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乐观精神的消亡史
自古神州大地,汉人百姓都祈求风调雨顺,但是福建是个例外。
福建百姓不用担心风调雨顺这种问题,因为这片土地已经贫瘠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使风调雨顺,也没啥收成。在地瓜出现之前,福建人对种地这件事兴趣寥寥。穷山恶水到了这一个境界,人不得不另谋生路。
出海就是福建人的生路,他们世世代代靠海而生,直到大明禁海之后,就连大一些的渔船也不许下海。所以闽人尤其是百姓,对大明朝的归属感极低。这绝不是福建百姓的错,毕竟谁都要生存,谁都想吃饱饭。
郑芝龙的出现,让福建百姓看到了曙光,他们愿意为这个海盗王卖命,因为他能带他们重回祖辈的猎场,无垠的大海。做海上生意,跑南洋、吕宋和琉球、日本,这才是闽人渴望的生活。没有人甘愿吃一辈子地瓜来苟活,闽人渴望出海,渴望跑船,渴望做生意。郑芝龙在福建,确实干了许多的好事,留下了很多的善政。
“浙兵入闽,就要做好四面皆敌的打算,只有尽快荡平福建,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侯玄演在仙霞关前,坐在一块大的青石板上,扶着膝盖做着战前的讲话:“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早点打完仗,我们也好回家过年。”
浦城县中,士绅们丝毫没有大战将至的感受,在他们看来是李成栋将军即将打出仙霞关攻进浙江。城内的衙署前,几个大兵懒洋洋地走来走去,手里各抱着一杆大枪。
县尊白重赞举着细瓷镶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着酒,丝竹管弦合奏,歌舞声中六个身段娇美、衣着华艳的少女正在厅中翩翩起舞。
白重赞看着李成栋望向少女的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欲望,心中鄙夷万分,脸上却轻笑一声:“这几个舞姬是从杭州买来的,都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柔媚,不仅姿容养眼,床笫之间的风情更是妙不可言。”
李成栋被他勾起了话头,不以为然地说道:“杭州的女人美则美矣,没有扬州的那种韵味,当初老子跟着豫亲王...跟着多铎那个狗贼,呃,哈哈,好酒,好酒啊白大人。”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又是大明的人了,尽管郑芝龙打得是为太后报仇的名义,那也是大明的官。在扬州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是不能拿到明处说的。
白重赞故意装作没听见,举起酒杯欣然道:“将军受平国公重用,举兵出闽入浙,是为国为民的壮举。下官祝将军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李成栋皱了皱眉,仙霞关他根本打不出去,整日混在蒲县吃喝玩乐。现在看来,这个小小的县令是对自己有了意见。按照李成栋的往日战绩,这样的县令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但是眼前这个他确实不敢得罪。白重赞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他的妹妹是郑芝龙的小妾。他举起酒杯,重重地饮了一口,沉声道:“白县令有所不知,这个仙霞关不是别的所在,浙兵被我们吓破了胆,缩在关内不敢露头。我若是强攻也可以打破仙霞关,但是势必损失惨重。平国公正在广州和叛贼夏完淳鏖战,我手里的兵马若是损失太多,只恐侯玄演恼羞成怒和清兵媾和,然后调集北面的所有兵马南下,到时候可就把平国公害惨了。”
白重赞对行伍之间的军事一窍不通,他是靠小妹的姿色,混到如今的地位。一听李成栋的话,心里先是信了七分,毕竟依他看来,自家妹夫这么厉害,侯玄演跟满清讲和也是有可能的。要是他是侯玄演,早就投降了。但是想到这些兵汉还要在自己的蒲县驻扎很久,他就不舒服,叹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蒲县这种小地方,很难长期容纳五六万的将士。将军有没有办法...”
六万个大头兵在蒲县周围,军纪又不好,时不时就有大头兵闹事。他这个县令不胜其烦,而且吃穿用度经常跟县里伸手,他还得负责辎重的运输,整修官道,对于这样的一个裙带关系上位,只求享乐的县令来说,简直就是看到就头疼。
他刚说道这里,门外一声洪亮地吼声:“将军,大琼回来了。”
李大琼是李成栋的手下,也是他的心腹,带着一万兵马留在仙霞岭下驻守。李成栋一听他来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今天饮的酒全部化作汗水,陡然站起身来。
李大琼连滚带爬别两个亲兵搀扶,进到殿中,正在跳舞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掩嘴惊呼。只见他浑身是血,一道渗血的口子已经可以见到白骨,简单的包扎在剧烈地奔跑中挣开,脸上因为疼痛和劳累而显得狰狞无比。
李成栋顾不上其他,上前扶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守在关下么?”
“将..将军,不好啦,浙兵..浙兵下山了。”李大琼上下牙齿不停地打颤,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满脸张惶失措,一看他的表情,李成栋早就猜到事情不对。他了解自己的爱将,若不是事态紧急,李大琼根本不会露出这种惶急的姿态。
“别着急,慢慢说,浙兵来了多少人,是谁带领的?”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侯玄演刚刚从淮安前线离开,李成栋就是脑洞再大,也想不到侯玄演连觉都不睡,顶着熊猫眼赶路,已经到了仙霞关。
“漫山遍野,全都...全是浙兵,他...他们上来就..拼命,弟兄们抵挡着不住了。”
白重赞一听,慌了手脚,声音尖锐地说道:“要你们有何用!李成栋你不是说他们被你吓破了胆么。你好大的胆子,你放进浙兵来,我和我妹夫跟你没完。”
李成栋眼珠一转,说道:“白大人不用心急,我这就亲率大军到前线,一定不让浙兵踏入福建半步。我的这位手下,还请大人代为照拂。”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出堂内,伸手一招,带着自己的几员副将赶赴兵营。
第三百章 国仇家恨
李成栋回到营中,马上召集手下兵马,望崇安方向逃去。
蒲县前面没有险要关卡,大军下了仙霞关,很快就可以杀到蒲县城下。这样一座小城,要是留在这里和浙兵死磕,很容易就被人全歼了。李成栋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岂能不明白这点道理。
逃走的路上,陈甲忧心忡忡,用刀背一拍马臀上前问道:“将军,白重赞是郑芝龙的大舅子,我们把他丢在这里,不好吧?”
李成栋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催促继续行军,然后才说道:“我就是看他是郑芝龙的舅子,才把他留在这里。侯玄演的大军马上就到了,蒲县一万个守不住,要是带他一起逃,这样的腌臜小人,势必要收拾行装,扶老携幼,还有他收集的一众美女。有这个功夫,浙兵已经杀到了眼前,我们都要陪他死。但是强行带走他,这个王八蛋将来肯定不记我们的救命之恩,反而把他自己丢掉的财物、女子妇人,统统算到我们头上。干脆就哄他留在蒲县,以侯玄演的性子肯定一刀就把他剁了,省事多了。”
陈甲心悦诚服,说道:“还是将军想的周到。”
一行人催马来到崇安,崇安的县令陈德福听说浙兵打过了仙霞关,心中复杂无比。他不是郑芝龙的嫡系,而是当初隆武帝朱聿键提拔的县令,先皇的音容相貌犹在眼前,人已经被害半年。当初隆武帝在福建的遭遇,没有人比陈德福更清楚,他一点都不相信郑芝龙得了太后遗诏的鬼话。陈德福见李成栋兵马甚多,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心意,违心地把他们迎进城中。崇安背后就是武夷山,李成栋决定就在此地,和侯玄演决战。
在他看来浙兵虽多,也不会超过十万,毕竟顾炎武和郑遵谦还带着一群浙兵在襄阳呢。自己手底下有五万人,再加上占据地利,怎么也不至于输给人数差不多的浙兵。
进城之后,李成栋马上登上城楼,开始布置守御城池的准备。崇安县令看到他如此上心,心中五味杂陈。
出了仙霞关,就是很短的一段坦途,漫山遍野都是兵马,如同潮水过境。浙兵虽多但是互不统属,若不是有侯玄演、钱肃乐这样的位高权重的统帅在,很难做到共同作战。
“国公威武!国公威武!...”
距离李成栋逃走不到两个时辰,蒲县城下震天动地,全是浙兵的呼喊。小县蒲城的城墙上一点破败的迹象都没有,也说明浙兵遇到的抵抗之弱。
侯玄演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被亲卫簇拥着来到城前,地上跪伏的都是蒲县的官吏。白重赞双腿战战兢兢地不停发抖,早就没有了酒席上的淡定从容,他的模样并不难看,不然胞妹也不会被郑芝龙选中。但是此时白重赞已经顾不上自己引以为傲沾沾自喜的面容了,一串鼻涕挂在下颚,看上去邋遢又恶心。一双剑眉下,两只眼睛哭的跟桃一样。
胡八万一脚踢在他的身上,笑道:“大帅,这个就是蒲县的县令,据说还是郑芝龙的大舅子呢。”
侯玄演用马鞭一指,说道:“抬起头来。”
白重赞不敢违逆,赶紧把头抬了起来,满脸的泪珠伴随着鼻涕泡,亮晶晶的两条挂在半空。
侯玄演腹部一酸,骂道:“低下,低下,赶紧给老子继续低下。”
白重赞羞窘万分,恨不得把头埋进草里,侯玄演接着问道:“我且问你一句话,回答的让我满意,我就饶你一命,不然把你五马分尸。说!李成栋那个狗贼去哪了?”
白重赞一听这个名字,气的浑身抽搐,咬着牙用哭腔骂道:“这个狗贼说是去仙霞岭,接过跑了,跑的无影无踪。”
如果说现在让白重赞评选出自己最恨的人,骑在马上夺去自己一切的这个年轻人还排不上号,李成栋在他心里已经被挫骨扬灰几万次了。
侯玄演却不管这一套,冷言道:“这么说,你的回答就是不知道喽?这个回答,我可不怎么满意。”
胡八万狞笑一声,伸手提起他来,如同提着一只小鸡子。白重赞手脚并用,不停地悬空挣扎,胡八万另一只手放到唇前,响了一声高亢的哨声。
几个亲兵哄笑一声,从马上各自扔出一根绳索,将鼻涕泡白重赞套住。片刻之后,亲兵们拍马往不同的地方骑去,白重赞慢慢被拽开,四分五裂。
这次征闽,和以往的征战不同,侯玄演既怀国仇,又有家恨。杀气充盈着肺腑,戾气斥满了心肝,北伐大好形势被郑芝龙横腰斩断、再加上屠掉嘉定城,削侯峒曾首级挂于城门的李成栋,这一切都让侯玄演恨意冲天。
很快派出的探子就从四面回来,其中一个在马上抱拳说道:“禀国公,已经查到李成栋兵马的去向了,他们逃向了崇安”
“地图!”
张一筒从怀中抽出一张地图,在马下双手拉扯开,侯玄演微微欠身看了一会,在地图上指出崇安的位置,马鞭一指西南,扬声道:“杀向崇安!”
崇安并不是蒲县能比的,此地背靠大名鼎鼎的武夷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沿着崇安河南下,整个建宁府的州郡尽在沿岸,福建行都司所在的建宁府,唾手可得。
天空中阴云密布,呼啸的风吹过,阴冷入骨。侯玄演眼神阴郁,踏入福建的那一刻起,本以为埋在心底的仇恨腾的一声别点燃了。竹林中父亲无头的尸首,弟弟稚嫩苍白的脸庞,静静地躺在柴堆当中。八百个劫后余生的乡兵,如同八百个厉鬼,踏着嘉定两旁开满争奇斗艳的花簇的小道,杀回城中。遍地的尸首,遍地的头颅,遍地的四肢....衣不蔽体的妇人,碎为肉酱的婴儿,烟熏火燎的墙壁和建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前面的城中,等着自己前去。
上一次他有五千人,击败了嘉定城上的十万乡兵...
这一次他有五万人,自己带来了八万浙兵。
第三百零一章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在建宁府坑洼不平的道路上,每挪动一步靴子上都粘着厚厚的泥土,如同负重行军。急促的脚步声在拥挤的古道上响起,浙兵全都累得气喘吁吁。
枣红色的骏马轻轻甩着脖子,凉飕飕的雨滴甩到侯玄演的脸颊上,仰头望着阴云密布昏惨惨的天空,他眉头紧皱,心中却渐渐冷静下来。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意气用事永远是覆灭的隐患,这次这么多兵马和以往不同,这些人各为统属,彼此之间没有过协同作战的经验。若是贸然进攻,很有可能让李成栋那个狗贼有机可趁。想到这里,他轻轻地摆手,沉声道:“传令下去,减速行军,保持阵型。”
钱肃乐暗暗点头,这才是统兵大将该有的气度,个人恩怨就是再深,为将者也不该迷失心智。看到侯玄演的脸色难看,钱肃乐和孙嘉绩对视一眼,一起拍马上前。钱肃乐轻咳了一声,说道:“国公,前面就是崇安了,咱们这次没有带多少火炮,崇安的城墙在福建算是修缮很好的,要不要从江西调吴胜兆的炮营前来?”
“火炮是攻城利器不差,但是守城也是一把好手。和郑家比火炮我们不占优势,得想个办法,不然崇安城就算打下来,也要花费太大的代价了。福建还有大把城池等着我们,你们可有好主意兵不血刃拿下崇安?”侯玄演拉紧马缰,停在道路一旁,看着浙兵一个个冒雨前进。
钱肃乐和孙嘉绩一起停到一旁,披风上的水顺着后背往下流,雨势越来越大了。
“打仗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李成栋占据崇安,背靠武夷山,是占尽地利。今日又突遭阴雨,道路泥泞,士卒疲敝,天时也不在我。闽地百姓心向郑氏逆贼,上至官员吏人,下到贩夫走卒,人人皆愿为郑芝龙效力,人和我们也失去了。想要赢他,我看不出奇谋诡计,难以取胜。”孙嘉绩不是天生悲观的人,但是此刻也说不出提气的话来。在他看来固守仙霞关才是上策,等着湘兵在两广取胜,到时候夹击福建。这也是为什么他天天在仙霞关修筑工事的原因。
孙嘉绩、钱肃乐这些浙人大将,虽说都是浙兵领袖,但是心底始终认为湘兵的战力是胜过浙兵的。侯玄演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湘兵战绩更好,尤其是在荆襄最后一战。
“兵者,诡道也。打仗就是要用计谋,否则大家纸面实力拿出来一比较,谁强听谁的,哪还用打仗。”侯玄演长叹一声,心底开始思索着有没有办法,毕竟这一次打到福建,是他从未有过的最不受当地士绅百姓欢迎的一战。诚如孙嘉绩所言,这一次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自己这一边啊。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管他娘的天时地利人和,福建这块地方,郑家这块肥肉,我吃定了。”侯玄演半是给自己打气,半是宽慰钱孙二人,说完后策马而上,随着大军继续往崇安赶去。
钱肃乐和孙嘉绩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就在这时突然后面有人喊道:“国公何在?”
两人回头一瞧,来的是一个玄衣骑士,看那装束就知道是凶名在外的潜象营,两个人不自觉地给他让开道路。来人顺着小兵的指路,来到侯玄演身边,马上抱拳说道:“国公,这里有紧急军情,要报于国公一人知晓。”说完掏出一封密卷,胡八万弯腰接过,递到侯玄演手里。
侯玄演疑心顿起,死开蜡封的密卷,只见上面写道:郑氏贼子郑渡,从海上运兵,突袭浙江温州府。连下平阳、瑞安、永嘉,温州危在旦夕。
这仗越来越棘手了,强如满清也从未给侯玄演造成这样的麻烦,毕竟是大航海时代称得上海盗王的人物,温州要是丢了,郑家其他的人都可以率兵从温州往北攻了。
钱肃乐、孙嘉绩二人一起上前,齐声问道:“是何消息?”
