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卖队友我们都是专业的
令旗一挥,后军的炮营率先发难,前军躲在刀盾手身后的火铳手,不停地分批次射击。
整个方阵一边射击,一年前进,推进的速度不快,却绝对的安全高效。清兵从断壁残垣中逃了出来,确实可以逃跑起来方便,但是也给他们带来了坏处,就是没有了墙体遮掩,他们全部都暴露在明军的射杀范围内。
清兵阵营中,本来就有两股人马,张大元的手下多是步兵,刘忠带来的都是骑兵。清兵举起弓箭,勉强射击还击,却都被刀盾手给遮挡下来,真正杀伤的明军非常少。
两伙人仓促之间合并作战,彼此间缺乏默契,这时候需要一个大将站出来,统一指挥调动。但是不管是张大元,还是刘忠,都没有心思做这个统筹全军者。每个想的都是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实力,避免做了对方的炮灰。
张大元佯装声势,说道:"刘忠,你看那边的明军,应该不够一万人。你有三万大军,顶上去活捉侯玄演,立下不世的功劳,一个藩王的位置是跑不掉了。"
刘忠心底暗暗骂娘,嘴上却客客气气:"将军,我看活捉侯玄演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等到和硕亲王的大军来到,咱们才有机会。要挡住明军的攻势,唯有退到后面的西江口。才能等待援军,一举歼灭他们。"
旁边的副将胡茂祯看不下去了,对面的明军马上要杀到面前了,这两个活宝还在扯皮。
"两位将军,再不决定,明军就杀过来了。"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小兵,就被炮弹炸起的石子,打穿了脸颊,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刘忠望着小兵,把心一横说道:"张将军殿后,我率众突袭,以攻代守等待和硕亲王大军。"
张大元心中狞笑一声,饶你奸猾似鬼,还不是要去做炮灰。
刘忠提马走到自家阵中,他手下的大小将领瞬间靠了上来,刘忠压低声音,说道:"姓张的想让老子做替死鬼,帮他拖住侯玄演,等济尔哈朗到了再反击。到时候功劳全是这王八蛋的,死的却是我们的弟兄。"
刘忠手下的参将刘守应骂道:"张大元这么阴毒,他对我们有什恩德,凭什么咱们要为他头上的顶戴,舍弃自己的性命?"
刘忠奸笑一声:"张大元自以为是北人,降清时候比我早,处处压我一头。这一次,我倒要他见识一下,我刘忠的厉害。咱们都是骑兵,第一轮冲锋下来,不要和明军硬拼,分到左右两翼,趁机逃回西江口。张大元一群步卒,我看他怎么硬抗这伙明军。"
"将军,此计虽妙,就怕姓张的日后找我们麻烦。"
刘忠笑道:"你真当侯玄演是酒囊饭袋,我们送他这份大礼,他还能让姓张的走了,那我们为何要跑。"
"哈哈,将军英明,算无遗策,真乃诸葛亮复生,徐茂公转世。"
刘忠一提马缰,骂道:"少他1妈1的1废话,传令下去把明军放过来后,再撤向两翼,免得张大元有逃跑的机会。懂了么?"
"属下明白。"
刘忠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一脸决绝,扬声道:"给我冲!"
远处的张大元,见到刘忠果然领兵冲锋,喜上眉梢。跟胡茂祯说道:"侯玄演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下他自己走出老巢,出来送死,是给我们一场泼天的富贵。刘忠在前面硬抗,咱们在此等待和硕亲王大军,到时候亲王生擒侯玄演,我们沾点功劳,就够你我封妻荫子了。哈哈哈"
胡茂祯笑道:"我等若有这个造化,全赖将军神机妙算。"
远处刘忠的骑兵,迎着侯玄演的方阵冲了过来,中军的侯玄演眉头一皱,问道:"骑兵冲击步兵方阵,刘忠活腻歪了?"
一个结成阵势的步兵方阵,是骑兵的噩梦,事出反常侯玄演心底略微有些不安。不会有什么诡计吧?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确实有诡计,但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这伙人身后的队友的。当初他们怎么卖的大**队友,今儿就会怎么卖清朝队友。若是指望他们降清之后,人品就升华了,变得团结友爱了,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管他,继续推进,他想死就成全他们。"
左军的姜建勋,见到这支冲锋的骑兵,突然心头一动,下令道:"加速行军,防备敌人从两翼逃走。"
眼看还有几百步的距离,侯玄演发现左军动静,立刻明白过来。中军令旗一挥,右军也向前加速,本来是方阵推进的明军,瞬间变成了凹形的雁行阵。
雁行阵顾名思义,如同大雁飞过的弓形,最利于发挥射击兵种的威力,可以很大程度的加强射击密度,缺点是冲锋能力不强。刘忠迎头撞上,已经来不及调整。往左右两翼撤退也来不及,被围在当中,成为了活靶子。明军这边,刀盾手退后,长枪兵顶上,收割着骑兵的性命。长枪刺进马脖子,疾驰的奔马血水滚烫,淋了下来,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侯玄演嗅着着熟悉的味道,望着眼前的血流漂杵的战场,恍然记起不久前江南的花柳繁华、无边的富贵,呢喃道:"杀光了他们,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秦禾见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明所以,拔出钢刀冲向了前面的战场。
后方的张大元一看,骂道:"这个蠢货带兵这么多年,竟敢正面冲击敌人大阵,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胡茂祯不以为意,三万人呢,明军就算是屠杀也不可能很快结束战斗,济尔哈朗的大军能到,他们才不管刘忠的死活。
"将军,明军大阵已乱,不如让弓手齐射吧。"
张大元一听,愕然问道:"可是刘忠还他们混在一起啊。"
"将军你看,前面战局如此清晰,明军一个恨不得能换刘忠五个,我们齐射他们的伤亡是一样的,这相当于赚了四个啊。"
张大元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子说的不错,那我们就助刘忠一臂之力。"
箭雨从自己的身后满天飞来,失去了刀盾兵的掩护,前面的枪兵损失惨重。但是更惨的是刘忠的人马,他们的后背射来无数的箭雨。
刘守应挺刀拨开一支羽箭,骂道:"将军,张大元那个王八蛋不拿我们当人看啊,左右又被堵了,这下咱们完了。"
刘忠眼中充血,毛发直立,把心一横用刀背拍马臀,怒道:"调转马头,从后面冲出去!"
他手下的骑兵早就恨意滔天,一听这话纷纷指挥手下调头,对着自家的后军冲了过去。
张大元可没有摆阵,他一心等着济尔哈朗的大军,没成想害人不成反被害,近万骑兵冲击一群松散的步兵,如同虎入羊群。
张大元骂道:"给我挡住,妈的,...给我散开,给我散开,"
刘忠率兵踏过之后,张大元的阵前已经毫无屏障,被撞散的兵马咒骂不止,死伤惨重。刘忠的骑兵撞散了张大元的步卒之后,扬长而去,他的手下很快就发现,一个怪兽一般的战阵,已经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侯玄演望着敌人可笑的表演,心中没有一丝的愉悦,就是这群劣货将中原拱手相送。
"杀!"
第二百七十张 阵前杀降
江浦城外,刘忠临走前的一波冲击,让张大元阵脚大乱。
来不及骂娘,明军就追到了眼前,张大元终于自食苦果。
两万大军几乎无损,火铳手们持着松江府新制的火铳,并排射击。事已至此,张大元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胜算,胡茂祯高声喊道:“将军,降了吧,大家都是汉人,何苦自相残杀。”
张大元一边点头,一边喊道:“降了,降了,我们降了。”
左右都在等他下令投降,这对他们来说是轻车熟路。当初怎么投降的李自成,又是怎么从李自成那里,投降了满清,现在就打算再故技重施,投降侯玄演。反正现在大明朝风生水起,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胡茂祯兴冲冲地命令手下亲兵,站在高处举起武器,高声喊道:“弟兄们,将军有令,我们降了。”
旁边的清兵一听,麻溜地扔下武器,往地上一跪。慢慢地如同瘟疫一般,整个清兵阵营弃戈而降。
这次北伐军纪甚严,一边射击一边前进的明军一看这个架势,纷纷停止了射击,等待着侯玄演的将令。
秦禾在一旁喜道:“大帅,他们降了。”
侯玄演从亲兵腰里夺过一支弓箭,瞄准了站在高处的清兵弯弓就射。只可惜他的箭法稀松,到了半截就软绵绵掉在地上。胡八万害怕自家大帅尴尬,拔箭挽弓射穿了高处请降的小兵的喉咙。小兵重重跌落,正好砸在张大元脚下。
侯玄演箭法虽烂,但是不会干却很会说,厉声道:“为江浦百姓报仇,杀人者一个不留,我侯玄演没法接受一群屠杀同胞的人,做自己的袍泽兄弟。”
没有丝毫的迟疑,令旗挥舞的那一刻,明军继续自己的屠杀。武器丢掉容易,在那起来抵抗就难了,张大元自己骑上马,想要趁着明军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策马而逃。主将一逃,清兵更无半点战意,爬起身来撒腿就跑。北伐军的火铳此时发挥了超常的威力,追杀溃逃的敌军,真是如虎添翼。
每一次的射击,比校场的射击训练更加的有训练效果,这两万人是各营精锐,彼此之间也都存了为自己的营争光的想法,想要一较长短。
这支汉八旗的清兵,本来盔甲就没有满人的配备,再加上正值酷暑谁也不敢披着兽皮打仗,那样的话还没开打就热死了。每一发火铳打在身上,基本上就是血肉模糊。
张大元为清兵做开路先锋,没想到在江北遇到了他们以为肯定不会出现的侯玄演,一番激战之后全军皆殁。
烈日当空,成群的苍蝇嗡嗡叫着尸体堆成的小山上来回飞舞,残旧的军旗斜插在地上,远处等着噬人腐肉的乌鸟发出人的叫声。流出的鲜血,慢慢地将土地变得有些松软,要是走路不小心,一脚踩在血泥上面溅起的泥巴稠糊糊的。
张煌言策马而来,见到正倚在城墙下喝水的侯玄演,急声问道:“国公,这群清兵已经跪地请降了,怎么还要大开杀戒。这才北伐第一仗,我们就杀尽了几万个俘虏,以后北方汉兵都要铁了心跟着满洲人了。”
他的语气不善,心急如焚之下,也忘记了尊卑。在他看来北伐是大事,只要能有助于北伐成功的事,都是天大的事。侯玄演下令屠杀放下武器跪地请降的清兵,让张煌言惊诧的同时,也感到非常的不可理喻。在他看来,侯玄演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在江南他饶恕了很多冒犯他的人。可是一到战场,宅心仁厚的越国公就变得狠厉嗜杀起来。
侯玄演咕咕灌了一口凉水,举起手掌遮挡着灼人的阳光,慢悠悠地说道:“江浦城就在你眼前,刚被这群人屠杀一空,我不杀他们,以后汉奸们屠起城来就更肆无忌惮了,大不了到时候把武器一丢,跪在地上就能继续逍遥了?我不是如来佛,他们放下了屠刀也成不了佛,仍然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是手染鲜血的杀人犯。杀人者死,有什么不对?”
“可是我们要做的是北伐大业,不能一味地快意恩仇,只图自己爽快啊。”
侯玄演将水壶一摔,骂道:“你放屁,老子只图自己爽快?一群剃了头的刽子手,屠尽我江浦百姓的杀人犯,还想要归到老子帐下做一个北伐军。他们配么?”侯玄演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伸手指向四周:“你睁眼看看,我的北伐军是何等的好儿郎,他们也配混进来?你当我收复故土来了,我告诉你错了!我们渡江而来,是北伐!伐字为先,伐无道,伐有罪,伐业障。犯了该死的罪过,就得死,谁也救不了他们。我侯玄演今天替被屠的北方百姓,宽恕接纳了这群刽子手,那我和满清的多尔衮有什么两样,北伐也彻底沦为争夺地盘的普通战事罢了。”
旁边的士卒脸上红光满面,纷纷挺直了腰杆,一脸的自豪。
张煌言哑口无言,低着头说道:“国公所言自有道理,下官不该妄自质疑将令。只是若是我们杀心太重,此番北伐恐怕艰险万分呐。”
“胡无人,汉道昌,刀兵所至哪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你当他们如狼似虎,我就杀给你们看,让天下人看清楚,满洲八旗在我汉家儿郎面前,也不过是一群纸做的老虎,泥糊的恶狼。汉有匈奴猖獗一时,霍去病才能封狼居胥;蒙元祸乱天下,才有高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比起当年的匈奴、突厥、契丹、蒙元,满洲建奴不管人数还是战力,都难以企及,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候玄演说完,翻身上马扬声道:“济尔哈朗气势汹汹,折一个前锋必然不肯罢休,稍作休整准备迎敌。”
清兵先锋主将张大元仓皇逃命,丢下三军任人宰割,终于在半路遇见了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一身石青色的袍子,绣五爪金龙四团,前后正龙,两肩行龙。头上顶着个黑底的帽子,上面两颗红宝石,看上去就像是穷人乍富的暴发户,不过这也是满清亲王的统一打扮,多尔衮刚刚让投降的汉人官员和满人一起,设计出来的符合满族口味的官服,这一套只有亲王能穿。见到自己的前锋就逃回这么几个人,入关以来就没有感受过危险气息的济尔哈朗,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亲王袍服。将头顶沉重的帽子一扔,揪下身上的花里胡哨的袍子,怒道:“是什么人把你们打成这样?”
