这个阉人和一根木头有什么区别,你就放心吧。”
路振飞一听,大感有道理,王祥年在几次大事中的表现,确实还不如一根木头,这才放下心来。
刘中藻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要是侯玄演在金陵,还真说不好这次咱们能不能斗得过他。就算是阴谋立公主为女帝这样的大罪,我都没有信心将他一棍子打死,嘉定侯峒曾的这个儿子,是有些可怕的。当初我看他是个可塑之才,实指望他能做一个救时英杰,可惜他还是走上了如今的道路。”
“确实如此,我和侯峒曾是故交,当初他到了福州,我将他请到家中,劝他放下私人恩怨,启用陈子龙。谁知道这厮油盐不进,执意要将陈子龙发配吴江县为县令。陈子龙后来走上弑君的道路,侯玄演难逃罪责。”
大事临头,两个人却优哉游哉地清谈起来,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诚不欺我。
两个人闲聊一阵,这才凑着脑袋,商量起具体的事宜来。论实干能力,钱谦益陈子龙比这两个人强太多了,到了晚上他们两个还没有定计。此时连夜赶到的徐元宝,已经到了金陵城下。
前来迎接他的,正是潜象营的统领洪一浊。潜象营每天的大小事务,堆积得跟山一样,平时洪一浊极少出来应酬。但是今天不同,迎接的这个小胖子可是当初一起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是过命的交情。
洪一浊听见远处马蹄声响起,迎了上去笑吟吟地等人故人到来。身边的探子们见自家统领难得露出正常人该有的神情,大感好奇。
“无量天尊,元宝,许久不见你是越发的圆润了。”洪一浊打趣道。
徐元宝脸上稚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另类的沉稳,当初那个抡着狼牙棒,专爱砸人脑袋的小胖子,已经从仇恨中走了出来。这么久的江浙盐矿使的生涯,让他变得有些油滑,毕竟天天都在跟奸商斗智斗勇。
“哈哈,这次大哥总算是发了发善心,把我调到秦淮河来享福来了。小道士,有酒没有,我和我的弟兄都饿着肚子来的。”徐元宝带来的人,大多是松江水师的精兵,是他姐夫派来护送他到金陵的。此时都好奇地看着传说中的潜象营的统领,出乎意料的是看上去竟然一点都不吓人。
“享福?你想多了,这次能不能熬过去,还不一定呢。”
“那我可得多喝点。”
第三百四十三章 寸土必争
整个大地仿佛都震颤起来,十万蒙古兵卷土重来杀奔徐州,在萧县和北伐军狭路相逢。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最能体现一支军队的实力,蒙古人呼啸着冲锋,北伐军岿然不动。
敌军来势汹汹,北伐军仓促之下阵型并没有完全摆开,侯玄演坐镇中军骂了一声:“娘的,老子准备攻城的,这些骑兵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完淳拿着松江府新送来的军备,一根长筒的望远镜又称千里镜,看了一会说道:“督帅,这可不是满清的八旗军旗,估计是塞外的蒙古人。”
“蒙古人?”侯玄演刚想说话,一阵急促的射击声传来,蒙古骑兵已经到了火铳的射击范围内,自然遭到了这密集的射击。蒙古人自己身上的要害都知道着皮甲,但是马儿身上却什么都没有,一轮射击下来冲在前面的人仰马翻。前方的骑兵栽倒在地,后面的骑兵刹不住速度,便狠狠地践踏上去,不少人跌落马下,锲形的攻击阵形为之一钝,来敌立即扩散了阵形,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骑士之间都散开了距离。如此一来火铳的威力大减,稳定之后的蒙古骑兵继续冲锋。
随着中军大旗的摇动,侯玄演指挥着北伐军摆阵迎敌,左右翼逐渐合拢,刀盾兵、长枪兵将火铳手护在中间往后撤离。
蒙古人打了这么久的仗,彼此部落间经常互相攻打,但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曾经制霸世界的骑兵冲锋战术,已经被时代抛弃,一番射击就差点将他们打回原形。
好在居中指挥的清将也不是个庸才,及时调整才避免了自相践踏的惨状,随着后面的兵马杀到阵前,双方混战在一处。
满清阵中,居中指挥的叫尼堪,是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的三儿子,尽管他爹被废了,但是他依然因战功被封为多罗贝勒。此次出征,多尔衮特意进封他为敬谨郡王,尼堪也算是临危受命,前来徐州阻挡高歌猛进的北伐中路军。
蒙古人各自为战,上次在济南城下吃了大亏,尼堪吃一堑长一智,战前立下严苛的军法,并且连杀好几个蒙古旗主立威。如今这支蒙古兵战力已经今非昔比,他们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伴随着互相的攻伐,单论兵员素知比汉人要高很多。
在蒙古人身后,还有大名府抽调的八旗兵和汉军绿营兵,满清入关以后将大部分的兵力守在了畿辅地区,护卫北京城。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统治是异族统治,守住腹心是最重要的,历史上南方的大片疆土,其实都是汉奸为他们打下来的。
一阵厮杀持续了半天的时间,天色将暗双方各自收兵,大帐中燃起火把,照着中间的沙盘。侯玄演指着萧县说道:“越往北打,伪清的抵抗越强,我本以为徐州他们已经放弃了,谁知道今天又来了这么一支大军。你们看萧县这种小镇,在凤阳府他们放弃的无比干脆,到了徐州反而寸土必争了。”
阎应元凝视着沙盘,突然说道:“徐州和凤阳不同,这里是五省通衢之地,水陆漕运便利,失去了徐州就割断了河南和畿辅的一条要道。若是没有吴三桂和孔有德,伪清相当于断了一根臂膀,他们势必要在徐州和我们拼命的。”
“说起吴三桂和孔有德,这四个汉奸头子最近怎么没点动静了?当初他们打襄阳打得起劲,现在北伐全面开打,他们的压力更小了,反而不再活蹦乱跳,真是奇怪。”夏完淳突然想到了久无战报的襄阳战线,不禁疑问道。
侯玄演手里有潜象营的密报,对此倒是一清二楚,笑着说道:“那四个狗东西正坐地起价,趁机和鞑子开条件呢,据说想要当亲王。而且他们还嫌自己的爵位中,顺王这个词太碍眼,想要都和吴三桂一样,去掉顺字。大战已经开启,还在这里抠字眼,真是不知所谓,难怪当初北方沦陷这么快,靠这群货能干成什么事。”
侯玄演将火把靠近沙盘,直接拿它当了工具,指着沙盘上各处隘口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萧县这么块小地方,还想挡住我们,鞑子未免太狂妄了。把湘兵营的兵力全部铺开,十三万人各自攻占附近的卫所。留下厚土营的人马,咱们盯着对面的清兵主力。”他手里的火把指过的地方,沙盘上都留下了黑乎乎的烟火,恰似萧县将要面临的命运。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几片黑云缭绕在皎月旁,举目望去就像是硝烟弥漫遮挡了月光。夜色中军令逐营下达,擦拭完白天鏖战的血迹,将士们继续出发。
萧县到处都是北伐军,地毯式地前进,旨在占据全县。凡是有拿着武器抵抗的,不管是拿一路人马,不管是满是汉还是蒙,见到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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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巨响,铁链一样的闪电划破长空,屋顶的瓦片都簌簌地一阵发抖,暴雨倾盆而下。
金陵紫禁城坤宁宫中,王祥年气咻咻地说道:“真没有想到,竟然是高玥这个贱人告的密,她进宫伺候娘娘的时候,还是咱家把她选出来送进坤宁宫的,看上去挺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灵药手拿着一根金针,挑着烛心让红烛燃的更旺,红彤彤的烛光照在她的俏颊上,如同蒙了一层赤色薄纱。刚刚的雷声吓得她一阵颤粟,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呢,心有余悸地说道:“深宫大院困锁人心,这里面的姑娘可怜的很,是天下最好骗的人。几句知冷知热贴心的话儿,就将她们的心都给挖出来骗走了,哪一个告密都不稀奇。”
“我这就叫人将她抓起来,审问她身后的恶人是谁,咱家倒要看看是谁要对咱们陛下不利。”
“不要!”浊泪顺着针流到灵药白皙的手指上,疼的她眼角含泪,却不拿开,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小爱好,痛却乐此不疲。直到下面的蜡已经凝固,才将针插到蜡烛上,说道:“你把她抓了,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到时候胡乱说一个名字,不但掩护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让我们白费心力。这样的人呀,早就存了死志哩,反正她现在暴露了,我们就盯着她看,我们亲眼看到的过程,比审问出来的更加放心嘛。”
王祥年两眼发光,使劲地点头,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女娃儿。几天下来,他已经对灵药言听计从,浑身充满干劲地回去布置人手。
灵药从手指上将凝固的蜡烛轻轻地除去,疼的她咬着唇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唉,这么大的功劳,老爷回来怎么赏人家呢,真替他发愁。”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言立县尊
萧县失守的时候,爱新觉罗尼堪并不认为自己跟以前的满清皇族一样,会败在南面汉人的手里。在他看来这只是暂时的撤退,打仗不能只看一城一地的得失。
漫山遍野的北伐军让他头皮发麻,一个个据点的失守,意味着他如果守在萧县很可能被围在城中,成为第二个济尔哈朗。尼堪撤的很果断,退守到更加险要稳固的徐州城,在那里迎接新一轮的博弈。
以前出了名的嘉定疯子侯玄演,打仗最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自己后路断了大家拼一场。现在却改头换面,变得无比沉稳,但凡有一点失败的可能,他都会选择隐忍一下,用最稳妥的方式取胜。就像这次,侯玄演手里有二十三万人,却选择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而不是一股脑儿冲上去决战。
以前他没得选,不拼就要死,实力悬殊太大了。几次压上一切的豪赌,赚取了如今雄视天下的资本,侯玄演的胆子也小了起来。他不想给对面翻盘的机会,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异常扎实,而且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先将南边各个势力清扫干净,才举国之力进行北伐。
萧县城门口,已经是千疮百孔的低矮城墙中,大门敞开。萧县的士绅名流,站在将士们的身后,等待着侯玄演入城。昏惨惨的天空下,随处可见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城郊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同于得胜将士的欣喜振奋,在他们身后的萧县名流士绅们,被紧张的氛围压得喘不上气来。满清入主中原,这些大大的良民一个个剃了头,换了蛮夷的衣服,此刻无不心怀惴惴。
不一会,几匹快马赶到,几百个骑士簇拥着一个英武少年将军,萧县士绅翘着脚尖往外看,这个将军如此年轻而且俊逸非凡、英气逼人,他身边的骑士也是一个个腰杆笔直、甲胄鲜明,应该就是传说的越国公侯玄演了吧。
城前的湘兵营将士早就欢呼起来,原来是士绅们猜错了,来的是夏完淳。
夏完淳下马之后,摆了摆手止住了欢呼声,在马上欠身问道:“你们在城前做什么?”