侯玄演将密卷一撕,扬声道:“没什么,郑渡偷袭温州,已经被打退了。我们抓紧时间拿下崇安,不然难保他不会继续袭扰两浙其他州郡。”
钱肃乐后怕不已,说道:“还好被击退了,不然我们此时进退两难,没想到郑渡这么嚣张,明知道我们进攻福建,他不但不守,还要主动出击。我看这小子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侯玄演轻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只要拿下崇安,扫平建宁府,他们的老巢福州就暴露在我们眼前。如此一来,这群王八蛋哪里都别想去。”说到这里,侯玄演眼中闪过厉色,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就算是去了,也得乖乖回来守老巢。”
郑渡从海上进攻浙江的消息一旦传开,身在福建的兵马可全是土生土长的浙兵,难免会军心不稳。就算回师,也会被人掩杀过来,损失惨重。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取胜,用围魏救赵之计,将郑渡逼回来守福州。
走过崎岖的古道,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路口,侯玄演问道:“前面该怎么走?”
孙嘉绩早就将福建的地图烂熟于心,指着左边说道:“往上走是崇安,往下是建阳。”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说该往哪走?”
孙嘉绩楞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崇安,李成栋逃到了崇安,我们不去围剿了他,留在身后,后患无穷。”
“李成栋是我的仇敌,这一点天下皆知,对不对?谁都知道我侯玄演一定要杀李成栋,我想建阳的守军也是这样想的。”
孙嘉绩眼色一亮,说道:“国公?”他还是不确定侯玄演真的愿意放掉李成栋。毕竟他们的仇恨太深了。这个年代杀父之仇,就已经不共戴天了,更别说杀了全家,杀了全城了。
侯玄演淡淡地说道:“我是三军统帅,哪能只顾着自己报仇,还是带着大家打胜仗比较重要。李成栋这次放了下次还可以继续逮,将士们死伤一个都换不回来了啊。”
眼下仇人就在眼前,自己手里还有着更多的兵马,越国公竟然要以大局为重。三军将士不知道温州的战况,只当是侯玄演大义凛然,心中简直敬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们往南走,先打建阳,再打建宁,最后就是建安。就让李成栋那个贼王八,躲在武夷山喝茶吧。”武夷山的悬崖峭壁上,有四棵绝种的大红袍,天下仅此四棵,每年所产茶叶有限,而且采摘困难。钱肃乐一听侯玄演还有闲心说笑,更加没有多想了。
------
崇安城内,李成栋的手下也是人心惶惶,他们并不知道郑渡进攻温州的消息。这些人犹如弃子一般,被人丢在建宁府挡住浙兵,似乎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人的名树的影,尽管李成栋和他的心腹都看不起侯玄演,但是人家毕竟还没有败过。一个不败的统帅,在敌军的眼中,简直就是恐怖的源泉。他们手下的小兵,一听到侯玄演的名字,握枪的手都要颤抖。
崇安县的衙署内,官吏、武将齐聚一堂,左边是崇安官吏,右边是军中武将,一起站在李成栋下面。
大帐中一片颓靡,所有人都沉默不言,蒲县的失守给了这些人当头一棒,长久的安逸让他们以为福建是个远离战火的地方。即使在清兵肆虐江南的日子里,也没有耽误他们安享太平。
蒲县的遭遇,让这些人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死亡的阴云笼罩在他们身上。
李成栋冷笑连连,声音如同闷雷一般:“相信你们也知道了,这次是侯玄演亲自率兵,已经趁我不备打下了蒲县。可怜白县令为国捐躯,惨死敌手。侯玄演可不是什么善人,你们知道白重赞怎么死的么?被五匹马拽断了头颅加上四肢,剩了光秃秃的一个身子,往五个方向喷血。”
李成栋的话,就像是三九严寒天里的冰钉扎进了在场官吏的心中,这么凶残的事他们光是听一听就已经头皮发麻。李成栋好像是没有看到自己的手下害怕的神情,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侯玄演和我很有渊源,你们可能要沾我的光,也要享受到这般待遇了。”
堂下众人被他一吓,本来就怦怦跳的小心脏,这下更加受不了了。典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倒是武将摩拳擦掌的,颇不服气。他们自己是知道的,仙霞岭之战输在被突袭,没有人想到侯玄演来的这么快,也没有人想到浙兵会反攻。大意之下才输了一仗,又不是他们这些人战阵对敌打了败仗。
李成栋见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边说道:“投降的下场,白重赞已经给我们做了样子,希望各位大人全力帮助我们这些带兵的,好好打赢这一仗,为平国公立下汗马功劳。”
崇安官吏们一听,纷纷表示要万众一心,抗击分尸狂魔侯玄演。为了不被五马分尸,他们确实打算一定要好好帮助这些大头兵打仗。
李成栋使了个眼色,他多年的心腹陈甲马上站出来说道:“将军,侯玄演势大,我看我们还是退到延平府,和世子的大军汇合吧。”这话一说完,刚刚吓尿了裤子的崇安官吏,差点连shi都吓出来。白重赞为什么会死?说到底还是眼前这群人丢下蒲县逃了,自己的小命可就拴在这群大头兵身上了,没有了他们,崇安就是下一个蒲县。
李成栋眉毛一横,说道:“一派胡言,我们走了,崇安的百姓怎么办,崇安的各位大人性命由谁保护?”
陈甲佯装不服,梗着脖子说道:“将军这是哪里的话,难道大人们的命值钱,他们的家人命值钱,我们这些小人就该死么?弟兄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死在这里家中的老娘也没人赡养,妻子还得改嫁,儿子都可能跟别人的姓啦。一个子没有,就叫人拼命,普天之下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崇安的官吏虽然打仗不行,但是个顶个都是官场老油子了,披上几根毛就是人精,那里还能听不出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意思。拐弯抹角也没有别的事,这是要钱呢。
小命要紧,福建官员说实话不差钱,海运的中心在福建,这是天下一等一的买卖,很有油水。
官吏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愿意拿钱出来,犒劳三军将士。只要他们能挡住侯玄演,这些人愿意筹钱。他们每人也出不了多少,尽情地从民间搜刮就是了,反正战火一起,有的是名目榨取民脂民膏,巧立名目收取各种战时特有的苛捐杂税就是了。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定下了犒军的数目,李成栋这才收回了双簧表演,一脚踢翻了桌子,大声道:“侯玄演没什么好怕的,我当初能杀他爹,现在就能杀他。收拾好兵马,将火炮藏在城楼,等他来了管教他有来无回,折了这小子欺世盗名换来的不败将军的称号。”
李成栋带着手下,杀气腾腾来到城楼上,扬声道:“你们都听好了,蒲县已经别侯玄演屠杀一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这小子喜欢杀俘虏,你们应该是知道的,要是这次我们打输了,谁都别想活命。我李成栋无亲无故,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死了也就死了。你们不想死的,都给我拿出点爷们的血气性来,杀了他们回去和亲人团圆。哪里有什么不败将军,就是运气好的一点罢了,这次我就带你们击碎这个不败的大帽子。”
不管是背水一战,还是破釜沉舟,提升的都是军心士气。想要通过这种行为,提高兵员个体的素质是不可能的,但是军心士气上来了,同样的士兵往往能爆发几倍的战斗力。李成栋这一番话就很成功,他手下的郑家兵将,人人都打了鸡血一样,想要为了活命,击碎不白将军的神话。
站在城楼的李成栋心中不无得意,他的兵将已经被调动起情绪来了,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大招。
事关会不会被分尸,崇安官吏爆发了从未有过的效率,第一批的犒军银两已经搬了过来。
李成栋大声道:“这些银子我就倒在此地,大家睁眼看,这一次谁立了功,银子就是谁的。”
先是晓以利害,造成一种哀兵之势,然后是财帛动人心,一套完美的操作下来,闽兵的斗志彻底被点燃。
然后,李成栋和他嗷嗷叫的手下,一拳打到了空气上....
建阳城门的守军看见浙兵第一眼的半柱香之后,建阳已经丢了。
第三百零二章 这个姿势,再来一次
李成栋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郑芝龙信任他不代表他可以肆意妄为,先是丢了蒲县,现在连整个建宁府都快丢了。
自己在福建本来就毫无根基,靠的就是郑芝龙的信任,眼下接二连三的失败让他心中逐渐恐慌起来。郑芝龙是个海盗,不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惹怒了他一句话就可以要了自己这些人的命。而且李成栋和别人不同,他只能靠着郑芝龙这棵大树,不然必被侯玄演挫骨扬灰。
他把自己当做诱饵,没想到侯玄演竟然能置之不理,这不但超过了李成栋的预料,所有人都想不到侯玄演能放下仇恨,选择最利于战局的判断。毕竟当时侯玄演和李成栋已经近在咫尺了。
李成栋不敢继续避战,追着侯玄演的脚步往东追去,崇安的官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下子送走了两尊瘟神,真是祖上显灵了。
十月中旬,侯玄演在福建翻江倒海,已经打到了福州。此时温州被袭的消息早就甚嚣尘上,但是郑渡很快就撤了回来,因为侯玄演已经杀到了他们郑家的老巢。
西溪镇是福州府治下的一个小镇,虽然属于福州府,但是更加靠近延平府。侯玄演大军开拔到这里的时候,延平府的郑森坐不住了,他手下的兵马是郑家比较精锐的军队了,由郑森亲自率领,来到前线。
郑森这个名字在后世可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他另一个名字,却是家喻户晓---郑成功。
几乎所有的小说、影视剧中,郑成功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是收复台湾的功臣,是不肯降清很有气节的汉人将军。可是侯玄演已经不止一次地吸收教训,靠历史课本来看待这个时代的人,如同盲人摸象。
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侯玄演的看法是正确的。为人推崇的郑成功,所作所为实在算不上“英雄”两个字。屡次挑起南明内斗,围南京而不攻,错失最后机会。新会一战,隔岸观火,害的李定国损失太大,从此再也没有力量主动进攻清军了。强征军粮,屠杀七万百姓,制造鸥汀惨案....(与文无关,不再赘述,可以自查,说多了成了水字数了。)
延平府的郑家兵刚到西溪镇,就挨了当头一棍,伏击在道路两旁的浙兵,欢快地炸毁了半边山坡,滚落的巨石将他们阻挡在九龙山外。
巨响过后,侯玄演马鞭朝后一指,杀了一个回马枪。他并没有继续往福州打,也没有翻过九龙山找郑森的麻烦,而是藏在福建到处都是的峡谷中,埋伏追击的李成栋。
李成栋被他一套不按常理的行动,彻底打慌了手脚,一路追来钻进了早就布好的口袋阵中。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痛揍,李成栋丢盔弃甲带着残兵逃出了峡谷,重整兵马小心翼翼的继续追击。而此时,侯玄演已经带着大部队,钻进了福建的深山中。看方向,竟然是朝着最北边的福宁州去了。
十月下旬,从仙霞关下山时还是甲胄鲜明的浙兵,虽然战损不高,但是一个个脏兮兮的如同地老鼠一般。侯玄演带着他们转战南北,不光是敌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国公又要带他们打哪了。好在日子虽然过得苦点,但是屡次获胜,每次都能阴到不知道哪一路的郑家兵。
这就是侯玄演的策略,天时地利人和我既然都不占,那我就跟你玩游击战。福建多山而且贫瘠,没有开发的丛林极多,钻进去很难找到。经常是方圆几百里,荒无人烟,到处都是天然的伏击场。
福建是郑家的地盘,所以每一座城他们都要守,侯玄演却没有这个顾虑。
打下来我就补充军粮,敌人来了我就弃城,反正你的兵马有限,若是把兵马平均到全部的城池中,没有任何一座能够挡住侯玄演的攻势。这种流氓打法,很快就把郑家的几个势力拖得精疲力尽。郑家此时在郑芝龙的带领下,还是很团结的。彼此之间的关系,没有到后来那么冷漠,看到一处挨打,其他人也多会前来支援。
有侯玄演在福建的这种侵扰,郑芝龙在两广渐渐吃不消了,福建本土再也不是他的给养地,反而成了需要补助的地方。夏完淳趁机专打他的粮道,湘兵慢慢地从稍显劣势,变成了占据优势。
福宁州附近的霍童山中,侯玄演席地而坐,地上撒满了雄黄。山中的蛇虫极多,侯玄演别的不怕,就怕那种软软的长虫。
“据说这个地方,是唐司马承祯修炼的所在,他老人家在这里跨鹤飞升,又名鹤林。”钱肃乐侃侃而谈,他的身体是真的好,一把年纪跟着侯玄演钻山越岭的,竟然脸色红润,丝毫不减疲态。
侯玄演一听眼睛就亮了,咽了口唾沫说道:“难道这里还有鹤不成?这几天不是吃兔子就是吃鸟,吃的我有点腻了,要是有鹤的话,到时可以换换口味。”
钱肃乐脸色一沉,转过头去,嘀咕道:“焚琴煮鹤,焚琴煮鹤,真是大煞风景。”
孙嘉绩却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讨论,凑上前问道:“国公,你说这次追我们的郑家兵,会是谁领兵的?”
最近他发现侯玄演的判断非常准确,经常能想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阴招,比如上一次一个浙兵吃了林中的毒草身亡,国公竟然当场命令收集这种草,碾碎成汁投入到山泉中,把身后的追兵毒死了不少。孙嘉绩如同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学习着侯玄演身上的阴损招数。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到了福宁州,谁来追我们我还真算不到了,要是我们一直躲在这里,恐怕谁都不会理会我们。”
“那怎么办?他们不来,我们在福建还有什么意义?”孙嘉绩有些着急,不能牵制福建的兵力,那么温州府又危险了。让郑家兵闲下来了,他们可以乘着船,从浙江的任何一个沿海州府登陆袭扰。
“嘿嘿,要是明天还没有人来,我们就杀回去,按照原路再来一次。”
噗的一声,正在喝水的钱肃乐喷了面前小兵一脸。
第三百零三章 调兵遣将
隆武二年十一月,广州府连山县。
连山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这里连接着广东、广西和湖广三省,而且湘桂的土司们的地盘,大多集中在这附近。自从彭柱泽开始了土人革命,许多汉人土司,当初被宋朝、明朝任命的,去到西南做土官的土司,很多都选择归顺朝廷。像石柱土司马万年,一直以来和朝廷关系就好,归顺之后念着他爹马祥麟的功劳,直接封了兵部主事,进京做官去了。永顺土司一家,则去了繁华的杭州,过着富家翁的生活。
更多的土司,不愿意放弃祖辈世袭的土地和子民,选择跟着郑芝龙,继续与朝廷作对。
郑芝龙将所有和他勾结的土司请来,现在他在西南俨然土司救世主一样的身份,要不是郑芝龙及时起兵,他们早就被彭柱泽带起的土人革命给革掉了。彭柱泽起事时只有自家族人三百来人,但是发展的速度就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很快就卷动西南川、黔、滇、桂、湘五省的地盘,靠的就是潜象营帮助下铺天盖地的宣传和金陵朝廷雄厚的财力支持。
潜象营杀人不眨眼的探子们,摇身一变成了关心底层土人生活的大善人,在受尽欺虐的土人中,大肆宣传先进的封建主义,打倒落后腐朽的奴隶主义。什么你们天生不是奴隶而是战士,推翻了狗土司,大家翻身做百姓;土人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儿子女儿都不再是奴隶。再加上土人生活清苦,参加了彭柱泽的阵营,天天都有精细的粮食可以吃,还有棉衣可以穿。这在穷的穿不起衣服的土人中,就跟投放了春药一般,引起了剧烈的震动。
“土司老爷的鞭子抽下来,我们就砸碎他的脑袋!”
“打到狗土司,有肉一起吃。”
“土司不死,战火不止。”
....