“刘忠该死!刘忠该死啊!王爷,刘忠回马冲阵,将我的部下杀得死伤惨重,自己逃了。要不是他,末将必能拖住侯玄演,等王爷大军到了活捉他啊。”
济尔哈朗本来一脸蔑视地看着他跪在地上哭诉,听了这话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侯玄演?”
张大元跪着爬到济尔哈朗脚下,仰着头说道:“没错,侯玄演他亲自率兵过江来了,末将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是敢畏罪说谎,编造出这样的军情,我杀你全家。”
张大元信誓旦旦:“王爷放心,绝对是侯玄演到了,我的兵马全部看到了。”他身后一起逃回的残兵败将,纷纷点头称是。
济尔哈朗执鞭大笑,折损一些汉八旗兵马算什么,只要能杀了侯玄演,一切都值了。
“本来以为他缩在金陵,我们要大费周折,谁知道他胆子这么大,竟敢渡江来送死,他有多少人?”
侯玄演摆成大阵,极好估算,张大元久经战场,早就预算出他不到两万人。但是自己败的太难看,自然不敢说只有这些人,眼珠一转说道:“侯玄演摆成方阵,人数一目了然,不下五万人。”
济尔哈朗眉头一皱,一鞭子抽在张大元脸上,一条血痕从额头到脸颊,眼珠差点抽出来,疼的他倒地哀嚎。
“火字营在淮安,厚土营在庐州,湘兵营在广东,哪来的五万人?你打了败仗还敢谎报军情,给我拖出去斩了。”
张大元顾不上脸上的鞭伤疼痛,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两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满洲军汉,将他拖到一旁,一刀砍了下去,脑袋圆滚滚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滚到了胡茂祯的身边。
济尔哈朗用马鞭指着副将胡茂祯,低头问道:“你说,多少人?”
张大元的脑袋就在自己眼前,血腥气扑鼻,胡茂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敢说,脱口而出:“两万。”
“两万人就把你们杀得一个不留,真是废物,留着有什么用处。全部给我砍了。”济尔哈朗真的怒了,入关以来都是他们以少胜多,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败过。
信仰武力的满洲建奴,是绝对不肯承认汉人的勇武胜过自己的,否则他们哪来的信心,二十万人入主中原大地。
济尔哈朗身边的亲兵,都是万里挑一的满洲勇士,闻言眼睛都不眨拔刀就砍。跪在地上的几十个汉兵,转眼间就被杀得人头落地,没有一个敢站起身反抗。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安逸就是死亡
凤阳府到滁州和庐州府的脚程相差无几,厚土营得到消息略晚,但是也快马加鞭追了上来。而驻守在大铜山的水字营距离更近,有火字营拖住了淮安的瓦克达,朱大典不敢怠慢,带兵火速支援过来。
阎应元遥遥望见前面狼烟四起,心中更是紧张,他已经知道了侯玄演渡江北伐的消息,这一惊非同小可。
济尔哈朗裹挟着中原清兵,倾巢而至,若是越国公不知底细,贸然北进和济尔哈朗大军遭遇,那可就大事不妙。只要侯玄演一死,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到时候各自为战恢复到弘光年间军阀割据的黑暗时代,肯定会被清兵逐个击破。因为越国公如今虽然风头正劲,兵强马壮,但是这个以侯玄演为中心的集团却没有一个强力的二号人物。
想到这里,阎应元冷汗直流,一鞭子甩在马臀上,高声道:“周文武,你留下本部人马收拢辎重,其他人丢掉所有行装,随我全速行军。”
朱大典也差不了多少,水字营火炮太多,骑兵基本没有,就算他全力前进,还是感觉自己要慢上许多。
朱大典年近花甲,虽然保养得宜,体力还行,但是这个样长距离地奔袭,已经吃不消了。
水字营副统领吴易赶到他的身前,皱着眉头说道:“国公今日清晨渡江,此时多半已经和济尔哈朗主力相遇,我们就算跑断了腿,也未见得能赶上了。”
朱大典一抹额头的汗水,嗓子心干涩难当,咬着牙说道:“若是能早到一刻,得见国公无恙,跑断十万条腿也值了。”
江浦城外,侯玄演料定敌人大军要来,早早地占据城郊的高地。这里树木丰茂,林荫正好可以遮阳,士兵们在平缓的高地上,简单地修筑起几道工事,就准备以逸待劳。
这个山坡位于江浦城的左侧,跟战场相隔一段距离,反而要全军后撤才能赶到。既然知道敌人要来,自然是要打埋伏的,即使效果不好也能避免伤亡。侯玄演命令北伐军躲在树林中,偃旗息鼓藏身于此。
林中清风阵阵,极大地缓解了酷暑带来的难耐的炎热,侯玄演害怕手下放松,以身作则全身甲胄没有脱下。但是他的大腿因为骑马时间太久,磨的有些疼,就找了一棵大树,蹲在地上靠树歇息。
侯玄演虽然有情报,知道来的是济尔哈朗,带来了很多清兵,但是具体的情报却没有得到。他好整以暇地倚在树边,偷偷将手伸到裤裆里面,大胯内侧骑马太久已经有些淤青疼痛,侯玄演慢慢地揉着,偶尔还会疼的发出“嗯啊”的低沉叫声。
胡八万心中尴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为了保全大帅的一世英名,只好佯装看不到,大声地和自己的几个亲兵弟兄扯皮,来帮助大帅掩盖声音。
侯玄演被他的声音吵到,抬头一看北伐军有说有笑,一场轻松的胜利让他们有些懈怠。大战将至,这样的安逸是会死人的,侯玄演怒不可遏,站起身来一脚踹到胡八万身上,这厮皮糙肉厚岿然不动,挠了挠头回头一看是大帅踹到自己身上,而且踉踉跄跄就快摔倒了。一心为主的胡八万当即扑通一声使了一招平沙落雁摔在地上。
“闲聊什么,这是闲聊的时候么?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清兵大军马上就到,你们贱命一条死了不要紧,家里的老娘谁养?”
胡八万好心没好报,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刚刚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自己摔倒在地上,就听到侯玄演的吼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大声嚷道:“都听见了么,全都打起精神来,打仗可不是儿戏,轻敌是要吃大亏的。”
北伐军这才收起了轻松,握紧了各自的武器,等待着清兵的到来。
远处急速行军的清兵,全部都大汗淋漓,如今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七月份的应天府是天下最热的几个城池之一。汉八旗的清兵还好,关外苦寒之地杀进来的满八旗清兵,哪里受过这样的高温,已经昏厥过去的不在少数。但是济尔哈朗丝毫不为所动,不断催令不对加速行军。
济尔哈朗这次真的动了杀心,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自己的镶蓝旗,将战力稍差的汉八旗放在后面,以免贻误战机放走了侯玄演。杀一人可以决定整个战局,那么花费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济尔哈朗十几岁跟着努尔哈赤征战,是个出色的将帅,他深知这一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今大明的“王”主动出击,给了自己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蛰伏关外这么多年的全族的命运,就看自己这一战了。
终于江浦城就在眼前,身上全都湿透了镶蓝旗兵将心头一喜,酷暑对他们来说远比厮杀可怕。这些人此刻但求一战,打完之后好找个地上尽情避暑消温。
冲在最前面几个人,都是镶蓝旗的老兵了,他们被叫做马甲,又叫骁骑。满洲普通旗人成年之后,就要入伍成为骁骑,归佐领手下。为首的叫阿桂,生的五短身材,但是极其壮硕。几个人降低了速度,拽着马缰,慢慢地纵马前进。
阿桂环视一眼,用满语回头说道:“江浦城到了,怎么没看到汉人的踪迹。”
“听佐领的话,继续往前就是了,真希望早点杀完汉人,找个深一点的水池洗一洗。这种天气,亏这里的汉人能活下去。”
阿桂笑道:“你懂什么,让这里的汉人到我们的关外去,也受不了寒冷的。去年也是打到这里,英亲王就带着我们回去避暑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热天的出兵,我们在山里都知道,打猎是要挑时间的,这种天出来不是找罪受么。”
“说起去年跟着英亲王,打到了这里,这里的汉人男人虽然跟被屠杀的家猪一样,但是女人实在是太好了。白净的皮肉一把抓上,跟抓在棉花上一样,模样也好看。看了这里的女人,再看我们的族里的女人,都是些野猪一样的了。”
说到这里,几个骁骑一起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
几个八旗骁骑找不到北伐军的踪迹,在这里闲谈,北伐军却在远处的树林中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隔着半边城墙,但是清兵大军还是太扎眼了些。所有的将士屏住了呼吸,这才知道国公的话是对的。来的清兵黑压压一片,看上去像是从地平线翻滚出的无边无际水浪,朝自己涌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你不能冲
侯玄演望着远处的清兵,仿佛地狱撕开了口子,无数的恶鬼从狭缝里涌了出来。
江南平整的大地上,这些人就如同蝗灾一样,一眼望不到头。只是这些体型壮硕的蝗虫不祸害庄稼,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入关以来几万个满八旗士卒,没有一个是不曾杀过百姓的。如果天道有知,将他们全部劈死,保证冤假错案不会超过一只手。
秦禾紧张地握着刀柄,随时准备拼死护送侯玄演逃走。侯玄演目测着进入火铳射击范围内的清兵还不足以致命,耐着性子慢慢等候,这些骑兵一旦冲到眼前,自己这边必须全部射杀他们,不然就危险了。退进树林前,侯玄演就让炮营的炮手测试了射击的距离,估算就以城郊的一处沟壑为界。
“火炮准备,炮声一响火铳手给我齐射。”
秦禾胆战心惊,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急声问道:“督帅,还要打么?”
清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连一直陪在侯玄演身边的亲卫统领,都已经起了怯战的心思。虽说全军上下都知道自家两路大军已经在路上,但是区区两万人,硬抗这么清兵还是让他有些心慌。尤其是自己营中还有侯玄演在,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侯玄演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清兵,但是此刻显然已经不是言退的时候,一旦逃跑自己聚会沦为活靶子。尤其是自己这一次渡江而来,全都是步兵,哪里能逃得过八旗骁骑。
若是此刻有机会逃跑,侯玄演当然会一声令下,避开危险保存实力。但是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侯玄演只好故作镇定,轻笑道:“我的援兵已经在路上,这支清兵的情报我尽在掌握,为的就是等援兵到了,一举反攻。”
旁边的几个将领一听,面带喜色,果然越国公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中了敌人的包围。原来这都是国公的妙计,可笑自己还惴惴不安,看国公那背负双手的气度,轻松写意的神情,明明就是大计得售的春光满面,哪还有不信的。侯玄演身边的兵将神情踊跃,仿佛天大的战功就在眼前,情绪是会传染的,一传十十传百,树林中的北伐军惧意顿去。
侯玄演凝神远望,目测清兵进入射程的已有几千人,这些人都是骑兵,若是再放太多过来,一旦炮声响了暴露了位置,他们冲锋过来的途中,火铳手不能将他们射杀,近身之后就是自己的噩梦。毕竟树林伏击,是不可能摆成阵势的。就算摆出方阵,清兵人数这么多,围起来歼灭自己还是易如反掌的。毕竟再强的阵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无济于事的。
济尔哈朗骑在马上,已经丢掉了自己的亲王袍服,穿着一身轻便的蓝色丝甲,皱着眉头问道:“那几个废物说侯玄演气势汹汹,有北伐的架势,怎么走到了江浦还没看到半个人影。”
蒙古多罗特部的苏班岱,这次率领族中的蒙八旗,跟随济尔哈朗一起南下。听到济尔哈朗的话,他弯腰说道:“汉人一向喜欢夸大其词,张大元打了败仗,所以大肆吹嘘侯玄演的强大。依我看,南人怯弱无能,哪来的胆子渡江和我们的勇士厮杀。肯定是知道我们的大军来了,灰溜溜地逃回江南去了。”
济尔哈朗沉声道:“你们不要小看侯玄演,李率泰的勇猛在满洲都是出名的,我曾经和他一起出战,他就如同下山的饿虎一样,让人畏惧。我听说李率泰是在阵前被侯玄演亲手割去的脑袋,猛虎纵然被擒,也不是谁都敢上前补刀的,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个胆小怕事的。”
苏班岱对汉人从骨子里瞧不起,他当初依附于明朝,带领族人居住在杏山西五里台。后来就是因为看不起汉人,觉得汉人懦弱无能,才带领全族一起投降了满清。当时皇太极命令济尔哈朗和多铎率领一千五百人,前去迎接。大明杏山总兵刘周智沿杏山城扎营,与锦州、松山的守将合兵分翼列阵七千分翼列阵逼攻满人。济尔哈朗纵师杀入敌阵,冲乱明军阵型大败明军,又追杀至城下攻破了两个明军营寨,同时斩杀了明副将杨伦周、参将李得位。
这一战更加坚定了苏班岱弃汉投满的决心,在他眼中汉人是如此的羸弱,再多的人都打不赢满洲的勇士。
远处的侯玄演心底闪过一丝惧意,这么多的清兵,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事已至此,恐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己身为三军主将,若是被手下看出自己心怀惧意,那么未打之前气势上先输了三分。侯玄演自知箭法不行,火铳也不会用,干脆坐到一截树桩上,心里默算着步数,到了时机从容睁眼道:“开炮!”