湘兵营小将刘风喜滋滋地说道:“末将等守候在此,专等将军和国公入城。”
夏完淳眉心一皱,怒道:“等候?是不是还要摆宴庆功啊?一个萧县就止住了进军,那北方郡县千千万,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北伐。湘兵营所有人等,一律跟我继续往前,我们强攻云龙山。”
拿下了云龙山,徐州城就在眼底了,这是徐州郊外的高岗。
夏完淳一发怒,湘兵营上下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士绅们站在城外,心情忐忑地继续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时分,终于远处来了一群当兵的,为首的一个应该是厮杀太久,出了一身臭汗,竟然解开了胸前的盔甲。他的脸上一道骇人的伤疤,要是在夜里突然碰到,准会被吓个半死。在他身后的也差不多一个德行,坦胸**不说,还有一个高低肩走路姿势怪异的,将胸甲拽在手中,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裸1露着臂膀,看上去不伦不类。被人护在中间,此刻正牵着马说着黄段子,引得旁边的军汉扯着嗓子肆意大笑。
“什么情况?”
侯玄演正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相声才华,就看到前面的城门前许多衣着华贵的百姓,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很快他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打了这么久的仗,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侯玄演哈哈一乐,说道:“娘的,你们有福了,今夜的一顿大鱼大肉是有着落了。”
身后的大军还有几百步,侯玄演带着亲兵们走到城前,双手摸着自己的腰带,扬声道:“老子是当朝越国公,今儿解放了你们萧县,把你们从鞑子的手里救了出来,让你等拜上一拜不过分吧?”
萧县士绅赶忙拜倒,口呼着见过国公之类的话,侯玄演掐着腰大笑:“都起来吧,老子提着这把朴刀,从昨天夜里打到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有人设宴?”
刘凤山是萧县大族刘氏的族长,一听这话福至心灵,越众而出说道:“回国公,草民已经设下宴席,只怕国公不肯赏脸。”其实他根本没有设宴,但是这么好的机会,岂能白白溜走。刘氏家大业大,仓促之间做出一席丰盛的晚宴,还不是手到擒来。其他人一看被他抢了先,只好在心底暗暗懊恼。
侯玄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往天一举,身后千余兵马涌进城中,将这座春秋就有的古城牢牢占据。一刻钟之后,侯玄演才带着一众亲兵大摇大摆走进城中,刘凤山亲自牵马将他引到了自家府上,果然是很气派的一栋宅子。徐州是南北交汇之地,刘氏的这栋宅子就说明了这一点,既有江南小院的典致雅趣,又有北方豪门的金碧辉煌,侯玄演带着手下进到院中,早就有仆人上前将他们迎到内院。
刘氏一族人丁兴旺,但是今晚能上桌的,只有一个刘凤山而已。侯玄演吃到一半,指着隔壁桌子上的一个亲兵问道:“何正邦,我记得你吹嘘过自己以前是个县令,准也不准?”
被点名的亲兵手里正抓着一根鸡腿,听了这话赶忙放下,油乎乎的双手往腰上一擦,抹了把嘴说道:“大帅英明,这事在咱们大明文案上登记在册,怎么不准。”
侯玄演撇着嘴乜视着他问道:“就你这熊样的,怎么当上的县令?”
何正邦整理了下自己的发鬓,站直了身子,弯腰道:“好叫国公得知,学生早年间也曾中得举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哩。”他这一番做派书卷气十足,立马就从一个兵油子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举人。
侯玄演差点喷饭,喝了口酒问道:“你是怎么堕落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何正邦直勾勾地看着侯玄演,一言不发,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侯玄演讪讪地说道:“哈哈,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当初你是一县之尊,鞑子来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丢下城池逃命。现在你跟着老子这么久,多少也有点道行了吧,你就留在这当萧县的县令吧,设官分职,安抚军民,整顿吏治,这些事可还记得怎么弄?”
侯玄演此举并非无的放矢,他已经开始安排手下的将士的退路了,北方好不容易打了下来,掌握在谁手里又是一个大问题。历史上劳苦功高的北伐统帅,被人摘了桃子的屡见不鲜。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战事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很快就将结束,到时候几十万北伐军有功之人成千上万,是时候开始安置了。
刘凤山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县令这种官职可不是后世以为的那样,是个七品芝麻官。要知道一县之尊是这个县真正的父母官,就连致仕回乡的朝廷大员,到了故乡,见到当地的县令,也要称呼一声老父母。这种官职一般是需要有了功名,皇帝亲自下令安排的。越国公的威势果然如同传说的一般,一言立一县令,不让天子。
何正邦面露喜色,举起杯酒对着自己桌上的亲兵们说道:“各位兄弟,俺算是混出头来了,你们继续干吧。从今之后咱们官民有别,就不能在这么尽兴饮酒啦。”
侯玄演吃饱喝足之后,接过侍婢递上的一杯茶,对刘凤山说道:“为了答谢你的这一饭之恩,我也委你个差事,你组织此间乡里士绅,明日开始挨家挨户剪掉百姓脑后的辫子。此举我以前从未办过,因为我知道那时候局势不定,清兵有可能卷土重来,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每前进一步,脚下的土地皆以收复,鞑子再难踏足!”