土人们喊着朗朗上口的汉语口号,刚刚学会时就热血沸腾,喊一句恨不得脸红耳赤,充满了革命的热情。
任何革命刚开始都是血色的,受到蛊惑..教育的土人们,团结起来冲进土司大老爷的院子,剁下了往日神一样的土司全家的脑袋,提在手里并没有感觉多沉。好吧,原来土司家人的脑袋,也是这个重量,被刀劈也会死,也会流血,也会求饶。
作威作福几千年的土司们,陷入了人民群众的**大海中,差点被一口气全淹死。直到郑芝龙卷了进来,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们的队友,土司们才有了抗衡的本钱。这时候他们的领地,大部分已经落到了朝廷手里,派设流官之后,朝廷也算是图穷匕见,彻底和他们土司宣了战。
郑芝龙慢慢走了进来,对这些落魄时候来投奔自己的土司很有礼数,充分照顾了他们的自尊心。
坐定之后,郑芝龙捏了捏胡子,愁眉不展地说道:“各位,你们都是西南传承已久的世家,祖祖辈辈掌握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但是现在侯玄演派了一个彭柱泽来,搅扰的整个西南鸡飞狗跳。侯玄演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天下都知道。他素来心黑手毒,贪得无厌,死在他手上的人应该比在座诸位的族人加起来还多。
这样的人掌握着朝廷,我郑芝龙第一个看不惯,不管他的势力多大,我就是要和他打一仗,推翻了这个恶棍,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土司们轰然叫好,虽然心底都骂道什么狗屁玩意,不就是抢地盘么。其中保靖州土司彭朝柱脸色最难看,彭柱泽是他的族人,派出去跟着湘兵征讨四川,回来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推翻西南土官的急先锋。保靖州土司世世代代都是勇武过人的猛将,彭朝柱也不例外,他的保靖州如今沦为了彭柱泽的老巢,他这个真正的主人反而被打了出来,心中的恨意真是比天还高。
郑芝龙满意地看着众土司的反应,继续说道:“侯玄演派人抢了你们的地盘,虽说打着土人犯上的名义,实际上就是他小子想要西南这些土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侯玄演已经杀到了福建,这小子贪啊,抢完你们的,又要抢我的了。我们若是还是散沙一堆,是打不过他的,现在我想了一个主意,你们的土兵、狼兵能打,但是太过分散,每次指挥起来都要转几次令。战场的机会一瞬即逝,这样打仗怎么能赢,我看不如这样,你们把手下全部集中起来,统一指挥。这样一来咱们的战力可就增加不少。”
土司们面面相觑,尤其是几个大州的土司,他们虽然落到了这步田地,但是还是不想交出手里的指挥权。手里的土兵是他们最后的底牌,要是连这个都交出去了,就彻底成为郑芝龙的附庸了。一群人交头接耳,商量了半天,也没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郑芝龙冷笑连连,两个大的势力在西南角逐,这些土司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若是不能牢牢控制在手里,万一临阵倒戈,那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让一个海盗把安全感建立在对队友的信任上,难如登天。
“怎么,这点要求诸位都不肯同意么?”郑芝龙也不逼迫他们,反正只要自己一撒手不管,他们根本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彭柱泽。在保靖州,一颗土司的脑袋,已经炒到了一千两黄金的高价。往日那些温驯的土人奴隶,正舔着嘴唇磨着刀,做梦都想着砍了他们的脑袋好发家致富。
角落里的彭朝柱站起身来,怒喝道:“平国公为了我们,不惜和侯玄演开战,你们还犹豫什么。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谁不服平国公的,自己出去和湘兵拼命,不要再躲到这里了。”
自从保靖州丢了之后,彭朝柱从一个堂堂的二品宣慰司,沦落到丧家之犬。这次开会他都被安排在角落里,谁想到这厮这么有种,竟然站起身来怒斥了许多势力比他大得多的土司,他还当自己是以前的保靖州主人么?
“姓彭的,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容美土司田沛霖站起来大声驳斥道。容美田氏是湖广比较大的土司,当初可动员兵丁在七千名以上,土司控制面积达到七千多平方公里。可惜的是他们身在湖广,最早遭到了朝廷的毒手。田沛霖见事不好,带着心腹早早地逃到了广州,这才躲过了被灭的命运。而选择就地死磕的彭朝柱,现在身边已经聚不齐一百个族人了。
彭朝柱气的浑身发抖,以前他风光的时候,田沛霖哪次见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亲热的就跟一家人一样。现在倒好,直接问自己有没有说话的份,人情冷暖此刻尽显无疑。他刚想开口还嘴,就听到郑芝龙站了起来咳嗦一声。
在座的都不敢得罪郑芝龙,见他起来顿时安静下来,彭朝柱也压抑住了怒火。
郑芝龙环视一眼,着重看了一眼彭朝柱,呵呵笑道:“彭朝珠说的没错,就是我的意思,我郑芝龙是个爽利人,说话不藏着掖着,我就照实了说吧。我不信任你们,要是我跟侯玄演打到关键时候,你们去投降了姓侯的,我可就全完了。抗侯是大家的事,我一个人在前面打,你们在后面看,我的手下心里也不痛快。
当然,你们也未必信任我,那这样好了,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从你们当中选一个人,负责指挥所有的土兵。”
众人一听他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看起来是很有诚意了,想到自己的处境,确实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不管愿意的不愿意的,都不得不捏着鼻子点了头。
郑芝龙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个指挥土兵的位子,就让彭朝柱来坐吧。”
彭朝柱一来是个土司,而且当初势力还不小,算是有点威望。二来他不是郑芝龙的人,让他来做总好过一个外人。最重要的一点,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族人和土地,不存在偏袒自己人的可能。
就这样,几天之内所有残存土司的势力,交出了各自的兵权,集中起来组建了一支八万多人的狼兵营。彭朝柱心中激动万分,没想到自己站起来泄愤的几句话,换来了这么大一个好处。有了这支人马杀回去报仇,就可以宰了那群以下犯上的土人,然后重回保靖州之主的宝座。
这支人马的战斗力确实不俗,刚刚组建就大放异彩,他们本来就是丛林作战的高手。比起湘兵,他们在山林中的本领还要胜上一筹。
郑芝龙用他们作先锋,对夏完淳发起了反攻,半月之内连下贺县、怀集、广宁,再往前就是肇庆府了。
损兵折将的夏完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集结治下兵将,死守肇庆府。一时间两广的局势变得糜烂起来,将要到来的新年也因为这场失利蒙上了阴影。
-------
福建福宁州得的许多郡县,已经没有了官吏,进入了短暂的无政府状态。
福宁州的西北峰峦耸峙,群山萦绕,东南则是一片海港。一股六七万人的浙兵,这几个月来如同孤魂野鬼游荡在福宁州的大山之中。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哪座大山中钻了出来,杀尽小城小县中,将县衙洗劫一空,把郑氏任命的官员杀尽。等到郑家兵马到了,他们早就吃干抹净钻进山中去了。福建地势行军太不方便,想要及时支援根本不可能,而且这群人似乎总能知道郑家兵马的准确位置。每次都能躲开郑渡、郑森、施琅、李成栋等几伙主力。
一般的小股福建兵,又不敢直面这些人,万一被他们遇到,稍微跑得慢点就会被全歼。
福建的初冬不算是很冷,山上甚至绿色为主,只是经常飘下的小雨,时常让人难受万分。山间飘起的晨雾,大到伸手不见,侯玄演一看是还担心有瘴气,还紧张了一阵,后来发现并没有太大的毒性,也就放心下来。
两广的战事他也接到了密信,不过侯玄演并不担心,他已经调顾炎武和郑遵谦赶回湖广南部,和夏完淳合击郑芝龙。
入冬以来,清兵全面蛰伏,不是他们不想打,是打不动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北方连年天灾人祸,加上兵荒马乱,每一寸土地都饱经战火,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粮饷,支撑着三线的战事。多尔衮显然也意识到了继续打下去的危害,于是利用南方侯玄演和郑芝龙打得正凶的时候,加紧了对北方的控制,利用圈地和投充,让汉奴恢复生产,为他们种植粮食,生产棉花,挖矿打造盔甲...等等。
清兵采取守势,给了侯玄演机会,马上调回了许多兵马。顾炎武和郑遵谦就是其中之一。更让侯玄演期待的是,他还调了一支大军,等到他们入闽的时候,就是结束野人生涯,彻底反攻的时候。
最重要的一点,侯玄演手里掌握着赣州,这是真正的咽喉。有了赣州,进可攻退可守,湖广、浙江、福建、两广都被连接了起来。而郑芝龙只要打不下赣州,他就永远别想和满清会师,除非打通了浙江和南京。
钱肃乐和孙嘉绩一人抱了一怀的枯木,凑到侯玄演的跟前,一根根地往篝火堆里添柴。
这两员儒将跟着侯玄演过了一个月的野人生活,原本白皙的面皮已经粗糙不堪,头发一绺一绺的,黏糊糊地粘在一起,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一根根的小辫,但是精神头倒是挺好。
孙嘉绩塞了一根木柴,从火堆上拿下一块烤肉,摇头晃脑:“‘十里湾环一浦烟,山奇水秀两鲜妍。渔人若问翁年代,为报避秦不计年。’钻到这样的深山中,还真是与世隔绝啊,古人心境,我现在才明白二三。”
侯玄演乜视了他一眼,撇着嘴道:“孙大人还起了避世的心思了?我怎么记得两天前打进黄岐镇,就属你吃肉喝酒,肚子撑得最圆呢。”
孙嘉绩老脸一红,好在几天不洗脸,旁人也看不出来:“国公此言差矣,我那时为了有力气行军,并不是逞口舌之欲。”
一旁不说话的钱肃乐吃干抹净之后,解开腰间的水囊,喝完之后凉的呲牙咧嘴:“嘶..我说,国公,咱们什么时候出山?老是这样流窜,刚开始还能运气好碰到一股福建兵,抢的东西也多,现在他们也学精了,根本占不到什么大便宜了。很多州县看见我们,都大开城门,进去一看只有百姓。”
侯玄演望着昏惨惨的天空,说道:“急什么,这个年我带你们到福州城内过。”
钱肃乐孙嘉绩对视苦笑,显然是半个字都不信。
第三百零四章 看好了,这才是军队
仙霞关内蒲县崇安一带,已经没有了守军,李成栋为了将功补罪,带着手下追到了福宁州。
建宁府被一群“野人”浙兵,搞得鸡飞狗跳,很多州县的官员为了活命,干脆丢下官职跑到回老家去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了芝麻绿豆的官,丢了脑袋不值当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吃个团圆饭,不比给郑芝龙当县令强。”林如渊一边安慰自己的老奴和小厮,一边宽慰自己。他是建宁府溪源县令,去年刚刚攒的钱,从郑芝龙的义子郑彩手里买的官。自从浙兵出了仙霞岭,他周围的县令死的死逃的逃,林如渊算是最坚挺的一个了,快到过年了才在老仆的撺掇下,准备弃官回乡。
他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回家多好,从心底还是想做官的,毕竟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想那权力在手的滋味,简直就是飘然欲仙,想到这里林如渊的心中怒火就腾的一下上来了,咬着牙骂道:“都怪那只死猴子,好好的占了江南,坐拥不知道多少的钱财美女,尚不知足,非要来占咱们福建的穷山恶水,他要是实在喜欢,可以跟我们换一换嘛。让我去苏杭淮扬里当个县令,那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一老一小两个家奴听了一脸骇然,年幼点的小厮赶忙道:“老爷,您可小声点吧,那个人可不是我们能骂的。小的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位爷可是受过东王公点化的,以后是要入仙籍的。而且他是千里眼顺风耳,据说耳朵有手臂那么长,凡世间所有人说的话,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老奴也补充道:“没错,我们隔壁那家的吴三爷,当天就在蒲县,他亲眼看见蒲县的白县令,被那个人伸手一撕,变成了六块。直挺挺个身子上,脑袋啊,四肢啊全没啦,就那么躺在那里,泯泯地冒血。”老奴一边说,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生动,吓得林如渊骑在马上一哆嗦。
“少在这里唬人了,真有你说的那么灵,怎么还没见他把福建平了啊。还不是钻在山里当野人,有本事让他出来啊。”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远处的路口突然涌现出无数的人马,黑压压的人群从山中一批批地走出来,好像是大海上翻起的波浪,平整而且匀速。指天的枪尖刀锋如林,明晃晃地闪着光芒,远远看着他们走过来,就像是一座山在移动。
林如渊张大了嘴,看着遮天蔽日的旌旗,水蓝色的镶边里面绣着一只玄龟。清一色的甲胄鲜明,恍如神兵天降,为首的一个小将正是当日宣读檄文的水字营唐永康。
他飞马赶上来,用枪尖顶着林如渊的下巴,问道:“前面是什么所在?”
“过...过了.前面的小镇,就到,到了蒲县,小人几个..回家过年,求军爷饶命。”林如渊下巴打颤,两个忠仆更是吓得抖似筛糠。
唐永康昂然一笑,挺着腰板,扬起下巴傲然道:“好教你们福建百姓知道,我等是越国公治下北伐军水字营将士,从来不伤无辜百姓,你们走吧。”
林如渊还算讲义气,将两个仆人全部扶上马,三个瘦子乘着一匹骏马,飞奔回家。
“我再也不敢乱说话啦~”夕阳下拖长的影子,飘来这么一句话,马蹄声已经渐行渐远。
这时候涌出的水字营将士继续前行,旁边斜刺里走出一匹马,马上的将军一脸英气,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正是水字营副统领,太湖英豪吴易。他望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三人,叹道:“都说闽人不善战,但是我看来似乎是谣传啊,你看那三个普通百姓,竟有如此骑术。这次打福建,咱们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国公说过扮猪吃虎是郑家的绝技,我们万万不可以上这个当。”
唐永康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道:“我看他们像是被吓得。”
水字营在淮安无所事事,就一个济尔哈朗根本应付不了厚土营和火字营,若不是嫌战线太长,再加上郑芝龙封海,让朝廷财力吃紧,火字营早就打过山东逼近畿辅了。于是侯玄演下令,让水字营南下入闽,本来是想调火字营的,但是想到他们确实太累了,荆襄之后到如今,火字营就没有歇息过。福建又是多河多水,干脆调他们入闽。
出了仙霞关,水字营上下就感觉福建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州县经常不设防,里面竟然只有百姓没有官吏。这种奇怪的现象,越靠近浙江就越明显,简直是千古奇闻。
十万人马过了蒲县,整个福建才惊醒过来,侯玄演做了这么久的野人,都已经让人忘记了,他手底下有雄兵百万。
见人就跑的侯玄演,在福建的将士心中,甚至已经成为猥琐避战和欺凌弱小的代名词了,这个人专挑软柿子捏,转挑落单的打,似乎谁都没想过他的大军在哪里。
福建的事郑芝龙全权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郑森,他则专心负责两广。奉命守卫福建的郑森,并没有跟清兵交过手,他的印象中清兵还是那群战无不胜横扫中原的鬼神之兵。在他们福建将士看来,满清拖住侯玄演的大军易如反掌,一不小心说不定还能打过江南来呢。
等到十万水字营大军出现在闽江大地,他们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据传水字营还算是北伐军中比较弱的一环,已经是这般气势。
建宁府再次失守,这一回朱大典留下了一万人守建宁,见惯了来去如风的浙兵。来了就不想走的北伐军,福建百姓他们还没见过。闻风而到的郑森,终于遇到了肯跟他打的敌人,胸中积郁的闷气,想要在水字营身上发泄出来。
建宁城下,郑氏的火炮刚刚架起,城墙上已经率先开炮。水字营以火炮见长,比起郑氏不遑多让,加上占据有利地形,从城墙上往下轰不管是射程还是准确度,都比郑家炮兵好上一点。
郑森一时间被炸的有点懵,他们跟侯玄演交手这个月,已经习惯了北伐军的狡诈和阴损,但是这么刚猛的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城门大开,水字营看了看城下的兵马,根本没有守城的欲望。摆起鸳鸯阵,冲出城来,往郑森的阵前移动。
鸳鸯阵势戚继光创的阵法,尤其适合火器多的水字营用,鸳鸯阵阵形以十二人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倭寇的重箭、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盾牌后边以前戚继光受限于火铳太少,使用的标枪居多,被朱大典改成了火铳兵,专门躲在盾牌后面射击。
后面的两个人是狼筅手,他们的武器叫狼筅,是利用南方生长的毛竹,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桠杈,每支狼筅长三米左右,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
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鸳鸯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当变成两小阵时称、“两才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护卫其进攻;当变成三小阵时称“三才阵”,此时,狼筅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
一个个鸳鸯阵摆起来,就如同一个个小的碉堡,杀伤力惊人。尤其是郑家兵马本来打算攻城,扛着云梯就往城下冲,一下子就成了活靶子。
郑森哪里想到这群人脾气这么大,守城守了不到一刻钟,就主动出击。这是多大的自信以及对自己的蔑视,不信邪的郑森下令,挥动令旗迎敌。
城楼的炮火越发的密集起来,伴随着漫天的箭雨和散弹,全都照着郑家军的脸上砸下。一时间天地山川震动,遍地血肉模糊,空气中弥漫起烂肉烧焦的臭味。
郑家的炮营发射了一轮试图还击,马上就被城楼上居高临下的水字营发现,炮弹集中倾泻到架着火炮的地方,福建土地多是岩石,每一次爆炸都有无数的碎石,化作夺命的飞石,击向哀嚎的郑家军。
朱大典在城楼上笑着说道:“军纪军容,进退法度,兵力多寡,比较之下胜者都在我们一方。真不知道,郑芝龙那么多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吴易回道:“朱大人不要小瞧郑家,他们的主力被郑芝龙带去两广了,留下的是郑森招募的一批新军。”
“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郑芝龙好端端地守在福建,就凭他的兵马、钱粮、武器,天下谁也不敢说轻易拿下福建。结果这老小子偏要去争两广,兵力一分散,他拿什么双线作战?据说郑芝龙在两广,和十三万湘兵打得难解难分,甚至还占了上分。湘兵营那群人我可知道,都是一群咬钉嚼铁的汉,剖肝沥胆的人,郑芝龙能跟他们平分秋色,也算得上一时枭雄了。”
主将副将有心情侃侃而谈,战场形势自然不用多说,郑森咬牙切齿地督促手下死战,但是郑家军的士气已经跌倒了谷底。
PS:(以下字数不收费)从明天起万赏加更,盟主十更...是什么让我变得开始这样求打赏,是穷么?并不是,是对读者的爱和责任,是对码字事业的热爱。若果有人割开我的胸膛,掏出我的心脏,会看到上面的三个大字:我爱码字!
