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北上伐清TXT下载北上伐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北上伐清全文阅读

作者:日日生     北上伐清txt下载     北上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赌你不敢跟

    阴云密布的隆冬腊月,昏惨惨的天空下,雄壮的长沙城如同一只巨兽一般,傲竦在岳麓山下。

    城中千军万马,不断地涌出,很快就在广袤的山地上铺散开来,潮水一般地冲向清兵还未完成的大营。勒克德浑一马当先,率众冲锋,可惜巨大的人数劣势已经不是悍勇可以弥补的了,毕竟再勇猛的战士,也是肉做的,射穿了身体也会流血,也会死。冲到一半勒克德浑就发现,自己正红旗的手下,已经死了过半。更让他绝望的是,身后的友军竟然没有跟上。

    勒克德浑目呲欲裂,眼中血丝密布,骑在马上大骂吴三桂。一支羽箭不偏不倚,从他张开的嘴巴中射入,从脑后飞了出去。正红旗的满洲兵见到勒克德浑战死,瞬间陷入了疯狂,满清军法严酷到近乎残忍,主帅战死他们断无活路。存了死志的一搏,很快就被浇灭。因为只有几千人,对面是四十万。这些先锋很快就被剁碎,人和马一样的血肉模糊。

    吴三桂制止了手下武将的请战,翻身上马指挥着绿营的汉兵顶上去。自己的精锐六万铁骑,却押在后阵,坐视前方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修罗炼狱。

    若是此时吴三桂稳住阵脚,用优势兵力顶上去,顶住了这一波搏命的攻势,等到豪格和阿济格的援兵到来,自毁城墙的明军未必能胜。毕竟如今的满八旗,野战谁都不敢说能赢过他们。但是如此一来,他的嫡系势必损失惨重,甚至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吴三桂手握刀柄,脑中不断推演,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从荆州撤到长沙的侯玄演,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决战。不得不说这是一场豪赌,吴三桂自忖是没有这个豪气的。若是自己拼尽全力,确实有机会让侯玄演一败涂地,让他彻底沦为一个笑话。自己炸毁城墙,葬送全军的大笑话。但是那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己也会淹没在这几十万疯子里。

    没有了手里的精兵,吴三桂将彻底沦为一个普通降将,就算有功劳又怎么样。吴三桂笃定,就算自己拼死拖来了战机,得胜之后功劳也不会落到底牌打光了的自己身上。阿济格那可是多尔衮的亲哥哥,满清对汉人,没有仁至义尽这个说法。

    这场豪赌,吴三桂不敢跟注,他撤了。

    六万精锐骑兵,除了前去岳麓山攻打炮营阵地的两千人之外,其他人跟随着吴三桂,绕过洞庭湖,往北边撤走了。

    三军主将,撇下自己的将士,带着嫡系脱离了战场,这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打击。军心士气如同烟云一般,后军的绿营人马,最早发现身边的辽东军撤退了,高声喊叫起来。

    “王爷跑了,平西王跑了。”

    “平西王逃命去了。”

    “辽兵逃了,辽兵逃了。”

    ...

    李本深浑身浴血,正在厮杀,发觉后军的动静,转头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手持一杆长枪,左突右刺,杀了许多明军。冷不防斜刺里一条魁梧大汉,挑飞了几个清兵,冲着他杀了过来。李本深被十几个明兵缠住,无法脱身。原来是李好贤看到他杀了许多人,死的大多是自己烈火营的手下,李好贤大喝一声,前来和他决战。

    李本深情急之下,挺枪交战,无奈吴三桂逃了,让他惊慌失措心绪不安,渐渐的招架不住。李好贤一刀砍了下来,李本深慌忙举枪去挡,身下露出了半截身子。周围的明军连戳带捅瞬时血肉纷飞,肚子上多了几个血泯泯的窟窿。李本深手上的长枪再没有半点力气,被李好贤当头劈下。

    李好贤福至心灵,眼珠一转高声喊道:“清兵主帅已死!”

    周围的烈火营将士纷纷欢呼起来,跟着他高声喊叫。清兵回头一看,果然中军帅旗已然不见,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也没有一丝战意。转身就逃,逃不走的就地扔掉了兵刃,跪地请降。这些人本就是如此,顺风时勇不可当,跟着满人烧杀掳掠,逆风时光棍地扔掉兵刃往地上一跪。

    城楼上的侯玄演望着城下的战况,欣喜若狂,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扶着城墙的手微微颤抖,左顾右盼,周围的亲兵也都面带喜色。

    身边一身戎装的双儿,俏目一寒,说道:“大帅,要不要追出去?”

    侯玄演呼吸急促,脸色酡红,如同饮酒之后的醉汉,又像是一把翻盘的末日赌鬼。他扳过双儿的身子,在她的樱唇上狠狠地吻了一口,说道:“追!凡是有腿的,都给我追!”

    亲兵胡八万一脸惊恐,看到大帅竟然亲了自己的亲兵,那个小子虽然细皮嫩肉,但是个男人啊。想到这里,胡八万身体一阵寒颤,生怕清白不保,提着大刀落荒而逃,边往城下跑,边喊:“大帅有令,长腿的都跟我追啊!”

    兵败如山倒,剩下的清兵尽是些投降的汉兵,本来就战力低下。这些兵马大多是明末的府兵,跟随着总兵投降了李自成,后来李自成败了,他们又降了多尔衮。如今再次投降,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此时豪格和阿济格,已经到了长沙府地界,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往北逃的清兵。

    阿济格纵马向前,伸手一提,捉起个逃命的清兵,怒喝道:“怎么回事?”

    小兵被他吼得耳膜生痛,惊恐地说道:“主帅死了,主帅死了,明军疯了,快逃吧!”

    阿济格将他一刀砍作两半,对身边跟自己不对付的豪格大声说道:“吴三桂死了?”

    豪格望着不断奔来的溃兵,虽然不确定吴三桂是否死了,但是也知道被这群人一冲,自己的队形将无法作战。他和身边的亲兵,砍到几个逃兵之后,说道:“看这情形,不能久待了,撤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败而不溃的清兵

    兵败如山倒,荆州再次见证了绝地反击,不可一世的百胜之师,常在这里折戟沉沙。

    吴三桂绕过洞庭湖,从桃江往北逃去,一路上马不停蹄、过河拆桥,让他躲过了追击。但是也误导了后面的八旗兵,豪格和阿济格一见吴三桂失去了消息,再加上溃兵都喊着主帅已死,两个人再也不敢就地组织反攻。

    吴三桂这一手,成功保全了自己所有的嫡系,但是却坑苦了从北方调来的绿营兵。清兵人数的主力,二十多万的绿营兵,失去了中军的指挥调度,从沦陷区调来的各路人马失去了统领,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方向感好的还知道往北逃,有的已经找不到北了,哪里人少往哪跑。

    明军这边为了尽可能的扩大战果,也是分兵去追,对各路溃兵进行追杀。沿途的州县本就是他们的地盘,清兵追得紧,还没来得及占领,这下更是增加了溃兵的恐惧。每次路过城池都跑的更快了,生怕城门大开,追出一伙明军来。人到了这个时候,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追杀了一夜的侯玄演和夏完淳,很快就追到了最前面。天色拂晓,巴陵城郊的山丘上,侯玄演骑在马上,举目远眺。前方的清兵已经渡过了长江,看上去竟然进退有度,没有溃兵之相。他们撤的果断,连战马都丢在了江边,无数的无主之马,在江边刨蹄嘶叫。侯玄演举起马鞭,指着江面问道:“端哥,这是哪一支清兵?”