轰隆的炮声一响,远处的清兵阵中,如同沸水中丢进一块石子,所杀的清兵数量极其有限,但是却暴露了北伐军的位置。
济尔哈朗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我说猴子怎么找不到,原来是窜到山里去了,哈哈。给我上,活捉侯玄演,赏黄金万两。”
镶蓝旗骁骑策马而上,如同他们自小就会的围猎一般,散成弯月状向山上冲来。
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火铳手,举枪射击。铅弹伴随着弓箭,向着疾驰而来的骑兵射去,简单的共事此刻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北伐军可以叠加射击,火力从未如此的密集。
侯玄演仿佛都能听到凌乱的马蹄声,和混杂着蒙语满语的叫嚷,握剑的手已经攥的失去了直觉。
济尔哈朗没有想到北伐军的火力可以打退这波骑兵的冲锋,在他看来火铳虽然好用,但是只适合倚强凌弱。在满洲勇士的勇武面前,火铳兵一旦被贴身就是任人宰割的猎物。济尔哈朗指挥着后面的清兵,继续向这个不到城墙高的小山丘发起冲锋,茂密的树林遮挡了火舌背后的景象,冲锋的清兵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敌人有多少人马,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冲。
骑兵在前开道,裹挟着身后的步卒,终于冲到了山下。满洲八旗兵,骑兵战力其实相当一般,步卒才是真正的厉害。叶赫部的骑兵厉害,但是叶赫部更多是蒙古血统,当初跟努尔哈赤打得天昏地暗,就曾经说过“奴畏我骑,我畏奴步。”满洲八旗的重步兵,普通的刀箭都攻不破他们的盔甲,皮糙肉厚如同野猪一般,到了战场上所向无敌。
当然这些重步兵,也可以上马作战,也可以下马攻坚。大部分骑兵冲到山下,茂密的树林不利于骑马作战,八旗兵纷纷下马,挺刀冲击。他们已经看到了汉人,再也不是面对火舌和箭雨,这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见到猎物一般。
火铳兵匆忙后撤,到更高的地方射击,旁边的刀盾兵和长枪兵顶了上去,一个镶蓝旗的佐领,一刀斩下了一个北伐军的半边脑袋,脸上狞笑不止。他已经不止一次面临这样的战局,依照他的经验,很快明军就会丧失战斗力,成为一场屠杀。
但是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茫然无助的眼神和引颈待屠的汉人,一杆长枪刺进了他胯下战马的脖子,让他跌落下来。一个眼神坚毅的明军,手里拿着一面盾牌,举起另一只手里的钢刀,劈进了自己的脖颈的软肉。
疼,好疼,原来被人砍断脖子是这样的感觉。这一刻他想起了入关之后,无数死在他刀下的汉人,他们也曾忍受这样的剧痛啊,可是我不是猎人么...为什么会被猎物割断脖子。
没有人回答他,无数的人马踏着他们的尸体,在树林中短兵相接。
一个镶蓝旗的副参领,勇不可当,一人冲阵刀劈数人,很快冲到了侯玄演身边。眼看侯玄演一身将服,身边很多亲兵护卫,必是大官,满将见猎心往他身边冲来,侯玄演只觉得一阵罡风扑面,脚下一滑跌倒了。满将一刀看没砍下,突然一个比他还要魁梧的人,站到他的眼前,他站在高处竟然就快要和骑着马的自己等高了。胡八万伸手一提,将满将拽下马来,用脚一跺正中后心。满将是族中有名的勇士,哪里见过这样的太岁,简直欺虐自己如同鸡子。胡八万踩着他的后背,一脚踢在脑袋上,靴子尖正中眼珠,将满将的脑袋踢碎之后,回头道:“大帅,这个地方不安全啊,要不要往山顶撤。”
侯玄演站起身来,扬声道:“大丈夫沙场博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就在今日,跟我杀!”
胡八万听得热血沸腾,感觉大帅每一句话都说在了自己心里,他高喊一声,双眼充血就要冲向敌营,突然感觉身后一紧。莫名其妙的胡八万回头一看,自己的腰带被大帅紧紧抓住。
侯玄演拽住他的腰带,低声咒骂道:“你冲个屁,你在这里保护老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天下第一香饵
北伐军气势如虹,在树林中最大限度地避开了人数的劣势,和蜂拥而至的清兵厮杀在一块。清兵虽然人数占据绝对优势,更多的人挤在山下,一时之间也发挥不出来。
济尔哈朗不慌不忙调兵遣将,将整个山丘团团围住。前面的镶蓝旗副都统察哈尔来到济尔哈朗身边,兴奋地说道:“王爷,前面确实是侯玄演的人马,而且侯玄演八成就在这座山上。”
镶蓝旗下属两个副都统,察哈尔就是其中之一,济尔哈朗听了他的话,饶是亲王也按捺不住了。他拍了拍额头,叫道:“好!就怕他不在,这一次郑芝龙约我们一起伐明,第一战就能除掉侯玄演,江南平定只是时间问题了,哈哈。多铎当时一心要回去避暑,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多事。”
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忠实拥趸,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多尔衮的,在他看来豪格才应该继承皇位。这一次要是能平定江南,对他们这一派在满清的地位来说,是个巨大的筹码。
山林中的厮杀还在继续,杀红眼的北伐军,大部分已经忘记了援军的事。重重的敌人阻碍了视线,反而让他们看不到山下黑压压的敌人,就连侯玄演的身边,也冲过来不少的清兵,这些人虽然畏惧酷暑脱去了厚厚的皮甲,但是步战依旧悍勇。尤其是前锋营左右两翼,是八旗中的精锐,全都是挑选的最勇猛的满洲士卒组成,每一旗中都是他们执行攻坚的任务。这样危险的任务,自然伤亡率极高,所以入关以后这么多战役,已经所剩无几。平日里都当底牌保留起来,今天得知侯玄演在山上,济尔哈朗连这副牌都打出来了。
清兵的意思很明显,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全歼林中的北伐军,除掉心腹大患侯玄演。
秦禾左支右拙,在他脚下有一个倒地的清兵,秦禾一时不慎大腿上挨了一刀,嚎了一声聚起全身力气劈向倒地的清兵。这一刀势大力沉,却正好劈到旁边的大树上,清兵本来抱定必死的心,一看竟然有机可趁,大喜之下举刀就刺。侯玄演在里面看得真切,干脆将手里的剑化作暗器,使劲往前一扔,正好砸中清兵的鼻梁,清兵吃痛之下耽搁了行动,秦禾趁此机会拔出刀来,一刀结果了他。
眼看越来越多的北伐军倒下,秦禾跳到侯玄演身边,叫道:“督帅,这下不好撤了,我们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侯玄演暗骂一声,上前捡起宝剑,说道:“坚持住就有活路,朱大典和阎应元随后就到,左右军怎么样了?”
秦禾拄着刀把,争取着片刻的休息时间,说道:“张大人守山后是清兵攻势最缓的地方,到现在还没有清兵上来应该是没有问题。姜大人在咱们左侧,我看有一些清兵,已经杀到这边来了。”
侯玄演转头往左侧一看,战况胶着激烈不亚于自己这边,断臂残肢铺满了山腰,又一个清兵瞧见这边的侯玄演,顾不上自己的厮杀对象,一个打滚翻到一旁,熟稔地从腰里摸出弓箭,挽弓就射。
张一筒在一旁手持盾牌,将箭矢拔开,胡八万一箭射回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胡八万一抹额头的汗水,他手上沾血,这一抹擦了一脸的血,血脸凑近了问道:“大帅,到底有没有援军啊,不行标下就护着你,咱们杀出去吧。”
侯玄演骂道:“少他妈废话,你敢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杀了你祭旗。”
胡八万面色一苦,刚想出言辩解几句,突然从南边传来轰隆一声炮响。
林中北伐军的炮营,早就拔出钢刀参与到肉搏中,这一声惊天的巨响,也不是炮营的红衣炮能够打出的声势。
这一声过后,整个山丘仿佛都颤动了一下,山下所有还未参战清兵都怔在原地。
侯玄演眼中一亮,喜道:“哈哈,这是我们吴淞水师的巨炮,我在松江见过姚一耀给我演示过,只有松江巨炮有这个声势,是松江水师来了!”
江浦城靠近长江,江面上此刻驶来了几十条战船,巨大的炮口对着城下的清兵狂轰滥炸。一番轰炸过后,战船靠近江边,一条条的甲板放下,无数的明军从战船上涌出。
原来吴淞水师打不过郑家的水师,张名振和龚自方商量一下左右都是打不过,干脆将战船全部驶入吴淞江所,封锁了入海口。陆地上架起的火炮,足以震慑郑家水师不敢登陆,而且他们的兵力登陆之后是自寻死路。张名振关闭了所有商路,松江府严阵以待,郑家水师空有一身本领,施展不出。
敌人的战船缩在吴淞不出来,他们总不能趁机夺回日本航线,开始做生意吧。要知道后方的郑芝龙在两广和夏完淳火并,虽然极尽猥琐之能事,利用火炮守着广州城,但是只要是外围的郑家军一露面,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彼此士卒战力、兵源数量、后勤辎重都相差太大,区区一个郑家和福建省,比拼国力是耗不起的。他们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无敌的水师和北方的满清强援身上了。
郑家水师失去了对手,在海上也不敢着陆,松江府、浙江临海几个州府,全都防备森严,兵力强盛,领兵的郑鸿逵听说大哥在广州接连吃了败仗,不敢在外久留,匆匆赶回福建。
解放出来的水师,顺着江面前来支援,正好遇到侯玄演被困。
南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清兵,被水师一冲,张煌言直接带人杀了下来,将济尔哈朗布下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
秦禾见状大喜:“督帅,南边开了,咱们冲出去吧。”
侯玄演用靴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摇头道:“不行,我们一撤就无法牵制住清兵,战机转瞬即逝,我们死死咬住他们,等阎应元和朱大典前来,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
秦禾整张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大声道:“胡八万,你护送督帅下山,我们在此牵制敌人。”
侯玄演厉声道:“滚蛋吧,你拿什么牵制?没有鱼饵的钩子,钓不上鱼来,我不能走。”
第二百七十四章 嘉定儿是真英雄
侯玄演此言一出,秦禾就知道他劝不动了,干脆回身杀入人群。
清兵在树林中作战,天生具有优势,这里和他们关外的猎场一样,都是茂密的丛林。
南边的松江水师登陆之后,将后山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张煌言突围之后,站在山下大口喘着粗气。
张名振与他同为鲁王系的旧臣,当初在绍兴同殿为官关系就是极好的,在人群中瞥见张煌言之后,张名振快步上前,急声问道:“玄著,国公呢?”
张煌言这才恍然醒悟,扶着张名振的手臂,急促地说道:“国公被困在山前,清兵穷凶极恶,快去解救国公。”
张名振是南京锦衣卫籍出身,祖传的绣春刀飞鱼服,并非文弱书生。听到这话挺刀率众向前,正好碰到前来传话的张一筒。
张名振认得这个脸上一道骇人伤疤的侍卫,知道他是侯玄演身边的亲兵,拦住问道:“国公呢?”
张一筒结巴道:“哪..哪个是,张名振张大人?”
“我就是!”