第三百零五章 狭路相逢
兵败如山倒,郑森率兵来攻打建宁,士卒还没有冲到建宁城下,城中的水字营将士便放弃了占据城墙,打开城门来了一次反冲。
郑森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寄予厚望的这支新军,武器精良粮饷从不拖欠,每日操练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差距摆在眼前,让他终于明白自己招募的新兵与敌人的差距,虽说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名,但是盛名之下,自然有他名扬天下的道理。
吴易在城楼上,望着下面溃不成军的郑家兵,皱眉道:“国公一世英豪,外界竟然风传国公爷被郑家兵打得到处流窜,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就凭这些人?人言可畏啊,造谣这东西不需要什么本钱,流传起来倒是很容易。”
朱大典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很快就收住了笑声,吴易转头问道:“大人似乎不是很认可末将的话。”
朱大典轻笑道:“吴将军说的很对,咱们还是准备追击郑森吧,此次入闽不为攻城而来,马上杀到福州府,找到国公会师才是正道。”
朱大典惯会做人,再往深里说就容易得罪人了,毕竟这次越国公带的浙兵大多没有经过战阵。侯玄演就算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也不可能带着一群新兵大杀四方,不过这一个月的以战代练已经是很厉害了。这个原因下,被人追着打一个月,很有可能是真的。自己和吴易若是讨论这个,被人传了出去,浙兵可就被得罪全了。再加上钱肃乐、孙嘉绩是浙江人望所归,说多了白白得罪人,什么好处都没有。
吴易飒然一笑,说道:“那我们就追到延平府,打进福州,国公在信中说想在福州过年,我们水字营一定为国公开路。”这一声暗暗聚力,嗓音浑厚,城上诸将都听得清清楚楚。众将提起精神,带领城中的所部人马,跟随吴易杀出城去。
这也是郑森第一次指挥这种规模的作战,眼见手下兵马被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郑森的心尖都要跳到嗓子眼上。生平所学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什么韬略,什么机谋,什么格物致知,什么圣人之言,想了一圈通通没有用。眼看前面的鸳鸯阵已经杀到了离中军不远的地方,郑森的手下心腹刘国轩大声道:“世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贼人势大,咱们撤吧。”
郑森这才如同醍醐灌顶,缓过神来,说道:“撤兵!”
中军令旗就是三军的灵魂,如同大脑控制手足一般,令旗一挥郑家兵马开始后退。尽管这样死伤的更多了,但是可以避免被全军覆没。真要是再拼下去,郑森已经不敢想象了,初次指挥大战,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有的只是冲天的血腥气,和惨痛的败绩。
朱大典在城楼看见郑家军撤兵了,伸手一挥大旗挥动,全军掩杀过去。
城中还剩下一支小队,在城下挖掘着,埋设炸药。
侯玄演这一个月的游击战,总结出一个教训,攻下的城池不守,早晚又成了拦路虎。所以他在给水字营的密信中,命令水字营凡是攻下福建一城,先炸毁城墙再说。反正福建的北边几个州府里像是建宁这样的大城,不超过十个。现阶段福建若是平定,整个南边都不会再有战事,到时候慢慢修就是了。反正不能给郑芝龙王者归来,整个福建倒戈而降的机会。失去了城池,在广袤的陆地上,谅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等城墙四周的炸药埋好之后,水字营最后的人马也全都撤出了建宁城,百姓们躲在家中逃避战火,只听得一声巨响,震得城中百姓房屋一晃。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烟尘笼罩整个建宁城,远远望去一千多个骑士从烟尘中策马而出,追赶自己的主力大军。
失败来的太快了,郑家军还没有从一个月的追击中走出来,就沦为被人追击的对象。好在他们确实经过了郑森的用心操练,逃跑起来很有章法,并没有出现全面溃败的迹象。水字营不为攻城掠地而来,根本不管沿途的州府郡县,盯着郑家军一路猛追。直到前面李成栋和郑渡的援兵赶来,才将郑森和他的四万残兵接到了延平城中。
延平府是郑森的本部,在这里他有反败为胜的信心,顾不上郑渡的冷嘲热讽,他利用自己世子的身份,命令手下三路人马准备好守城事宜。
郑家军手忙脚乱的全军动员,往城上搬运滚石擂木,火炮摆满了城头。郑森抚摸着黑漆漆的炮管,心中恨意冲天,冷笑道:“这次轮到我了吧?”
水字营追到建宁府和延平府的交界处,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掉转头往东边的福州府杀去。延平府的守军等了几天也没有看到敌人的身影,郑森慢慢地坐不住了,一天之内派出七波探子,终于得到消息,敌人转头去了福州府。这是何其相似的一幕,简直跟侯玄演当初入闽的路线一致,这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相通为什么同样的计策,耍了自己两次。
福建的留守兵马被侯玄演拉着仇恨,到处乱窜,几个人惊恐地发现,福州已经在几次的来来回回中,几乎是空了。只有施琅率领的一支两万人的兵马,守在福州城中。
郑森只得抛弃了自己辛辛苦苦的守城准备,率兵追了上去,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去追击一支刚刚大获全胜的敌军,所有的郑家军心头都有些恐惧。就在这种诡异的瞻前顾后地追击中,水字营已经来到了西溪镇。
吴易望着山谷两头的巨石,骂道:“这群狗贼竟然早就料到了我们要走此地,事先炸毁了山谷,这下可麻烦了。”朱大典也不知道这是侯玄演炸的,望着巨石叹道:“看来郑家也有能人啊,罢了,我们绕道而行吧。这些巨石把路一封,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过去。”
福建的山又多又陡,尤其是西溪镇附近的霞浦山,让人看一眼就失去了翻山的欲望。
水字营调头准备绕道,刚走了不到半天,就迎面遇到了追击而来的郑森。
刘国轩拍着脑门,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又上了他们的当了,这是想引诱我们追击,其实早就做好了反戈一击的准备。世子,我们又上当了!”
郑森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反而是弟弟郑渡把心一横,厉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有什么好怕的,杀光了他们父亲那边才没有了后顾之忧。这群人惯于钻进山中当缩头乌龟,你们看他们的旌旗都是龟,随我杀过去!”
在古代其实龟不是用来骂人的,这种长寿的东西,是神灵的象征。
宋代以后“乌龟”的文化寓意才偏向了负面,民间传说龟可以与蛇交配产卵,于是就被拿来影射男女间不正当的暧昧关系,“龟”变成了骂人的话。这种误解可能是有人偶然看到龟与蛇在进行生死缠斗,就误以为龟与蛇在交配。
但是主体上,龟还是带有着神秘色彩的图腾,水字营以此为旗,是经过层层筛选、慎重考虑的。
朱大典一看郑家军居然这么有骨气,追到了这里,心中一沉。
“坏了,他们炸毁山路,尾随而来,难道早有准备?”说完抬头望山上望去,却只见山林郁郁青青,根本看不到山中有没有伏兵。越是如此,朱大典就越是心惊,这一切都太巧了,很难相信不是预谋好的伏击。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成持重的朱大典心中胡乱猜疑的时候,旁边的吴易却不以为然。
吴易眉间一挑,转动手里的斩马刀,看起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果然是一员虎将。他声音如同闷雷一般:“怕什么,不过是些手下败将,咱们水字营一群响当当的汉子,老是靠火器取胜,被人说什么四营之末,我早就憋着一股气了。这一回狭路相逢,是时候洗刷冤屈,名震天下了。”
双方主将都怀疑对方用计,而自己中计了,又都有一个莽撞人,冲出阵来。郑森和朱大典也知道,不管是不是中计,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水字营阵中,北伐军专用的苍凉号角声响起,对面也是令旗挥舞,双方在侯玄演炸毁的山谷前,很快厮杀在一起。
此时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的侯玄演,已经带着一群“野人”,钻出了雪峰山,福州就在眼前。
第三百零六章 到底是谁吃福建人
侯玄演回头望向身后的大山,他一点都不想再回去了,幸亏这还是冬天,毒蛇昆虫大部分冬眠了,不然的话非战斗伤亡还要增加。就算如此,也因为疾病和饥饿,死掉了一千多个人。
随地啐了一口唾沫,里面全是野菜的味道,侯玄演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骂骂咧咧:“后面这些山里埋了我侯玄演一千多个弟兄,咱们进了福州一定要好酒好肉的大吃特吃,替这些短命鬼们把福享了。”
有那关系好的死在山里的小兵,已经开始偷偷抹泪,战争是残酷的,从来不会因为你是正义的一方就饶过你的性命,也不会因为你是奸人就降下惩罚。一个月的野人生涯,让这群战士看上去面有菜色,走起路来也大多不稳,不过比起刚进福建的时候,侯玄演觉得他们更像是一群战士了,更像是北伐军了。
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地,一条沧澜大江横亘在众人眼前,江面上船只往来非常频繁,船上的人看到他们也都露出惊慌的表情。趴在栏杆上的船手看到旗帜后,脸色逐渐变的苍白起来。
“浙贼来了!浙贼来了!”
江上的船只飞快逃离此地,生怕被他们拦住。“浙贼”的名头太响了,传说他们见啥抢啥,而且如同饿狼一般。还有一些可怖的传说,浙兵喜欢吃福建人...
侯玄演掐着腰哈哈大笑:“浙贼?老钱,老孙,你们都是浙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这个新外号。”
钱肃乐和孙嘉绩装作听不到,理都不理会他,转而问道:“沿着闽江而下,很快就可以到福州,这一带的兵马怎么都不见了。”
孙嘉绩说道:“我们出山以来,早就暴露在百姓面前,到现在还不见福建兵来,难道是他们出事了?”
侯玄演嘿嘿一笑,两个人顿时明白过来,眼中精光一闪:“国公调兵入闽了?不知道是哪位将军,带了多少人,是李好贤么?”
“不多,十万而已。是老子的水字营,朱大典和吴易。”侯玄演掐着腰,得以洋洋,周围的将士听了这话,一起欢呼起来。身后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情况,前面的传过话来,他们也跟着欢呼起来。声音一浪一浪的,那场面简直如同野人出山,说他们吃人简直太有说服力了。附近村落的福建百姓,吓得蜷缩着身子,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出门。
浙江七个府的总兵,加上中下级军官,也慢慢成长起来。没有打过仗的将军和士兵,就算是经历过再多的操练,总是欠缺那么一点意思。现在再看他们,一个个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但是身上那股子坚韧的劲儿,是越来越让人满意了。
一群人沿江而下,很快就有闻讯赶来的福建水师,对着沿岸炮击。侯玄演指挥浙兵一边反击,一边往北逃去。绕过闽江来到福州的北郊,此地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
浙兵打来了的消息传遍了福州,留守的施琅早就做好了准备,据城而守他一点都不担心。浙兵从山里待了一个月,大炮早就丢的到处是,攻城器械更是一个也没有。自己控制了水师,有着源源不断的物资,就算是浙兵想要围城都不行。守城者有这样的条件,还要丢失城池,那只能是因为守城大将是个蠢货。施琅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蠢货,相反他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
这不是他跟侯玄演第一次为敌,早在侯玄演还没有现在的名气和实力的时候,朝中的首辅黄道周出兵讨伐侯玄演,要追究他擅杀何腾蛟的罪过。那时候施琅就是副将,他屡次献计黄道周那个腐儒都不听,还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出了福建就是万民来投,将士归心。施琅一看就知道黄道周必败,干脆丢掉他独自逃回了福州。果然,很快黄道周的脑袋就被人送了回来。
这一次施琅独挑大梁,指挥着福州的两万人,根本不信城下那群叫花子一样的野人,能打下自己的福州。
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上前问道:“将军,城下的浙兵五六万,要不要通报世子,让他调兵前来,围剿侯玄演。只要杀了他,天下大就势定了,咱们平国公必定能够统治整个江南。”
施琅一听知道是福州总兵陈豹,这小子虽然官职不大,但却是世子郑森的心腹,施琅也不敢蔑视他。他背着双手,轻笑一声说道:“仙霞关外又来了一伙兵马,世子和二公子还有李成栋都在对付他们,这侯玄演就交给我们吧。”
“可是咱们只有两万人啊?”陈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早就知道谁是有真本事的,一直以来对施琅很敬重。虽然产生了疑惑,还是抱拳问道。
“单凭一座福州城就可抵十万大军,更别说我们还有水师。你看城下这些叫花子,要不是主将是侯玄演,我尚且忌惮三分,早就打开城门杀出去了。我们就守在城内,等他攻城。他们手无任何攻城器械,打上两三次,人数就得损耗一半。到时候城门一开,就是你我立下大功之时。”施琅信心满满,望着城下远处正在扎营的浙兵。
陈豹被他说的热血沸腾,这个年纪的少年武将,谁没有做过扬名天下的美梦。一般来说,武将想要扬名,非得经过几次规模足够的血战。但是眼下却有一条捷径,可以迅速的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将。城下的侯玄演成名已久,自从举事以来大战未逢一败,只要杀了他,天下谁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且击败了侯玄演,那就是比天还大的功劳,到时候平国公问鼎天下,自己还愁不能封妻荫子,与国同休。
想到这里,陈豹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雄心壮志,兴冲冲地下城去带自己的手下,准备大战。
-------
福州双溪镇的山谷前,狭路相逢的两伙人马,在这狭长的地带,生死相搏。
两边都是以火器见长,此刻却没有了多少用处,唯有真刀真枪的拼杀。
吴易带着自己在太湖的生死弟兄,清一色的斩马刀,杀尽阵中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转眼瞥见敌阵中一个大将手持长枪,挑翻了自己这边许多人马,枪尖所到之处,哀嚎顿起。吴易劈翻了几个拦路的小兵,纵马赶到敌将身前,抬手一刀下去,势大力沉如同力劈华山。李成栋杀得兴起,冷不防这一记刀,根本无暇提马闪开,只得硬着头皮举枪相迎,吐力开声,猛迎上去。
砰地一声,李成栋手中的枪杆竟然被生生砍断,他的枪杆用的是马槊,以枳木为芯,用桐油和鱼胶将枳木劈制而成的篾粘合在一起,然后涂以生漆,外裹葛布,在油中浸泡数月后晾干,再涂生漆,外裹葛布泡于油中。如此周而复始,三年方成。制成后的马槊入手沉重结实,刚柔并济,弯折回弹可瞬间复位,刀砍之如金铁。这种材质的长枪,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吴易一刀劈下,没想到李成栋还能举枪来挡,虽然折断了他的武器,但是自己也是震得手臂发麻。这个当口,两人的亲兵都已经杀了过来,彼此混战在一起,护着李成栋往后退。李成栋怒喝一声,将手里的折断的马槊一扔,拔出腰里的钢刀,再次上前。
远处的郑森自然是不能亲自上阵的,眼看得李成栋如此英勇,不禁赞叹道:“好一个李成栋!”在他心里自己上了这些人的当,他们把自己引到此地,就是为了反戈一击。现在唯有依靠武力和士气,才能把敌人按死,反败为胜。
这种遭遇战,战场极其狭窄,后军甚至根本见不到敌人。想要展开决战都不可能,只能是一批倒下了,踩着同伴或者敌人的尸体,上前接战。属于最是惨烈的一战,双方士卒无法后退,无法逃跑,只能不停地劈砍。
朱大典更加笃定,这就是福建兵设下的圈套,他们将自己堵在此地,想要后退根本无路可退。一念及此,朱大典边坐不住了,怎么看那丛林中,都像是埋伏着千军万马。就算没有伏兵,滚下巨石射下箭雨自己这边也受不了啊。看了看身边的战士,摩拳擦掌,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影。这些人连敌人的照面都看不到,自己的人数优势也荡然无存。
朱大典心急之下,命令后军无法上阵的士卒高喊北伐军的口号,为袍泽兄弟提升士气。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
这是融入到北伐军骨子里的一句话,每次听到山呼海啸的齐声高喊,那气势如同地动山摇。角声再次响起,前面的水字营将士奋力杀敌,双目赤红,已经是杀红了眼。
双方都认为自己中计了,不同的是水字营没有后路,变相起到了破釜沉舟的作用。谁都知道前面的山谷被堵住了,战败只有死路一条。
想要活命,唯有殊死一搏!