第三百四十五章 骄兵必败
徐州城严格来说是一座新城,虽然它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但是这已经是它第三次重建了。
“我大明天启四年,黄河决堤,水深一丈三,城完全被淹,于是迁至城南二十里铺重建,这是徐州第二次迁城。崇祯元年洪水才退下,城内淤积泥沙厚达一人高,盍城悉埋于积沙之中。时兵备道唐焕于原址重建,是谓崇祯城,城规模及形制与地下洪武城雷同且相重合。城东门、北门沿袭旧称,西门易名为武安门,南门改称奎光门。”夏完淳说完,转眼一看侯玄演正在云龙山的最高处,往山下眺望。
眼前的奎光门以砖石磊就,城高及底宽均为二丈三,顶宽一丈一。侯玄演望着这么坚固的城墙,叹道:“崇祯朝时候,辽响繁重,据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整个朝廷穷的就跟我们上次北伐时候一样。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建的徐州城,还是如此的牢固雄伟。”
崇祯时候,穷的是朝廷,却不是地方。那时节流贼遍地,徐州的富户为了免于流贼的淫威,都肯出大钱修建城墙。这才把一座新城,搞得这么坚固,甚至比洪武年间修建的城池还要稳。
夏完淳神情振奋,北伐打到了徐州,距离功盖寰宇的巨大成功还差几步之遥了。他转过头来,眼神中似乎带着光,问道:“督帅,打吧!湘兵营明天就可以登山徐州城头。”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未虑胜,先虑败,才是为将者应该有的准备。传令下去,三军先不急着攻城,在徐州旁挖掘战壕、堆土筑墙,安插鹿角拒马,打桩架起营帐。这一切做好之后,我们就用疲兵之计,慢慢地侵扰折磨他们,徐州早晚可以拿下。”
北伐军中的武将,大多是少壮派,曾经跟着侯玄演在荆襄大开大盍地血战,那时是何等的痛快。但是如今家大业大,每一次打仗都不痛快,听了这番话不禁都低下了头,心中暗道:又来了,他又来了。
侯玄演环视一周,把众将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一阵火起。冷身道:“怎么,觉得老子太怂了?”
众将无人应答,显然是默认了,侯玄演一脚踹倒了身边插在土里的一杆长枪,骂道:“一群鼠目寸光不成器的东西,打了几场胜仗,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那徐州城里的尼堪,纵横辽东四处征战的时候,你们的父辈被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这就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也不想想鞑子不在你们的家乡作威作福杀烧淫掠才几天!他们是你们请去的么?这群王八蛋是一刀一刀杀过去的。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当什么将军。滚回家打老婆、看孩子去吧。”
小将们被骂的狗血淋头,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开口,纷纷拿眼去看夏完淳。夏完淳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督帅不要生气,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心中必然不敢骄纵的。”
侯玄演余怒未消,这群人若是真的存了轻敌的心态,早晚会吃亏。他看了一眼小将们已经自觉地战在一块,全部低着脑袋,侯玄演上前说道:“都给我滚下去挖战壕、筑土墙,做好久围徐州的打算。要是老子看见谁没动手,我就成全他,让他一个人去打徐州。”
侯玄演说完,见他们还站在原地,不禁更加生气,飞起一脚踹在一个小将屁股上,骂道:“还不快滚!”
夏完淳上前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按照督帅的命令,好好建筑工事。”
小将们这才一哄而散,旁边的阎应元自始至终跟棵树一样,一言不发。他的眼光始终盯着城下的徐州,直觉告诉他侯玄演说的不错,这次围攻徐州应该是一场硬仗。
“气死老子了,我们现在兵强马壮,是优势一方,这个时候不好好算计,步步为营,天天想着跟满清搏命,这不是给鞑子机会翻盘么。打了这么久的仗,一点长进都没有,跟火字营差远了!”侯玄演说完,夏完淳和阎应元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湘兵营和厚土营战绩不如烈火营,他们心中一直将原因归结为烈火营经历的战阵太多了,几乎是从未缺席任何一场大战。但是现在侯玄演从根本上,否定了他们的中下层武将,比之烈火营差的很远,这就有主帅的责任了。
“是末将没有带出好兵来,请督帅责罚。”夏完淳也十分光棍,直接上来就认罪,暗暗点名侯玄演,你这话伤我自尊啦!
侯玄演闭着眼,沉吟道:“现在的将官,大部分是根据家世、背景还有临阵表现提拔出来的。这样的危害蛮大的,比如说一个小兵他十分勇猛,打起仗来悍不畏死,这样的人不一定就能胜任统兵大将,让他带着成千上万的人去打仗,他不一定有这个指挥才能。那些家世显赫的,或者承袭父辈的,就更不用说了。”
夏完淳神色凝重起来,听得聚精会神,就连阎应元也频频点头。
侯玄演说道:“我准备组建一个武将讲武堂,挑选各营中有功的将士,统一教习兵法谋略,择其优者提拔重用。”
这件事看似简单,但是普天之下除了侯玄演,再也没有人敢说这番话。讲武堂?谁都不敢负责这个衙门,到时候天下武将都出自一人之手,还不被猜忌到死啊。只有侯玄演如今的权势威望足以胜任此事,就连皇帝都是他立的,也就不存在功高震主的事了。
阎应元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事情会偏离他们本来的设想,而演变成一场权力的争夺戏码。战争才是一个武将最好的学堂,只是这种学堂的代价太大了,而且还要看运气来挑选。
就算你是天生的兵法大家,是孙武再生,吴起复活,一场仗下来被人射死了,那也跟庸庸碌碌的小兵没有不同。
侯玄演所说的讲武堂的出现,可能真的会解决这些难题,阎应元的心中不可否认自己还有些期待。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讲武堂
深夜大帐中,侯玄演刚刚处理完金陵送来的几封重要公文,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金陵几个害群之马,已经浮出水面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我把他们赶出朝堂,并没有赶尽杀绝,看来还是自己太心慈手软了。”
夏完淳不知道金陵风波的原委,但是如今北伐进行的如火如荼,这些人在后方闹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对这些朝政争斗不感兴趣,反而对那个讲武堂十分上心,问道:“督帅,你白天说的讲武堂,准备什么时候成立?”
侯玄演办事从不拖拉,说道:“我早就派人去金陵,派马士英和姜建勋负责此事,准备在金陵开设第一所,招收第一批的学员。”
“我们如今正在北伐,将士们都在浴血厮杀,现在开始的话,哪里有人啊?”夏完淳追问道。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此事并不冲突,哪个营少个百八十人都没事,你的湘兵营是人数最多的一个,我给你一百个名额。火字营一百二十个,水字营八十,厚土营八十,风字营十个,川兵杨展可以推选八十个,钱肃乐的浙兵给他五十个名额。你回去之后,从军中挑选一批,即可送回金陵。”
夏完淳愣在原地,隔了一会才缓过来,说道:“现在就开始了么?”
“这还等什么?派往各营通知的信使,我已经都派出去了。”
几百年后,在延安GD一边抗日,一边还有大批泥腿子将官赶赴YANAN学习呢。中下层的武将,直接决定了主帅命令能不能被贯彻施行,就如同大脑控制手脚是否轻便一样。试问一个手脚跟不上脑子的人,跟一个正常人打架,怎么可能打得赢。
夏完淳心中早就有了不少人选,一听这话赶紧告退,匆匆赶回营中挑选去了。
夏完淳刚出去,一双柔夷就搭在了侯玄演的肩膀上,轻轻揉捏起来。力道和穴位拿捏的恰到好处,要不是身在军营大帐,侯玄演舒服的都要喊出来了。
“国公爷,您说的这个讲武堂,就跟我们医学馆差不多呢。”杨符锦轻声说道。
侯玄演转过头来,说道:“没错,将来这样的机构,我还要建很多。”
杨符锦喜道:“那挺好的,我们医学馆好归好,总有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要是以后这种多了起来,大家就都习惯啦。”
侯玄演见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再加上身上还穿着军医的甲胄,看上去很有几分英气。杨符锦的眉角婉约,肤色白皙娇嫩,侯玄演跟她相处了没几天就知道这是个雌儿了。
小军医兢兢业业,帮助自己克服酸痛,重获健康。侯玄演自然投桃报李,你给我治病,我给你打了一针。把小军医感动的眼泪直流,哭天喊地。
侯玄演见她露出的小女儿风情,顿时有些把持不住,先是拉到怀里轻薄了一番,然后让她扮作小兵手执武器站着弄了一回,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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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王祥年终于体会了一把操控全局的感觉,尽管他只是被人提线操作的一只木偶,但这丝毫不妨碍王公公乐在其中。他真切感觉到了,自己在为先皇做事,在为朱琳灏遮风挡雨。那种巨大成就感和满足感,常人很难体会。
在徐元宝和洪一浊看来,却都是王祥年的功劳,毕竟每一个计策和行动都是他提出来的。徐元宝还好,以前跟这个大太监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洪一浊却知道,这个太监以前的德性。难道是扮猪吃虎?那也太可怕了,洪一浊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萝莉马灵药在宫中,高高地院墙阻隔下,脑子里早就有了一副完整的构图。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当中,缜密而且高效。她指挥着王祥年,让王祥年用宫中的力量,再配合越国公府的绝对心腹,将一场危机当做了不是很有趣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很快,洪一浊的潜象营探子们,在王祥年提供的情报帮助下,顺藤摸瓜将刘中藻和路振飞挖了出来。徐元宝带领金陵的守军,将他们的府邸团团围住。
这里是乌衣巷,一个充满了故事的巷子,历史曾经在这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无数后人心生向往那时的魏晋风骨。刘中藻的院子就在这里,府前没有挂匾额,墙很高,足有三层房那么高。周围都是一层的宅子,外人想要看到里面的场景,简直是难如登天。
徐元宝还是和当年胸前印着个“税”字的小兵一样,不管龙潭虎穴,闭着眼就敢往里冲。他亲自带着几百个士兵,涌进院中搜寻两个人的踪迹。
刘中藻听得外面的喧闹声,冷哼一声振了下衣衫,昂然走出了内院。
“我是前首辅大臣刘中藻,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你们执火明杖地闯进来所为何事?”刘中藻年纪虽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整个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元宝一见这个老头嗓门竟然这么大,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说道:“刘大人,你传谣造谣,诽谤朝廷的事犯了,识相的带着你的同伙路振飞跟我走一趟,不然我派人把你锁上带回,你这个老首辅有可能面子上不好看。”
刘中藻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登时大怒,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谁敢抓我!”