张一筒神色一喜,说道:“可算找到你了,大帅有令,让你们继续炮击清兵,拖延时间。清兵势大,不得擅自冲阵救人。”
张名振一听就急了,骂道:“你在这胡说什么,清兵势大我们不去救人,不是放任国公为人所擒?还有你能突围出来,那国公呢?为何不护着他一起出来。你要是敢贪生怕死谎报军情,本官先斩了你。”
“哪个孙子才贪生怕死,大帅嫌我本事低微,让我出来报信,你当我想出来呢。”
张名振顾不上这个疤痕脸亲兵满腹的委屈,一脚将他踢开,扬声道:“国公有难,水师听令,跟我一起冲过后山,去救国公。”
张一筒身负任务被人护着杀了出来,岂肯罢休,挣扎着爬到前面,举剑喊道:“谁敢!国公有令,水师于船上炮击,不可参与战斗,徒增无谓伤亡,北伐前约法三章,不服军令者,立杀无赦。”
张名振上前一看,果然是侯玄演的随身佩戴的宝剑,不禁踟蹰不前。
张一筒威风凛凛喊完这句话,马上就垮下脸来,语气夹杂着奇怪的强调,像是夹着嗓子忍受着悲伤:“张大人,我也想你们都去救国公,但是前面林中的战斗已经惨烈到你们想象不到的程度了。所有人缠斗在一起,你们水师去了只是送死。国公给小人下的是死命令,让你们炮击清兵争取时间,等阎应元和朱大典将军的人马。我今日就是死,也得完成大帅给的命令,你们杀了小人踏着小人的尸体前去救国公吧,小的死了也念您的好。”
张名振一跺脚,转身往江边走,只剩下张一筒在地上泣不成声。
张煌言见他去而复返,惊疑不定,上前问道:“侯服,怎么回事。难道国公他?”
张名振脸色铁青,一字一句说道:“国公有令,炮击清兵不得救援,等待援军。他要以身做饵,等水土二营援军赶到。”
张煌言一听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江山的水师泄愤一样,将所有炮弹倾泻在清兵阵中。震天巨响中,张煌言呢喃道:“张煌言今日才知,嘉定儿是真英雄也。”
树林中,两万精兵鏖战这么久,已经死伤过半。姜建勋带着所部,慢慢向侯玄演靠拢过来。王大手持一把大刀,浑身浴血,纵使他天生神力,打到这个时节,也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在战斗。
姜建勋衣服上,不染片尘,躲在自家忠仆身后,观望着战场的局势。待他看到侯玄演疯了似的搬起石头,往清兵脑袋上砸去的时候,姜建勋竟然笑了:“你说人哪里的这般勇气,冒着被剁成肉泥的风险,也要赌上一把,真是个疯子。”
王大随手重复着最简单实用的劈砍,转过头乜视了他一眼:“老爷,这个时候有闲心聊天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我看你比谁都像是疯子。”
这时候一个清兵从树后突然杀出,照着姜建勋的脑袋就砍了下去,王大眼疾手快,手里的刀脱手而出,擦着书皮将清兵捅死。姜建勋躲闪不及,裤脚溅了一块血迹。姜建勋大怒,终于第一次举起手里的刀,将染血的裤脚割去。王大摇了摇头,转身护在他身边,左劈右挡和八旗重步兵战在一块。
巨大的炮声和连续不断发射的炮弹,炸的清兵损失惨重,济尔哈朗却像是浑不在意。南边不过是一群汉兵,只要能杀掉侯玄演,他们死的多一点甚至是好事。
北方连年灾荒,再加上战火纷飞不断,早就粮食紧张。这么多的汉八旗绿营兵,每日耗费的军粮就是个惊人的数字。没有江南的支撑,清廷已经养不起这么多的绿营兵了。
济尔哈朗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树林里,一丝一厘都不肯浪费在别处。阎应元和朱大典即将赶到,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济尔哈朗手一挥,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催促着清兵继续往树林杀去。
林中侯玄演已经累的嗓子冒烟身体僵硬,他明白稍微一休息,自己就会肌肉无比的酸痛。
胡八万看着他的模样,绿豆小眼瞪起来,边杀边问:“大帅,标下先带你从后面杀出去吧,到江上再等援兵到来,我们也一样可以回头打清兵啊。”
侯玄演默然无语,事到如今竟然还没见到厚土营和水字营的援军,他的心志也有些动摇了。环顾四周,自己的两万人马拼到现在,伤亡已经过半。在战场上,伤亡一半绝对是天大的折损,一般来说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就足够引起溃逃了。能够伤损一半还血战的,古往今来都是精兵。
侯玄演哀叹一声,刚想说话,只见清兵在听到一阵急促的敲击过后,退潮一般往后退。就连和北伐军缠斗在一块的清兵,也寻个破绽转身就退。满八旗军法严苛,一旦抗令不遵就是杀头的罪过。
侯玄演楞了一下,随即陷入了狂喜之中:“哈哈,老子援兵到了,给我杀出去围歼他们。”
林中剩下的北伐军,此刻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听了这话嗷嗷叫着往山下冲。
侯玄演耗尽了力气,一屁股蹲在地上,胡八万岿然不动,站在远处。
侯玄演抓起一块石头,随手一丢,石头打到半路就掉了下来,砸在胡八万的脚后跟上。这一仗打完,他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胡八万回头看着他,挠着头皮笑道:“嘿嘿,俺知道,保护大帅,不能冲锋。”
“冲啊,敌人都没了保护个屁。多杀几个,我赏你个大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早就预料到了
扔掉辎重的厚土营,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战场,庐州比凤阳还要进一些,本来他应该在济尔哈朗之前赶到的,但是连日的暴雨拖累了厚土营的行军速度。
远远望见江浦城外狼烟四起,阎应元心急如焚,据他所知金陵没有多少人马,国公渡江北伐实在是危险万分。
阎应元最清楚济尔哈朗的兵力,也因此知道侯玄演若是和他们遭遇,必定是危在旦夕。
厚土营见不到北伐军友军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在树林中,看着遍地尸首还以为清兵已经打完了。阎应元脸色沉郁,仗打完了清兵还在,那国公他?想到这里,阎应元握紧刀柄厉声道:“杀!”
头顶的烈日当空,虽然已经临近黄昏,但是酷热的余威仍在。阎应元在高处俯视战场,心却仿佛坠到了冰窖一般。庐州府紧挨着凤阳,清兵若是从凤阳南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他和厚土营难辞其咎。
济尔哈朗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林中的北伐军太坚韧了,生生拖到了厚土营赶到。如此一来北伐军的实力,已经大于清兵,再加上清兵鏖战已久,济尔哈朗渐生退意。收兵的角声一响,清兵且战且退,有序地退出了树林。
“哈哈,援兵到了,越国公果然神机妙算。”
“援兵来啦,杀出去抢战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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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窜出的北伐军,早就耗尽了体力,凭借着身体的惯性,重复着劈砍的动作。一见敌人退兵,不但没有人倒地休息欢呼,反而嚎叫着冲了出来。姜建勋目光炯炯地盯着侯玄演看了一阵,转身对王大说道:“走,杀出去搏个功名,咱们主仆以后就是同僚了。”
阎应元骑在马上,听到声音往这边一看,只见东南城郊的树林中,疯了一般冲出来的浑身是血的战士。
“将军,是咱们自己的兄弟,是北伐军。”
阎应元眼底一亮,重新焕发了希望,只要还有人活着,国公就可能没有战死。
济尔哈朗没有丝毫地拖泥带水,下令收兵折回滁州,“斩首”行动已经失败,再留在此处鏖战毫无意义,而且朱大典的水字营应该也快到了。清兵且战且退,没有丝毫溃败的迹象,甚至还杀伤了不少的北伐军。不过毕竟是被打退的一方,一路上在北伐军的射击下,留下的尸体也不在少数。
树林中的侯玄演紧了紧自己的战甲,将宝剑擦拭干净插回剑鞘,自己骑惯了的枣红色骏马已经受了伤,勉强站着前蹄刨着土,脑袋不时地想来蹭自己,鬃毛扎人弄得自己很不舒服。侯玄演转头一看,在它的身上有三四道血痕,刀口都很深。卸去了马鞍,侯玄演牵着它往外走,秦禾早就倒在地上,此时挣扎着爬起身来,一刀斩断两根木棍,和侯玄演一人一根拄着往外走。
外面厚土营还在穷追不舍,侯玄演隔着树林远远望见阎应元率领几员将领朝自己赶来,把木棍随手一丢,挺直了腰杆。
阎应元翻身下马,弯腰抱拳道:“末将来迟,国公受苦了。”
侯玄演仰头大笑道:“哈哈,一切都在我的预料当中,这一番杀了多少清狗?”
周围的众将一脸的敬佩,只有几个亲兵深知刚才是多么危险,要是说一向谨慎的越国公设计,绝对不会出现刚才险象环生的局面,唯一的解释就是国公又在忽悠人了。
阎应元带着众人登高远眺,望车上侯玄演眺望清兵有序地撤退,进退颇有章法,心中不无感慨。这样的撤退中,还能保证自己的手下服从命令,这需要很强的约束力。严明的军纪,和主将的威严,缺一不可。满八旗还没有彻底堕落,他们依然拥有基本上是这个时候全世界最严苛的军法。济尔哈朗也有足够的威望,不管是地位还是战绩,都使他可以完全约束这支败兵。这一回原本准备来个大胜,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全部掩杀上去,尽可能地收复失地,杀伤清兵。”
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撤的果断,几乎全身而退,但是围山的其他清兵就没有这个好运气了。他们距离中军太远,听到撤兵的信号时候,已经被围住了。镶蓝旗撕开的口子,马上就被厚土营堵上,这些人就做了俘兵。
刘忠身处其中,早就脱掉了自己的将服,身上穿着一件小兵的衣服,和自己的手下一起,被押到江浦城内。
江浦城中,十室九空,遍地都是衣不遮体的妇人尸体还有老弱婴幼,很多人不但全家死绝,更惨的是死状极其难看,都是被虐杀致死。
北伐军自觉地掩埋尸体打扫着街道,不停地有躲起来的幸存者,走上街头。
张煌言吩咐下去,在城内开棚设粥,让幸存者聚集起来。张煌言望着全城剩下的不到两百人,眼眶泛红,心底很不是滋味。
这时候侯玄演正好率众经过,下马站在一旁,耳听着这两百人声泪俱下的泣诉。
屠城他见得多了,死而复生第一眼,就是被屠的嘉定。但是奋战这么久,还是有城被屠,满城的汉人被人杀尽,这种感觉让侯玄演觉得恶心干呕,脑中天旋地转的眩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侵蚀着他的神经。
秦禾只当他体力不支,忙上前将他扶住,不知从哪搬来一个椅子,侯玄演坐在幸存者身后,眼睛紧闭听着他们的遭遇。
一个老汉讲述着他躲在草垛中,听见的刘忠杀害江浦令黄毅和把总江勤的事,侯玄演突然想起了自己侯峒曾和黄淳耀。江南义士何其多也,若非汉奸太多,这个民族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有强力的权威人物或者朝廷,即使是三国时候汉人自己打成了一锅粥,也能腾出手来把蛮夷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时候北伐军押着俘虏进城,想要让他们收拾街道,重建江浦城。北伐军自己打了一天,早就精疲力竭,于是让这些俘虏来做苦力。
刘忠躲躲闪闪,生怕被幸存的百姓认出来,低着头捡拾地上的木头石块。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屠城者死
地上摆放的两具尸体,用白布裹身,露出脸来。刘老汉上前一看,确定道:“没错,这就是知县老爷和江将军。”
“江浦知县黄毅和江勤也算是个好官,远近名声不显,没想到舍生取义、痛斥贼酋,竟然这般的铮铮铁骨。你们江浦人,该为他们建嗣堂供养,香火不断。”侯玄演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
老汉瞧见这个年轻人口气派头极大,但是一身衣服却普通至极,瞧不出品阶。原来侯玄演身上血汗交加黏糊糊的,随便跟厚土营讨了一件寻常的军服,披在身上。
张煌言赶忙跟他们说道:“这位是当朝越国公,总督江浙湖广侯大人。”
江浦小镇与金陵隔江而望,侯玄演的名声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唬的老汉慌忙带着乡亲就要拜倒。
侯玄演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上前去扶,不料想剧烈运动之后,不坐还好。一旦坐下再起身,整条腿酸痛的让人根本站不住。
侯玄演上前倾倒,事出突然,疲惫至极的亲兵们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反应,来不及搀扶。侯玄演一下跌倒,刘忠心里有鬼,头低的最狠,反而没有躲过。
百姓们全都聚焦在国公爷身上,纷纷上前来扶,秦禾眼色不善就要驱赶。
为首的刘老汉却怪叫一声,秦禾大惊,捉刀在手,警惕地望着这群幸存的百姓。
刘老汉如遇鬼魅,瞪着眼叫道:“是他,就是他。”
侯玄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皱着眉问道:“你认识我?”
