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 横生枝节
前线阵前,中军大帐,人人噤若寒蝉。
侯玄演脸色猩红如血,气的汗毛直立,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贵州按察使、布政使、都指挥使三个人,在贵州本土运粮,竟然都能被劫,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前来报信请罪的,是贵阳府总兵,皮熊。皮熊原籍贵州铜仁府,以前被罗氏收养,改名**芳。后来做到了一府总兵,就恢复了原名。
这也是个忠烈的汉子,后来被吴三桂俘虏,不肯投降绝食而死。
听了侯玄演的怒吼,皮熊硬着头皮,辩解道:"川黔道路难行,要进重庆,必经遵义。那王祥手下兵马凶恶异常,贵州府兵羸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本来还以为,仗着越国公的赫赫威名,他们不敢下手。谁知道这些贼人,连朝廷大军的粮草,都敢下手啊。"
侯玄演冷哼一声:"这么说,粮食丢了,还要怪到本督名声不显了?"
皮熊慌忙道:"末将不敢,只是请国公体察贵州民情,早发大军惩治王祥,也算是为贵州除去一害。"
侯玄演冷笑道:"王祥为害贵州,你们就把我的粮食运到他的嘴边,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皮熊吓得冷汗直流,单漆跪地,赌咒道:"国公,三位大人和末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实则是那遵义,是进重庆府的必经之路啊。"
侯玄演仔细一想,贵州三司确实不像是那么腹黑的人,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他恼火不已。
本来吴三桂、鳌拜粮草供应不上,吃完抢来的,根本没法跟自己久战。这下可好,十三万人在前线,断粮一日就是灭顶之灾。
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要等到战后了,必须先解决粮食问题。
侯玄演在帐中踱步,走到夏完淳身边,低声道:"端哥,这下想要决战也是不可能了,就算我们重新从湖广运粮,时间也来不及了。你替我守在这里,我分兵回师将王祥灭了,夺回粮食。"
夏完淳面带忧色,说道:"督帅,就怕他们跑了,我没法追啊。"
侯玄演长叹一声,他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评价自己的南明队友的。但是还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混账到这个地步。
"没办法了,若是吴三桂跑了,就势收复重庆府全境。"
夏完淳点了点头,问道:"督帅,带多少兵马前去?"
"我带三万湘兵,前去铲除这些狗东西,你留十万和吴三桂相持。我们随军带的粮草还能坚持十天,你给我守住,十天后我必夺回粮食。"
夏完淳犹疑道:"督帅,三万太少了,分兵七万前去如何?"
"他们也就是杀百姓的能耐,我这次去,就把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剥皮填草。"
夏完淳望着面色骇人的侯玄演,知道这次入川他是动了真怒了。从苏州太湖里开始,南征北战一直陪伴在身边,他从没见过侯玄演这种状态。
大帐中的皮熊,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这次侯玄演肯出兵,或许可以夺回粮食。要不然的话,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侯玄演望着他说道:"军情紧急、事不宜迟,皮总兵,前面带路我们去遵义府,会一会这个王祥。"
皮熊站起身来,侯玄演一声令下,亲兵前去传令。后军三万人调头南下,跟着皮熊急速行军,前去遵义府。
遵义府的王祥,望着堆积成山的粮食,心旌神摇。
王祥很快就决定,铤而走险,只要有这些粮食,在饿殍遍野的四川,还怕招不到足够的兵?
只是他没有想到,侯玄演来的比他预想的快太多,漫山遍野的粮食还没完全运进遵义府,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王祥很快就收回了在外的兵马,集中所有力量在遵义府,站在城楼往下看。
王命臣望着城下的人马,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您看,他们也就这点人马,没什么好怕的。"
王祥点了点头,说道:"嘿,这小子在前面跟吴三桂死磕,我抢他的粮食,他能奈我何?逼急了老子,我就投降满清,跟辫子军一起夹击他,看他还厉不厉害。"
王命臣挑着大拇哥,赞叹道:"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我们先灭了这支人马,再去川中招兵买马,我看以将军的本领,皇帝都有的做。"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阵前散开,远远地只看到几支黑漆漆的管筒对着城楼。
王祥是做过参将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色一变吼道:"都趴倒,他们要放炮啦。"
几门火炮对准的,是遵义的城门,遵义城小墙矮,城门也是年久失修。王祥占领之后,只顾着享乐杀人,根本没想到要据城死守。一轮齐射之后,城墙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轰隆一声,随着一发炮弹打在城门,木屑纷飞。遵义大门就此敞开,侯玄演骑在马上,腰杆挺直,目光如线,将手一挥。身边的令旗挥舞,号角声徒然响起,萦绕在黔西大地。
三万湘兵奔涌如城,城上的守军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这支人数还不如自己兵马。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他们中下级军官,全是溃逃而来的散兵游勇。下层大头兵,都是就地抓的壮丁,和王祥苦大仇深。
城楼上,王祥声嘶力竭,身为大明参将,他见过太多的败仗。但是败的这么快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铁杆心腹王命臣,望着眼前陷入疯狂的王祥,眼色一边。
王祥一转头,就看到王命臣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都像是看着鸡的黄鼠狼。
"龟儿子,你盯着老子看什么?给我杀啊。"
一向对自己大拍马屁的王命臣阴测测地说道:"将军,你反正快要死了,我为你效命这么久,就用你这条命,给兄弟一条活路吧。"
王祥大怒,举刀就要砍他。王命臣伸手用刀一挡,对着他的亲兵说道:"捉了王祥,跟越国公请功,不然大家都要死。"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凌迟
遵义府,王祥的淫窝内。
一脸正气的王命臣,将自己的主子捆住押了过来,大表忠心。
侯玄演屁股都来不及坐下,手执马鞭狞笑道:"我怎么听说,这批粮食是你出手劫的。"
王命臣一听脸色大变,王祥跪在地上破口大骂,两个人就差在堂上打了起来。
其他的将领看到两个主将的丑态,都羞惭地低下了头。
侯玄演望着这群害民贼,根本没有心思看他们表演,对着胡八万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将他们一手一个,提在空中。
"王祥帐下所有将官,斩首示众一个不留。首恶王祥、王命臣,遵义府闹市凌迟处死,马上执行。"乱世用重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震慑其他军阀。
不一会,张一筒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督帅,在后院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侯玄演把嘴一撇,摇着头说道:"那不是金银珠宝,那是民脂民膏,是血,是肉,是妻离子散,是家破人亡。"
这几天积聚了滔天的怒火,终于在黔西释放出来,遵义府杀得人头滚滚。
王祥以下,所有的参将、游击、把总,一个个押解出来,分批次带到菜市口。令旗一挥,明晃晃的钢刀劈头砍下,血流如注。
黔西百姓,这才敢走出门来,看着一个个作威作福,奸淫掳掠的兵贼被杀,整个遵义如同过年一般。
最后王祥和王命臣被押上来的时候,围观百姓彻底沸腾了。这两个人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呼喊声逐渐停止下来。刽子手走上刑台,百姓们紧张万分地盯着他们,生怕会有突发情况。
两个刽子手,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凌迟又称千刀万剐,讲究的是让受刑人受尽疼痛,还不能痛快地死去。共需要用57刀,并且要在最后一刀,也就是第57刀,要将两个人刺死,才能凌迟成功。
这可是个技术活,两个大师傅呼了口气,拿起小刀,专注地切割起来。尽管两人哀嚎不断,两个刽子手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丝毫不受影响。
很快,百姓们默默地跟着数了起来,细微的声音汇聚起来,一刀一刀,都伴随着低沉的闷吼。
血腥气弥漫整个遵义府,据说一个月后,仍然能在菜市口闻到血腥。
王祥来到遵义之后,每家每户发了一张免死牌。但是想要这个牌子,必须缴纳文银三两。三两银子,那是很多殷实人家的所有积蓄,普通百姓根本拿不出来。百姓家中有牛的,每头牛还要买牛票一张。
过了三天,王祥手下的大兵,挨家挨户检查免死牌和牛票。只要没有免死牌的,全家杀光,烧掉房子。没有牛票的,统统牵走,宰了吃肉。就这样一家家的杀下来,整个遵义府剩下的人口不到十分之一。
家中有积蓄买了免死牌的,也没有完全的安全,各种苛捐杂税统统落到了幸存者的身上。王祥胸无大志,根本就没想着长期占据遵义,他竭泽而渔地榨取残存的黎庶,让这片土地上的惨状不亚于满清的屠杀。
漫天的欢呼声中,侯玄演率兵离开,临行前留下了两千人,为首的是湘兵一个参将,侯玄演就地提拔他为遵义府总兵。让他们好生恢复遵义府的民生,农民给与耕牛粮种,愿者从戎入伍。将王祥搜刮的钱财,全部用于遵义府民生的恢复。让这个饱经蹂躏的地方,尽快恢复生机。
皮熊替贵州三司答应下来,侯玄演通过潜象营,了解到张耀等三人,也还算是好官。只不过军阀割据,他们手里没兵,做起事来根本毫无资本。明末就是这样,尤其是在川黔云桂,各种高官的名头毫无作用,只有手里有兵才是最重要的。历史上永历帝朱由榔封艾能奇为信国公,艾能奇直接扔掉圣旨,嘲讽道:丈夫自王耳,何必封?
王权在这兵荒马乱,群雄割据的川黔,已经是毫无尊严。本来准备入川杀伤吴三桂的侯玄演,突然发现,整顿地方,肃清军阀,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就算把吴三桂赶出去,四川也是老样子,甚至彼此间互相攻伐,会更加严重。
川蜀不比其他地方,侯玄演发现,这个地方需要一个绝对的权威。不然扫清了一批军阀,很快就会冒出另一批,如同雨后春笋。
对于贵州的官员来说,眼下侯玄演,摇身一变就成了他们的靠山,有王祥在前,皮熊这个贵阳总兵也不再担心其他军阀敢目无法纪了。他拱手道:"国公爷放心,我等黔官,必不负国公所望。"
侯玄演又嘱咐了一些运粮事宜,这一路已经是耽搁了很长时间,估计巴县的吴三桂已经有所行动。
果然,一匹飞马本来,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垂首抱拳说道:"督帅,巴县传来消息,吴三桂和鳌拜退走川北,眼下或许已经到了保宁府,夏将军正在挥军收复重庆各县。"
骑在马上叹息一声,侯玄演也知道再去巴县毫无意义。
吴三桂退兵是可以预见的,历史上豪格打进四川,比现在轻松很多,还是选择了退兵。临走前豪格只是指派了一个降将坐镇保宁府,尽管兵力很少,但是由于内部团结事权统一,反而在强兵**的四川,始终稳握川北。如今吴三桂和鳌拜,亲自坐镇保宁府,只要四川内乱不平,想打他们都是难上加难。
冷水关立下大功的彭柱泽,已经被提拔为从五品的武略将军。尽管他们土司品阶很高,但是那相当于荣誉官职,说白了只能在自家地盘上威风。所以能被进封,很明显可以留在侯玄演身边,整个保靖府彭家,对此都很看重。
彭柱泽骑马跟在侯玄演身边,他本是家里的庶子,根本没机会袭取土司,最多是个弟弟手底下的土官。这次能够博取官职,对他来是一条康庄大道,他憨笑着问道:"督帅,咱们接下来打哪?"