    夏完淳一提马缰,伸手挡在额头前,说道:“看旗帜是鞑子镶黄旗的,应该是豪格的人。”

    这些人在江山和武昌府赶来助战的水师交上了手,尽管这些关外战士不习惯乘舟楫,但是按在船头拔箭怒射,丝毫不落下风。武昌水师处在下流,而且他们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兵的槽船,湖广战船当初都被投降的献给清兵了。急切之间水师竟然不能阻拦这些人渡江而去。为首的水师统领何志存远远瞧见侯玄演的帅旗,上岸来见,面带愧色:“督帅,标下无能,没有截江歼敌。”

    侯玄演轻轻地点了点头,叹道:“镶黄旗...两黄旗的八旗兵名不虚传,不容小觑。不趁此机会一举歼灭,将来遇到了,又是强劲的对头,胜负尚不可知。”

    夏完淳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的骑兵是没法过江了,下马渡河追击吧!”

    侯玄演面带犹疑,片刻之后还是一跺脚,说道:“渡江!”

    风字营追的太快,一共五千人,还有一千人留在路上收编降兵。四千人马加上水师载来的武昌守军,也不过两万余人。侯玄演心怀不安,但是又实在不甘心放掉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决定渡江追击。“先粘住他们,等后面咱们的大军到了,再上前厮杀。”周围的武将听了都不以为然,他们还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丝毫不以为意。

    夏完淳指挥着手下人马到江边登船,将战马也留在江边,吩咐几个小队留守于此,等着后面友军来收缴这些战马。

    大江之上水流平稳,隆冬之际江面并没有结冰,只是水雾甚重。渡江的明军陆续上岸之后,侯玄演站在船头回头望,还有许多船只挤在江边。他立在船头指挥着各路人马集结,突然前方喊杀声响起。阿济格去而复返,带着一小股两白旗的人马,杀回江边。如今是半渡的局面,最难迎敌,好在阿济格的主力还在撤退,这一支人马反击只是为了争取时间。

    阿济格和豪格并不知道侯玄演就在这些明军先锋中,错过了最佳的报仇时机。但是就是这一支小股清兵,还是造成了足够的麻烦,侯玄演仓促迎敌。八旗兵弓马娴熟,搭弓射箭往往子母连发,一轮箭矢下来,渡江明军毫无遮掩死伤惨重。

    清晨的江边雾气很浓,侯玄演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清兵,不敢大意。指挥着大家先到船上暂避,一支冷箭劲射而来,直奔侯玄演的面门。身边的亲兵眼疾手快,一把将侯玄演推开,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颊上蹭出一道血痕。侯玄演站在船头,被他一推虽然躲过了致命的箭矢,但是失去了平衡,跌落到水里。

    好冷!灌入盔甲的江水瞬间将他冻得失去了直觉,手脚都变得不听使唤。数九隆冬,江水凉的彻骨,侯玄演只觉得浑身盔甲化作了万斤重量,带着自己慢慢下沉。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又破空而来,正巧插在侯玄演伸出江面的肩头。

    周围的兵将大惊失色,水性好的慌忙脱去衣服,跳进水中。七八个汉子将他拉住,用身子护住他免遭弓箭射击,拖到了船边。夏完淳急的脸色大变,赶到船头指挥众人用绳索将他们拉了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侯玄演拖到舱内,除去了他身上的甲胄。将他脱得光溜溜的,擦干身体后,清理包扎了伤口,用棉衣裹住他的身体。

    阿济格心里也没底,反击一阵后,就匆忙撤走。江上的大雾让彼此都很忌惮,谁也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马。夏完淳看着侯玄演面色苍白,嘴唇抖动却发不出声音,下令护送侯玄演退回对岸。

    侯玄演冻得浑身失去了直觉,擦干之后才慢慢缓解过来,颤巍巍伸出手来。他的心里焦急万分,战机一旦错过,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算是自己,也不敢再赌一次了。夏完淳握住他的手,问道:“督帅,醒过来了?”

    侯玄演用力抬了抬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夏完淳忙低头凑到他的嘴边。

    “绕..绕过..这这些满兵,杀..杀绿营,收编..他们。襄..襄阳,襄阳。”侯玄演脑中清醒,凭借着几万个人,根本守不住荆襄任何一座城池。只要杀伤绿营的兵力,满洲兵就算再勇猛,也只能退出湖广。否则这里的一座座城池,就是困住他们的牢笼。

    夏完淳重重地点了点头,侯玄演用尽所有力气,说道:“堵胤锡..收复襄阳,收复。切记”

    夏完淳眼眶一热,说道:“督帅放心,我一定告诉堵巡抚,我们一定收复襄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沉船洞庭湖

    巴陵城中,面对着洞庭湖的一处小阁楼内,温暖如春。侯玄演赤着胳膊,衣袍被脱到了胸口,露出肩头的箭疮。

    妙儿端着个木盘站在一旁,上面摆放着上好的金疮药,还有洁净的白布。双儿弯腰扭臂,小心翼翼地剔去坏肉死皮,露出红色的血肉,抹上金疮药。虽说室内被无烟兽炭烘烤的热流不断,但是毕竟是隆冬,双儿紧张的额头冒汗。

    一道竹帘将阁楼分开,外面有个潜象营的小兵正在拱手汇报。帘内有侯玄演的禁脔,隔着帘子都能看到袅娜的身姿,明明就是衣衫单薄。小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抬头,说道:“督帅,半个月前堵巡抚带兵渡江,听从了督帅的指示,专挑绿营清兵追击。一举收复了荆州府、德安府、承天府。整个湖广如今就只有襄阳府还在清兵手里。堵巡抚已经围攻襄阳多日,想必很快就能传来捷报。

    扬州的朱大典将军,在淮安府遇到了清兵,力战不逮退回了扬州。张献忠出蜀打汉中,被他原本的手下刘良忠阻挡,后来西逃的吴三桂碰巧赶到,差点围歼了张献忠部。所幸他的几个义子悍勇,拼死救出了张献忠。”

    侯玄演听着小兵的话,眼神却一直注视着楼下的湖面。

    湖面上一艘豪绰的客船,停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上面摆起酒宴,宴请的都是荆襄会战投降的清兵统领。

    陆陆续续有降将带着亲兵来到岸边,一艘小船将他们接引到船上。他们都是带兵投降的满清,明末家丁制度盛行,这些人的手下如同他们家奴私兵一般。所以即使投降了,也都前呼后拥,十分威风。

    眼看又有一个人,上了客船,侯玄演问道:“那是什么人?”一句话问出来,声音犹自带着虚弱,这次坠江加上箭伤,着实将他的身体折腾得不轻。虽然有巴陵名医们聚诊,用了最好的药物调理,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完全康复。前线的战事,不得已托付给了堵胤锡。

    潜象营早就将这些降将的资料调查的一清二楚,小兵回头一看,随口说道:“督帅,那是吴惟华,崇祯十七年多尔衮进京城时,他拜迎马首,得了多尔衮的宠信。去年自荐往陕西、山西招抚,这次奉调带兵前来湖广助战,手下兵马约两万人。因为在山西他招抚了不少的抗清义师,满清封他做了个恭顺侯,爵位还不低呢。”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人投降以来,可有人暗地里撺掇着反覆?”

    小兵笑道:“那倒没有,不过营里弟兄潜伏时候,经常听到他们对督帅口出不敬。”

    侯玄演哂笑一声,在妙儿翘臀上拍了拍,示意她给自己穿好衣服。肩头刚刚绑好的布条下,传来清凉的感觉,侯玄演暗叹古中医自有自己的道道,确实不是骗人的。

    “他们都说什么了?”