刘老汉指着地上的刘忠,说道:“就是他,他就是杀人的罪魁祸首,县令大老爷就是被他杀得。”
刘忠眼中一抹狠色,暴起伤人直奔侯玄演,想要挟持他逃出生天。不得不说这厮很有胆色,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可惜刚才的一幕已经引起了侍卫亲兵们的警觉,他刚一动就被秦禾带人制服。秦禾用刀背重重劈在刘忠的小腿正前方骨头山,咔嚓的碎裂声和刘忠的哀嚎一起,响彻在众人心头。
侯玄演坐回椅子,手扶着把手,微微冷笑:“刚刚血战你没死,不是你的幸运,犯在我的手里,才算你倒霉。”
刘忠抬起头,强忍着小腿传来的剧痛,满头是汗眼珠一转求饶道:“国公,您大人有大量,只要饶我一命,小将愿意为您牵马执鞭,报效国公。”
侯玄演哂笑一声:“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的身边都是何等的英雄,你这样的腌小人,给我牵马执鞭?你也配。”
刘老汉带着百姓们跪地哭诉:“国公爷,就是这个恶魔,就是他杀了全城的乡亲,求国公给我们做主啊。”
刘忠心头一黯,侯玄演的名声不好,尤其是对待抓住的清兵汉奸,往往是死都死得痛苦万分。想到两个小官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刘忠直感觉惊惧万分。
侯玄演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们额头相撞,殉国而死。一文一武俱是铮铮铁骨,在这江棰小镇,也足以彪炳史册。他们最可贵的不是功绩,而是气节,千秋万代熠熠生辉的浩然之气。
侯玄演让手下将刘忠的人马全部找出来,竟然还有不下千人之众。侯玄演皱着眉问道:“我在江浦城外,全歼的那支清兵先锋,不是屠城的刘忠的人马么?”
旁边的秦禾刚刚去抓人,早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探查的一清二楚,笑道:“刘忠和后面来的张大元互相构陷,刘忠撞散了张大元的人马,导致他们被我们全歼。他自己则纵马逃回了后面,又被济尔哈朗带来前线了。我们杀得其实是张大元的人马,屠城的却是刘忠。”
刘忠本人万念俱灰,知道这番在劫难逃,但是他的手下还是很乐观的。自古法不责众,黑压压的跪着一片的人,怕不得有个几千人,这让他们稍微心安一点。
侯玄演对身边的张煌言说道:“自从天启末年开始,流贼猖獗,剿匪将士常有杀良冒功的行径。甲申国难以后,更是屡闻汉人屠汉城,残虐同胞,这都是因为屠杀的代价太小。很多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明军,还能领着百姓缴税而来的军饷,天理何在?”
张煌言心有惴惴,望着下面的几千个俘虏,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公的意思是?”
“写一篇檄文,传遍天下,但有刀兵加于我汉家无辜百姓者,降而不纳,必杀无赦。”侯玄演一指身前的刘忠手下,厉声道:“就以江浦之屠开始,让天下知道他们的下场,兵贼不除汉统不昌。”
翌日一早,半夜赶到的朱大典,早早就在门前等候侯玄演。
等到侯玄演终于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强忍着疼痛洗漱的时候,朱大典上前道:“国公,下官来迟了,请国公治罪。”
侯玄演笑道:“水字营全是火器,行军本来就慢,而且赶到了和水师一样,解不了燃眉之急。张名振来得最早,也没救出我来,你也不用过于自责。”
朱大典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早起来天气就炎热起来,侯玄演说道:“我们三军汇合,军容正盛,就在此修整三天,清兵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贸然来犯。拖住他们的主力,静待其他几路人马捷报频传就行了。”
朱大典点头称是,他本来也准备向侯玄演进言,一听国公和自己想法一致,心中就放心下来。
侯玄演长叹一声,说道:“趁着这几天功夫,先为江浦几万百姓报仇。”
朱大典不明所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侯玄演声音冰冷,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北伐军带着幸存的两百多个百姓,对屠城的清兵严加审讯,将他们杀过的人记录在案。挨家挨户押着他们一一比对。
江浦是烧制陶瓷的小镇,浦窑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规模极大。不过浦窑走的是人民群众路线,烧制的陶瓷多是面向百姓的日常用品,没有什么精品问世。但是今天,浦窑即将迎来自己建成以后,最骇人听闻的一次烧制。
刘忠手下屠城的三千多人,被挑断手筋脚筋,用铁圈铁钉将他们固定为跪姿,浑身赤裸涂上陶土。
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塞进窑中烤制成器,这些陶土以粘性闻名,即使里面的人稍有挣扎,也不至于破裂。
从此以后,江浦县为两位殉国而死的官员修建的祠堂内,三千多个瓷人跪在堂外,他们身后都标着所杀户主的名字,以及一家几口。
当时还是越国公的侯玄演亲自题对联一副:
殉国死尤生江浦有幸葬忠烈二人;
屠城奸且盗陶泥无故裹豺狼三千。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陵锁钥清流关
滁州上一次被勒克德浑屠杀一空,一个完整的州府剩下了不到千人,基本上是赤地千里荒无人烟。只有一些北方圈禁的汉人,不甘为奴逃到此处安家的,这一次济尔哈朗南侵,滁州的百姓全民皆兵,在滁州文官的带领下逃到山中跟清兵玩起了坚壁清野的游击战。
当然他们只敢袭击一些小股的清兵,而且就算这样也是经常被反杀,毕竟农夫拿起锄头,是打不过这些老兵的。
好在滁州百姓孤军奋战的时间不算长,修整三天之后北伐军继续前行,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由郑芝龙牵头,满清发起的南侵最后演变成为侯玄演主攻,清兵防守的北伐。
济尔哈朗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放弃滁州,这里无险可守,城池破坏失修,千里荒无人烟,没有任何据城以守的条件。
满清十七万兵马,退到清流关上,背靠凤阳想要挡住来势汹汹反客为主的北伐军。滁州大大小小的山上,躲起来的官员欢天喜地,带着大家下山投奔北伐军。
清流关地处要害,南望长江、北控江淮,是出入金陵(南京)的必经之地,被誉为“金陵锁钥”。这里地形险要、悬崖峭壁,山高谷深,在此设关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济尔哈朗从凤阳府捉来数万名青壮汉人百姓,强迫他们修葺关卡,增设路障,准备檑木滚石。整个凤阳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捉人的清兵和被捉的壮丁哭喊的家人。
“清流关的大门,是几百步的陡峭阶梯,这些石板铺成的阶梯,每一节都要一个成年人大迈步才能走完,想要上去需要长时间的冲锋,而且很是耗费体力。想要过关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阶梯,但是上面一旦有守军,檑木滚石羽箭齐发,就算是再强悍的军队,也很难通过。”主将帐中,姜建勋侃侃而谈,他对这一带的地势了若指掌。
侯玄演指着沙盘上的清流关,果然附近全是高山,只有这华山一条道。环滁皆山也,果然如是...
“有什么办法,把伤亡降到最小,还能破关而入的?”
大帐中的一群北伐军武将和滁州的逃过劫难的文官,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破关的方略。
他们来来回回,不过是招降和硬攻,全是不靠谱的下下策,侯玄演眉头紧皱,一声不吭。朱大典察言观色,见他有暴怒骂娘的前兆,赶紧抱拳问道:“国公智计百出,可有什么良策?”
侯玄演冷哼一声,这厮真是奸猾,这就将皮球踢回来了。侯玄演自己想不出主意,心烦意乱,刚想把这些人臭骂一顿泄泄愤,就被朱大典堵死,拂袖道:“出去看看,闷在这里空想能有什么主意。”
众人随他走出帐外,抬头远眺雄关在前,自己这边的小兵正在修筑共事,防止他们突然冲下,突袭自己阵营。
盛夏季节,山上百草丰茂,树林遮天蔽日,全是槐树、松树、柏树之类的大树。这种树木枝叶繁茂,远远看去整个清流关都是绿色的,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清兵。
“别人在山上乘凉,咱们在下面被晒,早晚跟他娘的夏侯渊一样,你们再拿不出个主意,清兵上演一出济尔哈朗怒斩侯玄演,你们就等着给老子收尸吧。”
众人互相对视,都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触这个楣头。
侯玄演此刻终于能体会到,皇太极努尔哈赤这些人,面对着山海关望关兴叹的心情了。一个清流关挡在眼前,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巍峨的雄关让人绝望。
入夜时分,帐中点起篝火,将士们聚在一块生火做饭。
侯玄演和一群大头兵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个破碗,吸溜吸溜地喝着白粥。
皎月高悬,如同白玉圆盘,熠熠生辉。侯玄演望着明月,感慨道:“老子妻妾成群,侍女环绕,肉不精不吃,脍不细不咽,竟然要和你们一起在这里喝粥,真是难以下咽。”说完举起破碗扒拉扒拉喝个精光,还舔了一下碗。连年征战,让侯玄演认识到行军是个很耗费体力的活,若是没有充足的军粮,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庞大的军队,怪不得古人打仗,总是喜欢断人粮道。
一个小兵笑道:“大帅,您要是嫌喝粥寡淡,小人去山下捉些小兽回来,烤炙了的孢子肉,是天下最好吃的美味了。”这个小兵黝黑精瘦,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估计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侯玄演撇着嘴,骂道:“你敢?老子早就下令,谁都不许擅自出营。别看上面的清兵见不到人影,不知道树底下藏着多少的辫子兵,你小子是嫌命长乐,你要是敢....嗯?不对,什么味这么香?”
侯玄演站起身来,这堆火旁边的小兵跟在他的身后,顺着香味慢慢移动,来到大帐后面。
一个魁梧的汉子,翘着磨盘大的屁股趴在地上正在点火烤肉,旁边已经有吃了一半的一根肉串。
“胡八万!”侯玄演咽了一口唾沫,厉声骂道:“你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
“吆,大帅,你们怎么突然都过来了。”
侯玄演笑骂道:“你小子从哪搞的这些野味?肯定是违背军令擅自出营,老子先给你没收了,明天再三堂会审定你的罪。快快快,拿到前面,大家打打牙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小兵们虽然畏惧胡八万,但是有了侯玄演撑腰,一哄而上将他的柴火和洗净穿好的野味拿到前面。
侯玄演望着生火的小兵,费力地点着火,不禁说道:“地上到处都是枯枝,你弄这么多新鲜的树枝做什么,这还有几个带叶的松枝,真是蠢。”
胡八万赌气不说话,黑瘦小兵笑着说道:“大帅,这您就冤枉胡大哥了,你看这松树枝越绿,烧起来之后火势越旺,还能烧很长时间呢。枯枝一烧就成了灰了,这东西却能烤熟这只兔子。”
侯玄演听完福至心灵,如同醍醐灌顶,突然站起身来踮着脚拍了拍胡八万胡子拉碴的脸颊,大笑道:“哈哈,烤兔子有什么好的,明天我带你们烤野猪。”
第二百七十八章 毒计
当天夜里,侯玄演召集诸将,安排下去寻找引燃物。
帐中诸将一听,顿时明白国公又要用火攻了,立刻交头接耳起来,低声商讨这个方法的利弊。朱大典微微欠身,坐在下首说道:“国公,放火烧山虽好,就怕这巍峨大山点着容易熄灭难,要是烧上个十天半月,咱们也过不去啊。到时候清兵往山下一逃,不就成了无人守关也能挡住我们半个月了么?”
“哦?”侯玄演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问道:“大火可以烧这么久么?”
朱大典坐直了身子,说道:“清流关是当初的雄关不差,但是自从太祖在此攻克滁州,经略两淮训练江东子弟,天下承平二百年,清流关也早就失去了战略雄关的意义。上面累年覆盖的枯枝败叶,深的地方足有一尺厚,遇火就着。再加上树木丛生,全是高松大柏,一根就足以燃烧许久。下官所言半个月,还是在有人救火的前提下。”
侯玄演低着头不说话,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步,走到帐门口突然停住,指着外面说道:“清流关如此险要,下山的途径又少又陡,我们夜半时分放火,清兵猝不及防若想下山,拥挤之下肯定被踩死、呛死、烤死无数。当初在常州,烧死的清兵还没有拥挤踩踏致死的一半多,夜色中千军万马想要挤下悬崖峭壁,却只有一条道走,哈哈。这一回,他们死的更惨。”
众将听的心里发毛,这也太狠了,自古水火无情,统兵作战用此计策据传有违天和,凡是这样干的几个大将都没有好下场。
张煌言忧心忡忡道:“国公,前番我们已经探知,清流关上有许多凤阳百姓,被满人驱赶上山修筑工事。若是点火,他们势必被殃及,岂不是有违天和。”
侯玄演看着众人的反应,微微冷笑:“前些天暴雨如注,这几天却是艳阳高照,连续几天的暴晒,就是上天的警示,要让我们用火攻山。既然是上天的警示,看来悲悯众生的天老爷,也知道满清之患大于烧山。我们可以说是奉天烧山,等将来打跑了清狗,我亲自带人去山上植树。至于凤阳百姓....”