他曾经是首辅,再加上此时雷霆一怒,一般人还真不敢撕破脸皮。好在徐元宝不是一般的人,他呦呵一声,扯着嗓子说道:“你神气什么,你不就是那个亲儿子宣称跟你不熟的刘中藻么,我徐元宝还怕你不成?给老子捉了,然后去里面把路振飞搜出来,带上锁枷,押回衙门关押起来,等我大哥回来后处置。”
两个前大学士,披着锁枷,带着镣铐被人押送大牢,这样的事在百姓中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多了一件而已,但是在江南士绅中,却已经暗流涌动...
第三百四十七章 要当爹了
徐州城围了有一个月了,丝毫不减进展,有北边的城镇策应,北伐军也无法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消耗城中的清兵都不行。
松江水师沿着运河而上,对城墙日夜不停地炮击,城中的尼堪也吩咐手下在城墙上架起火炮,跟北伐军对轰。
侯玄演在云龙山上,拿着千里镜看得真真切切,城上的火炮肆意地喷吐着炮弹。支撑这种级别的轰炸,满清哪来的火药和火炮,侯玄演转过头来问道。
周围的武将们一脸茫然,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清朝利用归顺的汉族工匠,仿造出铜铸铁复合炮身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红衣大炮。这种嘉靖年间的火炮,本名叫“红夷大炮”,鞑子因为知道“夷”这个字,是汉人对他们的称呼,于是厚着脸皮改名叫红衣大炮。满清入主是一群强盗,强盗也有强盗的好处,他们不用讲道理,到处抢夺就行了。在他们的淫威下,北方的资源可以被满清充分地调动,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所以他们的军工发展的速度是畸形的快。
阎应元坐在一块石头上,往山下眺望,眉心紧皱,说道:“国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如绕过徐州,在山东和烈火营会师直取神京吧。”以沉稳见长的阎应元,也受不了这种僵持了。徐州城就如同一潭死水,一个月来连点涟漪都不曾荡起。
“不行!那样的话战线就被分开了,我们也失去了策应襄阳忠贞营的作用,就怕孔有德、吴三桂趁机猛攻襄阳。襄阳丢了,十三万湘兵都在此地,谁守得住湖广。到时候云桂川黔都没有重兵把守,太危险了。”侯玄演转身一看,所有武将脸上都挂着失望,他们全都希冀着开打,战意正强。侯玄演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我侯玄演安身立命,靠的就是两个字,稳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你们也学着点,别整天想着一步登天,北伐要是这么容易,我翻烂了青史卷也没见成功几次。倒是那些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屡见不鲜,我一点都不想被人写进历史,成为下一段遗恨终生的主角。”
侯玄演这次的语气比上次略好一些,没有再对这些武将大骂,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求战心切也不是坏事。或许他们求战能赢,那样的话也可以更快地将北方全部收复,恢复汉统。这种可能不但存在,而且几率还很高,但是只有那么一丝的失败的风险,侯玄演都不想冒进。
瞭望了一番后,侯玄演往自己的大帐走去,云龙山上的北伐军正在换防,二十多万人在徐州附近扎营,云龙山就占了一半。山上的士兵百无聊赖,已经有人利用操练的空余时间,在山上种植瓜蔬了。甚至还有些士兵,捕捉到山中小兽,在自己的营房驯养起来。可见山中的日子,是多么的无趣,有时候战争就是这样。
不是每一场的大战,都是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也不是每一个战场都是天天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当枪炮在战争中占得分量越来越重,一场战争更多的时候是在比拼国力。
徐州前线就在这样躁动的氛围中,迎来了六月,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漫山遍野的蝉鸣,就像是有一只知了住在了侯玄演的耳朵中一样,就在这样喧闹的夏天,云龙山上传来一件大事。
越国公的小军医,怀孕了...
杨符锦脸上挂着红晕,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玄演的时候,后者正百无聊赖准备来一发呢。
“什么时候的事?”侯玄演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晕陶陶的有些惆怅也有些轻松。
“大概是上个月吧,这几天我觉得有些恶心,自己把了把脉,才发现的。”杨符锦之所以能被送给侯玄演做贴身小军医,并不是没有缘由的。首先她是江南名医杨文的千金,自幼精通医术,而且她爹还是杭州医学馆的馆长。更重要的是,马士英是她的娘舅...
侯玄演轻笑了两声,摸着她的脸颊,说道:“这样看来我从嘉定河中泡出来的体虚的毛病见好了啊,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回去养胎,你也争争气,给我来个母子平安。”
嘉定城破的时候,侯玄演已经死过一次了,他的身体各个器官当时衰竭的厉害。杨文的医术,以温养调和为主,最擅长调理体虚。杨符锦一边治病不说,还亲自以身试法测试疗效,简直就是杏坛楷模。
杨符锦有些感动,脸颊贴着侯玄演的胸膛,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侯玄演的鼻尖。侯玄演怜爱地抱住怀里的美人儿,杨符锦在军中从来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她也难掩天生的姿色。但是做了母亲之后,竟然也知道打扮了。
轻轻依偎在他怀里,杨符锦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这次奇异的旅程,最开始的时候她的娘舅,做了大官的马士英大寿。阿爹带着她们娘俩,去金陵祝寿,娘舅一见自己就眼色放光,把阿爹拉进了房中。出来之后,阿爹脸色有些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没有亲自对自己说,而是让阿娘转告自己。
阿娘拉着她手,问杨符锦知不知道越国公侯玄演。杨符锦懵懂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名动天下的大英雄呢。”
然后杨符锦就被几个婆子教了一些羞人的知识,还带上了许多药膳药方,就被送到了北伐前线,当时还打得难解难分的凤阳。初见大名鼎鼎的越国公,杨符锦略微有些失望,时间久了,她更失望了...
侯玄演一点都不温柔,也不是她想象中的儒雅和英武并具的大将,反而一身的坏毛病,满嘴都是脏话,动不动就要骂人。他在床上甚至有些粗暴,从来不知道怜惜自己。这一点倒是误会了侯玄演,侯玄演宠爱最多的就是黄樱儿,那个妮子每次欢爱完圆臀不被扇红都很难尽兴,非得痴缠着再打几巴掌才行,时间长了侯玄演就养成了习惯了。谁知道杨符锦骨子里是一个渴望被爱护的小公主...
随着肚子里怀上了侯玄演的血脉,杨符锦的心境才渐渐改变,那是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愫,对侯玄演的看法这几天也变得很快,慢慢地发现了侯玄演的优点。他的强势和霸道,真的很有男子汉的气概呢。想到这里,杨符锦壮着胆子,轻启樱唇用一双小白牙在侯玄演的胸前使劲咬了一口。
侯玄演吃痛之下咬着牙倒吸一口气,将她抱在床上,难得的温柔笑道:“宝宝锦儿,你在这乖乖等着不要动,我去城里找人将你送回苏州!”