"泸州,马应试。"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三军皆醉,大开城门
泸州又称酒城,处处都是好的酒坊,如今基本都停了。
酿酒需要粮食,粮食在四川,可是个稀罕玩意。
侯玄演三万大军,来到泸州的时候,马应试还在和隔壁四川嘉定府的**火并。这个嘉定,可不是侯玄演的老家,而是四川的一个府,如今被锦江侯**占据。
**算是四川军阀中一个特例,他不但不像别的军阀一样盘剥百姓,反而大力劝课农桑,在整个四川都陷入粮荒的时候,就他这里百姓生活还算安康。
这也引起了旁边军阀的觊觎,泸州的马应试,隔三差五就要带兵洗劫一次嘉定府周遭郡县的百姓。**每次领兵前来,他又会跑的无影无踪。可惜马有失蹄,这一次就被精心准备的**捉了个正着。
侯玄演在路上的时候,派出的斥候回报了前面的情况,侯玄演当即决定加速行军,趁机拿下泸州府。
泸州府内,侯玄演下令,将马应试一家全部斩首,然后将他留下的心腹也尽数处决。
这还不算,控制了泸州府的侯玄演,派重兵伏击在山路两旁。静待得到消息的马应试,回来救泸州。
正在前厮杀的马应试,本来被**逮到,就有些心烦意乱。突然来了一个逃出的亲兵,告诉他泸州被攻占了,马应试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什么人打得我们泸州,是遵义的王祥那个狗贼么?"
小兵只顾着逃命,哪里敢打听是什么人打的泸州,听了这话生怕说不出来被暴怒的马应试鞭打,谎称:"是王祥。"
说完心中暗想,反正附近能打到泸州的,只有一个王祥,应该不会猜错。
马应试大怒:"这个龟儿子,我早就知道他不地道,来时我还和他结盟,答应他抢了嘉定分他一杯羹。这小子既然不守信用,我们就回去先杀他再说。他一共才四万人,我不信他老家不要了,全军来打我。"
小兵同仇敌忾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将军带我们回去,一定能灭了王祥。"
马应试一狠心,丢下了两千人殿后,自己带着主力匆忙东撤。
**见他撤的奇怪,摸着下巴寻摸道:这小子跑的这么快,肯定是奸计,想要让我上当,呵呵...
"鸣金收兵,撤回嘉定。"
泸州郊外的古道上,两侧都是郁郁青山,将近两万人埋伏在此。
侯玄演总是感觉背后痒痒的,其实这个时候,料峭春寒,山中一些蛇虫还没有完全苏醒。但是心理作用之下,让他惴惴不安地。
终于,远处的马蹄声传来,马应试带着他的大军奔回。
行到山谷中,侯玄演轻轻挥手,胡八万大喝一声,从两侧万箭齐发。箭矢、火铳齐射,惨叫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马应试肩膀中了一箭,哀嚎着指挥手下下马抵抗。
一轮齐射过后,湘兵从丛林中一涌而出,深度的丛林恐惧症患者侯玄演一马当先,率众杀敌。
山林中的伏击,对于匆忙赶路的马应试,如同灭顶之灾。尤其是两千的湘西土兵,在这样的战场上,简直如鱼得水。无情的勾镰收割着敌人的头颅。
零星的抵抗过后,出了扔掉武器投降的,只要反抗的几乎全部杀光。一场伏击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胡八万这厮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等他回来时,手里提着马应试的脑袋,呵呵傻笑。
这一次运气太好,侯玄演也不禁乐了出来,笑骂道:"改天给你个武官做做,留在老子身边,委屈你了。"
胡八万把马应试的脑袋一扔,嬉皮笑脸地说道:"标下愿在督帅身边,做一辈子侍卫。"
"老子要你这种亲兵有什么用?平时嗓子比谁都大,看着碍眼的时候还要往老子身边凑活,一打仗他娘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胡八万不以为杵,继续笑道:"督帅,这一次咱们运气也太好了,要是下面几位也都这样就好了,再捡一次便宜。"
侯玄演连日阴郁的心情,也为之好转,这么多场仗打下来,今天确实有些运气。
"弟兄们,回泸州休整,今天我们畅饮泸州美酒。"
正在收拾战场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加快了行军的步伐。行军打仗严禁饮酒,这些人都是厮杀汉,没有几个不爱酒的。就算是劣质的黄酒,他们都喝的津津有味。
回到泸州之后,侯玄演巡视一周,发现这里比起遵义,也好不到哪去。田中荒草丛生,民生凋敝,十室九空。侯玄演虽然心痛,也知道其他地方估计也是这样。听说嘉定的**干得不错,侯玄演提笔写了一封信,派出快马送到嘉定府。**虽然看上去风评不错,但是做惯了一方土皇帝,谁知道他的心思如何。为了以防万一,侯玄演还是做好了发兵嘉定的准备。蜀中这片土地,绝对不会再允许土皇帝的存在,不管你爱民还是害民。
四川,没有一个绝对权威,早晚还会各自为战。
办完之后,侯玄演又派人,前去贵州调粮食入川,先救活这一方幸存百姓。
回到泸州之后,侯玄演出钱,买光了泸州大小酒坊的存货。各个作坊的掌柜,先是推辞,不敢收钱。后来见到这支军队和以往的任何一个都有不同,他们是真心给钱,掌柜们这才大开酒窖,将藏起来的美酒倾囊相售。
马应试这些军阀虽然几经搜刮,但是仍然还是藏下了这么多的美酒,可见这些掌柜经历的这种事不算少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祖祖辈辈传下这样的藏酒地方和手段,说起来既心酸又可悲。
夜深、风凉、月白、酒劲!
三万人痛饮一夜,泸州城门大开,各级武将全不设防。督帅早有命令传下,今夜醉卧泸州,看一看谁敢来犯?
几天以来的怒气,就这美酒入喉,侯玄演醉眼朦胧,站起身来扬声道:"醉酒三万,约战八方。川中宵小不降者..."
"杀!"
"杀!"
"杀!"
....
第三百一十四章 英雄
侯玄演的亲兵,将他的书信送到四川嘉定府**手中的时候,三万人枕戈而眠,醉卧泸州...
泸州府的百姓,提心吊胆过了一夜,见到剿恢北伐大旗仍在,已经是心悦诚服。
太多的军阀来来走走,百姓已经对他们丧失了信心,只有这样的王者之师,才能得到他们的绝对拥戴。
四川军阀不敢来犯泸州的原因很多,他们时间不足,他们兵力不够,他们害怕重庆府十万大军的报复。他们顾忌的东西固然多,但是百姓不管这一套,百姓只知道越国公大开城门,川中宵小无人敢来,也就是说没有人挑战这支王者之师。只有依附这样的强者,才能结束川中纷争,恢复太平日子。
第二天一早,附近各地的乡绅耄老,地方名流,约好了似的赶来泸州。这些地方上实际的主人,纷纷要求庇护,请求侯玄演接手州县,赶走兵痞,安排官员。
侯玄演端坐泸州大堂,笑颜相迎,聆听他们的诉苦,许诺扫平地方,铲除各个大小兵贼军阀。
侯玄演虽一一许诺,但是眼神始终盯着门口,川南大害俱已清除,只剩下一个。
嘉定的**,他会做何抉择?
**能在战火纷飞,强敌环伺的蜀中,治理出一片富庶安康的景象,实在难得。而且他又是川人,由他来治理四川,是不二人选。
日上三竿,泸州大门外迎来送往,始终没有见到嘉定来人。侯玄演的心渐渐变冷,四川需要一个主心骨,但若是不想来投奔自己,那也只好另选他人。而且,**的地盘,也要交出来,因为即使再好的清官,也不能阻挡蜀中一统的大势。
**在嘉定,捧着侯玄演的亲笔信,来来回回已经围着书房走了七八圈。
手下心腹意见相左,有的人主张归顺,听越国公调遣,恢复蜀中一统。有的武将主张拒绝,这些人认为,交出兵权就是彻底交权。虽然侯玄演在心中许诺的四川总督,位高权重,但是同做一方生杀予夺的草头王相比,那就大不一样了。四川总督,兵权交给侯玄演,自己就只能听从朝廷调令了。
**愁眉不展,殿中诸将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一袭甲胄,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是脸上却挂满了犹疑。
当初他只身赴京,考取武举,技惊四座,名震京师。后来兵败被张献忠俘虏,行刑的时候,突然发难砍翻两人,夺马而逃。这样的英雄人物,让他交出兵权,确实有些心有不甘。
看着满屋争吵的下属,自己的心腹袁韬、武大定都主张不归顺,做自己的草头王。但是李乾德等人,又主张归顺越国公,毕竟王祥、马应试的例子就在眼前。
心烦意乱的**,怒骂道:"都给我出去,我要自己想想。"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书房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李乾德趁机说道:"都是大明的臣子,越国公又是先皇托孤的重臣,抗拒摄政国公,如同谋反,大人三思啊。"
武大定勃然大怒,骂道:"好好的主子不做,去做别人的奴才,是什么道理?"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你这种粗鄙乡野汉子,哪里知道越国公的厉害,你也不打听打听,北伐军出马,可曾输过一场。你比洪承畴有谋略?你比李率泰还悍勇?"
"你老子一颗赤胆忠心,为了杨帅,好过你龟儿子望风就降!"
**一看他们又要争吵,厉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的性格有些傲慢,不愿假权于人,尤其是被这样武力威胁。但是侯玄演的实力,确实大过他太多了,若是惹恼了他...
这时候,他派去泸州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回来了。
这个所谓的斥候,一路上被潜象营安插的暗探活捉了四次,每一次都在听到他是**的人之后,大笑着将他放回。
作为当今最专业的斥候老前辈,潜象营这群流氓,给这个小老弟上了足足四节课。也给这个人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阴影。短短的一段路途,竟然有这么多的暗探,这已经超过了小斥候的想象。除了侯玄演,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人对斥候、密探这么上心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被捉出阴影的可怜小斥候,见到**之后,大肆吹嘘侯玄演在泸州的壮举。
开城迎敌,四方纳降,八方来投,血洗王马...