    小兵思索一会,说道:“上午第三个来的孙之獬,满清封他做了个礼部右侍郎。这次自荐跟着佟代,我们的烈火营打武昌时,他从武昌府逃到了吴三桂的麾下,他在七天前,曾经和自己的侄子说:侯玄演那小子想要收伏这十多万的降兵,离不开咱们这些人,没了咱们他敢放心用那些大头兵?

    刚到岸边的那个谢启光,是山东章丘人,曾在三天前说过:可惜一箭没有射死侯玄演,真是属王八的,命硬。”

    ...

    小兵一条条,将说话人的身份交代一番,然后竟然能记得七七八八。条理清晰,身份职位也都交待的很清楚。这些潜象营的小兵,不愧是从各个营精挑细选的,不但身手矫捷,而且机警聪慧。

    侯玄演边听边冷笑,身边的妙儿听得气氛,鼓着雪腮插嘴道:“这些人真喜欢嚼舌根,可惜本事不济,还不是被爷捉了。”

    侯玄演说道:“这些官老爷做官做魔怔了,还以为他们的手下真的忠心耿耿呢。刀头舔血不过混口饭吃,北方连年灾荒,这些大头兵给他粮就肯卖命。至于我说的准不准,马上就可以验证一下了。”侯玄演说完,一双眼里寒光凛然。

    湖面上的降将们陆续坐定,彼此寒暄起来,他们有的是旧相识,有的闻名已久未曾见面。这次大会战,一起被调到了吴三桂麾下,来到了荆襄。

    这艘楼船雕工精致,船上美酒佳肴,这些人疑心顿去。主位上坐的是岳州知府袁继咸,此地是他的主场,袁继咸虽然官职有所下降,但是在大明官场威望很高。他举杯说道:“诸位,今日将大家聚到此处,为的就是希望你们能精诚团结,带着手下为大明收复故土。咱们杯酒释前嫌,从此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降将们纷纷祝酒,宾主尽欢,一片祥和的景象。任谁也想不到,半个月前城外的河里,还是猩红色的。硝烟还未散尽,这里似乎已经提前步入春天了。

    袁继咸呵呵一笑,说道:“越国公身受重伤,仍然不忘诸位,就在前面的阁楼里。我这就去请示国公爷,是不是可以带大家前去敬酒一杯。”

    那个背地里骂侯玄演是王八命的谢启光,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正该如此,越国公带我们弃暗投明,简直就是再生父母。我们前去敬酒,一来表忠心,二来尽孝道,袁公可速往。”

    楼船其他人心底暗骂马屁精,但是一个个比他还肉麻的话脱口而出。袁继咸浑身起了小疙瘩,难以忍受,忙不迭起身道:“各位拳拳之心,袁某这就前去。”

    他一招手,一个小船划了过来,袁继咸带着亲随登船而去。

    不一会,楼船慢慢下沉,随着无数惊恐的喊叫,沉到了洞庭湖底。

第一百七十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岳州府巴陵城郊,被俘的几百个满洲旗兵头蒙黑巾,被腰斩于降兵营中。

    这些满洲八旗,贼心不改,潜伏在洞庭湖内,趁着岳州知府宴请降将的时候,凿沉了楼船。监斩官大声宣读完他们的罪状后,断头台上手起刀落,这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人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

    斩完了这些罪人,降兵营中张灯结彩,有明军推着酒肉前来,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

    营中欢声笑语,正如侯玄演所想,这些人对上官哪有什么忠贞可言。提前过了年之后,有岳州府官员拿着花名册,将十三万降兵逐一登记,分散派遣到各个营中,弥补此战损失的兵力。

    荆襄会战的战果传遍天下,湖广全境基本收复,只剩下重兵包围下的襄阳城。消息传开,举国欢腾,算是给这个新年添了一丝喜悦。

    江浙道无数的家中,耶娘妻子翘首以盼子弟兵得胜归来。

    金陵城中,每天一匹飞马奔入宫中,沿途高喊捷报。百姓们指指点点,眉宇间尽是喜色,平日里谈论的,也都是荆襄会战的轶事。

    自毁长沙城门,背水一战的侯玄演,甚至都被编成了话本小调,被说书唱曲的一遍遍颂唱。

    自从万历朝之后,大明已经太久没有捷报回传了,大明百姓身为汉人的民族自豪感,需要这样的大胜来维持。这其中的意义甚至已经超过了胜负本身,只有民族自豪感,才会催生反抗异族的志士,而不是让神州变成汉奸滋生的土壤。

    金陵城,秦淮河畔,画舫楼船内。

    绮楼朱阁,相映成趣,阵阵北风中,一曲琴声悠扬。诗一篇,酒一觞,抚琴品箫,佳人相伴,这里正是才子贵人们趁醉徘徊的美景佳处。

    陈子龙生性风流,本就是花场的熟客,到了金陵干脆直接住在了秦淮河上一个老相好的姑娘那里。这个姑娘名叫朵儿,年纪其实还小,当初是陈子龙给她梳珑。女孩儿家虽然命薄,做了这个行当,但是心里还是对拿走自己初夜的人,有着特殊的情感。

    朵儿眼里满是爱慕,对她而言,陈子龙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人到中年,成熟而且多金,文采风流又惯会哄人。关键是他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赎身。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梦里相思,芳草王孙路。春无语,杜鹃啼处,泪染胭脂雨。”陈子龙一边抚琴,一边作词一首,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文采中。

    朵儿姑娘拍着手掌,眼中满是爱慕,陈子龙伸手揽入她的腰肢,感受着手掌的腴润滑腻正想调笑两句,就听到楼下欢呼不断。

    “楼下是什么动静?”

    朵儿被他一摸,脸上媚意初现,听到陈子龙问话,忙道:“是楼船中驻唱的伶人,编了一直小曲,讲的是越国公战荆襄的事。现在啊可招人喜欢呢,若是谁家的船上没有这个,生意能少一半。”

    陈子龙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往楼下走去。

    只见一楼的屋内,人满为患,围着一个说唱小曲的少妇。在她旁边是一个老叟,两个人应该是父女关系。老叟弹着破旧的琵琶,少妇操持着一口吴侬软语,唱的是荆襄侯玄演如何的智计百出,自毁城墙杀得清兵丢盔弃甲。周围的汉子哄然叫好,每个人脸上红光满面,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痛快。

    陈子龙只觉得这些人粗俗可鄙,和楼上的雅致天壤之别,而且一个武将在外面拥兵几十万,还有这么高的人气,让他心生不安。

    当初侯玄演在苏州举事,自己也曾赶来相助,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侯玄演会亲切地叫他陈先生,彼此同心同德,共举抗清大旗。后来侯玄演重病,他还曾暂时越权打理苏州所有事宜。在他看来这都是理所应当的,谁知道侯玄演气量太小,容不下自己。

    后来侯玄演身体恢复,竟然将他贬到了吴江小县做一个县令。陈子龙自认有宰相之才,被发配到吴江做县令,自然是满腹牢骚。

    这一次隆武帝御驾金陵,召见了吴江小县的陈子龙,君臣相谈甚欢。

    陈子龙自认不比侯玄演差,在他看来,若不是侯玄演嫉贤妒能,自己早就也名扬天下了。

    那个少妇唱道高潮处,众人都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少妇唱了个诺,轻启樱唇:“困长沙,叱追兵,鼓阵边角声。好男儿,功盖世,不肯偷生。毁城门,落吊桥,胜负难凭。叫了声,越国公,胡儿心惊。”

    堂里众人大声叫好,陈子龙脸上铁青,心里嫉恨难平,伸手唤来自己的随从,说道:“上去收拾下我的行装,今日搬到新府,没来由在这儿脏了耳朵。”

    随行的小厮喜道:“老爷,这次不回吴江了么?”