第三百零七章 洗澡
胡风南渡尽草偃,可怜神州不知战死多少英豪,累累白骨无人收,铮铮大名全忘了,反教那苟活的竖子成名。
蹉跎岁月,辜负同胞,只有那丁点儿大的气节,被捧得比天还高。
双溪镇这一战,端的是日月无光,山川震朔,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吴易的斩马刀,已经从快刀砍成了钝刀,太湖群豪之首,名不虚传。李成栋勇则勇矣,却没有吴易的韧性,他不会为任何人拼命,李成栋从陕西从流贼开始,就知道只为自己。剩下的郑氏兄弟,虽然是为自家打仗,但是也经不住这样的考验。一般的战阵若是有一方损失过半,而军心士气并未溃散,那就是铁血强军了。至于戏曲话本里常见的战至最后一人,纵观几千年的历史,这样的军队也屈指可数。很明显,这三支郑家兵凑成的军队,不属于前面的两种,损失了一半兵力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郑渡挺着一杆长枪,逃回到中军,他已经足够的英勇,以至于让郑森也对这个一直不服气自己的弟弟刮目相看。
“大哥,顶不住了,撤吧。”郑家二公子浑身是血,胳膊挂伤,足见战况之惨烈。一般来说这样的角色,在战场上是有亲兵严丝合缝的保护,替他挡枪挡箭。否则那些大将那么喜欢冲阵,早就被人射杀了。一个人就算是再勇武,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暗箭。
郑森眼中尚有不甘,一败、再败...
一之已甚,岂可再乎。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这种毫无计谋的正面交锋,狭路相逢,比的就是军心士气,比的就是兵卒素质,比的就是那一支兵马更强,更有韧性。
“撤吧...”这一声似乎用尽了郑森的力气,也带走了他的骄傲。
日暮时分,凄冷的风吹过,浑身血汗的战士不禁缩着脖子,灌进脖颈的风,让他们感觉后颈都被割断了。寒风如刀,而且无从躲避,它总是可以从身上的任何一个缝隙里钻进去,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吴易望向眼前,仅存的敌人已经护着郑氏兄弟往西逃去,水字营无力追击。吴易将刀插在地上,扶着刀把哈哈大笑,浑身的力气早就被耗尽,却靠着惊人的毅力战到了现在。
朱大典眼眶泛红,走上前来,拍着他的肩膀:“吴将军,这一仗我们水字营打胜了,全是你们的功劳啊。”
北伐军最先设四营,水字营乃是第一个宣名的,这两年来声名不显,一直为人诟病。当初李率泰勇不可当,水字营因为分散,没能挡住,被他三天之内横扫扬州,从此闲言碎语就多了起来。今日一战过后,恐怕就不会什么四营之末的话传出来了。
吴易脸上充斥着血色,一抹浑身发烫,强行咽了口气压住了想要巨喘的冲动,问道:“国公还在前面等着,我们从哪里走?”
“绕过双溪镇,我们强渡去福州。”朱大典脑中早有定计,脱口道。
吴易挣扎着跃上马背,跟着大部队往北走,饶过了双溪镇。
洪武元年,朝廷置福州府,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大批干练的福州籍水手则活跃在郑和舰队中。这是一座与船有着不解之缘的州府,是名副其实的船舶海航之乡。
侯玄演在福州城外,都能看到许多个船坞旧址,只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这些地方的人已经逃光了。
城郊的百姓们,从未受过清兵的入侵,因此保存着汉家衣冠,但是对待侯玄演和他的浙兵的态度,比沦陷区的百姓还差。在他们看来,浙兵就是入侵者,不得不说郑芝龙在福建很有人望。
侯玄演也吩咐手下,不要伤害无辜百姓,他们心向郑芝龙,自己需要做的是将郑芝龙赶跑,然后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做的并不比郑芝龙差。
施琅望着城下的浙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慢慢焦灼起来。城下的浙兵太有耐心了,这群人围起半个福州,不慌不忙,天天在那里杀树建营,看那个架势似乎是想在福州外长住。
要是别人的话,施琅一定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对面那群人,他们可是一发狠就在山林中逛荡一个月的狠人,真办出这种事来自己却毫无作为,说出去也很难看。
但是自己的两万人,放弃城池出去打,他还是有点不甘心。而且也没有细心硬碰硬,这两万人打得过对面的六万。
侯玄演端坐在河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浑身痒痒,已经数不清几天不洗澡了。这边的物资太匮乏了,一个月的流窜,让他们丢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只带着军粮和武器,天为被,地为床,拄枪而走,枕戈而眠。城外郊县的村落小民,家中哪有浴桶这种东西,脏兮兮的小孩几次三番地劝退了想要买一个浴桶的侯玄演。
这么冷的天想洗热水澡没有那个条件,想要冷水澡,又没有那个身体。也好在是冬天,病虫不多,没有发生疫病。
“想象一下,现在如果有一个椭圆形状得大木桶,伴着蒸腾得浓浓白雾,光看便知水温正热,必定浸得人通体舒泰。”侯玄演闭着眼,信口讲述着自己时下最渴望的东西。
胡八万撇着大嘴,不以为然地瞪圆了比绿豆大的有限的小眼睛,说道:“大帅,洗个热水澡有那么玄乎么,俺听着您说的跟成了仙一样。”
“你懂个屁,泡澡是一种文化,跟读书写诗是一样的,妈的浑身痒痒,快过来给我挠挠。”
胡八万两手一拍,站起身来,刚想动弹就愣在原地。
侯玄演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从背后赶来了漫山遍野的人马。湖蓝色的旗帜上,绣着一只萌萌的龟。
“哈哈,大帅,那不是水字营的弟兄赶到了?”
侯玄演心中激动万分,脸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你那上蹿下跳的样子,我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今日必到。”
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闭。
第三百零八章 北伐建筑队
福州城中,陈豹已经丧失了最开始的热血,每天混在城中跟士卒们耍枪弄棒。
城楼下的空地上,换防修整的士兵围成一圈,看着里面的陈豹正挥舞着一条水火棍。棍尖点到的地方,扬起一抹尘土,呼喝之间凌然生风。
小兵们哄然叫好,使劲地拍着手掌,不是为了谄媚上官,实在是这套功夫不赖。
陈豹收了棍子,耳听着周围的赞叹,颇为受用。但是随即将棍子一扔,怒冲冲地说道:“整日介缩在城里,看那些叫花子野人砍树搭棚,这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在受气。都说嘉定的侯玄演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哼,怎么到了咱们福州,就成了没种的娘们。围城这么久一次攻城都不敢,就知道在外面砍树玩?”
最近的一个小兵凑趣道:“嘿嘿,这小子是早没碰到我们,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名头,说起来满清被吹得那么玄乎,看来也是因为北边的汉人太羸弱了。要是打到福建,说不定咱们已经反攻到山海关外了,那还轮得到他姓侯的逞威风。”
陈豹虽然自信,但是还没有到自负的地步,闻言冷哼一声:“多铎、洪承畴、李率泰、吴三桂这些人,说起来也都是一时之雄,怎么就一一败在他的手里。”
就在他们大吹大擂的时候,城头突然惊叫起来,陈豹眼睛一亮捡起兵刃吼道:“难道是他们终于肯攻城了?”说完带着手下爬上了城楼。
城楼下的景象,让陈豹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城郊已经布满了敌人的援军,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施琅也在城楼,眼睛里的忧色更甚,敌人的援兵出现在这里,说明一件事,世子败了。
福建的兵马除了自己的两万人,其他的都在世子手里,若是他们败了,自己拿什么守住福州?
就算是郑芝龙在两广打得再好,一旦老巢丢了,他将瞬间被打回原形。福州是他的安身立命的所在,各种火器厂、造船坞、港口码头都在福建,一旦失去了这个经营几十年的老巢,拿什么供养两广的十几万将士。想到这里,就算是一向冷静的施琅,也变得有些焦躁。
好在城下的北伐军还是没有攻城,以前是六万浙兵砍树搭棚,现在变成了十六万。福州城郊已经被砍得光秃秃的一片,但是城内的人,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淡定从容。
陈豹上前找到施琅,抱拳问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平国公必须放弃两广了,他会回来的。”施琅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郑芝龙杀回福建。要知道在两广,可是有十三万的能征惯战的湘兵,死死地咬住了郑芝龙。但是施琅只能这样说,至少还能给自己的手下一点信心。当初郑芝龙执意要去两广,掺和那趟浑水,施琅就是反对的。在他看来,既然有意和朝廷撕破脸皮,不如直接和满清谈判,趁着当初满清和北伐军在襄阳川蜀打得不可开交,直接从背后给侯玄演一刀。
但是郑芝龙没有这个魄力,他还是选择了等待,等待新皇帝的问世。这在施琅看来简直蠢到了极点,一个深宫后院的娃娃皇帝,是男是女还不都是别人说了算。郑家海盗出身,遇事总是想观望,等着别人先上自己在后面捡便宜。殊不知现在不是海盗之间的争斗,而是角逐天下,这种气量如何能赢。
陈豹等人听到郑芝龙的名字,精神一振,尤其是听到他还有可能回来相救,更是恢复了几分信心。
城下的大营中,侯玄演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大军,浙兵人人喜形于色。营中仿佛提前过年一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这场攻城之战似乎还没打,他们就已经笃定了自己能赢。
中军大帐内,孙嘉绩喜滋滋地说道:“国公真乃神人也,怪不得说要带我们在福州城内过节,原来早有准备。”
侯玄演向来是不知道谦虚怎么写的,得以洋洋地说道:“我侯玄演说话,什么时候打过诳语,一口唾沫一个钉,讲的就是信义二字。”
帐中诸将脸上略显尴尬,朱大典带着几分悻悻的笑意,讪道:“国公,福州已经是瓮中之鳖,何日开始攻城?”
侯玄演见自己的手下竟然都不捧场,知道是因为自己平日里的话多半不算数,好在他心态好也不恼怒,摆了摆手,说道:“这个不急,你们先跟着浙兵一起挖土。”
“挖土?”
水字营诸将一脸懵逼,先砍树再挖土,难道真要在福州城外建一座城池,将他们耗死?
钱肃乐此时已经从水字营讨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好生梳洗了一番,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气度,呵呵一笑说道:“诸位不知,国公砍树搭棚,实则是想要掩护挖掘地道,准备在地下炸毁福州城墙。”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十几万人想要挖几条地道太简单了,而且就算城内知道了,也没法防备。毕竟兵力悬殊,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妥帖的好办法。侯玄演还是跟张煌言学的,当初他们打武昌,就是用了这个损招。不过那次是借着大雾,这次却是仗着人多。虽然大家都认为,强攻也能拿下福州城,这又不是什么大城,说到底福建地处东南,鲜有战事,根本就没有几座像样的城邑。福州是洪武元年才设的府,当时天下早就太平,朝廷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在东南一隅筑城。不过话虽如此,若是能炸毁城墙难度又将降低一个档次。
侯玄演的浙兵围城这么久,已经玩好了几条地道,只不过他们没有火药。水字营到了之后,这个困难迎刃而解,水字营一向是火器使用最多的一营,火药这种东西比什么都多。
“郑森在双溪镇一败,手底下的兵马折损极多,短时间内福建已经没有有威胁的人马。我们并不着急,慢慢地拿下福州,求得就是一个稳妥。他们要想翻盘,除非是郑芝龙放弃两广,赶回福建,但是那时候尾随他的还有夏完淳和十三万湘兵。这场仗打到现在,虽然还没有全胜,但是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侯玄演指着朱大典和吴易说道:“首功当记在你们水字营,双溪镇一战定乾坤,回朝之后我必为你们请功。”
水字营诸将一听,脸上的笑意更盛,侯玄演既然说了自己有功,哪里还用请功。回去之后他自己一纸诏令就把这事给办了。谁都知道,一个半岁大的娃娃,是不可能干涉朝政的。越国公侯玄演才是如今朝廷的主人,是一言九鼎的主儿。
-------
广东肇庆府,郑森在双溪镇大败的消息传来,郑芝龙脸上阴晴不定。
他在两广大展拳脚的时候,自己的老巢竟然被占了,郑芝龙大发雷霆。
“建奴鞑子这些年山蹿下跳,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还真当他们是群人物,原来是一群银样镴枪头,一遇到侯玄演就软绵无力。狗鞑子当初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怎么连拖住侯玄演的兵马都做不到,真是一群废物!”哐当一声,郑芝龙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来自番子的琉璃杯摔成了碎片。
他当初听信了自己儿子郑渡的话,派人和满清取得了联系,实指望鞑子能帮他拖住侯玄演的北伐军。郑芝龙本人是笃定满清能拖住的,甚至还有可能打过长江,攻取金陵和苏州。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满清根本无力拖住侯玄演,还是让他调来了十万大军。
眼下自己就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了,若是回援福建,自己在两广这么久的经营就全白费了。投入的钱粮、辎重、人马,都打了水漂,一点收益没有不说,还损失惨重。想到这里郑芝龙就头疼,没有什么比损失惨重四个字更能让一个贪婪的海盗难过了。即使他是海盗王。
郑芝龙虽然肉疼,但是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自己也知道丢了福建自己将一无所有。就算是逃到了海上,失去了广袤的神州大陆,他的商路也将变得无比狭窄。最好的下场,就是沦为一个真正的海盗王,在海上靠抢劫维持生计。
当了这么久的福建王,郑芝龙当然不希望被打回原形,在福建的权势和富足,远远不是一个海盗能够比拟的。
“传令下去,准备撤兵。”郑芝龙这八个字几乎就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帐中的郑彩急道:“父亲,那两广怎么办?”