"今天一早,周遭的郡县前去泸州的,都已经将泸州挤满了。我们嘉定,也有许多...."小兵说道这里,略一迟疑,反而让**更加坚信。
**长叹一声,心中已有定计。
泸州城郊,醉眠一夜的三万兵马,齐聚在此。
骑在马上的侯玄演,腰杆笔直,精神矍铄。尽管肩上的箭伤让他高低肩,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甚至看上去别具一些气势。
北伐军中,许多人因为崇拜自家督帅,都故意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弟兄们,从重庆府分兵至今,已有半月。我们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犁庭扫穴、荡平川南。"侯玄演激昂的声音传过,将士们人人脸上挂着自豪,侯玄演扫视一周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站,我们就可以从容挥军,去和大军汇合。到时候扬眉吐气,是何等的风光,你们准备好了么?"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建军北伐,所向无敌!"
...
一阵劲风吹过,督师大旗迎风烈烈,三万士气高涨的战士蓄势待发。
远处前锋营传令兵匆忙拍马赶到,见到侯玄演在马上拱手抱拳:"督帅,**来见!"
侯玄演脸上一惊,心中瞬间狂喜,川南英雄入吾彀中矣!
钢刀在手,弓控满弦,火铳装填完毕的三万大军,冲天的杀气为之一顿。
彭柱泽仗着自己是侯玄演的爱将,骑马上前,问道:"督帅,怎么说?"
侯玄演仰天一笑:"哈哈,列开阵势,随我前去迎接锦江侯。"
推书
这么忙的的我,不但尽心尽力码字伺候大家,还不辞辛劳,为大家寻找好书...
唉,不说了,感动了自己,我先去哭一会
一、《明末流民帅》
刚步入社会工作的一位普通年轻人。
突然穿越到明朝天启七年,成为十岁的流民少年,踉跄几步站稳,随后迈开步子跟上。
混在流民帅们身后讨生活。
一路成长,有老师教授他,有长者庇护他,有同伴敬爱他。
潮起潮落几十年,犹如礁翁,坐看风云涌。
前期随大流,中期扛大旗,后期定大局。
二、《七海扬明》
推荐朋友的小说,立根基于台湾,逐荷兰出宝岛,复西班牙屠杀之仇,厉兵秣马,抵挡满清,拯救华夏文明。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拜将
**也是个人物,既然决定要归顺,干脆在城外停住兵将,一人一马来到泸州。
侯玄演亲自出迎,望见这般气魄,也是暗自心折。这员大将,在历史上被称为西南长城,可惜的是死在了自家心腹的酒宴上。
纵观明末多少豪杰,难免死于自己人手里,二百年的神州陆沉,非是汉道不昌、胡儿有人,只因为奸贼太多,背弃祖宗祸国害民而已。
**来到军营,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个常年统兵的大将,如何觉察不到这冲天的杀意和昂扬的战意。想到这些本来都是为自己准备的,**不禁暗暗抹汗。
他不是贪权恋势,之所以犹豫不决,一是因为心高气傲,不知道侯玄演是什么人物,害怕自己屈身投靠的,又是一个势力更大的军阀;第二是因为害怕自己交出兵权,被侯玄演所害。蜀中道路难行,侯玄演苦于没有蜀中情报,同样的这里的人,也不是很了解名满天下的越国公。
今日一见北伐军,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就凭这三万,不需要重庆府的十万大军,侯玄演就能拿下自己。看来他写下亲笔信,真的是诚意满满。
"哈哈,锦江侯,果然是名不虚传,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下马拱手道:"下官特来拜见国公。"
侯玄演春风得意,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们去泸州府里谈。"
对于侯玄演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论官职、论爵位、论实力侯玄演都高他一截。好在他也是个豁达的人,既来之则安之,放下了心防去到城中。
城里还没有离去的士绅,见到**都暗自心惊,如此一来川南大军阀,死了两个降了一个,越国公果然好手段。赞叹之余,也是暗自庆幸,自己来的早,这一回是赶上了。
侯玄演在泸州江水边,大摆宴席,蜀中粮食奇缺,他自然不可能用山珍海味来吃吃喝喝。
泸州特产的山菌、木耳,将士猎取的小兽,烤炙一番,痛饮泸州美酒。
在座的都是川南颇有势力的人物,难得聚在一处,彼此交谈起来,倒也聊得很是投机。
三杯酒下肚,侯玄演昨夜的酒劲还没完全褪去,脸色已经有些酡红。他站起身来,朗声道:"川蜀累遭兵祸,致使民不聊生,诸位都是蜀人,应该知道为何会有这般结果。"
新任的泸州知府蒋赢,因为在当地很有声望,被侯玄演破格录用。他举杯说道:"这都是因为没有督帅这样的人物,入蜀拯救危难,人心不稳所致啊。"
侯玄演听得倒是很受用,但是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先皇封我做江浙剿恢总督,本督临危受命,东征西讨南抚北慰,把个支离破碎的半壁江山,经营到如今的局面。本想提兵北上,恢复我汉家道统,只恨奸贼遍地,处处掣肘。
巴蜀天府之国,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也是因为这些鸟人为非作歹,私心太重。我今虽在巴蜀,早晚还要离去,四川总督王应熊,本领低微,一败再败毫无所成。今日在这江边,我以先皇托孤、太后授命的摄政之权,免除王应熊的总督职务,由锦江侯**担任。"
此言一出,哗声一片,众人都惊诧地望着侯玄演。一省总督,片言决之,这是何等的权柄。
**站起身来,垂首道:"下官何德何能,既蒙国公看重,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国公。"
"噫.."
江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敢封,一个敢接,都是狠人啊。侯玄演继续说道:"锦江侯不必过谦,明日随我大军开赴成都,马干这厮劳苦功高,我非得好好地慰问慰问他。"
这时候,一个潜象营小兵,来到侯玄演身边,耳语一番。
江边众人都还在讶异于侯玄演的任命,不曾想他又笑道:"刚接到的消息,夏完淳已经收复重庆府、顺庆府,吴三桂逃到了保宁,固守不出。"
这下不管是怀的什么心思的人,都哄然叫好,满清在川北、川东的屠杀,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川南,也被搞得人心惶惶,那是泯灭人性的屠杀,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控制。能够将他们赶到川北,眼前这些人是真心的欣喜。
**算是掌握的情况比较多的,闻言问道:"那督帅接下来还要去成都么?"成都的马干和曾英,虽然不干人事,让满清乘虚而入,但是在川人心中的威望还是不低。他们夺回成都,间接害死张献忠,还杀了他留在成都的全家。要知道,张献忠入川之后,实际上是第一个入侵的势力。
既然是征服巴蜀,开国立号,生性刚烈的川人自然是没有少抵抗。尤其是马干为首的这伙人,更是将他视作四川最大的仇人。
马干这个巡抚,就是四川人自己选的。当时陈士奇任四川巡抚被罢免了,四川人在北京为官的请任用马干;而廷议用龙文光。崇祯十七年八月,成都失陷,龙文光战死;士民乃共推马干行巡抚事。新官上任伊始就遣兵收复重庆府,击走贼将刘廷举;弘光朝廷因此升马乾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
侯玄演冷笑一声:"怎么不去?抗拒满清,川兵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份力。马干和曾英,还在成都和孙可望火并。剿除倭寇、驰援辽东,川兵有着辉煌的战绩。如今别人屠杀到家门口了,诺大个四川,难道要靠湘人,才能活命么?被你们死去的先烈知道,可怜英雄一世后继无人呐!要是这样,我看干脆将四川纳入湖广得了。"
在场的人群情激奋,脸上都已经挂不住了,尤其是**,更是脸色胀红,起身道:"四川人还没死绝,用不着别人给我们报仇。保宁府也是川地,我们一定要自己夺回来,杀了吴三桂和鳌拜,给死难的乡亲报仇。"
"那好,那就随我去成都,见一见我们的巡抚马干大人,和川中名将曾英。"
第二百一十六章 烧死少主
成都府,汉州城,大西军残存的将士驻扎在这个小城,时刻准备反攻成都,为张献忠全家报仇。
张献忠的儿子年幼,他在出征前,就抱定了必死之心,指定死后继承人为张可望。满清的凶名在外,老对手李自成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下,兔死狐悲的张献忠出兵抗清有些悲壮。颇有些慨然赴死的意思,尤其是放着老家成都不管,执意出兵汉中。
汉州城五步一兵,十步一岗,哀兵义愤,皆有必死之心。
中军大帐内,名义上的主帅张可望,坐在上首。大西宰相汪兆龄面带倨傲,侃侃而谈:"前有清兵,后有明军,我们夹在这弹丸之地,哪里有活路?"
张定国站起身来,朗声道:"那依丞相之意,我们该怎么办?"
"招安!"
此言一出,打帐内人声鼎沸,大西军的军纪不是很严明,帐中的众将哄闹一团。
张可望冷笑道:"汪丞相,父皇尸骨未寒,我们就要投降**,我怕死后没有脸面去见他老人家。"
汪兆龄摸着下巴,笑道:"谁说要降明了,现在天下大势已经很明朗了,清取代明,入主中原,咱们要招大清朝的安!"
"贼你妈!你羞了先儿咧,父皇死都要抗清,你让个贼球货,让爷爷们降清?"
汪兆龄虽然是文官,但是手底下握着最多的军队,还有张献忠的随军皇后支持,所以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跟着张献忠从陕西造反的流贼出身的义子。见到张能奇这么骂自己,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敢辱骂我?"
张能奇脸色红的透紫,站起身来身材魁梧跟铁塔一样,仗着年轻力壮,上前揪住汪兆龄举到跟自己平齐,怒目呵斥:"我是你达,今天就要了你这老狗的小命。"
众将一起起身,张可望眼珠一转,大喊道:"不要伤了汪丞相的性命,他可是有兵马。"
这句话提醒了张能奇,要是让这个汪兆龄走出去,他岂能不报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举过头顶,往膝盖上一摔,只听咔嚓一声,嘴角喷血。张能奇将他是活不了了,一把将他摔在火堆里。
张可望上前一步,确定汪兆龄已经是活不成了,跌足叹道:"都是自家兄弟,这又是何苦呢?"