    陈子龙大步走出楼船,听了这话,脸上缓和了一些,自得地说道:“侯玄演那厮用个县令羞辱于我,陛下已经提我做了吏部尚书,谁还要去做那九品县令。”

    小厮一脸惊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后面的楼船上,朵儿凭栏而望,脸上一行清泪不争气的流下。

    “他连一句告辞的话都不和我说,他当我是什么?最低贱的娼妓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除夕

    荆襄会战,满清兵力三十万,粮草辎重每日耗费惊人,早就将襄阳城给吃空了。如今兵败被围,更是缺粮,普通汉人士兵两天一顿饭,满人一天也只有一顿。

    明军大营中,李锦、袁宗第等大将和堵胤锡一起,聚在一处篝火旁,烤炙下酒。

    原闯军大将都面红耳赤,酒肉下肚,彼此间开着粗俗的玩笑话。这些人从明末无数的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没有在连年灾荒的陕西饿死,反而占据了皇城,推翻了强盛一时的大明帝国。只是造化弄人,当年这些大明最大的敌人,如今号称“忠贞营”,是大明顶在最前线的部队了。

    堵胤锡望着高耸入云的襄阳城墙默然不语,新年将至,大明朝从风雨飘摇,到如今初见曙光。只有堵胤锡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放在一年前,他绝对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局面,但是如今真的达成了,堵胤锡心里竟有些意兴阑珊。

    远处侯玄演派来的人,不停地将犒军用的酒肉运到营中,所有的忠贞营士兵都喜笑颜开,对侯玄演的人亲热如同自家袍泽。

    忠贞营虽然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军粮辎重、武器盔甲,全都仰仗侯玄演。

    刚刚招募的湘军,掌控着湖广所有的郡县,这些湘民组成的新军,在这次长沙反击战中,分外亮眼。悍勇不下百战老兵,湘民果然天生就是战士。忠贞营虽然人多势众,却如同浮萍一般,没有自己的地盘。想到这里,堵胤锡心头就一阵沉重感袭来,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的脑中萦绕不散:侯玄演反了,该怎么办?

    尽管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堵胤锡十分欣赏侯玄演,这个年轻的督帅出人意料的务实。他从不越权指挥,与士兵同甘共苦,堵胤锡不止一次看到,侯玄演和大头兵共吃一口锅内的饭菜。年纪虽轻,却沿着长江,屡次击败不可一世的满清。作为一个统帅,这个人近乎完美,堵胤锡自认跟他共事,胜过何腾蛟百倍。

    可是和他的赫赫战功想比,侯玄演同样的凶名在外。他使诡计袭杀何腾蛟,削首黄道周,殿前砍死苏观生。这些所作所为,都已经超过了一个臣子的底线。

    北伐军烈火营,风字营根本就是他的私兵,据说其他两营更是苏州起就跟随他的老兵。堵胤锡久镇湖广,最熟悉的就是尾大不掉的左良玉的事,左良玉可是坑苦了大明。如今侯玄演的兵力、财力、地盘都超过了左良玉。若是他也反了...

    袁宗第的胳膊在荆州受了伤,如今只有一只胳膊能活动,他灌了一口酒,看到堵胤锡闷闷不乐,嚷道:“老堵,今天是除夕,你不用愁眉苦脸的。我们兄弟吃饱喝足了,一定把襄阳打下来。哈哈,小侯督帅就是厚道,自从闯王死了,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李锦吃的相对斯文,闻言也轻笑一声,说道:“小侯督帅确实没得说,当初何腾蛟当总督,连粮食都不给我们。暗地里叫我们响马,打仗恨不得我们和清兵同归于尽。这次会战我们兄弟瞧在眼里,烈火营处处顶在前面,小侯督帅的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没得说,以后小侯大人一句话,我们绝不含糊。”

    “这次咱们损失的人马,小侯总督也给我补充了,真是没拿我们当外人!”

    堵胤锡背对着他们,脸上愁容更盛。

    ----

    巴陵城郊,兵马齐整,甲胄鲜明,烈火营准备班师回苏州了。朱大典在扬州,被李率泰击败,让他报了上次一箭之仇。

    扬州一败,局势瞬间紧张起来,侯玄演不得不把烈火营调回镇江。毕竟江南才是他的老巢,钱粮辎重都来自那里的商税。

    李好贤一身戎装,脸上一条疤痕鲜明,让本来俊朗的脸上,平添一丝杀气。身边亲兵牵着马,李好贤来到城下和侯玄演告别。

    侯玄演肩膀受伤,稍微一动还会疼痛,所以低着一个肩膀,看着刚从襄阳退回来的李好贤笑道:“哈哈,老子成了高低肩,你也破了相了。不过你这一来,到是比原来还要威风一些了。”

    李好贤嘿嘿一笑,说道:“督帅不要说笑了,满洲清兵的射术真不是吹得,标下要是躲得慢一点,脑袋就被射穿了。”

    侯玄演神色一正,凝声说道:“这次咱们打得不错,清兵短期内再难南下,半壁江山如今算是稳固了。如此一来,情势又有所不同。俗话说太平本是将军定,不叫将军见太平。江南稳固,自然就会有人心生异志。你是我的心腹,咱们是生死弟兄,苏杭是我的立身之地,你要为我守住这安身立命的所在。”

    李好贤狞笑一声:“督帅放心,荆襄打了一场,烈火营不减反增,这些兵将战力也都上升了数倍。谁要是敢骑到我们头上,标下一定叫他去扬州看看铜像。”

    侯玄演脱下自己的披风,系到李好贤的背后,说道:“走吧,这次功劳比天还大,荆襄打了个地覆天翻,打了个江山稳固。我已经奏请陛下,为你们请功。依我看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

    李好贤略感伤感,重重地拱手道:“督帅保重,标下告辞了。”

    侯玄演一脸不耐烦,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低着一个肩膀,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年味浓

    送走了李好贤,侯玄演回到城中,掀开车帘往外一看,街道上挤满了百姓。

    跟后世年味变淡,彻底沦为几天的假期不同,如今的除夕又称岁暮,百姓们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

    大街上的百姓,头顶带着乌金纸裁成的帽子,将帽子上画的五颜六色,叫做“闹蛾”。家境稍差的,就将风干的草虫、蝴蝶做成簪子,戴在头上以应节日之景。

    侯玄演看得津津有味,不管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到了岁末百姓们大多欢欢喜喜过年。

    来到自己在巴陵城的住处,是一间七进七出的大院子,外院布满了亲兵队的侍卫。侯玄演下车一看,几个小兵正在张贴桃符,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见了侯玄演,小兵们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拜年:“督帅,标下们祝督帅岁岁安康,步步高升。”

    侯玄演笑着说道:“我也祝你们安康,早日打完仗,和家人团圆。今天告诉秦禾,让他支领些银两,给弟兄们买些酒肉。”

    “谢督帅!”