“我说撤回福建,你耳朵聋了?”郑芝龙突然咆哮起来,唬的帐中跪倒一片。
就算是福州丢了,他们手里还握着福建的剩余的六个府,那里有他们的根基,郑芝龙相信自己还有机会一战。因为满清虽然放过来一个水字营,但是总不会再有北伐军赶来,那样的话满清就算是再弱,也可以渡江作战了。他是海盗,骨子里流的就是这样的血液,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算计别人的力量。殊不知将自己的生死,建立在对别人的判断上,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第三百零九章 砸碎人肉储钱罐
隆武二年的最后一天,岁末之夜。
福州城失去了往年的热闹和繁华,百姓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福州城已经被围了八天了,尽管外面的敌人一枪一炮都没有放过,但是毕竟是围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战就将爆发。
城楼上的守军也都怀揣着自家婆娘或者老娘给塞上的热乎乎的煮肉,今儿是岁末,对汉人来说,一年中最后一天是春节的开始。
小兵张漾今儿是第四天当兵,他的老爹死了之后,由他顶了上来。到了开饭的时候,城内万家灯火,自己却捧着一碗掺杂了番薯的米饭,抓着脏兮兮的筷子,准备吃饭。这个岁末注定是自己在城楼上过了,漫漫长夜这才刚刚开始,想到这里张漾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一阵箭雨射到了城墙上,守军纷纷爬起来抓起武器。但是奇怪的是,箭雨虽然密集,却没有人伤亡。
守将捡起一个,放到火把下才发现,这些箭的前面绑了层布条。
展开一个,小将脸色大变,将布条揣到怀中,飞奔入城去到施琅的府上。
施琅正在家中和父亲兄弟守着岁末,满堂的饭菜冒着白雾,腾腾的热气里满是香味。他的父亲和兄弟此时还没有被郑成功杀害,一家人其乐融融。后世历史上施琅与郑成功战略“舍水就陆,以剽掠筹集军饷”的做法提出反对意见。也就是因为反对郑成功抢掠百姓,被郑成功记恨在心。后来郑成功手下曾德一度得罪施琅,施琅借故杀曾德而得罪郑成功,郑成功诛杀施琅家人,父亲与兄弟被杀。由于亲人被郑成功杀害的大恨,施琅降清并且一举攻下台湾。
“大人!大人,不好了!”施琅府上的人,知道如今不同以往,外面可是围着大军呢。虽然他们既不攻城,也不放炮,但是毕竟是十几万敌人。随意但有将士到府上,门子都是不敢阻拦的。
施琅一听,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喝道:“何事惊慌?”
小将窜进房中,从怀里掏出布条,交到施琅手中,只见上面写着:我,侯玄演,现通知守将施琅,城下已埋炸药,你若是不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一个不留。你若倒戈弃甲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岂不美哉?
这布条的内容,轻佻无礼,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子一样,刺的施琅心惊肉跳。
城下已埋炸药,城下竟然埋着炸药,这些日子城外敌军的举动,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原来他们是在挖掘地道,施琅苦笑一声,可笑自己还以为可以等到郑芝龙回来。
施琅带着小将来到外室的大厅,问道:“你已经看了他们射来的布条,有何想法?”
小将脸色坚毅,双颊酡红抱拳道:“我等身受平国公大恩,刻思图报,事已至此当死战,以报主公。”
施琅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快回去将兄弟们从城楼撤下,我们等着墙塌的时候,和敌人死战。”
小将慨然领命,转过头去准备去城楼,突然腹部一痛。一柄钢刀刺穿了自己的后背,从肚子里露出了刀尖。
小将痛苦地拧过身子,指着施琅骂道:“你...狗贼,你要降..”
施琅一脚将他踢开,擦了擦刀上的血,说道:“你要愚忠,可以自己去死,别拉上满城的百姓。侯玄演说了,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弟兄们家眷都在城中,对不住了。”
施琅杀完人之后,来到内院,家眷一看他身上的血迹,都吓得惊慌失措。
施琅扬声道:“父亲,侯玄演势大,而且已经埋下了炸药,你快带人躲起来。儿已决定开城纳降,保全福州几万条人命。”
“正该如此,越国公乃是国家柱石,我儿不与他作对,才是正道。”
施大宣说完之后,就带着家眷逃到院中的嗣堂内,召集家丁护院重重围住。
施琅再无挂念,披挂好了之后带着亲兵来到城楼,城上的守军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脚下已经被埋上了炸药,随时都能被炸上天。”施琅话音刚落,小兵们就陷入恐慌之中。
此时,城外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压到了城门前。
施琅扬声道:“事已至此,强撑着已经毫无胜算,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我决定开城投降。想要活命的,随我下城去打开城门,迎接越国公入城。”
小兵们一动不动,他们虽然害怕,但是让他们背叛郑芝龙,还是有些人不肯。
施琅一跺脚,冷声道:“想要在这里为郑家尽忠的,我也不留你们,但是想一想家中的老娘妻子,你们和城墙一道,被炸成齑粉,他们可如何过活?”
此言一出,又有一些人站到了他的身后,慢慢地走下城去。留下的人神色一黯,施琅也不再强求,转身下楼而去。
远处的侯玄演看着毫无动静的城门,心中叹了一声,举起了左手。在他的手落下的时候,一个小兵点燃了地道内的火药引线,不多时一声巨响在城北的一片墙下响起。巨大威力,让整个城墙瞬间坍塌,守军这才相信施琅的话,不管忠心与否的,都往城下跑去。
施琅刚刚下城,被炸的差点没站住,忙令亲兵将城门打开。
吊桥落,城门开,侯玄演忍了八天,终于在岁末这天,未费一兵一卒,进入到了福州城内。
十万大军入城,首先分兵控制住各处关口,将福州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攻下城池后,迅速地控制全城,对于北伐军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不过福州,还是有些特殊。
侯玄演早有将令传下: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福州是郑家老巢,虽然他们的家族的嫡系都在外面各自统兵,但是郑家在福州的底蕴不是开玩笑的。就好像不管是谁,打下了苏州都不敢掉以轻心,在苏州对侯玄演忠心耿耿的人可是遍布全城。
城外的侯玄演,骑马立在高处,看着十六万大军入福州,心中竟然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砸碎人肉储钱罐,这下老子可要阔绰一把了...
第三百一十章 中国式的家长侯玄演
新春佳节,福州城内的百姓却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关于浙兵吃人的谣言传的满天飞,侯玄演手撕蒲城县令更是被人渲染的有声有色。传闻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有人亲眼看见侯玄演身边的两个亲兵,一个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如同恶鬼再生;一个虎背熊腰,铁塔一般魁梧就像古之恶来。百姓们远远看见,再加上听到的可怕传闻,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只敢从门缝窗隙里偷偷打量。
福州城中还有不少郑家的亲眷,郑芝龙的几房小妾,也在他的别院中战战兢兢。其中不包括郑森的母亲田川氏,此刻她正在安平城中,躲过了此劫。侯玄演下令将郑氏亲眷圈禁起来,每日供给粗茶淡饭,不许手下杀戮。
侯玄演的兵马先是围住了郑芝龙的几处别院,然后开始收编船坞、火器厂,还有处决郑家的铁杆心腹。
潜象营此刻终于浮出水面,在福州经营这么久的赵元华,突然现身。侯玄演上次在扬州借故将他降职,其实就是秘密派他来福州,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当初他在黄樱儿的府上打造的。
有了潜象营的情报,对福州的归化变得简单起来,什么人是可以拉拢的,什么人是郑芝龙的心腹,他们清清楚楚。
福州的一处高楼内,室里温暖如春,雅致的木屋以琉璃做屏风,屏风里就是浴房,此刻正热气缭绕,蒸得琉璃上一片雾蒙。一个椭圆形的桧木大浴盆坐落在中间,侯玄演将温热的帕子覆在额头上,双臂搁在浴桶边缘,全身放松,热水满满浸过了胸口,一个月的疲惫一扫而空。
屏风外是个身材瘦削一脸精明的探子,正在弯腰抱拳,说着福州城内的风吹草动。他的声音与身材极不协调,开口竟然是阴柔的尖细嗓子:“国公,郑芝龙撤兵途中,已经被夏完淳将军追击,如今赣州的兵马也出动了。被他丢在两广交界的土司们,有一部分已经丧失了领地的,选择跟着他来福建。其他人在彭朝柱的带领下,继续负隅顽抗,夏完淳将军来信说,西南平定指日可待。”
侯玄演拿掉脸上的帕子,笑道:“端哥儿太过自信了,西南那是千年顽疾,那能这么快就解决。治大病需要有药引,剿抚西南也不能全靠武力,需要慢慢调养,才得以万无一失,避免遭其反噬。”
探子听得头头是道,还以为越国公要采取怀柔政策,谁知道接着就听到侯玄演说道:“只可惜现在我们是偏安江南,当以北伐为先,慢慢调养是万全之策,却不适用于现在。西南每逢国难就要出来闹事,一被镇压就老实三天,若是我们北伐途中,他们再出来捣乱,就算没有威胁,也觉得心烦。不如趁此机会,平定了此地,我才能高枕无忧。”
“国公的意思是?”
侯玄演一会说顽疾需要调养,一会又说不想徐徐图之,把个探子搞得晕晕乎乎。
“大病在前,顾不上小节了,胳膊中毒就要壮士断腕,派人告诉夏完淳,留下人马助彭柱泽一举废黜西南土司,我要改土归流,在整个西南安置流官。这个过程绝对不会是和和气气,大家坐到一块,商量着解决的。不肯投降归附朝廷的,格杀勿论,有一个不降就杀一个,有一族不降就灭一族。”
探子这才明白侯玄演的意思,转身离去...
侯玄演哗啦一声站起身来,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叹道:“去年这个时候还喜滋滋地春咬呢,荆襄大战一场,国运就此翻转,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自己的身体越发的健硕了,如今侯玄演身穿便衣走在街头,恐怕像个军汉胜过书生。
这时候外面突然一阵脚步声,听着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侯玄演就知道来的肯定是胡八万,只有他才能把坚固的木屋,踩出这种效果。
“大帅,施琅在外面求见。”
侯玄演哦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思考,施琅这个人在他印象中可不是个好人。这个人投降满清之后,为了给自己全家报仇,最后将台湾打了下来,亲手葬送了郑氏一族在台湾的统治。
但是此时的侯玄演,早就不敢再靠后世的历史看人了,他更看重的是施琅能带着从无到有的福建水师,打败不可一世的郑氏。
小楼下的施琅,更是紧张得不行,要知道楼上的人可是侯玄演,杀降欺诈的事屡见不鲜,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站在楼下的客堂内,来回踱步的施琅,望着小楼上三步一个带刀侍卫,不停地攒着手心。
侯玄演仔细一想,至少到现在为止,施琅还没有做出任何投敌的事来。郑芝龙还没有完全被平定,福建大部分的地方,仍然握在郑氏手中。而且更要命的是,福建百姓的心不向着自己,在他们看来郑芝龙才是自己人。现在问题有了转机,侯玄演自己虽然不是福建人,但是施琅却是地地道道的福建**龙湖镇衙口人。起用他来平定福建,和郑氏角逐,应该会减小阻力吧。
“让他上来。”侯玄演披好衣服,扬声道。
不一会,一阵轻慢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上楼的人此刻心情很忐忑。
印象中的横眉冷对没有出现,笑里藏刀也没有出现,侯玄演很放松地接见了他。
“施将军,请坐。”侯玄演一指下面的椅子,施琅抱拳道:“下官站着就行。”
侯玄演呵呵一笑:“施将军深明大义,打开福州立了大功,我已经奏请朝廷为你请功。”
施琅受宠若惊,侯玄演的态度让他心下大定,侃侃而谈如同面对自己的旧将,没有丝毫的做派,很明显越国公侯玄演没有起杀心。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之后,施琅开始盘算起来,有了国公的请功,朝廷哪里不允的道理。看来这一次,能讨个官做做了。
郑芝龙和侯玄演比最大的弱点,就是侯玄演从他手里抢走了正统的大明皇帝。从那天起,两个人便不是一个层面了,跟着郑芝龙,就算是天大的功劳,也只能在福建一个省封赏,官职很快就到头了。但是侯玄演手里有整个朝廷,他一言甚至可以决定谁入阁,而且半壁江山都是他的地盘,他封的官就成了既有名又有实。
侯玄演盘着腿扶膝而坐,举起茶杯说道:“施将军,我们虽然拿下了福州,但是福建还有六个府在郑芝龙父子手中,而且许多港口至今还不肯归顺,依你看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平定福建?”
施琅一听,这是要考较自己,必须回答的足够出彩。他心底略感紧张,手心都沁汗了,沉吟片刻说道:“郑氏父子有何恩于闽人?不过是开海最彻底而已。朝廷若是想收闽人之心,无他,开海即可。只要朝廷能够做到郑芝龙在福州做的,那么他的优势将荡然无存,此举非但可以击败郑芝龙,更为重要的是海上获利丰厚,洋米番米无穷无尽,不但可以提供足够的粮食,还可以充盈国库,增加商税。”
施琅说出这番话,其实是存了私心,想要为自己的乡亲们,某一点福利。他怕侯玄演为了对付郑芝龙,封海禁运,那就相当于要了福建百姓的命了。谁都不想靠吃番薯苟活,福建土地贫瘠,若是禁海,真的只能靠种番薯才能活下去了。侯玄演就算为了解救川蜀的饥荒,派人去试种推广番薯,但是也没有很上心,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只能充饥救命。
要是一个省大部分人,沦落到靠吃这个苟活,那么体质将会大幅下降。
施琅受其家风影响,为人正义感较强。史料记载其祖父“玉溪公性淳朴,乐善好施。明季之乱,常有浮尸漂泊海滨,公每见,辄捐赀,募众率子弟往埋之……妣一品夫人许氏尤好施与赈穷困”,其父大宣“负志激昂,无卑琐气”,“以尚义持正、乐善好施,声着乡闾”。只是后来全家被郑成功杀了,无路可走才选择了降清报仇。毕竟在汉人心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侯玄演一听,拍着大腿说道:“说得好,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跟老子不谋而合。”
在侯玄演听来,施琅这番话鞭辟入里,是少有的几个把这个问题看得清楚明白的人。能在这个时代,没有上帝视角的情况下,看得这么清楚,足见施琅确实很有才华。
施琅也会做人,弯腰道:“下官是因为久在福建,才能有此判断,国公久居庙堂之高,尚能看出端倪所在,真不愧是国公爷。”
“哈哈哈,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能和我想的一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觉得郑芝龙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敢来福州么?”
施琅凝声道:“郑芝龙色厉内荏,见财起意,遇事而迷,他恐怕没有胆子主动前来。能守住福建其他六个州,他心里都没底,我看此獠八成会出逃。”
“出逃?”侯玄演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疑惑道:“天下之大,他能逃到何处?难道要舍弃家业,从海上逃到北方,投奔满清?”