说完拿起马鞭掀开大帐,仰天一笑对着愣在原地的亲兵说道:“给老子备马,我要当爹啦。”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来年桃花开遍
侯玄演来到萧县,直奔刘凤山府上,差点没把刘凤山乐晕过去。
国公爷住过的院子,他已经派人封了起来,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
越国公在自家吃过一顿饭,这在很长时间内,都将成为他们萧县刘氏的一个大的牌面。而且萧县的新县尊,还是国公的亲兵,这时候的亲兵可是心腹中的心腹。
就在老刘盘算着怎么把这层关系维系中不要断的时候,国公爷竟然再次登门,刘凤山带着全家男丁迎了出来。
侯玄演连马都没下,说道:“老刘,这次我有些私事,还要麻烦你一下。”
“国公这是哪里话,什么麻烦,哎呀,国公爷您尽管吩咐!”刘凤山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侯玄演笑道:“我有一房夫人,如今怀上了我的子嗣,你找一辆平稳不颠簸的车辆,随我上山将她送到港口,从那里乘船回去苏州。还有找些老实勤快,办事伶俐稳妥的妇人,沿途看觑着点。”
刘凤山转身就走,不一会就带着一群人欢天喜地地登上云龙山,将杨符锦送到了山下的乐沟渡口。
运粮回返的船上,张一筒带着几百个亲兵,护送着杨符锦和刘家的一些婆子丫鬟登船,依依不舍地望着侯玄演。
侯玄演对着张一筒,耐心叮嘱道:“将夫人送到苏州,交给我那三叔侯岐曾好生照顾,我们侯家累遭大难,已经很久没有新丁降生了。”说到这里,侯玄演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金陵最近不是很太平,不过苏州从根上都是咱们的人了,去苏州我更放心。”
张一筒抱拳道:“大帅放心,标下一定将夫人安然送到,尽快回来大帅身边。”
侯玄演又走到甲板上,按着杨符锦的肩膀,柔声说道:“到了苏州,好生调养,我尽快回去见你。”
杨符锦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咬了咬唇,低声道:“又骗人...”
她这一句说的低柔细细,小女儿味儿十足,令人闻之动心,侯玄演低下头看她,果然是熏眉轻锁,隐忧在怀,眼眶中甚至有泪珠儿打转。她随军久了,不好糊弄,知道北伐有可能旷日持久。
侯玄演抚了抚她的鬓角,将青丝绕道脑后,说道:“如今是六月,我许你来年桃花开遍的时节,一定在你身边。”
杨符锦这才抬起头来破涕为笑,她是标准的江南水乡培育出来的妙人儿,心思柔软细腻最是多愁善感,渴望被人疼爱怜惜。偏偏被侯玄演亵玩了几个月,刚刚体会到一点温柔,就要分别。
侯玄演摆了摆手,往传下走去,转过头来说道:“走吧,进舱里歇着,这船上船头船尾风势都不小,莫在这儿站久了受了风。”
杨符锦突然扬起手,大声道:“明年桃花开,别忘了。”
侯玄演回了个大笑脸,转身上马往云龙山赶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河边。
杨符锦怅然若失地回到船舱,一个婆子笑道:“夫人好福气,国公爷这么高的地位,还对夫人这么疼爱。”
杨符锦心中一甜,嘴上不以为然,噘着嘴说道:“哪里话,这哪算疼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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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登州府,万民相迎烈火营。
李好贤身边猛将如云,时隔三年终于杀回了老家,山东全境至此已经荡平。
路旁的百姓,已经有人在高喊:“李家大郎,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甚至超过李好贤的好汉,站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八万的好友都是些刀头舔血的汉子,除了他运气好跟着李好贤逃到了南方,其他人几乎全部死在了那场浩劫中。
登州府的拿下,不但标志着山东全境落入北伐军手中,更重要的是有了登州沿海的各个港口。除了松江水师、福建水师之外,很快一个可以迅速航行到满清老家的水师,将在此地兴起。而且登州距离日本更近,通商起来更加方便,如今的日本就像是一个钱库一样,充满了财富。
进到登州府衙中,早就备好了酒菜,就在院中露天的院子里,几个烈火营的武将对坐而饮。李好贤心怀舒畅,扬声道:“哈哈,三年了,第一次这么痛快。以前老是觉得有口闷气憋在胸口,今天终于喘出来了。江南虽然富庶繁华,到底不是家乡,不是我等的根啊。这番到了登州,你们一定要尝尝咱们这里的酒菜。”
胡八万想起荆襄大战时,侯玄演拍着胸脯向他们许诺:将来有朝一日,带你门打到山东老家。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吹牛,毕竟彼时的满清横扫天下不可一世,大有宋末亡国时的气象。谁能想到,今天真的做到了。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包括李好贤在内的所有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这杯酒,我们遥祝大帅。”
李好贤一听这话,也站起身来,说道:“你这厮难得说了句好话,我们遥祝大帅,共饮此杯!”
景祐元年六月,山东大地上,一片凋敝,北伐东路军火字营占领山东全境。不同于以往的击而不占,李好贤派兵稳固各处要隘,彻底占据山东境内的大城。
金陵城中,又有一批批的官员,走在赴任的道路上。他们从金陵出发,取道扬州和淮安的运盐河,直抵山东。很快他们就将出现在山东各地的郡县中,成为当地的父母官。这些新官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欣喜,他们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赴任的郡县已经空无一人了...
破坏只需要几天就能结束的屠杀,恢复民生却是个漫长的过程,侯玄演已经传令过来,北伐耗资巨大,国库已经捉襟见肘。李好贤总督山东期间,要自行发展,自行解决,可以暂缓北上脚步,先把拿到手的山河稳固住。仗打了这么久,就算是座金山也已经快搬空了。侯玄演没有办法,只能让火字营和川兵营在各自的地盘上自给自足。
至于中路军和忠贞营,根本就没以这个机会,战火每一天都在燃烧。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凶名在外
云龙山上,是天生的避暑胜地,尤其是山巅几乎永远有风吹过。侯玄演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手中的石头堆在地山,用碎石子磊出了一个小徐州城。
“随着我们的北伐,伪清对待汉人的态度也变了,听说努尔哈赤在关内很多地方已经废除去圈地投充,还把很多贝勒抢占的土地还给了当地百姓。这些愚民感恩戴德,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全忘了当初是怎么被欺压的。”夏完淳语气愤愤不平,沉声骂道。
侯玄演将最后一块石子堆到城楼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伪清需要有人给他种地,给他军粮,给他盔甲。而北方百姓需要活下去,两边一拍即合,本没有什么奇怪的,要所有人都心怀大义,那是强人所难。有的百姓不过就是想活下去,这本身没有过错。伪清到了现在,知道体恤百姓,也算是我们北伐的一项成果,端哥儿不必生气。”
夏完淳冷哼一声,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侯玄演知道他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心中有自己的标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扭转过来的。
阎应元望着他堆起来的小徐州,竟然像模像样,也知道是因为这一个月来,天天在云龙山顶往下看,徐州城都已经刻在他们几个的脑子里了。
“国公,我们什么时候打徐州,就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在云龙下脚下,北伐中路军已经快建起一个小城池了。”
军中的年轻武将,因为请战被侯玄演骂了几次,谁都不敢再说了。这一回是阎应元忍不住亲口问了,周围的众将都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阎应元不同于那些小将,那些年轻武将都是跟着侯玄演从苏州一步步打上来的,是侯玄演的心腹也是下属,侯玄演可以对他们任意打骂,别说触怒了侯玄演要挨骂。平时走道见着无缘无故都要挨脚,阎应元却不行。
别说这个老将在江阴的壮举,就算是后来的资历和威望,侯玄演也得给他留些面子。
“丽亨,徐州不是不能打,但是现在打有几个坏处,第一襄阳战线不稳,忠贞营和四藩僵持1略占下风,还有豪格和阿济格在河南随时可以支援孔、吴四藩。咱们对徐州大举开战,就失去了对襄阳的策应作用。第二山东和汉中刚刚收复,如今正在巩固城防,只要等他们安定下来,就可以牵制更多的清兵,到时候徐州开打伪清的援军将会大大减少。本国公知道你们立功心切,急于收复北方,也是出于拳拳报国之心,但是不能急于一时。我宁愿让将士们在云龙山种菜养兽,也好过付出多一倍甚至更多的伤亡,来换取打下徐州的时间提前个一两天。”
阎应元听了暗暗点头,他心中虽然还是不甚满意,但是这至少讲得过去。要说侯玄演无心北伐,天下没有几个人相信,但是在徐州耽搁的时间太久,难免人心浮动。阎应元也是害怕军心士气受到影响,这才冒着得罪侯玄演的风险,替下级将士问出这句话。其实在他看来,只要北伐能够早一天成功,付出再大的伤亡都是值得的。当初守江阴,他抱定的就是全城殉国的想法。
侯玄演解释了一番之后,站起身来,望着众将说道:“等到东路军在山东,川兵营在汉中站稳了脚跟,徐州就跟这个小石城一样。”说完一脚将自己磊了一个上午的石头城一脚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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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城里,尼堪正在和伪清任命的徐州府官员饮宴,酒席上水路八珍、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十几个妙龄少女,扭动着曼妙的身躯,在筝乐管弦声中,翩然起舞。
徐州知府叶方恒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举杯说道:“我等如今能够平安无事,全赖王爷神威,将那侯玄演挡在城外。想那厮狠戾非常,简直就是千年未遇之凶人。我大清多少名将损耗在他手里,唯独拿我们王爷没有办法,大家随我一起敬王爷一杯,感谢他老人家的再生之德。”
尼堪坐在上首,正在捏着下巴欣赏席间的清歌妙舞,听了叶方恒的话冷笑一声:“你把那侯玄演吹嘘的太过了,我那几个王兄到了江南,水土不服生病太多了,这才让他捡了个大便宜。等到今年秋上,我们大清的勇士就将卷土重来,拿下江南一统天下。”
席间没有一个人相信,但是脸上都振奋无比,纷纷举杯祝酒。
更有甚者声泪俱下,直言能够效忠大清,效忠满人主子,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叶方恒的亲弟弟就是叶方厉,当初在昆山抗拒商税,还企图杀害徐元宝、范闲等税官,被侯玄演带兵灭了门。他仗着酒意,脸上神情悲戚,继续说道:“下官的故乡松江府昆山,是最早被侯玄演窃取的地盘,我那全家七十余口,被他的手下徐元宝杀得干干净净。”
叶家在昆山乃是一霸,当初欺压的顾炎武无家可归流亡江湖,四处逃命的就是这个家族。叶方恒本来在泰安州莱芜县为县令,烈火营杀到山东,他逃到北京将家产全部上缴,换来了徐州知府的高位。也是因为北伐军的屠杀,让伪清朝廷的汉官越来越少了,他才能够如此高升。一般人也不敢买官捐官了,谁都知道万一北伐军打过来了清廷任命的官员难逃一死。
徐州通判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说道:“侯玄演简直太残暴了,没有一点人的心肝,江浦县他将两千活人炼了磁窑,旷世未闻的暴虐只有当年的商纣能够一比。还有凤阳城...唉!”济尔哈朗的死状太惨,就连这些汉奸都不敢开口描述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本来欣赏美人歌舞的尼堪,说的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只感觉浑身上下不得劲。端着酒杯眼神迷离的尼堪,自忖道:战死沙场事小,要是跟济尔哈朗一样,被人剥了皮丢到煮沸的粪便里...