    说到家人,侍卫们都有点落寞,但随即恢复了喜庆,转过身去除旧迎新。桃符班上去年的桃符已经褪色,几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情绪是会相互感染的,全城都喜气洋洋的,侯玄演也难得心怀舒畅。荆襄打得轰轰烈烈,虽说取得了胜利,但是并不尽如人意。满洲兵来的慢,吴三桂跑得快,只是剪除了二十万绿营清兵。一举除掉了满清的爪牙,让他们手中的兵力不足,历史上南方大多是这些绿营打下来的。

    但是敌人的主力并未受损,满八旗只是镶白旗一支在常州死伤惨重。扬州朱大典的失利,就说明了他们的战力依旧强悍。侯玄演清楚地记得,当初打扬州,李率泰那点人马就能勇不可当。若不是自己人数完全碾压,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也就是说,荆襄会战只是保证了满清难以发动大规模的南下作战,但是自己北伐的话,依旧是千难万险。

    踱步来到内院,自己的两个“亲兵”,也已经换回了女儿家装束。穿着榴红夹袄,深色的襦裙,打扮的都很喜庆。正在翘着脚尖,张贴门神、桃符。

    妙儿一转头,正好瞧见侯玄演近来,眉梢带笑过来福了一记,随即看到侯玄演身后的披风不见了,忙问道:“爷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怎么把披风丢了。”

    两个人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是彼此气质完全不同,相处久了侯玄演一下就能分辨出来,笑道:“我送李好贤回镇江,见他穿得单薄,这么冷的天一路上难免遇到风雪,就送给他了。”

    双儿嘴角一撇,说道:“李将军那么魁梧的汉子,怕不是一辈子也没得过几次病,您一个书生整日里身子不适,倒关心起别人来了。”

    侯玄演老脸一红,自己的这幅身子骨,确实弱了一些。若是还是当初嘉定一书生还好些,如今南征北战、趟风冒雪,就显得有些吃不消了。侯玄演刚想板起脸,摆一摆当家大老爷的威风,就听到外面亲兵胡八万标志性的大嗓门。

    “督帅,张煌言张将军请见。”

    侯玄演眉头一皱,轻声道:“张煌言不是退回长沙了么,来岳州做什么?”

    妙儿进屋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侯玄演身上,来到客房。张煌言背着双手,站在堂里,见到侯玄演,拜首道:“督帅,贺喜新年安康。”

    侯玄演笑着还礼,说道:“玄著坐吧,看茶。”

    胡八万端过两杯茶来,张煌言坐好之后,神色有些扭捏。侯玄演暗自奇怪,张煌言虽是文人,但也是磊落的一条汉子,这个做派可不常见。

    张煌言轻抿了一口茶水,脸色有些微红,说道:“督帅,陛下发来诏书,让我回金陵,说是别有他用。下官今日,是来辞呈的。”

    侯玄演呵呵一笑,了然于心。看了一眼张煌言,竟然有些局促,足见他也是比较看重自己的感受。人到了这个时候,有这个心思,侯玄演就已经很领情了。毕竟世界不是围着你转,带入到古人的思维中,侯玄演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所有人为了他抗拒圣旨。

    “玄著有大才,陛下慧眼识珠,我看你此去金陵,必定鹏程万里。如今正是国家危难的时候,真需要你这样的人为国效力。我让夏完淳,派人送你回金陵。”

    张煌言见他神色坦然,确实不似作伪,不禁多了一份敬重。拱手道别之后,离开了侯府。

    侯玄演思量着,长沙府以及十多万湘兵,不能没有主事的。火字营离开了,遍观荆襄,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

    侯玄演轻呼一声,潜象营在他身边的小兵从外面走了进来,侯玄演说道:“去常州,将王夫之带来,让他主事长沙府。另外通知苏州的顾有德,照看好我在松江府的船厂。让赵元华多派些人手在金陵,有事及时汇报。”

    小兵听完转身就走,潜象营见了上官,没有多余的礼节。就算是侯玄演,他们也是木头桩子一样,听完就走。

    侯玄演望着昏惨惨的天空,稀疏的雪花,飘个不停。

    “等拿下了襄阳,我就该回去了吧。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轰轰烈烈北伐一场啊。”

    纵观历史,北方为异族入侵,每有汉家英雄豪杰北伐中原,总是败在后方而不是前线。祖狄击楫誓中流、一路上高歌猛进,打的石勒心惊胆寒,却被朝廷猜疑,忧愤而死。刘裕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也是因为心腹智囊在京城死了,吓得半途而废。岳飞就更不用说了,十二道金牌,莫须有的罪名,惨死风波亭。

    要做一个忠臣良将,其实太简单了,最多就是一死而已。到时候后世的历史上,不难留名青史。但是若是想排除万难,轰轰烈烈地恢复中原,要做的可就太多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亡国与亡天下

    当天夜里,城中灯火通明,侯玄演在宅子里大摆宴席,宴请岳州府文武官员。

    岳州知府袁继咸、浙东领兵而来的顾炎武、郑遵谦、夏完淳以及自己的亲兵统领秦禾,当然还有洪一浊,这些都是侯玄演在湖广的心腹。

    长达数月的时间,彼此间同生共死,终于打赢了荆襄会战。荆州前线的血雨腥风,长沙城下的绝地反攻,大家都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一场大会战打完,没有人投降献城,出卖同袍。侯玄演对他们很满意,身处这个时代,有时候要求就是这么低。从甲申国难开始,不知道多少豪杰,死在了屈膝叛国的小人手里。

    大堂内火盆中,木炭烧的室内暖流不断,堂内众人饮茶谈叙,各自谈笑宴宴,互相拜年。

    等众人论资排辈坐定之后,侯玄演站起身来笑道:“诸位,本督自从来到湖广,幸得各位鼎力相助,将士上下用心,历经大小战事几百场,终于将清兵赶出了湖广。如今只有襄阳一城被堵巡抚团团围住,恢复湖广全境就在眼前。趁着岁暮,将大家伙请来,一来是为了庆贺新年,二来也是为了感谢诸位的襄助,愿我们再接再厉,早日北伐中原。”

    袁继咸心怀舒畅,荆襄会战一扫晚明屡战屡败的阴霾,他大笑道:“督帅说话太客气了,荆襄一战谁不知道是督帅的功劳最大,趟风冒雪顶在前线,亲冒矢石,甚至不慎中箭,足见督帅之勇;长沙毁城门落吊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足见督帅之智。我们这些人,能跟着督帅打仗,才是天大的福气。”

    堂间笑声不断,郑遵谦点了点头,摸着胡子说道:“这话说的不错,当初督帅拿下绍兴,救出钱肃乐老兄,我就知道督帅有勇有谋,是个干大事的人。”

    侯玄演自矜的一笑,展颜道:“郑兄带着家丁护院,就敢在城里杀人劫狱,打开城门,也是个有血性担当的汉子啊。”

    在这种场合一向沉默寡言的洪一浊,眼里满是钦羡,说道:“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大哥乃是受过东王公点化的人,天生的福泽深厚。”

    众人不明所以,七嘴八舌问了起来,洪一浊宣了一声道号,将侯玄演在嘉定那番话从头说来,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侯玄演暗暗汗颜,看着大家目光了然,竟然信了个七七八八,更加惭愧。他一拍手掌,亲兵们开始上菜。一盘盘的菜肴、美酒端了上来,虽然不是很精美,但是很丰盛。

    荆襄打得漂亮,堂上人人开怀,就连一向不怎么饮酒的顾炎武都喝的两颊红润。侯玄演动情说道:“大家听我一言,纵观弘光以来的大小战事,我侯玄演不是吹大气,几次大胜仗都是我打的,这话没错吧?”