众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站出来说话,毕竟山上还有几万百姓。一直沉默不言的姜建勋,站起身来拱手道:“国公所言极是,满清之患甚于烧山,若是不能尽早北伐,打过清流关,北境中原每天受欺虐的百姓,何止千万。”
张煌言怒道:“中原那是满人虐民,我们烧山几万百姓可就是死在我们手里了。不拿百姓当人看,咱们赶跑了满清,又和她们有何两样。”
侯玄演一拍桌子,制止了这场争吵,凝声道:“山上道路的陡峭,运粮上山极为不易,清兵不会久留这些青壮百姓在山上,我们在等几天吧。到时候这些百姓应该就走的差不多了。”
清流关上郁郁树荫,根本看不到关上的情况,所以也只靠猜。谁都不知道清兵会什么时候将壮丁赶下山去,万一猜错了一个时辰,或许就是天大的惨案。
张煌言还待要张嘴,侯玄演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说道:“都出去吧,我们来日再议,这些天谨防清兵下山突袭,修筑好工事不可怠慢。”
远处清流关上,清兵主将济尔哈朗居高远眺,只见下面的北伐军如同小蚂蚁一般,拿着铲子铁锹,嘿呦嘿呦地建防御工事。周围的满将纷纷出言嘲笑,明军作为攻方,不放一枪一炮,却天天在下面修防御工事,这也太胆小了。
济尔哈朗闷喝一声:“闭嘴!”
满将们面面相觑,满八旗是奴隶制度,旗主济尔哈朗和他们其实是主奴关系。主子生气,奴才们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也吓得够呛。
济尔哈朗怒道:“你们还有脸在这里乐,我们才是攻方,是皇帝下令我们领兵南下,现在被人赶到了清流关,还要嘲笑别人胆小么?这个侯玄演实在可恨,他修筑工事,让我想要随时可以偷袭的妙计落空,我们只能守在这里了。入关以来,我们大清什么时候打过这种窝囊仗。”
主子一怒,奴才们腿就软了,撅着屁股在清流关上跪了一地。
苏班岱抬头说道:“王爷,汉人怯懦无能,现在他们还敢跟咱们打,是因为受了侯玄演的蛊惑,不知道咱们大清的威风。那侯玄演侥幸偷袭几次,赢了我们大清,就让南人以为他能抗拒天兵。”
济尔哈朗沉声道:“你有什么主意?”
“嘿嘿,山下的汉人没有见过咱们的勇武手段,不如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山上这伙汉人贱民,已经快把活干完了,每天吃的粮食还是不少。不如等他们干完之后,将他们全部杀了,人头扔下山去,一来可以让山下的汉人害怕,二来激怒侯玄演,让他提前攻打清流关,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济尔哈朗一听大有道理,侯玄演若是在山下修建好了工事,真的和他在此地僵持住了,那南下的大计可就全都泡汤了。根据侯玄演以往的性格,苏班岱的计策,估计真的能激怒这个南明唯一的支柱。到时候他们大军叩关,自己依仗如此雄关,打败他还不是易如反掌。济尔哈朗脸色一喜,赞许道:“不错,你还算是个有用的。”
苏班岱乐得皮开肉绽,老脸笑的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多谢主子称赞。”
旁边跪着的镶蓝旗副都统查哈怒道:“苏班岱,你什么身份,竟敢自称奴才?你只是蒙人,不是满人,哪里有资格做主子的奴才?”
满清入关之前奴才是用来骂人的话,但是在清朝就是这么奇葩。在满人看来“奴才”很高贵,因为这种称呼只有满人可以自称,说白了就是自家人。就算满清对汉人、蒙人再怎么好,那也属于外来人口,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后世的乾隆年间,酒出现过汉族大臣自称“奴才”的事件。乾隆知道以后,当场就大骂汉臣,冒犯了“奴才”二字,还给予了惩罚。
苏班岱满面羞惭,退到一旁不再言语,济尔哈朗的眼神逐渐阴鸷起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灰飞烟灭
清晨的清流关上,绿荫下歇息着四万多的青壮,他们都是凤阳府的百姓。清兵有自己的营帐,也有简单的铺盖,但是这些人就只能枕着石头、木块睡觉了。
又累又饿的这些壮丁,尽量的散开,但是还是挤在一块。因为清兵害怕他们逃走,给他们划定了严格的界限,一旦不干活的时候走出了这里,就会被无情地砍杀。
终于难熬的黑夜过去了,更加难熬的白昼到来,负责看管他们的清兵,伸了个懒腰,一鞭子悬空抽出一个鞭花,巨大声响在山间回响。壮丁们听到这声鞭响,身体不自觉地一激灵,纷纷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起身干活。
六万人被逼着上山修葺清流关,到如今只剩下四万人,中途累死的、饿死的、被清兵鞭打致死的,尸体往悬崖一扔,成了鸟兽的食物。
乱世弱国小民,不如太平犬。
这些人浑然不知道,看似弱小的他们,已经成了清兵的保护伞。
若不是顾念这些汉人,侯玄演早就放火烧山了,这次和常州不同,常州的时候他三令五申,让百姓撤出城内。所以那些偷偷藏起来的,他可以为大家舍弃小家,先把多铎的大军烧杀了再说。
但是这一次,山上的几万个百姓,都是毫不知情。他们是被清兵用刀逼着来到这清流关,自己实在不忍心下令,时间就这样拖到了第七天。
七天的时间内,侯玄演令人从地下偷偷在清流关大阶梯下,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到时候山顶火起,肯定有人慌不择路从这里逃下来,侯玄演已经为他们掘好了坟墓。
清兵的共事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他们也要动手了...
山下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引燃物,抛石机也造好了,风向也是正好合适。侯玄演等人推演的时间,也确实差不多,他们估算着今儿山顶的修葺,应该就你呢个完成了。清兵军粮不足是不可能久留壮丁在山上的。北伐军中,潜象营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派几个猎人出身的探子,翻过了清流关前的崇山峻岭混到山上藏身起来,探听山上的消息。
只要壮丁下山,山上发出信号,就是北伐军纵火之时。
清兵在济尔哈朗的吩咐下,将抓来的壮丁分成几十批分散在清流关的各处角落,以防他们群起发抗。
很快,第一声惨叫响彻在山谷之间,屠杀开始了。长枪、弓箭、石块...所有的清兵化身成为屠夫,他们或许在家的时候,杀鸡都闭着眼。但是做了汉奸之后,见惯了屠杀,已经拿自己的同胞不当人看了。在他们眼中,强者屠戮弱者,是天经地义的事。
满蒙八旗在一旁笑着,看着汉人屠杀汉人,在他们眼中是很有乐趣的事,而且也有一种征服的快感。
汉八旗和绿营杀完人之后,将死者的头颅砍下,很少有一刀就能砍下的,刀刃和骨头碰撞,发出人的声音,汇集起来在山谷中,让百兽都瑟瑟发抖。
血腥气瞬间弥漫整个山谷,这一天是隆武二年,七月二十,清晨。
屠杀持续了一天一夜,侯玄演一早就醒了,站在山前焦急地等候山顶消息,准备烧山。按理说,他们不可能留着壮丁在山上这么久啊,一股难言的焦虑在侯玄演的心中慢慢堆积。
清兵将砍下的人头,堆积起来,运到清流关山门前的阶梯上。
阶梯前已经架好了几块木板,将人头挡在山上,北伐军不明所以,反正自己已经修筑好了防御工事,就算是山顶的清兵突袭,他们也不害怕。
终于,山顶的清兵狞笑着撤掉了木板,无数的人头从山上滚落,北伐军初时看不清楚,还以为是清兵滚石,侯玄演听到声响,匆忙赶到。
眼前的情景,所有目睹的北伐军终身难忘,那是一颗颗的头颅,还在渗着血。就如同小孩子的皮球一样,从山上滚落下来,几万颗混在一起。
山顶上是张狂而又残忍的笑声,山下的北伐军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心底压抑着冲天的怒气。苏班岱所说的,想要用这些人头吓破北伐军将士的胆,显然是失败了。
侯玄演望着眼前的景象,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呕意在胸前到嗓子眼上难以抑制,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朱大典惨笑一声:“国公,这下火攻不用畏手畏脚了。”
山顶的探子,含着泪发射了信号,然后按照约定躲进凤阳府,他们的任务是看到壮丁们下山后发送信号,现在壮丁们确实下山了。
山顶的清兵笑声还在继续,他们远眺山下,颇为失望。因为预想中的恐慌没有出现,北伐军站着一动不动。
很快,从北伐军的大营中,抬出了一架架稀奇古怪的玩意。
猛火油填充的罐子,被放在抛石机里,一罐罐地射向山顶。清兵匆忙躲进工事躲避,却没有见到爆炸。苏察哈匆匆赶到济尔哈朗的帐中,大声道:“王爷,山下的明军往山顶抛一些奇怪的坛子,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济尔哈朗猛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到外面只见所有的清兵都在工事后面,抻着脑袋指指点点。欣赏着天上掉落罐子的奇景,不断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噼里啪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
浓郁的血腥气,遮挡了猛火油的味道,密集的坛罐攻击持续了很久,汉八旗中的大将李本深才反应过来:“不好!他们要放火。”
济尔哈朗眼珠徒然瞪大,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这东西沾火就着,现在淋在山前的树木山,万一明军放火。”
李本深话音未落,山下火炮轰鸣,放火神器武备库中堆放的神火飞鸦又一次大放异彩。这东西一直为人诟病,威力太小毫无用处,但是到了侯玄演手里稍加改造,就成了一等一的放火神器。点着引线之后,携带着大量千奇百怪的易燃物的神火飞鸦,呼啸着冲向山顶。
燃着的各种火球,被抛到清流关上,大火慢慢的升腾起来。山顶没有充足的水源,几口清泉供三军喝水尚嫌不足,想要灭火简直是天方夜谭。
火势渐渐的也大了起来,清兵想要逃出工事,就要面对滚滚浓烟和到处开花的火炮。高温烤炙之下,很多清兵已经陷入了疯狂。悬崖山跌落无数“火人”。
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镶蓝旗精锐左右两个前锋营护送着济尔哈朗和两个副都统,率先逃离清流关。
他们甚至没有下令往山下撤,因为一旦这个崎岖的小路拥挤上,就算是亲王,也只能呛死在山上。
等到中下级的将领,六神无主地寻找主将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就逃了。
济尔哈朗到了山下,才开始吩咐撤兵的事。他也不是很着急,毕竟只要大火还在,明军也过不了清流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撤退变成了拥挤踩踏。人意识到危险时,奔跑、逃生,是人类的本能。大多数都会因为恐惧而“慌不择路”。
多留一刻就有生命危险,后面的人已经急了,疯狂地推搡前面的战友。越到后面,就越疯狂,终于前面的也抵挡不住。小路只能容纳很少的人,只要有一个人跌倒,就会绊倒旁边的人,引起多骨诺米牌一样的反应。而跌倒的人群被踩碎了五脏六腑,践踏而死,尸体堵在路上,本来就窄小的路口,直接封死了。
济尔哈朗命令手下的前锋营,持刀劈砍,生拉硬拽,妄图疏通小道。但是挤下来的人还是很少,大火却一直在加重。
山后道路难行,山前也是死路一条。
北伐军泄愤一般,将手里的火器齐发,有些无事可做的,甚至捡起石头往山顶扔,虽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山脚,毫无用处。但是侯玄演没有制止这些徒劳无用的幼稚行为,清兵的屠杀造成的压抑,必须得到一定程度的释放。
猛火油伴随着神火飞鸦,还在一直发射,山下都已经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火光冲天而起,这座雄关终于被点燃了。
满面“红光”的侯玄演下令,全军后撤,山上最好走的一条路,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大阶梯。
虽然想要爬上去难,但是下来可就容易多了。山顶的清兵哪里还管方向,顺着阶梯往下逃命。
火铳手举枪射击,收割着这些滚落下来的清兵。以往几十发火铳能打死一个人,就算是高效了。这一次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任人射击。
终于,浑身冒火的几个清兵,躲过了密集的子弹,来到山下。还没等高兴,就跌落到一个大坑当中,后面的止不住脚步,也纷纷落坑。
几百个清兵将巨坑填满之后,后面的人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冲。
北伐军在工事后面,将这些地狱来的恶鬼,挡在山前。清兵哀嚎求饶,跪地请降,拿头撞击着新修的工事。若是昨天北伐军可能还会有人心生怜悯,但是今天的人头滚落,已经让他们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终于,山前这一条死路,也被堆积成山的尸体给堵塞了。
山后无数的尸体,将下山小路铺成了一条尸路,数万的清兵得以逃出生天。从尸体上连滚带爬,在济尔哈朗的接应下,逃到了山下。
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终于在一场连阴的暴雨中,被浇灭了。
山上十七万清兵,逃走了八万余人,再加上山中走兽飞鸟,这一把火杀伤生灵恐怕得有百万。
北伐军中,朱大典望着天空划过的手臂粗的闪电,心有余悸地说道:
“国公,火熄了。”
第二百八十章 你的血统就是你的保命符
清流关前,北伐军冒着雨进入了清流关,提前占领这处雄关,免得清兵去而复还。
山上葱郁的数目,已经化作飞灰,无尽的罪恶和尸体,都随着青烟消散。
人世几回伤往事,不变的是山形依旧,改青绿为灰黑。大火烧到第三天的时候,烟柱高达千米,就连山下的北伐军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躲避烟熏。
暴雨冲刷下,青石板路泥泞不堪,侯玄演迈步走向阶梯,靴子已经染成黑色。幸亏这场连阴的暴雨,不然光是扬起的灰烬,就足以让此地无法通行。
漫山遍野的灰烬,被雨水冲到了山间流淌的清流河中,这条被称作“微婉流淌碧云带,堤翠桃红霞鹭飞”的滁州母亲河,连续几个月的河水彻底变黑,从此之后被叫做黑水河。
“江淮分水岭,东南麓诸山。过了此山就出了江淮,故国风光已经许久不见了,上次得至北境,还是崇祯爷时候的事了。”朱大典虽然故乡是浙江金华的长山村,但是他宦海生涯,最风光的时候都是在北方。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出任章丘知县,竟然不到三年时间爬到了兵部右侍郎的高位。这个山村走出的泥腿子于人情练达一道,实属炉火纯青。
侯玄演望着黑乎乎的清流关,这里面持续七天的大火,焚尽了多少尸体。随风飘走的一缕青烟,可能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耶娘妻子昼夜盼望归来的良人。
一队队的北伐军,从山间走过,沿着清流关往前走。因为不知道清兵的动向,所有兵将都提着十二分小心。渡江以来几场战事,一场比一场惨烈,每次都在突袭和被突袭遭遇战中,陷入厮杀。由不得这些老兵,提高警惕行军。
侯玄演找了一块石头,蹭掉脚上已经影响走路的黑泥,沉吟道:“过了清流关有两条路,其一是北上凤阳,和济尔哈朗决战,痛打落水狗。其二是东进淮安,与李好贤的火字营夹击淮安清兵,兵临山东。诸位大人觉得,那一条路好走。”
“打凤阳,凤阳虽大却没有高墙大城,一马平川直抵中原。”
“打淮安啊,拿下了淮安过山东就是畿辅,收复神京则北伐成矣!”