施琅摇了摇头,说道:“郑芝龙靠海起家,肯定不会抛却自己的老本,让他弃海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郑芝龙早年经营东番岛,在岛上根基深厚,后来投奔朝廷才舍弃。崇祯元年,闽南遭大旱,饥民甚众。郑芝龙招纳漳、泉灾民数万人,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用海船把难民运到东番岛垦荒定居。可以说岛上的汉民,视他为再生父母,红毛番如今占据东番岛,这些人是郑芝龙的手下败将。天启七年,郑芝龙就曾经将红毛番打得丢盔弃甲,如今他在福建经营这么多年,实力大增,红毛番更加不是他的对手。国公,我们一定要提防此人穷途末路,逃到东番岛上去,继续为祸东南沿海。”
东番岛就是台湾岛,此时还在荷兰人手里,但是施琅语气中笃定,只要郑芝龙想要,荷兰人根本挡不住他。侯玄演不禁陷入沉思,真要是出现这种情况,这个郑芝龙又将恶心自己一段时间。不过倒是也有好处,他逃到了台湾岛,就相当于退出了神州逐鹿的舞台。解决了这个大刺头,长江以南还真没有敢不老实的人了,到时候兴师北伐将再无后顾之忧。
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果然很有道理。侯玄演斟酌再三,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水师被他封在吴淞江所,等闲奈何不得他,这厮若是真的想要退到东番,我们也只能徐徐图之。”
其是侯玄演的松江水师也不弱了,但是侯玄演一向把他们看得太过宝贵了。稍有损失就紧张万分地让水师暂避,这种中国家长式的保护,让松江水师从上到下十分憋屈的同时,也造成了松江水师很弱小的假象。其实侯玄演是关心则乱,集江浙之财力,供养两年而成的水师,怎么可能不堪一击。刚刚占据江浙的时候,侯玄演就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白花花的银子,从苏州官道,源源不断地运抵松江府。张名振和姚一耀俱是一时豪杰,一个练兵一个种田,相得益彰。更有龚自方这个财神爷,源源不断地提供不用上缴的经费。水师其实是人才济济,从硬件到软件全部没有问题。
施琅却和侯玄演的视角不同,他当初率兵逼近松江,在吴淞被松江水师挡住,再难前进一步。他皱眉说道:“国公,松江水师战力很是强悍,为何一直守在吴淞江所,不肯出来迎敌?下官曾经和他们交过手,以他们的战力,就算不能与郑芝龙在海上一决雌雄,但也只是稍逊一筹。只要开出海来,郑芝龙未必敢轻举妄动的。”
侯玄演楞了一下,就像是个自以为孩子很笨,但是却被人一统猛夸的家长。心中既有惴惴不安的不信,也有着一丝丝的期盼和窃喜。
“我的水师,这么厉害么,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有一个梦想
泉州,一处九进九出的大宅院内,郑氏残存的重要人物齐聚一堂。
郑芝龙先是痛斥了郑森和李成栋,然后将留守福建的手下挨个臭骂一边。他在两广打得风生水起,依靠巨大的财力物力和武器优势,将凶名赫赫的湘兵营死死压制在肇庆府。没成想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老巢传来噩耗,福州竟然都丢了。
被训的官员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心中没有一个服气的。若不是郑芝龙不肯放弃两广,犹疑不定,浙兵入闽都一个月了,他还抱着侥幸不肯撤兵,福州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丢了。
郑渡是三个统帅之一,自然也挨了一顿臭骂,但是他并没有像大哥一样低着头自顾羞惭。郑二公子站出来,抱拳道:“父亲,如今大势已去,我等虽然有罪,但是就算把我们全杀光,也换不回福州了。”
郑芝龙气的吹胡子瞪眼:“怎么,你小子不服?”
“父亲大人教训儿子,儿子当然心服口服。但是眼下大敌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应付想在的局面啊。就算您要砍儿子的头,也要等到咱们郑家的危机解除了才好。”郑渡一番话说到了郑芝龙的心里,他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办法?”
“侯玄演势大,咱们的唯一优势就是水师,侯玄演先前被我们的水师扼住咽喉,恨得他亲自前来,足见水师对他的威胁。不如派兵前去讲和,我们的水师不再锁海,换来这六个州府不被他攻击。咱们郑家以六府此为根基,徐徐图之,等待满清南下,咱们趁机再夺回福州。”郑渡侃侃而谈,时不时还要冷眼瞥一下自己的大哥。郑森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反倒是郑芝龙频频点头,拈着胡子说道:“你小子这番话还算有点道理,就是不知道侯玄演那厮,会不会同意和我们将和。”
郑渡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但是很快又隐藏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为保郑家的基业,儿子愿意亲自前往福州,与侯玄演谈判!”
“好!不愧是我的种。”郑芝龙高兴地站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有老二,真是妈祖显灵,赐给我的好儿子。”
堂中众人纷纷凑趣夸赞,一时间各种肉麻的话充斥着整个大堂,一群刚刚从两广逃来的武将,就跟打了大胜仗一样,满脸开心。
郑渡朝着自己的父亲暗暗使了个眼色,郑芝龙瞧见之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儿将去福州,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讲。”
众人陆续离开大堂,只有两个人脸色难看,一个是郑森,父亲如此宠信老二,让他这个世子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另一个就是李成栋,跟侯玄演讲和,李成栋自知将不会有好下场,很可能被郑家父子给卖了。但是他身在郑家大营中,就算是想要逃跑都不可能了,而且一旦郑芝龙放弃了他,天地之大再也没有地方能够容得下他。想到这里,李成栋心中对侯玄演的恨意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
大堂内,郑渡左右环视,见人都出去了,这才上前说道:“父亲,儿子这番要去和侯玄演讲和,还需要一个东西。”
郑芝龙脸色微微一变,阴沉着脸说道:“莫非是李成栋的脑袋?”
“父亲英明!”
......
福州城内,镇海楼下。
继松江水师之后,朝廷的第二个海边水师在福州组建,由新任的福州总兵兼任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统帅。
福州附近的岛屿上,遍布郑芝龙的残余势力,他的水师失去了福州这个港口,再也无力在江浙沿岸锁海。松江水师慢慢地收复海上失地,往来于日本的商船在此繁荣起来。
在福州附近,因为福州被攻占,许多福州籍的郑氏水军,不得不投靠了侯玄演。这些人在施琅的改编带领下,从福州开始辐射周围岛屿,寸土必争地抢夺着领土。
福州城内,侯玄演漫步走在万象楼下,转运行司的门口。此地靠着剑池,可以从水路入河直通大海。也是郑芝龙的镇海船坞所在,还没有修好的几艘新船,停在船坞中,随着嗨呀的号子声,船匠们正在赶制进度。
走了平国公,来了越国公,福建古时候就是越国的地盘,侯玄演这个越国公来到福州倒是符合他的称号。越国公来了之后,并没有封海禁船,反而大肆封赏技术好的船匠,给了他们比郑芝龙还高的待遇,这些船匠自然没有人偷懒。
“我去过很多的船坞,不得不说郑氏的镇海船坞是最大的,也是最高效的船坞。郑芝龙若是肯洗心革面,解散部曲投奔朝廷,我愿意既往不咎保他做一个工部尚书。”侯玄演语气玩味地说道。
周围的官员们十分给面子,呵呵一笑给越国公的冷笑话捧场,只是笑声干涩,一听就是不走心的。越国公可能有意讲和,但是谁都不肯去做这个率先开口的人,免得到时候战事重开,要被拉出来当替罪羊。
侯玄演拿下了福州府之后,福建虽然还在郑芝龙手里,但是大军随时可以从赣州和浙江入闽。郑芝龙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地面上非常隐忍,竭力避免和侯玄演彻底决战。
侯玄演可以从陆地上彻底将他赶下海,郑芝龙也可以反手将他们从海面上杀回陆地,彼此之间各有忌惮。福建的士绅官吏们,人人都看得清这个微妙的局势,但是没有人点破。
郑芝龙虽然失去了在两广的地盘,但是如果真的算起来,东南沿海的大小岛屿上遍布他的水师。他们船坚炮利,久战海面,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海上力量。这股力量若是绝命反扑,侯玄演刚刚起步的水师,不一定能经受得住。当然,如果侯玄演铁了心下令进攻,福建剩下的六个府,很快就将彻底被收复。到时候郑芝龙只能退居海面了。打起来了,势必是两败俱伤,一个在陆地为王,一个在海上称霸。
跟在人群中的施琅,突然开口说道:“国公,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句话,曾经被评为最能体现中国人性格的一句话,说了这句话的人,下一句九成九是要说的。
“但说无妨。”
施琅犹疑了一阵,还是开口说道:“朝廷不可以不平定郑芝龙,但是不适宜在这个时候打。郑芝龙已经失去了与朝廷一决雌雄的本钱,所在福建六府不敢作恶,不如暂时讲和。”此言一出,侯玄演旁边的武将纷纷怒目而视,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降将。
侯玄演眉头一皱,问道:“说说你的意见,打蛇不死,后必为患。为什么我不趁他病要他命,却要放他苟延残喘?”
周围的眼光不善,施琅心中也有些后悔,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若是将他逼到绝路,他逃到东番岛,以此为中心发展势力,那么东南海岸将再难太平。如此一来商税骤减一半,朝廷收入减少,东南还需要布放重兵,时刻准备迎战。毕竟郑氏在东番岛立足之后,将彻底掌握主动权,要战要退,都是他们说了算。”侯玄演越听越感兴趣,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然后说道:“我们到阁中,你慢慢说来。”
毕竟此事牵扯到国策,这里的人太多了,难免有闲杂人等听了去乱传。尤其是在福建,难保郑氏余孽没有混在这么多官吏中。
施琅一听,心中大喜,国公这是看重自己的意见。跟着侯玄演和他的亲兵侍卫来到万象阁,施琅站在一旁,接着上次的话头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国公此刻不再进攻,和郑芝龙谈好,让他放开东南通道。我们的商人可以将贸易做到南洋,商税这一块何止翻倍。而且福建六府,将成为郑芝龙的桎梏,他不舍得放弃这六块鸡肋,就无心图谋东番岛,到时候将他养在泉州等六府,就如同将鹰养在鸟笼,早完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鸟儿。
到时候既然讲和,我们就可以大肆发展水师,一旦时机成熟,末将愿提福建水师,为国公生擒此獠。”
侯玄演听得一阵心动,但还是反驳道:“我们抢了他的老巢,夺了福州,他肯放下脸面媾和?”
“国公说笑了,福建一直是大明的疆域,他郑芝龙不当海盗才几年?福州什么时候是他的地盘了,还不是招安之后,被此獠霸占了这几年。这种海上枭雄,惯会隐忍,只有讲和之后,他才能从内地收购我们汉人的货物,到海上赚取钱财。他不舍得放弃福建六府的,为了能够继续敛财,他肯定会妥协。说不定,此时郑家的求和使者,已经到了路上了。”
侯玄演凝神一想,他说的还真有可能,郑芝龙可不是什么硬骨头。佛朗机人强的时候,他投奔佛朗机人,接受天主教洗礼,取教名贾斯帕,还给自己取了个洋名字,叫尼古拉·一官。他还巴结已退隐的前幕府将军德川秀忠,郑一官受幕府召见,日本人视为光荣显赫人物,自是地方豪贵常从交游,称为“老一官”。再后来他又投到大海盗商人李旦门下,初时担任翻译等工作,逐渐成为李旦的得力助手,深得李旦信任。然后是颜思齐、荷兰红毛番、大明朝...
在后世,他甚至还投降了满清,这个人的一生不是在投降,就是在投降的路上。如今他的处境不好,选择投降是大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侯玄演就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跟郑芝龙暂时讲和,双方皆有好处,但是自己这边的利益显然是更大的。大航海时代锁海的威力,就连罪魁祸首郑芝龙都想不到究竟有多大。他的水师将吴淞江所堵了几个月,原本钱财富足的朝廷立刻捉襟见肘。急的三个大学士,胡子都揪掉了,也没有好主意。
“施琅所言,大有道理,若是我把你留在福建,你能训练出可以和他抗衡的水师么?需要多少时间?耗费多少钱粮?”
施琅单膝跪地,神色激动:“只需五年,末将必定靖绥东南,荡平郑氏!”
侯玄演初听还颇为满意,但是越听越不对...这不是就是五年平辽的翻版么。
“五年不行,我将全力支持你,除了财政需要你们福建自己谋取,其他的政策应有尽有,向福建倾斜。你要做到的,是两年之内,让郑芝龙这个人物,彻底成为海上旧闻。”
施琅低着脑袋,脑中飞速盘算一阵,终于还是咬着牙说道:“两年就两年!”
侯玄演得寸进尺,继续说道:“东番岛、琼州、澎湖我全都要!红毛番,佛朗机番,倭奴,海盗,全都要听到大明水师的角声,就瑟瑟发抖;过往商船全都要给朝廷缴税;我不喜欢的人踏进海域,就要被轰成渣滓;不喜欢我的人,进入海域也要被沉船喂鱼;四海八荒之内,所有的地方,我的水师都可以登陆作战,要让万国来朝,谁不来的杀他王室一族,抢他们的公主做我的女奴;苍天覆盖之下,日月光照之地,都是我们的藩属。”
施琅愣在原地,看着张牙舞爪一脸疯狂的越国公,脑子里一片空白。侯玄演是海盗,还是郑芝龙是?施琅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了。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施琅,你是任重而道远啊,别跪着浪费时间了,快出去忙起来吧。来,快点,跑步前进。”
施琅晕晕乎乎地被送了出来,远处的落日余晖,洒在海面上。蔚蓝澄澈的天空,被残阳染得如血。一阵冷风吹过,施琅提了提精神,心道:还是先把船坞的检修做好,作坊内还缺多少的工匠,水师的募兵有短了几个昭示该如何着墨。
有的人心比天高,有的人却只着眼脚下,一比一个台阶,无比的踏实。
路还是一步一步的走...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李成栋的末日
皎月高生,白茫茫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亮如白昼。
泉州府中,李成栋的院子里,他的心腹手下将他簇拥在中央。
陈甲跪倒在地上,声音呜咽略带哭腔:“大人,事到如今是形势比人强,郑家狗贼已经派人将咱们监视起来,我来的路上身后许多的脸生的汉子跟随,看那步伐明显就是军汉。咱们和嘉定鳌蟹儿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真的被捉,那还有好果子吃,不如自行了断算了。”
李成栋面沉似水,不为所动,这样的人最是惜命。不到咽气前的最后一刻,他怎么肯自杀,微微冷笑一声后,李成栋说道:“大丈夫生七尺躯,岂能如同猪羊一般,要是郑家真的下手,你们护着我杀出去,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陈甲苦笑一声,说道:“大人,小的追随您半生,从关中开始从未背离,今日也不得不先您而去了。小的临死之前,有一句话,望您听我一句,少受些罪过吧。”
陈甲话音刚落,嘴里就吐出了黑血,两眼印堂发黑,嘴唇翻白,眼看是不能活了。
“你竟然事先吃了毒药?”李成栋怒喝一声,陈甲武力不俗,如此一来自己又少了一根臂膀,杀出去的可能性又降低了。
“大..大人,现..在不死,悔之晚矣!”陈甲临死前最后一句,嗓音突然高亢嘹亮起来,周围的人都已经心生动摇。
李成栋一脚将尸体踢开,对其他的心腹说道:“命是自己的,老子还没活够呢,谁想要拿去,都得用命来换。你们不要听这个废物危言耸听,跟着我杀出去我们有的是钱财,嘉定抢的三百艘财宝,我都已经藏了起来。今日随我杀出去的,人人有份,我愿意拿出来和弟兄们平分。以后隐居起来,无穷的富贵,岂不好过像这条死狗一样服毒?”