    袁继咸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督帅真乃国之栋梁。”

    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不是我有什么大才,只是少了些掣肘而已。从何腾蛟,到黄道周,前线打仗,他们在后方搅风搅雨,这仗还怎么打?”侯玄演越说越气,一摔筷子,骂道:“有明以来多少豪杰,谁不是败在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手里,让大好的河山,沦陷在异族的铁骑下。”

    说到这里,侯玄演站起身来,说道:“伐清大业,路途尚远,今后还请诸位一定要护我,免遭小人构陷。我侯玄演还想要为汉家江山出一份力,不想死在风波亭里。”

    顾炎武脸色一沉,怒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异族率兽食人,奴役中原,谓之亡天下。如今天下将亡,要保天下,匹夫无论贵贱,与有责焉!督帅身系天下兴亡,我等势必以死相护。”

    袁继咸酒量高一些,听了这话,先是有些惊慌。随即暗暗低下头,若有所悟。

    其他人都是侯玄演的铁杆心腹,也都纷纷表示忠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侯玄演念及到了岁末,众人也都有各自的应酬,就将大家一一送走了。

    湖广是个战略要地,俗称湖广熟天下足,不仅是地理位置重要,还是粮食最高产的地区,想要北伐必须掌握湖广。今晚宴请的这些人基本都是自己在湖广的基石,有了他们,再各自发展下属,才会保证这里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侯玄演酒量一般,加上最近心事很重,多喝了几杯。回到内院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摇晃。

    院子中虽然只有他们主仆三人,但是两个小妮子已经布置的喜气洋洋,到处贴着对联、福字、年画,墙边的石榴树下还挂着一串鞭炮。

    侯玄演轻笑一声,推开门进去,只见双儿和妙儿正在洗着萝卜。见他来了,忙迎了上来,脱下身上的大氅。

    双儿眉头一皱,说道:“爷酒量奇差,怎么又喝的一身酒气,身子还没好利索,明儿又要头痛了。”

    妙儿见他身上有些雪沫子,殷勤的扭腰弯臂,出去了外面的衣物。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到了年末嘛,难免要应酬的,你快去沏碗茶来,胜过在这里嚼舌头。”双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去沏茶。

    侯玄演见她穿着对襟窄袖衫襦,绯红色的燕居亵裤裹束着满月状的翘臀,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对着自己忙上忙下,一把揽在怀里,说道:“还是妙儿可心,知道我的心事,你们在这洗萝卜做什么?”

    妙儿慵懒地躺在他怀里,像个餍足的小猫,柳眉杏眼,桃腮菱唇,娇媚如花。

    “爷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当然是春咬啊。”

上架前感言

    兄弟们,明天中午十二点,咱们这本书就要上架了。

    真是各种不容易啊,在此也不便多说,大家懂得都懂。万分感谢每一位打赏过、投过推荐票、至今还把这本书放在书架的书友,众生皆苦,只有你们是草莓味~~

    明天上架暂定十更,希望大家支持一哈首订,就是订阅一下。首订一毛钱,没钱冲的还可以抢个整点红包,就够了。

    上架之后呢,除了第一天十更,以后固定四更,看情况加更。

    还有群里的兄弟放心,当初承诺的上了三江那啥的诺言,也会兑现。

    写书是个手艺活,选题材可以看兴趣,但是写起来就不能太任性了。俗话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盗版虽好,属于竭泽而渔。都看盗版,也就没人认真写书了。

    千言万语,说一句理解万岁!

    最后也不知道说啥了,还有半年就春节了,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莫名其妙地拿下了襄阳

    借着酒意,侯玄演沉沉睡去,一觉睡到五更天。

    正在睡梦之中的侯玄演,被一阵爆炸声惊醒,更可怕的是声音就在耳边。侯玄演大惊失色,往身边一摸,余温犹在,却连人影都没有了。

    "哪打炮?哪打炮?"

    两个娇俏的侍女推开门,借着烛光一脸愕然地看着有些惊慌的侯玄演,随即捂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

    一阵熟悉的硝烟味传来,侯玄演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放鞭炮的。

    侯玄演尴尬的苦笑一声:"仗打的越多,胆子反而越小,哈哈。"

    妙儿忙捧着一根洗好的萝卜,说道:"爷,快咬一口,这就是咬春。"

    原来每到新春,五更天的时候,大明的百姓就要放鞭炮,吃萝卜。侯玄演幽幽地说道:"咬春这个名字这么好听,原来就是吃萝卜啊。"言语间颇有些失望。

    与此同时,襄阳城中,同样是鞭炮齐飞。守在城楼的爱新觉罗·巩阿岱,跟侯玄演一样从梦中惊醒。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并没有俏媚的侍女,跟他解释什么叫放纸炮。

    巩阿岱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凝神一听,仿佛全城都有炮声。他揪住身边亲兵的衣领,问道:"怎么回事?"

    身边的满洲小兵,比他还懵,眼珠一转说道:"将军,怕不是汉人造反啦,要和外面的明军一道,开城迎接他们。"

    巩阿岱一听,感觉大有道理,恨恨地一跺脚骂道:"我就知道这些贱民不甘心被咱们满洲勇士统治,快叫醒弟兄们,从北城突围。"

    另一个亲兵相对谨慎,问道:"将军,要不要我们去城中查一查?"

    自作聪明的小兵听到镇国将军和自己意见一致,正在洋洋得意,一听这话怒斥道:"这哪还来得及,你听城里到处都是炮声,再不走一个都走不掉了。"

    巩阿岱当机立断,领着满洲兵打开北门,趁着夜色突围而出。北门防御基本相当于没有,巩阿岱打开城门,一阵冲杀完全没有遇到抵抗,带兵趟过白河,直奔新野。最大的伤亡,竟然是河水冰凉,冻死不少满洲兵。

    堵胤锡深谙兵法,知道若是全部围堵起来,城中士兵必然死战守城。所以故意留了一处北城门,安插少许士兵佯攻。城里的满人一突围,北边顿时喊杀声大作,堵胤锡匆忙爬起身,一边披着盔甲一边问道:"哪里打起来了?"

    亲兵登上瞭望楼,说道:"回大人,是北城。"

    堵胤锡神色由惊转喜,抚掌大笑道:"襄阳到手了!快集结兵马,准备入城吧,清兵逃了。"

    忠贞营二十万大军,迈入襄阳城的时候,举城都在庆祝。那鞭炮声仿佛就是为了迎接王师入城,堵胤锡、李锦等大将,恍然间有种感觉,整个城市都在欢迎自己。

    新春第一天,天刚亮的时候,吃了一肚子萝卜的侯玄演就收到了新年第一份大礼。襄阳传来消息,堵胤锡攻克了襄阳,岳州城人人喜不自禁。

    侯玄演坐在堂中,满城的文武官员,士绅耄老都来拜年。侯玄演心情大好,一一畅谈,到后来夏完淳来了,才将他留下。

    夏完淳今天穿的也很喜庆,难得脱去了一身甲胄,看上去倒像个俊逸的书生。此时襄阳的消息已经传开,夏完淳同样是心怀舒畅,见了侯玄演笑道:"督帅,给您拜年啦。"

    侯玄演拉着他的手,说道:"端哥,襄阳攻克,湖广已无战事。清兵无力南下,我们北伐吃劲。我要起身前去江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打下湖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守住。"

    夏完淳神色肃然,说道:"督帅放心,打都打下来了,守住有什么难处。若是有朝一日三军北伐,我们风字营愿意第一个跨进中原。"

    湖广以北就是河南,九省通衢之地,中原腹心。只是几座大城,开封、洛阳都是易守难攻。满清这一次相当于头破血流,但是并未伤筋动骨。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北伐中原不可操之过急,但是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