“我觉得打凤阳好,忠贞营和伪清四藩王在中原打得不可开交,我们要是能打到中原,北可望陕甘,西可图汉中接连川蜀,全盘局势都打活了。”
“淮安拿下了,我们有无数的辎重可以走盐道运达,打到哪都是主场。进了中原局势错综复杂,只怕是困难重重。”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讨论起来。只有阎应元在一旁闷声不语,侯玄演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出声问道:“丽亨以为如何?”
阎应元皱了皱眉头,叹道:“在江浦时候,我听张名振说郑芝龙的水师在淮扬沿海耀武扬威,无数的粮食、火器、火药被他从水上运送给淮安的瓦克达,满洲建奴如虎添翼。我只怕...火字营独木难支啊。”
福建郑家太有钱了,这么多年的积累加上控制了东南航道,让他们有了雄厚的资本。福建土地贫瘠,但是郑芝龙可以从南洋的番人手里,购进大批的粮食,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允许他们走东南这条航道而已。盘踞在澎湖一带的郑家水师,实际上已经超过了荷兰和佛朗机人在这一带的实力,是当之无愧的海上一霸。
本来淮安的瓦克达就是满清在江南一带获取战略资源的重要棋子,只是侯玄演派人在扬州清洗商人之后,瓦克达失去了源头。但是郑芝龙与他们的突然联手,让他重新获得了新的途径。郑家的财力,足以比肩扬州所有的商人加起来。
侯玄演心头怒意横生,郑芝龙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一旦为害,就是国贼级别的。这个控制了东南沿海三十年的巨寇,看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对付。
阎应元说完,侯玄演并没有表态,下面的将领短暂的安静过后又陷入了争论。
姜建勋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表言论,但是别人都是讨论的热火朝天,他也插不上话。他本来以为自己咳嗦两声,大家都是文明人,而且是自己人,肯定给他三分薄面,停下来听他发言。谁知道别人连看都没看他,姜建勋只好铆足了劲,大喝一声:“诸位,请听我一言。”
山腰上的众将,包括侯玄演在内,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姜建勋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对侯玄演说道:“下官以为北进凤阳转战中原不如前去淮安,中原的忠贞营即使战败,我们还有荆襄、湖广、川黔以作缓冲。层层递进,我们的势力是绵延有力的,不至于被人一拳打死。但是扬州则不同,有了郑芝龙的水师,满清甚至可以把精兵运过江南,在浙江腹地登陆,扬州若是丢了,长江天堑形同虚设。我们的腹心苏州、松江、金陵全都暴露在敌人的进攻范围内。”
侯玄演听完,惊出一额头的冷汗,说道:“厚土营留下守住清流关,水字营随我前去淮安,淮安是天下漕运盐运的腹心,拿下淮安就等于断掉伪清一条臂膀。”
阎应元点了点头,抱拳道:“下官定当守住此关。”
清流关是江淮门户,只要守住此地,清兵从应天府就没法南下。淮扬一带,也就不会有满清的援兵。除非是多尔衮肯让守在畿辅的两黄旗两白旗主力南下,支援淮安。
失去了厚土营的北伐军,沿着来安河,往淮安进军。来安河和清流河组成了一个碗的形状,正好在清流关的小河口注入清流河,汇聚成一条河。
一个月后,大军来到衡阳,这里的百姓久在满清的淫威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明的军队。
衡阳城外的一个小镇,当地的士绅推举谢员外,带着大家凑出的粮食,前来缴保境粮。几十个剃了头的百姓,将辫子藏在四合帽内,跪在路边等候着北伐军。
过往的北伐军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这群奇怪的百姓,但是也没有人驱逐,毕竟他们对自己毫无威胁。
侯玄演骑在马上,正好看见这奇怪的一幕,拍马上前诧异问道:“老丈,这是何意?”
谢员外不敢抬头,埋头道:“各位军爷辛苦,这是小镇的一番心意,愿各位念在我们一片孝心,饶过本镇的乡亲一命。”
秦禾附到他的身边,给侯玄演讲解起来,原来在满清占领的地方,有一条的规矩。过往的清兵行军,这些沿途小镇必须缴纳保境粮,否则便要屠尽镇中百姓。此地的老百姓不知道北伐军的身份,还以为又是清兵过境,这才跪在路边等着缴粮保平安。这是各家各户凑出的粮食,有很多都是其中的小民最后一口救命的粮食。
侯玄演拔出剑,将他的帽子挑开,吓得谢老员外瑟瑟发抖,只当他要当街行凶。
侯玄演轻轻一割,吹毛立断的宝剑将他的金钱鼠尾辫割去,这才将宝剑插回腰间。
“老丈你记住,我们汉人绝不剃发,他们强迫你们实属无奈,但是我侯玄演到了的地方,汉人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保命符,不需要什么保境粮。”
第二百八十一章 酾酒临江、横槊赋诗
到了淮安地界,三分是水七分田,白马湖位于洪泽湖南岸,在这里北伐军终于遇到了第一股淮安的清兵。这一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清廷封的小县官吏,这个白马湖驻所马上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满清刚刚入主中原,忙着圈地享乐,根本无心建设驿站,所以他们的消息闭塞的很,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支大军是从哪冒出来的。
白马湖的清兵慌忙派人前去通报淮安的瓦克达,侯玄演一声令下,行军一个月的北伐军兵不血刃拿下这个湖边的小驻所。除去前去报信的小兵逃过一劫,剩下的人都被北伐军斩首,推到湖里喂鱼去了。
天色已晚,侯玄演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地方地势适合扎寨,于是下令在此歇息一夜,明天就可以打到淮安前线了。
连日的行军让他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很是难受,好在白马湖这个地方虽然小,但是驻所内一应俱全。亲兵搬来一个浴桶,烧热的温水冒着热气,侯玄演拿着半个瓢,从头浇下浑身舒畅。天气虽热,但是侯玄演还是喜欢这种洗热水澡的感觉,浑身烫过之后,红的好像熟透的虾子。泡在水中,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经过这么久的征战,侯玄演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
夏日湖边的晚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外面是士卒们肆意的大笑吵闹声。到了淮安地界,所有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将士们还能如此放松,实属强军本色。北伐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具有了大明后期的军伍应该具备却都不具备的条件而已。
他们军饷充足,从不拖欠;功过奖惩,赏罚分明;辎重充足,粮草丰裕;闲时操练,寒暑不停。只要一个稳定而且收入充足的汉统朝廷,用了心思养兵,汉家儿郎在战场上从不畏惧任何人。一个民族骨子里要是没有尚武的血液,怎么可能从两河流域的弹丸之地,成长为东临四海,西到大漠,南到喜山,北临草原的大国。曾经与我们接壤的沃土,除了不适合种地的,都变成了我们的疆域。
侯玄演随意擦了擦身子,披了一件宽松的袍子,走出大帐。白马湖的夜色星辰遍布,这个时候的天空澄澈干净,一眼望去漫天星海拱出一轮圆月。
侯玄演恍然惊起,如今又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中秋,连续地征战竟然忘记了这个团圆的日子。遥想自己在苏州和金陵家人,此刻应该都在思念自己吧。
军营里处处是篝火,已经有小兵唱起了自己的家乡小曲,其他人笑着捧场或者损骂。若是碰到同乡,那真是很有亲切感,互相说着一些乡间趣事。
巡查军营的朱大典,见到侯玄演,上前笑道:“国公还没安睡?”