财帛动人心,此言一出李成栋的心腹们又爆发出了信心,一个个脸色酡红,似乎已经开始想象分到钱之后的美好日子了。
就在这时,外面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而且杂乱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李成栋缓缓站起身来,将腰带缠紧,束住自己的腰便于发力。一百余人尽皆拔刀在手,准备从城中杀出去。李成栋白天已经看好,只要钻进泉州城郊的深山,他们就有机会逃得性命。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李成栋还是决定试一试。
一队队的郑家兵,将这个院子围了起来,二公子郑渡亲自带队,早就下了命令,必须活捉李成栋。
郑渡骑在马上,手拽着缰绳,眉宇间早就没有了面对自己父亲时的恭顺,一脸的桀骜。他顺口咬了一口手里捧得冬梨,随手一扔,边咬边说道:“放走了李成栋,我把你们全都灭家毁族,杀你们全家。”
小兵们畏惧万分,这个郑二公子话狠心更狠,在军中被他折磨死的小兵不在少数。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很多兵卒武将都选择自杀,来躲避这个纨绔的折磨。
一个武将上前敲门,咣咣的砸门声,如同鼓点一般敲击在李成栋和他心腹的心头,每一下都像是催命的魔咒。
“李将军,开开门,二公子来看您了。”
大门缓缓打开,郑渡望着院中的百人,嗤笑一声:“噗,我说老李,你也是个明白人,我还以为你比我那个废物大哥强多了,哪想到你们一样的蠢。你们这几十个人,还想学人家闯龙潭走虎穴么,你当你是赵子龙?你们若是乖乖地放下武器,我只捉李成栋,你们这些螃蟹虾米的,都可以滚蛋。”
李成栋心中很不得撕碎了他,这小子阴毒无比,知道要分化自己和手下。这样一来,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
“弟兄们不要听他的,郑家一群海盗,哪有什么信义可讲。随我捉了这个郑家的狗贼,挟持他杀出城去。”李成栋凝神道。
旁边一个汉子慨然道:“让我去捉了这个二世祖。”
话音未落这个汉子就一个箭步,往郑渡身边冲去。郑渡冷笑一声,大声道:“都别动!”
本来都准备射杀大汉的郑家兵赶紧收手,郑渡策马而上,手握刀柄须臾之间砍下,势大力沉的一刀透过大汉头顶的帽子,将刀斩进了他坚硬的头颅里,如同嵌入到木块之中,伸手一提却拔不出来了。
郑渡猖狂至极,在马上笑道:“这种低劣的贱民,就算给你一千个,你能杀出我的泉州?”
李成栋知道,这小子是为了立威,还是想不通过厮杀,劝降自己这一百个人。自己的手下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他们这么紧张,看来是想活捉自己。想到这里,李成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作豪爽地大笑道:“唉,罢了!我一世英名,没想到死在你的手里。”
郑渡一听,将手里的朴刀一扔,正好打中他自刎的手腕。
“想死?我同意了么?”这一声戾气十足,让人听了背脊发凉。
李成栋趁此机会,越众而出接过刀柄左劈右砍,开始厮杀在一块。
郑渡冷笑着在一旁围观,他的武艺不俗,但是却不肯为了手下的大头兵们,亲自下场。李成栋见他的笑意,心中已经把他恨透,但是却无可奈何。
外面的郑家兵太多了,李成栋的一百多个人慢慢地死去,他们却始终无法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满地尸体堆积中,李成栋耗尽了力气,终于还是被郑渡生擒。郑渡满脸阴笑地骑马走了过来,马蹄踩在尸体上,这些尸体大半是郑家兵,但是郑渡还是露出迷醉的表情,丝毫不顾及在场存活的人的感受。
刚才还硬气的李成栋,变了个人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郑渡哀求道:“二公子,二爷,你们要和侯玄演讲和?那厮什么时候说话算话过,只要饶我一命,我愿意提兵和他决战,不能杀侯玄演,你们再治我不晚。”
郑渡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跪在地上的李成栋,惨笑着凑趣,一脸的谄媚配合着他英武的面容,魁梧的身躯,当真十分违和。
“你放心,把你送去之后,侯玄演虽然肯定会杀你,但是我会给你报仇的。”郑渡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侯玄演和你一样,早晚得死!来人,给我上大枷,免得这老小子寻短见。”
小兵们一哄而上,将李成栋五花大绑,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和镣铐。
正月十号,伴随着料峭春寒,郑芝龙的二儿子郑渡带着李成栋,和几车的金银财宝,来到福州。
第三百一十三章 越国公不做没有灵魂的事
郑渡骑在马上,一身甲胄光彩熠熠,看上去非常英武。
他请命去福州和侯玄演谈判,别人都以为是龙潭虎穴,郑渡却一点都不慌。
他是个聪明人,同样的他知道侯玄演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他郑二公子游说侯玄演的故事,将会传遍天下。
福州的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再也不是郑家的人马了,郑渡心中恨意飙升,脸上却依然是那副昂扬自信的神情。
施琅骑在马上,一脸坦然地出城而来,丝毫没有再见旧主的愧疚,拱手笑道:“郑二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自凡是蠢货,这个时候就要破口大骂了,好在郑渡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蠢货,他甚至弯腰道:“下官是大明武骑尉,论官职比福州总兵水师提督低,施大人不必客气。”
郑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冷炒热讽,也没有故意隐藏的恨意,对海盗来说背叛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常见。郑渡是表面上最不像海盗的一个郑家人,但是骨子里却最像一个海盗。
施琅是了解这个郑渡的,但是依然感觉他今天的表现足够惊艳,郑家几个儿子里,可能就属这个最有枭雄像。
“二公子乃是平国公的公子,哪能用常礼相迎,来来来,快快请进。”施琅话虽谦卑,但是却一点都没有谦卑的样子,挺直的腰板,笑意泠泠。他如今是郑家的直接对手--福建水师的提督。福建水师的假想敌,就是马上要讲和的郑家,从越国公的话里,施琅品出了滋味。福建水师和郑氏的一战,在所难免。
郑渡笑吟吟地进了城,心中却略微有些不安,按正说此刻侯玄演应该亲自出迎才对。如今的局势很明朗了,暂时讲和对双方都是利大于弊的,侯玄演一世枭雄,观其言行作为不像是个庸才,岂能为了意气之争放弃大事。
施琅将他们迎到城中,只见大堂上竟然空空如也,施琅殷勤地劝客:“二公子不是外人,还请上座。”
郑渡心中咯噔一下,上座?这说明侯玄演已经不在了,否则除了金陵紫禁城中的半岁娃娃,谁敢在他面前上座。
想到这里,郑渡轻声问道:“国公他?”
施琅哈哈一笑,说道:“越国公他已经回了金陵,令尊来信他老人家已经看了,越国公说了:‘平国公也是一时受人蒙蔽,念及往日扶立先帝的功劳,他愿意像陛下保奏,功过相抵。’今后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至于挑唆小人、罪魁祸首李成栋,在本地凌迟就是了。”
侯玄演当初对李成栋恨之入骨,做梦都有几次在梦中杀他复仇。但是真的将李成栋抓到手里的时候,反而觉得意兴阑珊。他本来以为自己无比期望亲眼看着李成栋受刑,但是事到临头才发现,那样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快感,反而会更加的加深记忆中那些不堪回忆的画面。人都是脆弱的,强如侯玄演,也有着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每次想到那些嘉定城中的断臂残肢、竹林中父亲无头的尸体,河流里顺水而下的婴儿,手脚钉在木板上衣衫不整的妇人...整个人就将头晕目涨,丧失了任何的冷静和理智,如今的他位高权重,这样的状态很有可能会误大事。所以侯玄演并没有选择亲手处理自己的仇人,他选择了让李成栋在福建被凌迟。凌迟虽然酷历,但是相比起他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为过。李成栋三屠嘉定,根本就是万死莫赎。
饶是郑渡年少老成,心智狡猾,还是没有想到侯玄演竟然就这样走了...
你拿他当生死大敌,他根本没有这样看待郑家,想通了这个关节,郑渡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免有些愤懑。
施琅看着他的模样,嘴角一勾,心底笑了起来:毕竟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你哪能看得懂那个人啊。
双方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施琅和郑渡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的底线和自己的要求,郑家同意放开海运,扫清沿海的海盗,在他们的海域,绝对保证江南往来客船的安全;郑芝龙将从两广完全撤出,不再染指西南土司和造反土人之间的事,不再有钱粮武器的支援。作为交换,福建六府不会遭到朝廷的攻击,郑芝龙的人可以从江南进货,彼此商人的贸易不受丝毫影响。
福建王郑芝龙经此一战,成了半个福建王...
而朝廷的税收危机,也将马上迎刃而解,此时侯玄演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浙兵回师,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野人的生活苦啊,尤其是这群江浙子弟,在江浙道的富贵繁华地长大,莫名其妙跟着侯玄演钻进福建的深山,过着被人围追堵截的日子,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侯玄演没有在杭州久待,辞别了浙江官员,直接乘船赶往金陵。
春节刚过,到处还残留着一丝年味,更多的商户都在准备着即将而来的上元佳节。
郑家水师刚刚撤走,龙潭港的商人就如同憋了几年的发情的公兽一样,钻进了大海的怀抱。
水面上往来的船只如织如促,侯玄演的龙船逆行而上,一路上也不急着回京,优哉游哉地欣赏着冬日平静的江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商船的规模越来越大,这些商人承包了船坞,除了每年给水师造的战船指标外,其他的船他们可以付钱自己造。于是各种将船只运输功能发挥到极至的商船应运而生。这些船丝毫不考虑武器的问题,他们出海就有水师的保护,所以只追求盛放货物的多少。往往跑两次海运,就比得上以前的三次。
果然财富就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源泉,他给了人们无穷的潜能,侯玄演心中非常开心。这些肚子奇大的怪状商船,其背后不止是获利多少的事,而是意味着江南士绅豪商思维的解放。僵化守旧的民族,在接下来的大时代中,势必要沦为落后挨打的一方。有鉴于此,任何的尝试和开明,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保持民族强盛的必须条件。
龙潭港前,忙碌的商船暂时停下了出港,等待着为这艘巨大的龙船让道。满朝的大员,除了品阶不够的,基本上都来此迎接越国公凯旋。
甲板铺下,几十个带刀侍卫分列两旁,侯玄演从船上施施然走了下来。百官抬头一看,越国公一袭深青色的大氅,里面穿的是绣金白底的长袍,腰系着一柄金鞘玉柄的宝剑,头戴青黑色的圆顶直脚幞头,周围全部是亲军营中骁勇善战的士卒。越发衬托的他英武不凡,就像是得胜归来的少年将军。
“参加国公。”百官齐声称喏,侯玄演没想到这次同行们这么给面子,心中略感讶异。
其实他这次打败了郑芝龙,不同于以往,这次是把整个朝廷救活了。没钱的日子,各个衙门都很难,简直到了无法办公的地步。
“哈哈,有劳各位到此相迎了,本国公于心不安啊。”侯玄演单手掐腰,仰天笑道。
...
这副模样,哪里有一点于心不安的样子,分明是得意洋洋。百官中大部分会心一笑,这样的领导比那种笑里藏刀,不苟言笑的好多了,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就被害了。越国公虽然手段狠毒,但是从来不会无故发难,事实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在小事上他是出奇的宽宏大量。但若是做出了他深恶痛绝的那几件事,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一大堆的官儿,瞬间拥了过去,伴随着歌功颂德地奉承话,簇拥着他走向码头上停靠的一溜儿官轿。
虽然心中惦记着家里的亲人,但是侯玄演还是选择先去宫中,见一见小皇帝。毕竟大义的名声,是他需要的,收拢江南人心,少不了这个大旗。
紫禁城内,上至内门十二监,下到宫女小内侍,清一色都是他的人马。
王祥年亲自出迎,笑的跟朵菊花一样,将他迎入宫内。一路上不停地说着些小皇帝的趣事,左右不过是小奶娃的成长琐事,到了他的嘴里似乎有了无穷的乐趣,尖细的嗓子一路上就没停过。侯玄演心中一暖,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个太监和隆武帝的感情深厚,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古以来帝王身边,一直不乏忠心的太监,前有煤山陪死的王承恩,还有被文人黑的体无完肤的曹化淳。念及至此,侯玄演破天荒的没有骂他,一直到了乾清宫外。
侯玄演迈步而入,腰间佩剑,脚下生风,权势大到佩剑入宫,众人还觉得理所应当。不知不觉间,侯玄演已然是有明一朝绝无仅有的权臣了。
乾清宫内的宫娥一看竟然有个男人闯了进来,吓得掩口惊叫,差点叫出声的时候,才恍然发觉来的是越国公。国公爷外出征战几个月,整个人又黑了一圈,不过似乎更有男人味了..
侯玄演顺手一提,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宫女,问道:“陛下何在?”
宫女久在深宫,突然被一个男人扶着娇滴滴的身子,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声音也比平时软了三分:“回国公,陛下她正在寝宫,刚刚睡醒。”
寝宫内无烟的兽炭,烘烤的室内温暖如春,灵药衣衫单薄怀抱着小皇帝,正在翻阅着一本宫中藏书,看得津津有味。朱琳灏已经到了认人的年纪,见到面生的侯玄演之后,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显然是已经把这个怀抱着她的摄政国公忘得一干二净。
灵药被她一吵,倏地抬头,眼中惊喜涟涟。单手熟稔地抱着朱琳灏,起身福了一礼:“老爷,您回来啦!”
侯玄演鼻息嗯了一声,伸手将张牙舞爪的小朱朱抱了过来。小家伙倒也不怕生,而且侯玄演将她举在身前,小家伙大感有趣,小嘴里吐出几个口水泡泡。
“唉...”一想到她,侯玄演就感觉头大,曾后留给自己这个难题,自己倒是走的坚决,眼都不眨就去地下继续伺候结发夫君了。小时候还好,这要是长大了,可怎么藏啊。侯玄演伸手一揪,果然袖珍的龙袍下面空空如也...
“还是个女孩。”侯玄演脸上愁容更盛,这里只有一个灵药在,他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心境。
灵药两颊微红,掩嘴轻笑:“老爷您干什么呢,这个东西还有凭空长出来的不成。”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羞红了脸皮低着头。
侯玄演侧着头,看着她捏着裙裾的样子,打趣道:“哪个东西?我的小灵药见识涨了,懂得东西不少了嘛。”
灵药晕红双颊,细声细气地说:“老爷就会欺负人...”
侯玄演这才细细打量起来,只见自己的小灵药身子板极薄,腰儿小小的,连臀股都是玲珑小巧。露在外面的肌肤如同蒸乳一般,又白又细嫩。胸前尖尖翘翘,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女。
侯玄演的眼光像是具有烘烤作用,越看灵药肌肤越红,尤其是俏颊。深呼了一口气,叹道:“青苹果染得再红,尝起来味儿都是青涩的,对不对?”
“爷尝一口不就知道啦。”这句话说出来,灵药整个人都像是喝醉了一般晕晕乎乎的,胸前小鹿乱跳,自己都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
侯玄演单手双手抱着口水乱流的朱琳灏,往灵药的座位上一蹲,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往嘴里灌。灵药一看,脸色像是熟透的苹果,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温驯地揉捏起肩膀来。这些日子她跟宫内的女官们混在一块,彼此之间熟稔之后,经常听她们讲一些男人的事。这些人在宫里枯守,耗尽了青春,说话最没个分寸。听得多了,把小灵药生生逼成了一个怀春少女。那杯茶自己刚刚还喝过,老爷他...
侯玄演浑然不觉,啐了一口茶叶沫子说道:“宫中的贡茶这么难喝,我看是尚膳监的太监们欺负你们一群女儿家家的,这次我从武夷山带回一点大红袍,改天赏你一点尝尝。”说完之后,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了乾清宫,临走还丢下一句话,撑撑场面:“好好照顾陛下,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灵药倚着宫门,轻轻咬着唇珠,眼神迷离地目送他离去:“没胆子的贼...”
侯玄演当然没胆子,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他肯定下不去手的。毕竟很久之后的鲁迅曾经振臂高呼警醒世人:人性中的道德感是一种义务,而我们则必须赋予灵魂以美感。
青涩的美感是没有灵魂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