尼堪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行,我不能赌命死守徐州。恐惧就像是一条毒蛇,中毒的尼堪心中开始慢慢开始布置一旦战败的后路。
第三百五十章 豪门阔少侯傲天(第二更)
侯玄演的一个姬妾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苏州和金陵两处院子都挤满了人,尤其是苏州的侯府,侯岐曾和杨恕一天打发的客人就有百十个。
这个庞大的势力集团,终于有了更强的凝聚力,毕竟侯玄演这个年纪,若是迟迟没有子嗣,那就是身体的原因。一个没有继承人的势力集团,就算是再厉害,等到这个集团的核心老去的时候,都会分崩离析。
现在有一个怀孕了,不管是男是女,至少证明了侯玄演具有生育的能力。就算是生了个千金,继续生就是了,大江南北不知道多少手握重兵或者权势的人长舒了口气。他们需要侯玄演有一个孩子,不然一切的功绩都可能变成过眼云烟。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真的浴血奋战,换来了北伐的功成名就汉统恢复,却被人给卸磨杀驴可就不好了。只有侯玄演这一核心,有了继承人,他们才能团结在一处,共同对敌。
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南许多旧派士绅等着侯氏打完江山然后崩散的人,彻底失望了。前些日子,他们的代言人,刘中藻和路振飞现在还关在大牢里。
江浙湖州府归安城内,侯恂和冒起宗相对而坐,这两家都是江南望族。侯恂当初在崇祯朝做到了户部尚书的高官,后来因为李自成攻破开封,他手握重兵不敢去救被捉拿入狱。如此倒让他躲过一劫,李自成打下北京,他偷偷溜回了江南。冒起宗更是做过湖广参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所以这两个人的儿子,侯方域和冒襄当初想要整治卞玉京,才那么容易,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说白了,这些艳压群芳,名满秦淮的佳人,最终都成了豪门公子的玩物。话本中穷书生凭借才气获得美人归的桥段,只在人们的幻想中才会出现。侯方域的一个小妾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而另一个董小宛也被冒襄收到房中。他们凭的不是自己那虚头巴脑的才子名声,更多的还是显赫的家世,才能助他们猎艳成功。
穷书生文采再好,那秦淮楼船一夜的嫖资也够他们全家老小一辈子的花销了,面都见不到何谈相爱。之所以后世的剧本中,全都是才子佳人而不是阔少佳人,无非是因为话本都是才子写的。
若不是侯玄演及时出手,将他们扒了衣服绑在闹市一天,卞玉京的下场也会很凄惨。说不定走投无路的卞玉京,为了保全自己和妹妹,只能含羞忍辱入了他们的房中做妾了。当然这样的奇耻大辱,也让这两个名门望族和侯玄演彻底结怨。倒是成全了卞玉京,成功入了国公府,还在后院混得风生水起。
两个人脸上都挂着阴郁的愁容,侯恂叹道:“本指望这厮是个天阉绝户的命,没想到竟然有了血脉,这下那些北伐党要更加猖狂了。”
冒起宗长相儒雅,青衫罩着白袍,更显得出尘脱俗。他抿了一口茶,说道:“朝中阴暗无比,我已经打听清楚,每日早朝抱着陛下那个女官,乃是马士英的女儿。马士英寡廉鲜耻,将女儿送给侯玄演做丫鬟,竟然换来了个内阁大学士的位子,此事天下皆知。而侯玄演有孕的这个姬妾,不是别人正是马士英的外甥女。现在朝中大马,宫内小马,再加上个杨符锦,马士英这个祸害了弘光朝奸贼,又要重现当年的权势了。”
侯恂苦笑一声,摊手说道:“没有办法,暂且隐忍吧,弑君案让他杀了太多人,江南敢出来说话的,就剩下我们几个人了。可惜了陈子龙和钱谦益,多好的机会让他们白白浪费了,只可惜那样的好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这两个都不是蠢人,知道现在的局势要跟侯玄演继续作对,就像是以卵击石。他们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懂得隐忍的意义。世间的荣华富贵,就像是过眼云烟,在他们眼中家族的长久才是最终的追求。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避开自己儿子受辱的事,此事让他们两家丢尽了颜面,沦为整个江南的笑柄。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把儿子痛打一顿,并且禁足很长时间不让这两个人出门。怕的就是两个逆子,在受辱之后做出极端的事来,让整个家族跟着受难。
两个人饮茶聊天,不一会就冒起宗就打道回府,侯恂起身相送。
院中一个锦衣少年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丫鬟,排场极大。那人生得苍白瘦削,面容算是端正俊俏,一看就是酒色财气均沾的豪门少爷,正是侯恂的宝贝儿子侯方域。
见到侯恂的老奴,扬声问道:“我爹呢?”
“回少爷,老爷他去送冒大人了。”
侯方域疑问道:“是哪个冒大人?我那冒襄兄弟的父亲么?”
“少爷英明,就是冒老爷。”
侯方域就势一座,和身边的丫鬟调笑起来,老管家一看他们的动作有些轻浮淫亵,低着头转身就要走。侯方域叫住他问道:“冒叔父轻易不来,此番来有何事?”