汪兆龄的心腹,大西右丞相严锡命;吏部尚书胡默,户部尚书王国宁,礼部尚书江鼎镇一齐拜倒,原地变节。
张可望眼角藏笑,安慰道:"父皇刚刚驾崩,汪兆龄就要投靠敌人,还在军中张狂大笑,分明就是没有把父皇看在眼里。四弟手刃此贼,也算是众望所归。"
众将和文武大臣,一齐称颂,没有半个人再为汪兆龄说话。这个时候,前后都有敌人,一个死人不管身前多有地位,死了都一文不值了。
右丞相严锡命跪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恭请柱国大人,登基称帝。"
张可望心中大喜,举目四顾,几个弟兄安西将军张定国,抚南将军张文秀,定北将军张能奇都面带不愉,张可望心中一凉,赶忙推辞道:"父皇皇后尚在,而且已经怀有身孕,即将生产。父皇虽有诏书,但是我岂敢夺其血脉的帝位。这样吧,等皇后产下龙子,若是男儿,我们家就共保他,若是女儿,再行商议。"
几个将军面色一缓,这才齐声应诺。
三天后,原大明内阁大学士陈演的女儿,被张献忠抢来的陈皇后,即将分娩。
大西军所有将士,文武官员,齐聚帐外,紧张地等待。
这三天的时间,张可望已经完全吸收接纳了汪兆龄的势力,此时就算再有人反对他,也无法改变他一支独大的局面了。
大帐内,陈皇后满身是汗,军中婆子在一旁接生,动作熟稔。
终于,在万众期盼中,一声樱儿啼哭响彻大帐。
陈皇后顾不得疼痛,问道:"我儿是男是女?"
产婆面无表情,望着怀里的樱儿,冷漠地说道:"是个女儿。"
陈皇后心灰意冷,转眼看见婆子表情诡异,疑心顿起:"给我看看,我的皇儿。"
婆子冷笑道:"一个女娃娃,算什么皇儿。"
陈皇后大惊,婆子岂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定时已经受了他人指使。细想之下,不禁更加惶恐,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几个婆子眼色一冷,将手里的孩子白布裹身,用床单蘸水按住皇后的口鼻,直到她不再挣扎。
产婆走出大帐,哭的老泪纵横:"皇后她难产死啦!"
"遗腹子何在?是男是女?"
"是个女娃。"
张可望哀叹一声:"可惜!"
三个王爷神色各异,张能奇举步就要上前,进到帐中一探究竟,被张文秀拉住。
"父皇血脉已断,我等应该共扶大哥登基。"
张文秀走到篝火旁,捡起一根火把,说道:"父皇英雄一世,不可留下幼女为人所擒。"说完将火把扔向皇后大帐。
张定国双拳紧握,面沉似水,终于也走到篝火旁,燃起一根火把丢向大帐。
张能奇一跺脚,紧随其后。火势渐旺,婴儿的啼哭早就听不到了。火光中,人人脸上闪烁着不同的神色。
张可望这才放心,高声道:"我等今日恢复本名,还是以兄弟相称,情同骨肉,势不相叛!"
刘文秀当即说道:"都听大哥的。"
恢复本名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在绵江与众同盟,推举孙可望为国主,发兵成都。
消息传到成都府,马干笑道:"孙可望、汪兆龄狗咬狗,这正是咱们全歼献逆余孽,将这群陕西贼人赶出川蜀的好时机。"
曾英起身来到堂中,抱拳道:"末将愿领兵前去,歼敌于成都之外。"曾英每战必冲锋在前,所向披靡,更兼相貌出众美髯须,威名赫赫。
马干根本没有把这支残兵放在眼里,觉得他们先是被清兵击溃,又经过一次内乱,肯定是元气大伤。闻言说道:"曾彦侯尽管前去,我在成都为你安排庆功宴!"
第二百一十七章 骄兵,哀兵
新都镇外,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滴落在盔甲上,凉意入骨。
曾英摆开阵势,手下兵马号称二十万,实际也有八万人。对面的大西军残部,不过五六万。
漫山遍野的兵马,狭路相逢,阴暗的雨幕中,只剩下马嘶声。天地之间,凄冷阴凉,双方如同两只蛰伏的巨兽,只等着吞噬对方。
曾英收起了来时的狂傲,开始正视这支对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群人不过是陕西活不下去的流贼,逃到四川来,得了天大的便宜。但是此刻,他知道,这些流贼打了十年仗,早已经是真正的百战残兵。那凌冽的战意,就像是一支冰冷的锥子刺面而来。
大西军自孙可望以下,人人都有必死之心,眼前是生死仇敌,背后是异族铁骑。退是死,进是死,张献忠一意孤行,出兵汉中,已经将他的这些人马陷之死地。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各领一军,孙可望李定国坐镇中军,刘文秀、艾能奇分列左右翼。
胯下战马一声响鼻,白气从它的鼻尖喷出,艾能奇一拍马臀,大战拉开了帷幕。平静地山野间,喊杀声震地惊天,如同闷雷从九天之外传来。
马蹄翻滚,血肉为泥,刀兵交碰发出刺耳的声音。
从高处眺望,如同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山川为之震动,草木化为猩红,夹杂着雨水的山溪,慢慢变色,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艾能奇一马当先,连挑带刺,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大西四个王爷,除了孙可望,全都披甲上阵,陷阵冲锋。所有人都知道,躲在身后没有用,杀不尽敌人,自己也是一死。天地之大,早就没有了大西军的存身之所,从今以后,每一次战斗,都是死战。就如同在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他们在张献忠的带领下,纵横中原却居无定所,破州陷府却无家可归。
抱定必死之心的大西军,渐渐地压制住了成都明军,中军瞭望车上的曾英渐渐坐不住了。
"擂响战鼓,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曾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精兵,整个川军的精锐,竟然会败的这么快。
他跃上战马,举起雁翎宝刀,亲手砍翻了几个逃兵之后,纵马而上。
受他的鼓舞,明军重新找回一点士气,艰难地抵挡着眼前的几万个疯子。
刘文秀在重庆府,数次被曾英击败,对他恨之入骨。远远望见曾英,心中火起,此时明军阵型大乱,曾英身边的亲兵,数次被逃兵冲散。刘文秀取下腰间劲工,从牛皮革的箭囊中,取出一只羽箭,在马上脚蹬手提,一箭射出直奔曾英面门。
曾英猝不及防,此时雨越下越大,一般的箭矢已经很难射远。大意之下,曾英转身劈砍,忘了防范冷箭。
只听到一阵破空声,箭矢透过后背的脖颈,射穿了曾英的喉咙。
提马赶来要寻曾英的艾能奇,大笑道:"曾英已死,曾英已死!"
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曾英死了,明军再无一点战意。
大西军的吼叫如同雨点一般的急促,喊杀声震耳欲聋,艾能奇狂笑着拔出朴刀砍下曾英的头颅,用枪尖挑起,策马狂追。
曾英手下的大将李定冲、胡鸣凤、李占春眼中充血,声嘶力竭。
"为曾帅报仇!"
几百个血性的汉子,逆势冲来,要为主将报仇。几百个人,在万人的冲击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力。一阵冲锋过后,只剩下溃逃和屠杀。
大西军杀完,马不停蹄,人不卸甲,直奔成都。
成都府主力尽出,前线的消息传来,谁都不肯相信。曾英攻坚战尚能大胜,野战竟然输得这么快。
马干仓促之下,领兵逃窜,想要回到川南重整旗鼓。
多方争夺的成都府,一时陷入空虚,无人驻防的局面。
当初张献忠攻克成都,杀了一批不肯投降的人;马干夺回成都,杀了一批效忠张献忠的人,大西官员和家眷,基本上被屠杀殆尽。
孙可望携胜而来,进城之后才发现,所有官员的亲眷,都已经被杀。
成都府就这样,迎来一次次的屠杀,剩下的人,都在家中瑟瑟发抖。
刘文秀望着一脸恨意的孙可望,劝说道:"大哥,成都府不是安身之地,北面清兵随时能到,南边明军卷土重来,我们要舍弃这里,才能活下去。"
孙可望点了点头,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如同当年在中原做流贼的日子。"三弟,你说我们到哪里去好?"
刘文秀闭目深思,李定国说道:"大哥,北面已经尽是满清的地盘,若是向北肯定招来满人的大军。西南川黔云桂,素来是明军守备薄弱,土司们的天下。不如去西南,养精蓄锐,有朝一日杀回来报仇雪恨。"
孙可望点头道:"二弟说的不错,咱们兄弟就去川黔交界处,那里的各路人马势力错综复杂,互相攻讦防备,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大西军被隔开在川北,还不知道川南巨变,只当这里还是军阀**,没法团结起来对付他们的时候。
艾能奇的娇妻美妾,刚生的儿子都被马干杀了,恨意滔天地说道:"反正要走,不如杀光明军的走狗,然后一把火烧了成都。"
孙可望眼中戾气一闪,正要答应,李定国说道:"不可,万万不可。"
三个兄弟一齐向他望来,李定国略一思忖,说道:"我们有朝一日还要打回来,成都是川蜀腹地,正适合做我们大西国都。若是烧了,将来重建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力。"
艾能奇执意要屠城,既然李定国不同意,孙可望也不想刚刚坐上国主,就和兄弟闹不愉快。于是折中道:"我们杀上半天时间,抢来一些辎重,以备路上用。半天之后,收起刀兵,弃城而走。"
顾及到孙可望的势力,李定国长叹一声,不敢再反对,艾能奇也气咻咻的,不敢坚持屠城。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今日,你必死
侯玄演和**,行军到了双流,距离成都只有一地之遥。
突然,前方一彪人马策马而来,前军不慌不忙摆开拒马阵。
侯玄演讶然道:"马干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主动出城与我为敌?"
**骑马赶上,说道:"督帅,我看这副模样,不像是来战,倒像是逃窜。"
"逃窜?没有道理啊,马干、曾英不是无能之辈,川兵号称二十万,也不是乌合之众,守一个成都还不是稳如泰山。"
**嘿笑一声:"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这副模样像极了逃命,还是很急的那种。"
侯玄演怪叫一声:"莫不是这两个哈儿,葬送了我二十万川兵?"
**面色古怪,说道:"督帅,川兵号称二十万,不过是聊壮声势罢了,实际不过十万人。而且打了这么久,还能有八万人不错了。"
侯玄演自忖马干没有公然谋反的胆子,就算有,也要顾及自己的十三万北伐军。真打起来,川中诸雄无人能敌。
"无论如何,先拦住这彪人马。"
四川巡抚马干瞧见前面的人马,先是吃了一惊,待看仔细后大喜过望。
"是我们大明的军队,快去问问,是哪路弟兄来支援我马干了。合兵一处,杀回去为曾英报仇。"
前军止住脚步,后面的拥挤在狭窄的山谷,多有冲撞。
小兵挤开人群,过来抱拳道:"大人,前面是越国公的北伐军。"
马干嘴角一撇,疑道:"他怎么从川南过来了?昔日他与张献忠眉来眼去,几次三番让我与张献忠暂时歇兵,这会损兵折将,定会趁机拿捏我。"
他敢迟疑,旁边的川军将领却催促道:"大人,前面既然是越国公,快去借兵杀回成都啊,我们逃得匆忙,我爹还在城内呢。"
"是啊,快去借兵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那小儿子,跟他老娘在庙里上香呢。"
...