    日暮时分,岳州城自知府袁继咸以下,齐聚城郊江边的码头,为侯玄演送行。侯玄演来到湖广几个月,深的军心民心,不但消除了何腾蛟的苛捐杂税,杀光了何腾蛟手下的害民军痞;更重要的是,赶走了满清,保住了大家的头发和性命。袁继咸除夕夜里,被顾炎武的一番话打动,夜里辗转反侧反覆咂摸,越想越觉得大有道理。如今再看侯玄演,民望如此之高,心中一个牢不可破的信念,轰然倒塌。眼角含着泪花,对着侯玄演的船只深深地鞠了一躬。"若能保住汉家天下,岂能顾忌一家一姓。"

    侯玄演踏上甲板,对着他们挥手致意,舵手鼓起风帆,侯玄演带着亲卫沿江而下。

    江水滔滔,两岸浩渺无垠,沿江两岸错落的渔村里,袅袅炊烟。

    侯玄演立在船头,心中豪情万丈,我来时处处是地狱,都变成了人间。当初刚进湖广,鸭栏矶前,被虐杀的汉民惨像历历在目。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再加上船速极快,冷风拂面就像是刀子一般。

    侯玄演身子刚一寒颤,就有一件黑色的大氅披在了身上。转身一看,妙儿梳着代表云英未嫁身的双丫髻,一身素白色的夹袄,都挡不住腰股间的风情。正俏生生地在在他身边,柔声道:"天寒风冷,还是不要立在船头,不如到舱中去,免得生了风寒。"

    侯玄演握住她的双手,远眺天边斗大的夕阳,幽幽地说道:"我来湖广时,步步杀机,处处是敌。小兵问我,如何才能活下去。我说只有杀光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才能在荆襄存活。如今从湖广功成身退,回到江南,正不知有多少人要置我于死地。只可惜我侯玄演命硬,谁敢害我,我先杀他个桃红柳绿,杏花烟雨江南。"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诈死脱身

    荆襄战事的消息,传遍天下,北京城中也都有所耳闻。

    百姓们虽然不敢明着庆祝,但是也都存了一丝希望,如今的京畿一带,真的就是一个惨字可以概括。

    大量的良田被圈地,百姓们沦为家奴,甚至一些原本的富庶人家的公子小姐,也被迫与披甲人为奴。

    反抗也不是没有,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也是徒增伤亡。多尔衮在北直隶三河、昌平、良乡等地进行的屠城,五千人被残杀,史称畿南之屠。

    百姓虽然苦不堪言,但是春节还是要偷偷庆祝,躲在昏暗的房屋内,一家人幸存的几口,偷偷摸摸拿出余粮饱餐一顿,晚辈给长辈磕头行礼,就算是过了年了。

    城中还有一批人,听到荆襄战报之后,心情更是复杂。他们就是在江南投降,被留在京城为官的汉奸们。

    被任命为伪清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的钱谦益,就是其中之一。他少年得志,被人称为文章宗主,说他是"四海宗盟五十年"。

    钱谦益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声望,降清之后必会受到重用。谁知道被发配去修明史了。

    如今恰逢新年,钱谦益孤身一人,身处北京城中。院中虽有小厮侍女,都是生面孔,青灯照拂着他日渐苍老的脸庞,堆满了悔恨和哀愁。

    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南京城就被光复了,他的全家老小,尤其是娇妻柳如是,被斩于闹市。

    消息传来,钱谦益痛不欲生,简直比当初亡国还要悲戚。

    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爱柳如是到了骨头里。当初秦淮河畔的柳如是,极其聪慧,精通文墨,擅长琴棋书画,名列"秦淮八艳"。那是个奇女子,宣称一定要嫁一个"博学好古,旷代逸才"的男人。她甚至还宣称:"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

    被柳如是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子龙。陈子龙不但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而且文采风流,震动江南。可惜的是,比她大十岁的陈子龙早已成家立业。对此,柳如是并不介怀,认为能成为陈子龙的小妾也可以。

    "宁做英雄妾,不做挫人妻"的柳如是,很快就尝到了做妾的苦楚。倾国倾城的柳如是,遭到正妻的忌妒,被赶出了家门。

    不久之后,陈子龙的好友,赋闲在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在一艘船上迎娶了相识不久的柳如是。这一年,钱谦益刚好五十九岁,而柳如是才二十三岁。依照明末的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狎妓纳妾,会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要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被视为洪水猛兽。钱谦益爱柳如是心切,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因为他的声望实在太高了,此举让许多循规蹈矩的读书人无法接受,舆论哗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于是在婚礼当天,许多人站在岸边,捡起石头往他们结婚的船上砸去。

    能做到这一步,足见钱谦益的爱心,并非是装出来的。

    如今美人一颦一笑似在眼前,但是却已经人鬼殊途,不由得钱谦益痛不欲生。

    烛光下钱谦益一口鲜血喷出,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值夜的小厮是他刚买来的家仆,见到房中久久没有动静,敲门问道:"老爷,夜深了,要去歇息么?"

    小厮一连问了几遍,都没有回应,慌忙破门而入,只见钱谦益脸色如纸,眼看是要不行了。慌忙扔掉手里的灯笼,快步跑去外堂喊人来,将钱谦益扶到内室。钱府的守卫与巡城的清兵相熟,他们本就是清廷派来监视的,打了一声招呼就去寻医。此时正值新年,京城名医吴郎中还未休息,被连拉带拽,心不甘情不愿地为钱谦益号脉医治。

    吴郎中神色古怪,他的手刚刚触到钱谦益的脉搏,就知道这老东西在装病。

    此时钱谦益却突然醒了过来,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挣扎着说道:"这位先生,老夫可是命不久矣?你不必忌讳,老夫活了这么久,早就看通透了。你只管实话实说,我在这房中也没有子嗣,若是我当真不行了,这些家产就都交给先生吧。先生贵姓啊?"

    吴郎中名叫吴友德,世代行医,到了他这一辈才声名鹊起。这样一个人,势必是极其聪慧的,闻言说道:"小可姓吴,实不相瞒,钱老病入膏肓,再加上心力交瘁,确实已经回天乏术了。我们萍水相逢,钱老如此厚待,我当为您置办后事,您且安心去吧。"

    钱谦益眼角一勾,闭眼躺在床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旁边的小厮一听,心道马上就要换主人了,我若是表现的太过平淡,岂不是落个不忠的名声。新主人就是这位吴郎中,近在眼前,我岂能不表现一番。想到这里,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侍卫在外面听见,破门而入,问道:"怎么了?"

    小厮跪地哭诉道:"老爷他不行了,归天了。"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疑色,只是天黑看不出来。便要上前探查,边走边问:"他害了什么病,这么厉害,说死就死了。"

    吴友德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砰砰直跳,忙捂着鼻子说道:"钱老身患的乃是鼠瘟,若不及时处理,只恐传染开来,大大的不妙。"

    侍卫们本要上前探查,一听这话慌忙退后,一脸晦气地说道:"那还不赶快处理。"

    钱谦益名声在外,就连多尔衮也知道,这是个文人的宗主。他一死而且托身后事给一个郎中的消息传开,京城汉奸圈都被惊动了。再听说他是死于鼠瘟,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来治丧的,都退避三舍。

    吴友德收了钱家的家产,都是钱谦益北上时候,从老家带来的。而且钱谦益曾经在崇祯朝为官,在北京本来也有不少产业。上报朝廷,想要遵从钱老身前遗愿,将他的骨灰带回到江边撒入长江。

    一向拉拢文人士绅的多尔衮,无意和一个死人为难,当即同意,而且给开了过往放行的文书。

    就在侯玄演顺江而下的时候,一伙人捧着一坛骨灰,顺着运河南下江南。其中一个青衣粗布的老仆,眼中思绪万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么大的功劳讨个媳妇不过分吧