老管家全程陪在一旁伺候,就简要地说了一遍,侯方域越听越气。一说起侯玄演,他就想起那天,被人扒光了衣服绑在闹市出尽了洋相,至今他和冒襄都不敢轻易出门。这种屈辱感在他一个豪门阔少身上,更加难以忍受。现在听说侯玄演的爱妾有孕,而他的心魔侯玄演还在外征战,他的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自古以来,很多老成持重的人,为人做事八面玲珑,就毁在一个坑爹的儿子身上。这些人没有父辈的阅历和心智,从小长在妇人堆中,骄纵狂妄吃不了半点委屈。做起事来只图自己痛快,偏偏他们因为家世,能够调动的资源还很大,不同于一般的混蛋,他们要惹事就惹最大的。
从丫鬟堆中挣脱出来的侯方域,起身说道:“给我备马,我要去见冒襄。”
第三百五十一章 狂徒(第三更)
一路上护送杨符锦的排场,比侯玄演本人出巡还大,生怕有人心怀不轨。
杨符锦一个杏林中的名医之女,虽然家底殷实,也算是娇生惯养,但是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以前他爹是闻名遐迩的名医,也只能在百姓面前受到尊敬,到了达官显贵家中,还是要弯腰低眉的。唯一的门面就是有个娘舅,前些年还落魄了。
船到了苏州,苏州知府夏允彝派人前去迎接,他虽然是剿恢义师的元老级人物,但是性格注定了不会亲自去迎接一个还没有定下名分的妾室。除非是黄樱儿怀孕了来到苏州,他这个知府兼长辈还有可能前去迎接。
侯岐曾笑的合不拢嘴,一大早就来到了苏州码头。侯家多灾多难,兄长殉国之后那段日子,简直如同末日一般。如今否极泰来,侯岐曾心怀大畅的同时,也有些伤感,要是兄长能看到这一幕多好啊。
江上风平浪静,一艘大船稳稳地向前行驶,船舱中杨符锦的面前,摆着一早饭,是刘府的厨娘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那鱼是从江中现捕的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迳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熬成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
杨符锦早就脱去了军医短打服饰,换上了一身紫白相间的嫩绸衫子,白绫的对襟袄儿,浅紫色的衣领,下身是浅腰素色飘带襦裙,眼波流灿、容光焕发,清丽绝俗的脸蛋上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娇美动人。一路上的大场面,让她至今还没有缓过神来,但是二八芳龄的杨符锦,还是怀念在云龙山上的小军医生活。
船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情郎相伴,杨符锦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筷子,就是不肯动筷。旁边的刘老婆子上前问道:“夫人可是嫌这饭菜不可口?”
“这饭菜要是不可口,天下就没有好吃的东西啦,我就是有些不想吃东西。”杨符锦放下筷子,低声道。
刘婆子人老成精,什么人情世事没见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打趣道:“夫人怕不是想念国公爷了。”
杨符锦双颊晕红,在一个老妇人面前,也不否认。江南的女孩儿,柔情起时真个似水如蜜,可惜刚刚尝到各种滋味,就被发回了苏州,所以一路上尽管备受尊崇也闷闷不乐。刘婆子心中哼笑一声,专挑些好听的话说与她,不一会就哄得心思单纯的小军医羞笑不已。
此时平如镜的水面上来往的船只很多,前方战线绵长,辎重全靠水运。虽然还有几艘船护卫在她们的船边,但是临到苏州,大家都有些懈怠。一路上如临大敌,结果到处都是欢迎的官员和亲眷,张一筒也躺在甲板上欣赏起江景来。他是常州人,自小在镇江边长大,却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河面。国公爷当权以来,漕运的发展突飞猛进,已经取代了陆运成为全国最繁忙的运输线。
斜刺里一艘坚船,在江面四处张望,船上的一个魁梧汉子,浑身肌肉虬起,赤着胳臂,对手下说道:“老子当年在江边讨生活,侯家救过我一命,这份恩情这么多年我都记在心里。我这个人最重恩情,侯公子既然吩咐下来,咱们就撞翻前面那个鸟船,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这个大汉在江面上十分有名,是近来兴起的一股小势力,海商兴起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水面上无数的商机。养活了一大批的人的同时,也滋养了一群这种横行霸道靠拉帮结伙欺压其他商家的水上恶霸。这个壮硕的汉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名叫金泉。
他身边一个长相有些猥琐的瘦子,瞪着眼说道:“大哥,不对啊,我怎么看着那是顾家的船啊。顾家现在可不得了,他们仗着自己女婿的势力,吞了张家的船队之后,专门负责给北伐军运辎重。”
大汉金泉脸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喝骂道:“我管他顾家不顾家的,既然看清楚了,就给我撞!”
他的手下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性,办事鲁莽脑子不好使,顾家他都敢惹岂不是活腻歪了。但是此人凶狠起来,自家弟兄也砍的,他们又不敢违逆。瘦子眼珠一转,说道:“大哥,撞了可以,咱们弟兄可要全身而退不容易,不如到时候一起跳船游回江边。”
金泉狞笑一声,说道:“我这个人最重恩情,当初侯老太爷在路上,救了我和我娘一命,那时候我就决定报答他老人家。谁知道侯老爷嫌弃我不成器,从来不肯让我进府,这会好不容易有侯公子的吩咐,你们几个鸟人最没有骨气,万一被抓了肯定供认出来,不如我先把你们都宰了。”
说完拔出刀,一刀劈在自己身边的瘦子脸上,后者眼珠圆瞪死的不能再死。
瞬间船上如同地狱一般,所有人嚎叫着到处逃窜,金泉杀得兴起,眼珠发红,身体亢奋起来。他天生有些暴虐,从小就喜欢打架,一见到血就兴奋。
眼见手下都在逃窜,金泉将手里的刀聚力一扔,腕力大得出奇的他一刀就插死了一个准备跳船的手下。剩下的几个人四散而逃,又被他用鱼叉刺死一个。
远处的张一筒正在船上看江景,正好瞧见这一幕,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站在高处扬声道:“保护夫人!”
他虽然不确定那艘船上的疯汉为何暴起杀人,但是这样的危险分子就在跟前,身为一个亲兵他还是马上想到保护夫人。
金泉杀了四个手下,剩下三个跳船逃了,金泉哈哈一笑,扬起十二个风帆,直直地往载着杨符锦的船撞去。杀完人的兴奋还没有散去,这个人胸中已经大感快意,恨不得再砍几十个。有时候他的情绪起来了,恨不得将天都捅个窟窿才算过瘾。
张一筒目眦欲裂,胸中怒火直冲云霄,这艘船真的撞了过来万一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大帅。
第三百五十二章 花林出兵(第四更)
苏州潜象营衙门口,赵元华脸色阴沉,堂前站立着二十多个探子。
“锦夫人的船在家门口,被人撞翻了,你们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就给我拿回三具尸体,还是被同伙杀得,你们真给我长脸啊。说吧,还有什么情报,如果没有的话就下去吧,我不想和废物多说话。”
“统领,那艘船的主人名叫金泉,祖籍常州,是最近江面上有了名的水棍。至于他为何发了疯撞夫人的船,小人推测他是常州人,当初督帅火烧常州城,可能让这厮心怀怨恨。那金泉跳江之后,有人见他往西边逃去,属下推测他可能是逃到了常州。”小探子侃侃而谈,赵元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砰的一声,赵元华将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怒道:“蠢货,他要是因为常州的事迁怒督帅,那撞船事件的主谋就是他自己,何至于杀害同伙。必定是有不想供出的幕后人物,他才不惜杀了自己的手下。”
探子们满面羞惭,说道:“统领英明。”
赵元华哼道:“这厮上船前,有船家看到他们共有六个人。除了金泉和死掉的三个,应该还逃走了两个。给我彻查这个水棍的手下,然后翻遍江南也把人都给我抓起来。这件事摆明了有人指使,不揪出他来,我们全都没法跟督帅交待。”
探子们转身离去,赵元华坐到椅子上,心中恨意冲天。
他本是潜象营的两大统领之一,当初在福州亲手布置,将隆武帝从郑芝龙手里夺了出来。那时节正是风头无量,侯玄演也对他刮目相看,任命他为锦衣卫指挥使,暗中负责潜象营整个江南事务。赵元华也一跃成为朝中不可忽视的一员,说是春风得意并不过分。
谁知道后来扬州出了个黄建岭,私通满清,暗中资敌,被侯玄演的心腹徐元宝无意中撞破。然后一查之下,扬州大盐商几乎全部勾结淮安盐商,暗中与满清交易。震怒之下的侯玄演将他一撸到底,彻底打回了原形。当是赵元华还不是很急,毕竟潜象营一半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的功劳不比洪一浊小。
果然,过了没多久,侯玄演念着旧情,将他提到苏州。苏州是侯玄演的老巢,这说明了越国公对自己还是信任的,哪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
如今那锦夫人受了惊悸,肚中的胎儿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所有北伐党翘首期盼的少主要是折在了苏州...
想到这里,赵元华一掌拍在太师椅上,扶手登时断裂。
侯府内,匆匆赶来的杭州医学馆主杨文,悲戚戚地坐在女儿床边。
杨符锦脸色惨白,往日灵动的眸子里空洞洞的,要不是旁边正好有船家跳下将她救了起来,她还真就葬身河底了。
杨夫人拉着丈夫的衣袖,问道:“相公,我们锦儿怎么样了?”