马干大怒:"通通闭嘴!"
他虽然兵败,但是在川兵中威望仍在,这一嗓子下来,众将虽然焦急也不敢再吵。
胡八万挤开人群,骑着高头大马,在小兵的指路下来到马干身边。他的身材魁梧,但是眼睛奇小,像是大西瓜上两颗绿豆。亲兵胡八万瞪着绿豆眼,仰头鼻孔向天,问道:"哪个是马干?越国公在此,为何不去拜见?"
马干瞧他这幅模样,也不敢怠慢,笑道:"本官也是刚刚得知前面是越国公,正准备前去见见他老人家,还请前面带路。"
沿途士兵自觉退向两旁,川兵众将跟着胡八万,一起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侯玄演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巨石上,旁边站着的就是**。
马干见到**,顿时高兴起来:"杨玉梁!你怎么在这?"
**指着身边的侯玄演,说道:"巡抚大人,这位是越国公。"
侯玄演冷眼旁观,你既然知道他是**,站在我的身边,我坐他站,岂能猜不到我的身份。竟然故意无视我,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马干心中一直认为,川人治川才是正道。他平生最恨张献忠,而侯玄演几次三番跟张献忠结盟,让他大为不满。而且他也听说了侯玄演保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为帝,分明就是把持朝政。
听了**的话,马干就坡下驴,弯腰道:"下官四川巡抚马干,见过国公。"
侯玄演站起身来,问道:"马巡抚一行人如此匆忙,这是去哪?"
"献逆余孽,攻打成都,曾英将军不幸兵败,下官准备前去川南召集蜀中人马,彻底剿除逆贼余孽。"
侯玄演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上前将他扶住。
"成都...丢了?川兵还剩多少?"这声音夹杂着惊疑与不敢置信,侯玄演扶着脑袋,用低沉地声音问道。
马干与川将满面羞惭,解释道:"曾英带着七万人,战死在新都,下官斗胆借兵,只要国公给我两万人,今日必夺回成都。"
侯玄演站起身来,幽幽地说道:"嘿,斗胆?你的胆子确实大如斗。"
长叹一声,侯玄演背过身去,沉声道:"荆襄会战之后,北伐形势一片大好,我的本意是张献忠出汉中,牵制陕甘九边的清兵;忠贞营二十万人陈兵襄阳,出新野下南阳,进取中原;北伐军据扬州,取道山东,兵临京畿。大事可期啊!
谁知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们这群无知小儿,短视匹夫。丁魁楚、翟式耜两广谋逆;你,四川巡抚马干,不顾我再三下令,和满清一道夹击张献忠。还有什么张宗藩、吕大器、顾元镜..跳梁小丑,惹是生非。"
马干越听越怕,脸色胀红,辩解道:"国公,张献忠乃是造反的逆贼,已经公然称帝,下官打成都,也是蜀中人心所向啊。"
侯玄演冷笑一声,一闭眼就是川军皆殁,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吐露心声:"李成栋杀我乡里,屠我乡亲,削我父首级,挂于城头。为了北伐,我都隐忍至今,明知道他就在福建,我手里几十万大军,也未曾南下一步。你觉得我会听你狡辩?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为了北伐,也得放下。"
马干一仰头,张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下头,认错道:"下官知错,还请国公早日发兵,助我将功补过。"
侯玄演眯眼成缝,冷声道:"马干无视朝廷,藐视政令,阻碍北伐,勾结清兵,害的川东川北几十万惨遭满清屠戮,罪不容诛。既然已经认罪,就地正法吧。"
马干一听,暴跳而起:"侯玄演,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手下的众将,也都将他护在中央。
"今日,你必死!"侯玄演心中的愤怒喷涌而出,沿途所见重庆府被屠杀一空的恨意,又一次涌上心头。
马干一看,北伐军人多势众,自己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擒贼先擒王。
他拔出腰刀,一跃而起,奔向侯玄演。
侯玄演身边的**,乃是武举探花,见他骤然发难,不慌不忙一招将他挡了下来:"大胆!你要做什么?"
"**,你要帮着外人么?"
**不为所动:"我**是大明武官,自然护着大明的摄政国公,难道跟你一起谋杀国之柱石?"
胡八万早就惊出一身冷汗,见到他威胁到侯玄演的性命,几个亲兵怒火冲天,挺刀向前将他剁为肉酱。
众川将一看,马干已死,曾英也亡了,只有**还在。众将纷纷大表忠心,愿意听从朝廷调遣。
侯玄演望成都方向遥遥望去,下令道:"去成都,夺回城池,为川兵报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胜败兵家事不期
成都府内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大西军把连日的苦闷,全都发泄在了成都百姓身上。
侯玄演的大军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黄昏,虽然早就过了半天的时间,但是屠杀还在继续。
锦江古称郫江,是在都江堰分流出来的一条支流,绕成都北门,然后东下与南河汇合。唐代,改郫江从府城下经过,成为护城河,故又称府河。
侯玄演看着锦江的水,腥味扑鼻,水色变红,脸上越来越难看。这一幕太熟悉了,当初故乡嘉定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江水。
越往上走,锦江的水越来越红,越来越腥,水流中断臂残肢,面目全非的尸体,顺流而下。
"加速行军!"侯玄演已经是第三次催促行军,北伐军的体力也已经到极限。
不管是兵是贼,在这个乱世,失去了一个绝对权威的朝廷,都很难再约束他们。如此一来,百姓就是他们眼中的肥羊,而且乱世缺粮,指望着三军指挥有很高的道德才能与民秋毫无犯。
成都府,孙可望没有想到,他已经击溃了川军,还会有人这么快能到。
所有的大西军都在屠城,等到发现侯玄演时,眼中充血的越国公已经突破了无人防守的城门,到了城中。
眼前的大西军,早已不是被逼上绝路的那支哀兵,他们手里屠刀还没落下,身后已经多了成群的湘兵。
等到孙可望接到消息,他的人马还分散在成都的各个街道宅院,想要召集起来需要时间。但是北伐军可不会等待他们,巷战一开始就无比的惨烈。
孙可望仓皇召集人马,尽可能地带着更多人,撤出成都。
踏着满城的尸首,侯玄演再一次见识到了乱世的可怖,人已经不再是人,兽性盖过了人性,乱世百姓不如太平犬!
**扶着他,拔出腰间剑,紧张地盯着四周。"督帅,擒贼先擒王,趁着城中大乱,先杀贼首啊。"
侯玄演晃了晃脑袋,排除掉脑中的杂念,振作精神说道:"彭柱泽,带你的人去找孙可望,杀了此獠,我赏你万金。"
彭柱泽舔了舔嘴巴,憨笑道:"国公等我好消息吧。"
远处孙可望,已经退到了北门前,艾能奇手执朴刀,大声喊道:"大哥,这次算是栽了,咱们往哪逃?"
孙可望脸色沉郁,厉声道:"此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我们屠杀成都,明廷断不容我,只有去投满清,还有一丝生路。"
艾能奇从亲兵手里接过马缰,跨上战马,高声道:"那还等什么,大哥,走吧!"
孙可望,刘文秀一起上马,这三兄弟着实悍勇,一般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再加上散落在成都各处的大西军,将追兵阻隔在后,彭柱泽也只能隔着人海,远远望着他们逃走。
奔出城外之后,孙可望回头一看,惊叫道:"老二呢?"
兄弟们中,刘文秀脑袋最活泛,他回头一看,当即说道:"老二不想投清,他又重感情,不想和我们争执,我看他不辞而别,八成是去燮州投奔张宗藩了。"
在他看来,明廷不容他们,又不想投靠满清,只能去投奔那个自称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张宗藩。张宗藩趁着川蜀大乱,聚集了十几万人马,声势大壮。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虚假繁荣,纸做的强盛。天雨虽广,不润无根之草。
孙可望叹道:"老二糊涂啊,张宗藩是个什么东西,早晚必被人所擒。"
艾能奇见身后还能望见成都,便嚷道:"二哥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不要管他了,从此咱们兄弟就三个,早完杀回来报仇雪恨。"他全家都死在了马干手里,早就孑然一身,毫无牵挂。对他来说,大西朝这三年不过是过眼云烟,早就享受过无边的荣华富贵。如今也不过是恢复了当初颠沛流离的生活而已。
李定国独自一人,勒马而停,望着遍地狼烟的成都府,心中百感交集。一天前他们还是那支人人义愤的雄师,如今兵败如山倒。曾英的尸体还躺在新都的路上,他们就被人赶出成都。胜败来的如此之快,转眼之间就是天翻地覆。
身后逃出的大西军,大部分都追随孙可望而去,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停下来望着他:"将军,怎么不走?"
李定国沉声道:"我意已决,死不降清,你们跟着大哥走吧。"
又一个小将驻马道:"我等愿追随将军,死不降清。"
李定国见他们如此,心底有些感动,说道:"好,咱们往西走,那里明廷势力控制不到。"
李定国带着几百人,从汶川走卧龙关,奔西南而去。
四个反王虽然被奇袭,但是靠着个人勇武和手下死命相护,全都逃出生天。
在川蜀猩红的残阳下,分道扬镳。
至此,明末纵横天下,转战南北,将强盛一时的大明帝国,彻底掀翻的两支反王,已经沦为历史。
...
成都府内,幸存的百姓们走出藏身之所,收拾着亲人的尸体。
北伐军也忙着焚烧、掩埋尸体,避免瘟疫横生。
侯玄演对身边的**说道:"川蜀多灾多难,不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你是我任命的四川总督,我希望你能挑起川蜀大梁,恢复生计,护佑一方黎庶。"
**听出他话里的去意,问道:"督帅要离开成都么?"
"成都附近已经没有战事,我把这三万人马留给你,你尽快招募川兵。就跟你在嘉州一样,有想要耕种的百姓,多发些耕牛粮种,有要从戎入伍的,也好好操练。有一点你要记住,乱世用重典,凡是割据一方的,就是最大的敌人。各级武将只要有不遵号令、为祸一方、调宣不动、抗拒政令其中一条的,必须清剿干净,该杀的杀,该屠的屠,没有绝对的权威,镇不住这偌大的川蜀。"
**一路跟来,已经看透了军阀割据的害处,尤其是百姓根本无法过活。听完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督帅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第二百二十章 奔波
侯玄演离开成都,带走的只有彭柱泽的两千湘西土兵。
隔壁就是顺庆府,夏完淳十万大军驻扎在此,震慑周遭各方势力。
南充郡内,侯玄演再见夏完淳时,已经是三月份了。阔别一个月,一个扫平川南,一个平推川东。
洪一浊拿着一份密卷,对刚刚进城的侯玄演说道:"大哥,金陵传来的消息。"
侯玄演屁股还没有坐热,问道:"说了什么?"