“朱大人,中秋安康啊。”
朱大典愕然道:“中秋了么?国公爷安康,嘿,仗打了这么久,连中秋都忘到脑后了。”说完抬眼看着天边的圆月,眼里无限的感慨,人到花甲的经历,有多少的酸甜苦辣藏在心头。六十个中秋节,能藏着多少的回忆,其中又有几回,曾让人经年之后忍不住地回想。侯玄演看着仰头望月的朱大典,施施然长叹一声。
周围的小兵,都停了下来,望着自家的两位统帅。侯玄演在他们心中,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他时常出没在大头兵扎堆的军营中,和这些刀头舔血的百战老兵同饮同食。也会随着他们的乡间粗鄙俚语发笑,也会喝醉了酒胡吹大气,可是真的当他板起面孔,又有着三军统帅独有的威望。
侯玄演的一半思想来自后世,人人平等的观念曾经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的脑海,这也是他独特的领袖魅力得以形成的最大原因。有时候一份不经意的尊重,就能换到两肋插刀的忠心,这是这个时代的魅力。两世为人的侯玄演和这个时代相得益彰。
侯玄演从篝火旁,拔出不知是谁插上的长枪,指天笑道:“满清南下中原的时候,扬州十日金陵献城,江浙一旦之间沦入敌手。那时节谁能想到,你我建军北伐,能在淮安过中秋。此情此景,我当赋诗一首。”
周围的兵将都围了过来,哄然叫好,手掌拍的红了尚不自知。侯玄演身具两个时代的记忆,本身算是半个书生,通读过二十年的诗词歌赋。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侯玄演兴致颇高,手持一杆普通小兵的长枪,环视四周是一双双敬佩爱戴地眼神,胸中豪气顿生,持枪扬声道:
“狼烟起时战意潇,马上翻转杀人刀。
山河破碎夷风膻,神州陆沉胡马骄。
整顿乾坤补天手,平戎万里策英豪。
何日踏碎满洲道,横戈勒马旌旗招。”
一首诗唱完,兵营里已经欢呼起来,这群血战一个月的好儿郎,在淮安的白马湖旁,用自己的方式庆贺中秋。
侯玄演哈哈大笑,牵动着肩上的旧伤,微微有些疼痛,高声叫道:“拿酒来。”
张一筒忙将大帅的酒囊解下,因为侯玄演身边围满了人,他只好高声喊道:“大帅,接酒。”
双手聚力一抛,酒囊从天划出一道抛物线,侯玄演稳稳地接住。拔开塞子,一股烈酒的气息扑面而来,侯玄演嗅了一口,骂道:“这是什么劣酒,是人喝的么?”说完仰头灌了两口,咳嗦起来。
周围的兵将笑着起哄,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小兵,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还不知道对上位者的敬畏,凑前涎着脸说道:“大帅,小的也想讨口酒喝。”
侯玄演笑骂道:“你毛还没长齐,就学我们这些好汉子喝酒,还是回家之后讨得你老娘的同意,再来与你的这些哥哥们喝酒吧。”
众人笑的更加大声了,营中其他的兵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跟着欢快起来。
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第二百八十二章 围城
郑家水师加上瓦克达的清兵,在淮安和烈火营激战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
双方各有胜负,李好贤还是凭借更加雄厚的背后力量,将满清郑家联军压制在淮安府前的大河卫。
明初在京师和各要害地方皆设卫所,屯驻军队。数府划为一个防区设卫,下设千户所和百户所。大抵五千六百人称卫,一千一百二十人称千户所,一百二十人称百户所。军士有军籍,世袭为军。一般的府,数府才设一卫,而淮安则一府三卫,淮安的地位不言而喻。主要因淮安是漕运中枢,治河中心,盐业集散地,关榷重地,交通要津。
大河卫前,烈火营对这个卫所四面合围,杀声震天。
江淮重镇的最后一道屏障前,已经沦为一片血与火的战场,到处是冲锋陷阵、喊杀震天的士卒,到处是倒卧血泊、已经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的死尸。就在不久之前,这一个个活生生的汉子,在这冲锋陷阵的千军万马之中,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但是在他的家里,却是比天还要高出一头的丈夫、比君还要重上三分的父亲,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如今却只是一具无人顾得上多看一眼的尸骨。
杀红了眼的李好贤,完全不顾刀枪箭矢,提马杀到阵前一杆长枪挑落无数的清兵,所过之处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当然更加辛苦的是他的亲兵们,死死地将他护住,保护着他免受明枪暗箭。主帅悍勇如斯,对于军心士气是个极大的提高,烈火营一如既往的勇猛。
这一战,李好贤势在必得。督帅渡江北伐,连破江浦镇、清流关,势如破竹直捣凤阳,却在半路转弯来到淮安助战。李好贤既感动又自责,北伐三路军,西路军的忠贞营力抗伪清四藩王,死守襄阳不丢,拖住了几十万能战善战的汉八旗精锐。中路军由督帅亲自率领,血战江浦镇,打破清流关,林中一战天下皆知北伐军以两万人拖住了十七万清兵杀到两营人马来援。
只有他的东路军,因为被郑芝龙的水师侵扰,出了扬州至今寸步未进,在大河卫和瓦克达鏖战至今。李好贤心高气傲,如何能接受自己引以为豪的烈火营成为督帅北伐的拖累,他心中极度渴望在侯玄演的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大河卫兵临淮安府。
可惜清兵也不是软柿子,瓦克达虽然名声不显,但是也是满洲建奴在最黑暗的年代拼杀出来的一员悍将。他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代善的第四子,手底的清兵多有蒙古八旗和满八旗精于骑射的精兵。依仗着郑家的炮火,手里只有七万人的瓦克达,生生将烈火营挡在大河卫一个月。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侯玄演的大军终于到了,骑在马上来到高处远眺,下面的大河卫如同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遭到覆顶之灾,却总是重新出现在浪尖上。
侯玄演眉头一皱,他深知李好贤不但勇猛无敌,同时也是一个体恤士卒的仁厚将领,如今竟然不顾一切的率军冲锋。要知道攻城一方如果这样猛攻,强行攻打一个城池,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的人马。
越来越多的北伐军,出现在远处的高坡上,下面双方的将士都看到了这支甲胄鲜明的人马。
城中的瓦克达一声哀叹,他虽然知道了侯玄演大军到来,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李好贤如同疯狗一般,死死咬住大河卫自己的人马根本无从脱身。看着山坡上越来越多的人影,瓦克达转过头去,自己的士卒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明军吓破胆,军心士气犹在,这也是长期以少胜多的满八旗兵养成的自傲。他们有信心击败任何一支汉人的兵马。
李好贤手持长枪,挽了一个枪花,戳死了一个正红旗的鞑子。旁边的亲兵面带喜色,高声欢叫道:“将军!我们的援军来了,大帅来了!”
李好贤转头一望,坡上人马如潮般奔涌下来,那是熟悉的牙龙旗,督帅到了...
李好贤心底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能在督帅来之前,他本想备一份大礼将淮安拿下,送给督帅做礼物,现在全部落空了。
李好贤泄愤一般地纵马杀入清兵阵中,一杆长桥如同蛟龙入海,刺挑劈挥,无人能挡。终于,坡上的北伐军杀到城下,与烈火营合兵一处,防守大河卫的压力飙增,清兵死伤惨重。
大战持续了一整天,终于到了日落时分,北伐军也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大河卫还在摇摇欲坠,看似即将被攻破,却依然屹立不倒。侯玄演一直注视着战阵,眼睛都已经酸涩万分,但是还是没有丝毫攻下此地的征兆。主要是城上的火炮数目太多,威力太大,从早到晚不停地发射,郑家的雄浑的实力,终于发挥了作用,助清兵守住了这个卫所。
鸣金收兵的信号一出,前面的北伐军立刻有序地撤退,城楼上的清兵欢呼起来。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难得的胜利,坚守了这么久靠的就是这些清兵的意志力。
回到打帐,垂头丧气的李好贤,手里拿着军帽,半跪道:“督帅,属下无能,没能攻破大河卫。”
侯玄演望着浑身浴血的李好贤,漫步上前,轻轻地将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这个悍将。不得不说,李好贤是一员天生的战将。这厮的武艺好到让侯玄演都羡慕万分,像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他的兵书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但是打起仗来还是可以看清局势,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起来吧,我在坡上眺望一天,大河卫确实难以攻破,这和你没有关系。郑芝龙在广州府举兵造反,勾结满清,实在是国贼一个。如今有了郑家的帮助,瓦克达和他们互补所需,让这伙清兵更难对付。好在,我已经有了妙计,可以攻破淮安,生擒瓦克达。”
第二百八十三章 蹩脚的计策
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挖中国大运河最早开凿河段邗沟,沟通长江、淮河,淮安从此与运河相伴相生。
到后来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淮安府就是苏杭淮扬四州之一,运河上的四个漕运重镇。
北伐军在西面的高坡扎营,俯瞰着下面的淮安城,周围子城环绕。大河卫,刘伶台,清江浦拱卫着淮安城,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中军大营内,水火两营的将领都在,在开阔的地带,摆起一个沙盘。此地视野最好,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下面的全貌。就是前面有一条道路,不停有俘虏,被押着赶往坡下的大营干活。
朱大典指着押送的小将怒道:“你小子眼瞎么,看不到我们在此议事?”
侯玄演志得意满,不屑地说道:“一群被俘的清狗,先让他们做苦力,我早晚杀了祭旗。一群死人而已,忌讳什么。”
被押送的清兵嚎叫起来,北伐军一枪戳死几个,拖走尸体继续押送。
侯玄演点着沙盘上的淮安说到:“淮河古道,地势低洼,又有几十条人工挖凿的运盐河。只要有大水从上而来,势必淹没下游的几个州郡。”
周围惊呼一片,李好贤、朱大典皆面带犹疑,其他将领互相对视,想要对方出言相阻。
侯玄演恍若未觉,兴冲冲地说道:“我们出兵占领清江浦,决堤归海五坝,把南关坝、新坝、中坝、车逻坝、昭关坝全部炸毁。引洪泽湖水灌淮安,则清兵尽为鱼鳖矣,哈哈哈哈”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唯有侯玄演猖狂的笑声,终于水字营副帅吴易忍不住了,出言道:“国公,归海五坝若是决堤,非同小可。不但淮安受灾,整个扬州都是一片汪洋泥。到时候受难百姓何止百万,富庶繁华的淮扬可就成了人间地狱了。末将以为此时万万不可,还请国公三思。”
侯玄演眉头一皱,语气有些冷淡,还算是顾忌着吴易的资历,说道:“吴将军不要妇人之仁,如今是国运之争,道统之争,哪里顾得上一些小民的死活。一城一地的得失无关紧要,只要能全歼淮安守军,等到恢复了大明江山,我们再治水重建两淮就是了。”
吴易面皮一红,怒道:“国公这是什么话,百万人流离失所也能算是小事?若是用此等毒计,我们和满清又有何区别?”周围的将官虽然不说话,但是显然都是认同吴易的,这让侯玄演怒意飙升。吴易看到众人的反应,更加的大胆起来,继续说道:“总之决堤之事,万万不可,否则遗臭万年,史册留下恶名,国公的补天之功,也将黯然失色。”
侯玄演怒道:“吴易!念你是剿恢义师旧人,老子一再忍让,你还没完了。慈不掌兵,战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水火无情,我善用之,常州、清流,哪一次不是挽危救难。都跟你一样瞻前顾后妇人之仁,清兵早就踏碎江南了。”
吴易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侯玄演还要刚愎自用,梗着脖子道:“国公说什么都没用,决堤万万不可!”
侯玄演一脚将沙盘踢翻,硌的脚痛不止,脚尖在地上不停的上翘,踩在沙上撵出一个坑来。李好贤倒吸一口凉气,暗道:督帅太拼了吧,这下指甲盖怕是要磕掉了。
因为脚下剧痛,声音更加尖锐的侯玄演,徒然提高了三个分贝,嚷道:“反了你了还,什么时候北伐军轮到你发号施令了,我说能行就是能行。传令下去,强攻清江浦,炸毁堤坝!”
吴易撸起袖子,威武不能屈:“侯玄演,你刚愎自用,行此毒计,多行不义必自毙。”
“给我拉下去,斩了。”
吴易是老将了,周围的将领纷纷跪地为他求情,侯玄演余怒未消:“这厮猖狂无礼,藐视我的军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痛打五十军棍。”
押送俘虏的小将,好像是被这巨变吓呆了,竟然停在了原地。
几千个清兵俘虏冷眼旁观,看着行刑的人软绵绵的棍子,和吴易不走心的嚎叫,心里都鄙夷万分。
清兵一个骁骑,和旁边的参将低声嘀咕道:“这苦肉计,就算是俺这等小兵,都瞧得一清二楚。这些人拿我们当傻子了。”
旁边的清将乃是汉八旗的参将,眼里精光一闪,却是喜道:“他故意演戏给我们看,八成是要我们回去传信,好让他的奸计得逞。我们这些人有福气啊,死里脱身有望。你等着吧,这个挨打的将军,今夜就会来找我们。”
北伐军小将终于反应过来,一鞭子抽在一个清兵的背上,骂道:“看什么看,一群辫子猪,还不快走。”
当天夜里,吴易的请降书就摆到了瓦克达的案上,淮安城里虽然人心惶惶,但是那些豪商盐商还算是比较坚定,他们都不希望侯玄演打进淮安。毕竟满清占领这段时间,不肯投降的早就都死了,这些剩下的豪商,每一个都是清廷的走狗。侯玄演的手段他们早有耳闻,扬州死的不少通敌商人,都是他们的好友。有了这些人的资助,再加上郑芝龙的物资,瓦克达可以说是富得流油。整个满清所有的八旗兵,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武器精良,粮草充裕的。
瓦克达看不懂汉字,一个汉人幕僚摇头晃脑,一脸谄笑地读着降书,瓦克达不停地摇头:“这个怎么这么熟悉?”
汉人幕僚笑道:“汉人有一本书,叫三国演义,书中的周瑜就是这么打黄盖的。”
瓦克达拍着桌子狂笑不止:“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原来他侯玄演要给我来一出苦肉计,看来是想骗我出城,埋伏在清江浦的路上,想要伏击我们。可惜就算他是周瑜,吴易是黄盖,我却不是曹操。”
幕僚心道:这个蛮子虽然粗鄙,三国的人物记得还挺全的。
瓦克达魁梧的身躯上,张着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思忖道:就算他的蹩脚计策落空,二十万大军把我围住,破城也是早晚的事。有没有办法,利用这一出苦肉计,转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