杨文厌恶地摒开衣袖,斥道:“妇道人家慌什么,锦儿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烦,她听了心情更差,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现在就去煨一罐浓浓的鸡汤,喂她吃了慢慢调养身体,回复元气,气血理顺了,身子自然就好了,腹中孩儿保住的几率才大。”
杨夫人抹了抹眼泪,温驯地退了出去,寻摸着侯家的后厨就去。
这话虽然是在说杨夫人,但是杨文的眼神一直留在女儿身上,显然是说给女儿听的。杨符锦懂得医理,听了阿爹的话,知道所言非虚。想到这些天做梦一样的经历,杨符锦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趴在杨文的袖子上泪珠滴答答地落。
杨文眼中满是疼爱怜惜,说到底这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在家中天真烂漫的年纪,骤然经历这么多事,让她怎么承受。
杨符锦抬起红肿的双眸,仰着脸声音又娇又哀道:“阿爹,什么时候桃花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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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山上,已经是一片花海,三百多亩的芍药林前,侯玄演迎风而立。连日的暴雨,打落了不少的花瓣,铺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水和泥土的气味,久违的太阳照射下,地面上仿佛有一层水雾弥漫。
三军将士齐聚,旌旗遮天蔽日,枪口刀尖如林,蔚为壮观。刀剑与鲜花,在漫天的水雾中碰撞在一起,如同天兵下凡。
“等了这么久,你们今天也请战,明天也请战,把老子烦的不行。现在好了,打仗的机会来了,连日暴雨冲断了三仙桥。洪水将徐州城环绕,隔断了里面鞑子出兵的路,我决定趁机取砀山、丰县、沛县,将徐州彻底围住。我倒要看看,你们有胆子请战,打得到底怎么样。我丑话说在头里,请战的是你们,打输了我把你们丢到河里喂鱼。”
三军齐声高呼,北伐军战意昂扬,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令旗一挥,云龙山上的将士,终于如愿下山了。
黄河古道两侧,暴雨冲刷的泥沙又黏又软,踩上去半个小腿都要陷在里面。列队行军的步兵,艰难地保持着协调的步伐。不远处好走的道路,已经让给了少数的骑兵和骡马拉动的车辆、火炮。
夏完淳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着,他们的目标明确,而且必须和大队人马同事赶到,所以他刻意地保持着这个速度。双手也没有拉着马缰,而是平捧着一幅地图低头看,那份悠闲不像是去打仗,倒像是信马由缰。
“前面就是砀山了吧,还要走多久?”夏完淳抬起眼来,左右环视一圈,随口问道。
身边一员部将回道:“将军,我们今夜之前肯定能到。”
“好,那我们今夜在砀山歇脚。”
周围的将士一个个神情踊跃,十分配合的叫好起来。
砀山县有不少可战之兵,而且城池不算低矮,比一般的小县要大上不少。但是在夏完淳眼里,他们今夜之前到达,就一定能在今夜攻破砀山。理由很简单,不是敌人太弱,是己方太强了。
自古北伐多强兵,也敢说此番是最强。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爱大清,我怕他完了
景祐元年七月,云龙山的北伐军终于趁着暴雨后洪水绕徐州,出兵占领了徐州周围的军镇。
暴雨引发的洪水,将原本互为犄角的几个重镇分割开来,谁都不敢贸然出城。
侯玄演当机立断,派兵下山逐个击破,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候传来了苏州杨符锦落水的消息,侯玄演紧张地问道:“人没事吧?”
“锦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被人救了上来,此时正在府上休养。”探子小心翼翼地回道,生怕侯玄演暴怒之下,自己跟着倒霉。
出乎他意料的是侯玄演并没有暴怒,他不是一个喜欢靠着迁怒别人来发泄怒气的人,这件事和潜象营关系不大。想到那个有些生性烂漫的小军医,侯玄演有些心疼,那是个喜欢被人呵护,被人温柔以待的女孩,却跟着自己饱受了一个月的苦头。想起自己由着性子任意挞伐,侯玄演一时间有些愧疚,这种女孩送别的东西根本没法帮她走出惊悸,侯玄演心头一动。
他跑到芍药林带着亲兵挖了一株小花,然后回到帐中,提笔写了封信,挂到树上。侯玄演告诉潜象营的探子,将这个小花带回去送给她。
几天之后,苏州城中的侯府内,杨符锦捧着小花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靥。宝贝似地埋在庭前的院里,日日看觑,身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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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路军足足有二十三万人,占领整个徐州也显得绰绰有余,分兵驻守在各个军镇依然游刃有余。
洪水退去之后,尼堪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和济尔哈朗一样,被围了起来。
这意味着自己将不会再有兵源、弹药、辎重的补充,除非朝廷发兵徐州。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山东的东路军已经让朝廷寝食难安了。
绝望的情绪弥漫着整个徐州城,徐州的百姓是幸运的,凤阳的前例在先,清兵们即使被围也不敢过分地欺压虐待百姓。
济尔哈朗只有六万人,尼堪的十几万大军,对于守城来说纯属鸡肋。但是他们人多的坏处很快就显示了出来,存粮早早地就被吃空了。
自古以来带兵攻城,向来是守城的一方占据地利,攻城的一方付出的牺牲比较大。但是守城一方虽然占据着局部优势,可是已经形成了围城的局面,就说明攻城的一方已经掌握了战场主动,战还是不战掌控在攻城一方的手中,整个战场形势是向攻城一方倾斜的,因此,除非攻城方粮草无以为继,又或守城一方有比较强大的援军赶来,否则再牢不可摧的城池早晚也有攻破的一天。
北伐军粮草充足,又有运盐河和大运河作为漕运要道,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的粮食,足以维持二十三万大军。尼堪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站在徐州的城头,爱新觉罗尼堪忧郁的眼神望去,满满的都是自己前辈的影子。博洛、多铎、勒克德浑、瓦克达、济尔哈朗....
尼堪越想越不安,这些满清的皇族入关前,一个个都是狠人。入关之后,迷醉在中原的花花世界中,比汉人官员堕落的还快。这也很正常,试想有两个人,一个是家境很好的少爷,一个是穷困潦倒的破落户。突然给他们两个一笔巨款,让他们放开了挥霍,那么穷的那个有很大的概率率先堕落起来。
满清就是这样,他们在关外过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和野兽搏斗抢饭吃的日子,一旦入主中原,不但见识到了纸醉金迷的富贵繁华,还成为了这一切的主人,要是还能保持当初的尚武悍勇的精神,那除非这些满人都是圣人。很明显,他们一个都不是。
徐州总兵杨明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惊道:“王爷,您怎么能够在这里呢,明军的攻城器械十分厉害,他们拥有大量的火炮和弩箭,大战一起,刀枪无眼,您还是快下城去吧。”
尼堪淡淡地说道:“城里,就安全了么?”
杨明高惊奇地发现,他的满人主子话里带着浓浓的绝望,守城的仗还没开打,主帅先怯了,这哪还有半点胜算。
杨明高当即跪地说道:“王爷不要惊慌,我们生是大清的人,死做大清的鬼,一定护着主子们守住徐州城,不让侯玄演那奸贼跨过徐州半步。”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尼堪爽朗地一笑,说道:“杨将军放心,我方才只是句戏言,咱们有十万大军,还怕他侯玄演什么。”
杨明高喜道:“王爷有如此想法,真乃大清之福,朝廷之福,也是我们徐州军民之福啊。”
本来已经绝望的尼堪,突然心底豁然一下,重新焕发了斗志。汉人势大又怎么样,他们从来不会团结,就像这个跪在他脚下的杨明高,明明是个汉人,却铁了心要为满人效力,而且还以为这是忠的表现。这样的汉奸不知道有多少,有了他们就算满洲的披甲之士不断锐减,他们依旧有一战之力。
七月下旬,在云龙山休养了两个月的侯玄演,终于举兵下山。
松江水师去而复返,这一下城中已经没有火药跟自己对射了。如此一来,便能保证自己的火炮的安全,毕竟城上占据地利,射程就更远,要是真的对射,自己这边是吃亏的。
黑漆漆的炮管在河面上对准了徐州城墙,无数的炮弹倾泻就像不要钱一样。
松江水师和荷兰人合作,自己的兵工厂生产的火炮,已经超过了佛朗机人的火炮,其设计铸造更趋精密,威力也更大。这些火炮的管壁较厚,炮管由前至后渐粗,所以射程提高、杀伤力增强且较不易膛炸。
以前富裕时候,侯玄演从来不关心这些成本,但是经历过那次郑芝龙锁海时期,侯玄演曾经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现在听到这一声声的巨响,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的银球化为飞灰。
好在钱花的还算物有所值,徐州的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再加上前些日子被水浸泡,渐渐地有支撑不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