"福建的郑芝龙打着为朝廷平叛的幌子,发兵占据了广东潮州府、惠州府、广州府。逼得伪绍武政权投降了伪永历,合兵一处,在肇庆抵抗郑芝龙。"
侯玄演点了点头,郑芝龙果然还是动了,不过他的眼光也就是盯着沿海的几个州府。这个海枭也知道自己的王牌是水师,陆地争霸他根本不是对手。
"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忌他,只要张名振和龚自方在松江稳步发展,等水师强大了,才是对郑芝龙下手的时机。不然斩草不除根,从陆地上把他赶到海上,从此沿海再也别想太平。当初倭奴作乱,都搅扰得沿海不安,这厮可比倭奴强大太多了。"
夏完淳忧心道:"**福建若是都在他的手中,会不会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侯玄演笑道:"赣州在我们手中,就如同扼住了福建广东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他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川蜀这个烂摊子。"
夏完淳脸上怒气若隐若现:"蜀中贼人太多,割据一方,祸害百姓,好好的一个天府之国,沃野千里,风调雨顺的时节,被他们闹得一团糟。"
洪一浊说到一半,被他俩打断,插嘴道:"督帅,密卷还有一封。"
侯玄演皱着眉头,问道:"郑芝龙作乱在我意料之中,还有何事?"
"大别山中三顺王,动了..."
侯玄演眼睛瞪大,心跳加快,语气急促道:"他们,怎么了?"
"刘登楼、任一贵、谢汝德在河南反正,并派人联系襄阳的堵胤锡。堵胤锡听后大喜,在襄阳誓师北伐。大军刚刚越过新野,就遇到了悄然撤兵的孔有德。双方一战既退,如今僵持在南阳府。"
侯玄演一脸喜色,问道:"满清发兵没有?"
洪一浊翻了翻密卷,说道:"济尔哈朗率领满汉大军,已经南下。"
侯玄演忙道:"河南布政司地图,有没有?"
夏完淳从大帐中,翻了一会,才从箱底找到地图,平铺在桌案上。
侯玄演开怀大笑道:"中原常有反正,是满清不得人心啊。南阳若是到手,越过这条小河就是洛阳。不行,我要回到金陵,一方面从东面造势,为堵胤锡吸引清廷兵力;另外也要积蓄钱粮,打造兵器,为北伐做好准备。端哥,川蜀交给你了,如今形势还算可以,等到出蜀那天,我保你做平西将军。"
夏完淳若有所思,沉吟道:"督帅,河南义军不过是小股武装,若是满清发兵,旦夕可平。若是因为这样就出师北伐,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要知道咱们后方还不稳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侯玄演点了点头,踱着步子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义军既然求救,就不能不响应。这一点堵胤锡做的不错,就是我也会这么干。
如今满清志得意满,朝野中的满人自视甚高,欺辱汉臣。清廷重满轻汉、重辽东旧人轻入关后归附的总兵。要知道正是这些总兵在为满人开疆拓土,他们岂能毫无怨言。
还有就是这些人投降的时日越长,就越清楚,满人没有吹嘘的那么神,八旗兵战力相当有限。若不是辽人养寇自重,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形势。'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料定不久之后,北方势必掀起一股反清浪潮,那时候就是北伐的最佳时机。"
夏完淳听完,频频点头,他可不知道侯玄演是读过历史书的人,由衷叹服道:"督帅所言,如同拨云见日,让我茅塞顿开。既然如此,督帅请安心回金陵,筹备北伐事宜。"
"我已经任命**,做了四川总督,你跟他多方配合。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好好经营一番,来日北伐就是一支利箭。"
夏完淳颔首道:"保宁府、太平节、夑州府都在敌手,若是用兵先扫除内患,还是先驱除外敌?"
侯玄演一路走来,已经深知军阀割据的危害,一口咬定:"不平定川中的各处割据,救不活川蜀局势。我们要的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天府之地,而不是需要咱们来补补救救的破锅。"
夏完淳领命道:"明白了。督帅打算什么时候回南京?"
侯玄演捡起桌案上的马鞭,整了整衣冠甲胄,顺口道:"即日启程。"
众将早就清楚他的脾性,决定的事一刻钟都耽搁不了,纷纷跟在身后,将他送出中军大营。
胡八万跟张一筒带着几个亲兵,正靠在营前的大树上歇息。连续的奔波,让这个山东大汉,都有些招架不住。站的久了,都要靠着大树暂歇。
"这样的大树,在你们南方就是很高的了,但是在俺们山东,这就是小树苗。"胡八万一口地道的登州话,已经被带的跑偏了,总是带着些江浙口音。
一众亲兵不明觉厉地看着他,张一筒擦了擦鼻尖,悻悻地说道:"你们那里的大树,不得顶到天山去?这样的话,牛要吃叶子,也得飞在天上啦?"
胡八万一把捶在他的肩头,笑骂道:"要不说你们南人狡诈,差点把俺带到沟里。"
亲兵们哄笑起来,胡八万浑不在意,洋洋得意。
张一筒略带艳羡地说道:"八万哥,我听督帅说,要提拔你左将军了。你可好了,将来封侯拜相可别忘了咱们一起跑断腿的弟兄们。"
胡八万刚想答话,就见到侯玄演前簇后拥的出来,正在打闹的亲兵一脸苦色,胡八万愁眉不展道:"苦也,歇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次又要远行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酒楼
由川入湘,沿途尽是侯玄演提拔任用的官员,迎来送往浩浩荡荡。往往走到一个府,郡县官员齐至,薄礼厚礼络绎不绝。
送名人字画、古董文玩、金银珠宝、美女娇娃的,一路上就没停过。
侯玄演感叹中国真是个礼仪之邦,严词拒绝了一切献礼后,特意下令,禁止铺张浪费,官员不得擅离职守,军民不许停工废业。惩治了几个行贿的,这才止住这一波歪风邪气。
离开了湖广,沿水路回京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份。
人间四月芳菲尽,站在船头的侯玄演笑意盈盈。张一筒在一旁,歪着脑袋问胡八万道:"八万哥,大帅在湖广,那么多美女、财宝送上门,都黑着脸拒绝了,怎么出了湖广这么高兴?"
胡八万捏着下巴,鄙夷道:"你懂什么,大帅马上回金陵了...嘿嘿。"
这两个活宝嗓门奇大,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侯玄演听到了。
他心情大好,想着四川、江西这些地方早晚有一天,也能如同今日的湖广。我们的越国公吩咐亲兵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船头。迎着江风,解下披风,春风得意地说道:"你们两个蠢货懂什么,我喜的是湖广已经恢复了生机。你别看百姓夹道欢迎我们,士绅富户大送财物,我虽然不收,但是也说明了这些地方渐渐有了起色。当初何腾蛟和佟代将湖广闹得民不聊生,湖广百姓人人面带菜色,赤地千里哪有一个活人。你们再看现在,大姑娘小媳妇水灵的一掐一把水,民壮军强。还有你看那些官员送礼,何等的阔绰,这说明当官的都他娘的有油水捞了。"
胡八万见他虽然责骂,但是显然是心情大好,于是涎着脸说道:"大帅,这可就不对了,要是照您的说法,当官的贪墨,都成了好事啦。"
侯玄演乜视着他,笑道:"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的。你说的官员贪墨,自然是坏事,需要治理。但是跟伐清大业相比,就可以搁置起来。因为我们现在的主要敌人,是满清、汉奸。这些人占据着多少土地?霸占多少女人?有哪一个贪官的危害能有他们冰山一角多?所以,只要咱们能走上正轨,贪官这种小害,顺手就解决了,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各地穷的叮当作响,当官的都跟要饭的一样,谈何北伐。湖广民生恢复,才是值得大喜的事。"
胡八万仗着自己和侯玄演关系好,也知道大帅不是小心眼地人,小声道:"大帅,咱们喊了半年北伐了,可是还没有向北一步呢,净在南边来回蹿了。"
侯玄演撇着嘴问道:"你在家烧过水么?"
胡八万挠着头皮道:"怎么没有,打小俺娘就指使俺烧水劈柴。"
"北伐就跟烧水一样,我们现在就是在搭炉、劈柴、接水;等这一切做好了,还有烧不开得水?"
胡八万看上去憨憨的,其实一点都不笨,一拍脑门道:"大帅这样说,俺就懂了,原来北伐这么容易啊!"
"是啊,就是这么容易..."
春风催动着风帆,沿江而下,许多时日的漂泊之后,来到金陵城。
侯玄演在湖广惩治溜须拍马的官员的消息,传到金陵,人人自觉。港口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人来迎接。四月的南京,已经是花团锦簇,春光明媚,踩青的游人看着几百个军汉,护送着一个年轻人下船,都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回朝了。
这些天金陵的清洗运动,在赵元华的主持下,比侯玄演坐镇金陵的时候,还要酷烈。失去了侯玄演的压制,潜象营将所有存在威胁人,以弑君案抓捕入狱。以至于有人破口骂道,侯玄演阴毒嗜杀,抽掉了江南文人风骨。金陵城外,也少了很多风流才子,东林、复社的士子前来携妓游玩。如今的江边,更多的是商贾、士绅、平民百姓。
侯玄演黑着脸,骂道:"真是死板,在船上漂了半个月,连个请客的都没来。"
胡八万晃了晃腰间的钱袋,笑道:"大帅,标下还有些闲散银两,进城还要半天时间,不如给标下一个孝敬的机会,咱们吃过了饭再走。"
既然到了金陵地界,侯玄演也放心下来,让已经奔波几个月的亲卫们自行歇息一阵,自己和几个亲卫,回船上换了便装,前去吃酒。
但从繁华程度来说,从太祖高皇帝开始,金陵就一直胜过北京城。
就连江边的郊外,都处处是大块青石铺垫的道路,酒家**。
渡口处一间两层小楼,装点的精致淡雅,别其他的酒楼略显风雅。侯玄演指着说道:"我看你银两也不算多,就在这吃吧,让店家捉几条活鱼,吃个新鲜。"
胡八万久在登州第一土豪李好贤身边,虽然自己钱不多,但是却也养成视金钱如粪土的好习惯。拍着胸脯阔气地说道:"公子放心,您就是把这条江的鱼都吃了,八万也付得起钱。"既然便装吃酒,自然就换了称呼,若不是这份机警,单凭一身的武艺,李好贤也不会让他留在侯玄演身边。
不理会他胡吹大气,侯玄演迈步走进酒楼,掌柜的一眼就看出这风姿气度不是常人,弯着腰上前:"客官,几位啊?"
侯玄演背着手,说道:"加我七个,可有上好的雅间,前面带路。"
掌柜的见他身后,一个黑壮汉比年画里的张飞还魁梧,一个精瘦的刀疤脸,还有四个凶巴巴的都不像是善类。忙吩咐小二,将他们带到楼上。
江南文风成荫,这样的酒楼上,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题诗题词。
胡八万虽然不通此道,但是知道侯玄演以前是个书生。指着已经被写满的诗墙,大拍马屁道:"公子既然到此一游,一定要留下几首诗词,将这满墙的庸词压下去。"
侯玄演吃人嘴短,哈哈一笑,喊道:"拿笔来。"
张一筒见到旁边一个瘦弱书生,正在提着笔,沉吟良久。上前一把夺来,捧着砚台谄笑道:"来,公子。"
楼上的士子们,听到胡八万的话,已经心生不忿,又见他主仆如此跋扈,都敢怒不敢言。
侯玄演知道这群军汉,一直以来跟在自己身边,被骂的太惨了,对这些文人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念在也没有什么大恶,不过是出口气而已,也就没有责怪他们。
拿着张一筒递来的笔,侯玄演那有什么诗才,随意涂鸦写道:久战川黔少得闲,辜负春风到江南。何时海内复汉统,小舟横渡伴花眠。
侯玄演写完之后,心念一动,落笔处写着:侯龙涛三个大字。
六个亲兵,有的连字都不认识,但是哄然叫好。震的酒楼都好似在颤抖,客人们纷纷侧目。
这下侯玄演脸皮再厚,也支撑不住了,笑骂道:"你们几个劣货,通通给我闭嘴,咱们进雅间吃鱼。"
他一走,士子们聚齐过来,指着他刚写的诗,品头论足。
你一言我一语,总结起来基本上都是一个意思:这个侯龙涛,写的什么玩意!
这一番吵闹,惊动了另一个雅间的锦衣公子,只见他穿戴打扮具不俗气,腰系犀角玉带,身上穿着一袭蜀锦青衫,里面锦缎绸裳。只是脸上紧锁的眉头,透露着几分戾气。
他喝的醉意醺醺,问道:"什么事这么吵?"
旁边的小厮恭敬道:"公子,外面一伙粗汉附庸风雅,嚣张跋扈,客人们正在点评他的歪诗。"
这个锦衣公子一听,勃然大怒,本来就有些酒红晕的脸色,更加的酡红,斥道:"了不得了,现在是个人就敢爬到读书人头顶作威作福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祖宗的遗训,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嚣张。"
小厮一脸担忧,劝道:"公子爷,如今非比寻常,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明末文人好风骨
锦衣公子勃然大怒,怒斥道:"你们这些奴几辈的腌臜小人,也敢为那些粗俗糟汉张目,蔑视我文坛了么?"
几个小厮知道他心性,惹他不高兴了绝没有好果子吃,慌忙跪地求饶。
"公子爷饶命,小人们不敢..."
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纪稍长,身穿白质黑底的长衫,头戴方巾,腰悬美玉,长相端庄的男子走进房来。在他身后,两个袅娜倩影,一个穿着淡粉花绸子小袄,下着百褶裙。一个是素衣如雪,淡雅端庄的两个丽人。
端庄男子一见桌上情形,地上还跪着两个小厮,眉头一皱问道:"梅村,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原来这个公子哥,就是吴伟业,表字梅村,当年,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二,荣登榜眼,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看他的长相,也是俊逸非常,剑眉星目。出言询问的男子,是他的堂兄苏州虎丘的吴继善。
吴梅村抬头一看,见到堂兄刚想站起来,就看到他身后的两个美人。
他面色一苦,颤声道:"嫂嫂,节哀..."
素衣女子满脸哀伤,正是钱谦益的前妻,被他休掉的柳如是。钱谦益和吴梅村,既是前辈和后生,又是忘年之交。吴梅村是复社成员,又和陈子龙相交莫逆,都是弑君案的主犯。
一旁的粉衣女子,满脸的哀怨,正是秦淮名妓卞玉京。
卞玉京一直对才华横溢,家世又好、长相也出挑的吴梅村情有独钟。当初还曾经公然写诗表明心意,可惜卞玉京这样的绝世尤物,注定了要被人争抢的猎物。吴梅村听说崇祯帝的宠妃田氏的哥哥田畹要来金陵选妃,已看中陈圆圆与卞赛等。在权势赫赫的国舅前,吴梅村胆怯了,只在卞玉京的寓所吹了几首曲子便凄然离去。
后来陈圆圆被挑走,这才留下了卞玉京在秦淮,听说吴梅村来到了金陵,就带着自己的好友柳如是前来会见情郎,希望能够再续前缘。
柳如是被侯玄演放掉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家当,又不会别的技艺谋生。无奈之下,只好投奔自己闺中密友,秦淮楼船的花中魁首卞玉京。
卞玉京见他躲躲闪闪,只敢和柳如是说话,不理会自己。流眸暗转,心思玲珑的她,马上就猜到他是因为当初的怯懦,故意冷落自己。
其实她猜的也不算错,吴梅村心高气傲一个人,当初做出那种事,自然不肯归咎自己。而是认定,没有卞玉京,自己就不会传出这种怯懦的流言,转而对她有些忌恨。不过这样的尤物青眼独睐自己,又让他沾沾自喜,于是对卞玉京就不冷不热。
卞玉京为了缓解尴尬,故意问道:"这几个小厮,在地上跪着做什么?"
吴梅村恨恨地说道:"这几个狗才为粗鄙之人张目,可恨至极。"
柳如是如今心灰意冷,尤其是从陈子龙的书房出来之后,整个人郁郁寡欢,坐在一旁也不答话。
吴继善呵斥道:"你们做了什么,惹得他这么生气?"
几个小厮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这一讲不要紧,借着酒意,再加上在两个美人面前,吴梅村怒意更盛:"我们文人雅士,第一流的人物,如今倒成了贱夫们欺辱的对象。"
卞玉京笑道:"我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肝火,快吃些茶水醒醒酒才是真的。现在呀,可不是以前了,潜象营处处都在抓人,谨言慎行总是有好处的。"
卞玉京本是好意,要劝他冷静下来,但是她忘却了一件事,就是自己的杀伤力太大了。这样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卞玉京说来,听在吴梅村耳中,就像是在嘲笑他没有能力。
再加上三分酒意,是个男人就想在这样的尤物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脸色一红,冷哼道:"这都怪那个侯玄演,编造出一个弑君案,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江南多少文士,无辜遭难,只恨咱们太过软弱。这一次我偏不向这些贼子低头,这就去会会那几个无耻的粗汉。"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柳如是听他说起弑君案,心就一阵发慌,身体莫名的变热。那个荒唐的傍晚,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梦魇。
卞玉京一急,两颊雪腮透红,皱着眉心像地上的小厮叱道:"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说完提着裙裾,轻移莲步,跟了上来。
吴继善阻挡不及,两个女子又拦不住他,只见吴梅村跌跌撞撞来到侯玄演他们门前,一脚将门踢开。
雅间内,六个亲兵正举着酒杯,向侯玄演敬酒。
桌上杯盘狼藉,几碟小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个瓷盆内,煮的鲈鱼确实鲜美。在川黔转战这么久,几个人包括侯玄演在内,都有些放松。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权当是苦中作乐。
"哈哈,今天是俺做东,天下谁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公子赏脸。这一杯,必须俺老胡先敬。"
胡八万笑声还在,房门竟然别人踢开,亲兵们反应迅速,拔刀在手如同本能。亲兵们持刀将侯玄演护在中间,眼神开始警惕地巡视四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敌人。
吴梅村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开门,就面对着透着寒光的六柄宝刀。那几个恶汉,也超过了他的认知,但但那个黑大汉,绝对可以把自己手撕掉。
侯玄演拔开人群,怒道:"妈的,群敌环伺的穷山恶水,强敌都知道绕着我走。没想到啊,还真有人敢在金陵动老子!"
吴梅村进退两难,酒意被吓醒了一大半,还以为碰到了强梁贼人。
匆忙赶来的卞玉京,一张小嘴张成标准的圆形,捂着嘴惊呼:"怎么是你!"
柳如是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刷的一下变红,低声道:"怎么是你.."
侯玄演杀气腾腾,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指着呆在门前的吴梅村骂道:"这厮是谁?"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洗
侯玄演瞧这架势,已经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刚才自己亲兵太过张扬,惹得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不忿,前来说理。
他本不是刻薄小气的人,既然不是行刺,也懒得跟眼前被吓呆的书生一般计较。
侯玄演摆了摆手,示意亲兵们收起兵刃,嘴角一勾,笑道:"这位仁兄,可能是喝醉了认错了门,烦请出去时候带上门,我和我的兄弟还要吃酒。"
卞玉京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哪里想到凶名在外的越国公,这么好说话。细细一想,又觉得是他念及和自己的一面之缘,才如此大度。忘情之下,两颊浮起红晕,提着裙角福了一记,纤纤细腰微折,拜道:"多谢公子宽宏大量。"说完抬眉偷瞄了一眼,只见当初那个领兵入金陵,大杀四方的少年郎,少了些书生气,如今身上多了一些久战沙场的阳刚之美。再加上久居上位的气质,让人心折。
旁边的柳如是,见到是侯玄演,心就怦怦乱跳。再看他云淡风轻,根本没有往自己这边多看,才暗暗放心。想起那天的事,柳如是就羞愤不已,转身落荒而逃。
吴梅村本来也准备息事宁人,但是看到两个美人的反应,尤其是被视作自己禁脔的卞玉京,一向眼高于顶的红颜知己,竟然对这个男人这么低声下气的,触动了他的执拗性子。
他冷哼一声:"要吃酒可以,先去把墙上的歪诗涂掉,再给被你们欺负的士子们赔礼道歉。"
酒楼生意很是火爆,听到动静,慢慢就有人凑了过来看热闹。侯玄演看中了这个酒楼的雅致,这一次的眼光正好和读书人一样,所以围上来的有一些文人士子。
人群中一个相貌打扮都很平凡,扎到人堆都看不出来的年轻人,就要上前。被他的同伴拉住,年轻人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佳人在侧,给国公一个表现的机会。"
年轻人心领神会,会心一笑,重新隐匿在人群中。
他们是潜象营的密探,自从侯玄演到了金陵地面,潜象营就已经开始了暗中保护。
侯玄演无意计较,没想到这个书生还不依不饶,他眼睛合成一道缝,不怒自威。
这个时代的行首红伶,抛头露面,来往于达官权贵之间,十几岁就见惯了人情冷暖,最能明白男人的心思。卞玉京一看侯玄演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发作,想到此人滔天的权势,自己这边几个人哪里经得起他的一怒。也顾不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卞玉京盈盈一跪,讨饶道:"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他也是酒后失态。"
人群中顿时一片惊叹,秦淮河上卞塞儿,那可是花中行首,不知道多少巨贾王公、骚人名士都是她的仰慕者。在场的就算不认得她的相貌,也惊为天人,再被同伴一说,知道了这个尤物的身份,更觉得匪夷所思。看向侯玄演的眼光,也变得谨慎起来。
侯玄演冷哼一声,他可没有在市井之间,逞国公威风的恶俗想法。来自后世文化的熏陶,让他潜意识里觉得人是平等的。但是这个书生着实可恶,跟碰瓷一样,他厌恶地挥了挥手:"卞塞儿,快带这个蠢货离开我的视线,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吴梅村比起侯玄演来,在江南可就出名多了,他是榜眼出身,在士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群中吃瓜群众,指指点点。尤其是美人恩重,自然不缺幸灾乐祸,眼酸嫉妒的,说起话来也就格外难听。
"那不是梅村居士么,这次怕是碰到铁板了。"
"嘿嘿,早就听说吴梅村有幸得到卞行首的青睐,没想到这次要靠女人求情。"
"唉,你是没见他当年高中榜眼,是多么风光...."
...
吴梅村听着旁边的闲言冷语,脸色由红转白,又转红。几日以来为弑君案,奔波营救同伴的抑郁苦闷,统统发作出来。
他们复社的人,狂傲气发作起来,连皇帝都敢骂。可以说是六亲不认,十分可怕了。狂化的吴梅村,一把将身前的卞玉京推倒在地,吃瓜群众们见到娇滴滴的卞行首,就这样被推得滚了一圈,义愤填膺,整个楼都心疼起来。
"可笑你这厮不识文墨,还要附庸风雅,学别人吟诗作对,将狗屁不通的歪诗留在这风雅之地,贻笑大方。我劝你涂抹除去,实则是顾及你的颜面,不至于让你的祖宗先人,跟着你蒙羞在九泉之下。也对,你的先人若是有些廉耻之心,也不至于养育出你这样的笑料。你想仗着手下爪牙,持刀拿剑就吓退我吴伟业?你且让狗腿子们砍一刀,听听我的骨头会不会铮铮作响!"
卞玉京皮肤是何等的娇嫩,被他一推,心中一苦:他拿我哪有半点疼惜,当着这么多人,就这般对我。
待听到吴梅村这一番豪情壮语,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花容失色。
果然,侯玄演的表情慢慢变得寒意凛然。你看不起我的诗词可以,但是跳出来指手画脚,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一副众生皆浊我独清的狷狂样子。这种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的德行,让侯玄演想起朝中令人作呕的无用文臣。尤其是他还辱及先人,那更是侯玄演忍受不了的。
侯玄演凝眸蹙眉,一字一字厉声道:"我的先人聚起十万乡兵,在嘉定抗拒清兵力战而死,首级被悬挂在城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辱他么?"
人群中的潜象暗探,见到自家督帅已经动了真怒,也不敢再隐藏。
两个人亮出牌子,拔出腰间软刀,喝道:"潜象营捉拿复社余孽,闲杂人等统统退开。"
潜象营的名字,就跟瘟疫一样,比起当年三厂一卫犹有过之。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转眼之间,酒楼只剩下寥寥数人。
两个暗探拱手行礼道:"督帅。"
吴梅村如梦初醒,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抬手指着问道:"你就是侯玄演?"
他不是不怕死的人,否则也不会去满清朝廷做他的国子监祭酒。只是到了这一步,羞刀难入鞘。
侯玄演看着两个探子,沉声问道:"弑君案审问的怎么样了?"
"除了眼前这个,与犯人等,大都捉拿在案了。"
侯玄演一听就知道,吴梅村这是纯属撞到枪口了,本来老老实实或许能躲过此难。
想到他刚才那副嘴脸,像极了无事生非,以骂人为最大本领的文官。不除掉这个顽疾,朝廷就始终病入膏肓。每次文臣武将,要做些利国利民的举措,首先担心的不是财政收支,也不是实施难度。而是担心被这些人扣上大帽子,被骂成奸佞,遗臭万年。怎么可能不束手束脚,崇祯就是死在了这件事上。
侯玄演硬下心肠,一拍桌子:"我已回朝,近日处决弑君案主犯从犯,为先皇报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要专权
潜象营的两个探子,将愣在原地的吴梅村架起来,和他的表兄吴继善一起押往大牢。
地上蜷缩着的卞玉京,纱裙颐动着,隐隐有低声的哭泣声。
侯玄演身边几个女子乖巧可人,哪里用得着他去哄,都挖空了心思伺候他了。碰到这样的局面,一时有些尴尬,有心宽慰几句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胡八万自作聪明,挤眉弄眼地拉起剩下的亲兵,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侯玄演感觉更加尴尬了,讪笑两声:"这个,不是我让他们出去的。"
小侯大人问心无愧,但是语气有些不自然,倒显得做贼心虚一样。
卞玉京依然蜷缩在地上,将一张俏脸搁在腿上,双手抱着膝盖自顾神伤。
侯玄演一直以来,都是训斥别人,哪里会哄人。于是只好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把脸一板,凶巴巴地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给我滚起来!"
卞玉京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侯玄演,眼角还挂着几颗泪珠。她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可怜,为什么还要被骂。
侯玄演虽然不会哄女人,但是深知这种生物越哄越来劲,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指着她的呵斥道:"本督三言两语,就帮你辨认出一个渣男,你不应该庆幸自己早日发现了这厮的真面目么?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英雄豪杰的样子。"
卞玉京被训得一头雾水,喃喃道:"什么是渣男?还有人家本来就不是英雄豪杰..."
侯玄演将自己的一身钢铁直男的思想,倾囊相授,兴冲冲地说道:"吴梅村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在这么多人面前,将你像个皮球一样推来推去。这时候你该怎么做?是自怨自艾,暗自神伤么?不!那是弱者的所为。你应该鼓起斗志,找一个比他强一万倍的嫁了,那时候扬眉吐气,多么的痛快。就像在我们故乡,有一个叫萧炎的,学了一身本事,到悔婚的媳妇家中一通耀武扬威,哪个大老爷们不挑着大拇哥说一声,好汉子!"
侯玄演化身妇女主任,浑身散发着对失恋女性的同情和关爱,走到卞玉京身边,将她扶了起来。热情而又负责任的侯主任,甚至亲切地帮卞美人儿整了整衣领,伸手殷勤地掸去了他裙子上的灰尘。扶着她柔弱无骨的双肩,一脸的真诚,说道:"加油,你可以的!"
卞玉京脑中空空如也,茫然地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听的更是云山雾罩。
侯玄演脸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全是人文主义的关怀,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带。
解下腰里悬的佩剑之后,交到卞玉京的手里,看着卞玉京手捧着宝剑,侯玄演满意地说道:"有什么困难,带着这个随时来找我,亲兵会给你放行的。"
像是老首长对红小鬼一样,摸了摸卞玉京的脑袋,将她转过身去。伸手在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语气恳切地说道:"走吧,记住,你是最棒的。"
卞玉京如同失了魂一般,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只是感觉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想要做些什么。为情所伤的阴郁,也散去大半,毕竟吴梅村只是她从众多的客人中,觉得吴梅村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
突然,卞玉京浑身一软,俏脸通红,想到刚才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那个坏人连摸带拍,满腔的哀怨化作一江春水....
卞玉京脸色如同饮酒,妩媚风流,风华绝代。找一个强一万倍的么....
春风送暖,拂过金陵城郊的三吴佳丽地,沿途的柳枝轻浮地摇动,一枝婀娜,香气满枝。
"长得这么漂亮,脑子不太行,一洗就空了。"侯玄演长舒一口气。
酒楼中侯玄演将壶中剩下的美酒,举起来一饮而尽,扬声喊道:"来人。"
就躲在不远处的六个亲兵去而复返,拱手道:"大帅!"
"备马进城,先去宫内觐见两位殿下,然后直接去刑部。钱谦益、陈子龙等逆贼,也是时候该死了。我倒要看看,这些祸国殃民还理直气壮的狗贼,流不流血,知不知道疼。"
皇宫里的曾后陈妃,虽然是佛系垂帘听政,但是侯玄演还是处处保证自己的礼节。这种事情又不会损失什么,多走几步路,却可以换来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毕竟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才,心向大明的。扛着这杆大旗,做什么都会更顺利一点。这和当年太祖高皇帝的至理名言,广积粮、高建墙,缓称王,说的都是一个道理。
张一筒领命前去备马,其他人簇拥着他走出酒楼,看到墙上自己写的诗,侯玄演哂笑一声:涂净抹掉?如果朝堂是这面墙,我要它以后,只留我自己的笔迹就够了!
今日的事,虽然是个小插曲,但是也可以映射到如今的朝廷。他想明白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四川就是一个例子。
只有一个绝对集权的领袖,才能带着大家伐清成功。现在看来,这个位置,天下舍我其谁。
酒楼中其他客人包括掌柜,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远远躲着侯玄演大马金刀地走了出来。
侯玄演摸出胡八万的钱囊,高声道:"小二,结账。"
掌柜的亲自跑了过来,谄笑道:"国公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一顿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了。您帮我们打跑了辫子兵,是我们金陵的大恩人,小老儿岂能不知长短,跟你要酒钱。"
"少废话,我吃饭从来不吃霸王餐,那不成了鱼肉百姓了么。我侯玄演为官,讲究的就是一个字:与民同乐!"侯玄演被掌柜一通马屁,拍的很是舒服,索性将胡八万的钱袋子一扔,头也不回,潇洒地说道:"不用找了。"
老掌柜摸着钱袋子,老泪纵横...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几不可闻,靠近了才能听到
"这钱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