    侯玄演躺在舱中,一路上的船只飞奔直下,晃得他有些精神萎靡。

    身边的妙儿端坐一旁,脸上表情很认真,有点念课文的小学生。侯玄演哑然失笑,妙儿更加紧张,盯着手里的密卷,逐字逐句地念了起来。

    每次停船购置物品,都有潜象营探子送来密卷,摆在他的床头。侯玄演有些许晕船,干脆就让妙儿念给自己听。

    "岁末陛下宴请群臣,称赞督帅荆襄战功,席间内阁大学士刘中藻指责督帅交结张献忠、堵胤锡仰仗闯贼,帝不悦,斥之。

    堵胤锡遣人入京,上奏陛下尽快任命湖广官员。

    郑芝龙遣人入京,恭贺新年,献上珍宝,陛下分发群臣。

    初五,陈子龙与黄宗羲聚会,黄宗羲入住陈府...."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不用念了。"

    妙儿如释重负,放下卷宗,轻轻拍了拍胸口,额头已经有了白毛汗。侯玄演打趣道:"放在以后,肯定是个学渣。"

    这时候秦禾在外面敲了敲舱门,朗声说道:"督帅,金陵渡口到了。"

    侯玄演神色一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吓得妙儿掩口惊呼。

    "哦?这么快就到了?"侯玄演站直了身子,在妙儿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推开舱门,今日艳阳高照。

    金陵渡口人山人海,前来迎接的人,多是他打下金陵后安排的官员。他们早早地就等候在此,看到侯玄演来到船头,已经欢呼起来。

    侯玄演喜道:"我们离开时,金陵刚刚恢复不久,人人悲戚未散。如今总算有了些精气神,看上去可比那时候强多了。看来满清留下的阴霾,已经散去不少,这可是好事啊。"

    亲兵胡八万一脸羡慕,说道:"不知道俺那山东老家,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秦禾见侯玄演心情大好,怕他专门扫兴,暗暗踩了他一脚,斥道:"就你话多。"

    侯玄演转过身,说道:"只要保持现在这个势头,汉人齐心协力,就算是辽东也在这几年间就能收复。你放心,我保证带你回去。"

    胡八万咧着嘴一笑,侯玄演看得出,这个汉子笑的并不开心。藏在他的笑脸背后,是深深的哀愁。一条昂扬汉子,心底也有他柔软的地方,侯玄演默然无语。

    亲卫们吆喝船工驶至岸边停泊,放下踏板。侯玄演带人走到岸边,人群中簇拥出一驾马车,众人将侯玄演扶上马车。

    南京留守知府**遇隔着帘子问道:"小侯大人,城中已经设下酒宴,大人可要先用过酒菜?"

    侯玄演掀开车帘,说道:"这个不急,先去皇宫,觐见陛下。"

    "那我等在楼上等候大人。"

    侯玄演点了点头,吩咐马夫快马加鞭,直奔宫门。

    到了宫门外,侯玄演下马车准备进宫,一个小内侍奔来说道:"陛下有旨,越国公原来辛苦,特准骑马入宫。"

    侯玄演解去佩剑,随手丢给秦禾,骑上马跟着内侍前去暖芳殿内。

    朱聿键亲自迎了出来,侯玄演单膝跪地,说道:"陛下,请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朱聿键笑意盈盈,上前挽住侯玄演的手臂,说道:"荆襄之战,捷报传来,朕高兴地三天没有合眼。侯爱卿真乃国之栋梁,是上天赐给朕的忠臣良将啊。"

    侯玄演自谦道:"陛下谬赞了,荆襄会战靠的是将士用命,堵胤锡、李好贤、李锦、袁宗第、夏完淳、吴胜兆、顾炎武、郑遵谦等大将,身先士卒。若没有他们,微臣岂能成功。"

    朱聿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侯爱卿的头功是跑不掉了。"说到这里,朱聿键突然放声大笑:"朕任命爱卿为江浙总督,爱卿就收复了江浙;任命爱卿为湖广总督,如今又尽收湖广,哈哈,朕有意一道诏书任命爱卿为蓟辽总督。"

    这时候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越国公立此大功,陛下不得不赏,否则必让天下志士寒心。"

    侯玄演略感诧异,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陈子龙。

    陈子龙与他目光一对,随即低下头去,似乎有些愧意。朱聿键听了之后,也摸着胡须,面带犹豫之色。

    侯玄演眼珠一转,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自己虽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但是实在没法赏赐了。年纪轻轻高居国公,再往上就要封王了,有明一朝,外姓人哪有活着封王的。官职上也是封无可封,侯玄演如今是太子少师,人臣为官之极。陈子龙一番话,明面上是为了侯玄演说话,其实将他和皇帝一起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朱聿键乃是藩王监国,临危受命,根本没有受过帝王培养。冷不丁听到这个,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眉头一皱,说道:"依爱卿之见,朕该如何赏赐越国公?"

    陈子龙头埋得更低了,说道:"微臣愚钝,陛下不如问一下越国公,想要什么赏赐。"

    侯玄演眯着眼,看着他,心道这小子在苏州时候,和自己有过共事。他虽然自诩风流,但是这样的计策,恐怕仓促之间,是想不出来的。再加上潜象营密报,初五的时候,黄宗羲住到了他的府上。这两个人都跟自己有仇怨,看来早就图谋,要害自己了。

    侯玄演环顾一圈,包括皇帝在内,都在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臣危难之时,曾和靖国公之女,共度患难。福州与陛下惊险脱难,更是全赖郡主家丁护院出力,才能迎驾出了福州。郡主和微臣两情相悦,只是家中已有妻子,愿陛下赐婚,成全微臣。"**虽然常说三妻四妾,但是实际上是一夫一妻多妾,平妻这个说法,是满清才有的。

    侯玄演不愿冷落顾家,让他们寒心,更不肯委屈黄樱儿。如此一来,只有当今天子,玉口金言,再凭借惊天的战功,讨这个双妻特例。这样既解决了陈子龙的小伎俩,又能让自己的心愿得逞,何乐而不为。

    朱聿键一听大喜,陈子龙是自己的心腹文臣,侯玄演是百胜将军。他不像让彼此势同水火,陈子龙的心思他未必不懂,但是也不想过多计较。侯玄演这番话说出来,朱聿键马上同意,说道:"黄樱儿乃是忠烈之后,被朕封为郡主,既然和越国公两情相悦,朕也乐得做这个媒,哈哈。"

    "臣,谢陛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愿为督帅再死战一次

    侯玄演殿前请功之后,就离开了金陵,准备回到苏州完婚。金陵大小官员,来了一半,为他送行。

    在这个时节,还敢冒着风险前来相送的,侯玄演一一记在心里。秦淮河的水流平缓地流过,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城郊的这一行人。

    侯玄演先是派人,前去杭州将黄樱儿接来,然后派人通知徐元宝,回到苏州。好事成双,自己要和兄弟一起成婚。

    再到江南,压在头顶的大山已经被移除,侯玄演一身轻松。清兵再也无力南下,这段时间,侯玄演终于有了时间,经营自己的江浙老巢。松江府的造船厂自己还没有去看过,吩咐下去的兵工厂,也不知道龚老三做的怎么样了。就算生产出最先进的火铳、战船,也还要花费大力气,操练士卒们熟稔地使用。侯玄演仔细一盘算,这段时间可是一点都不轻松。

    路过镇江的时候,接到了李好贤的邀请,让他前来参加伤兵返乡仪式。烈火营西征,战绩卓著,却也死伤不少。尤其是当初顶在荆州前线,可以说天天打仗,而且输多胜少。

    天公作美,明媚的阳光高悬在冬日的上空,侯玄演望着台下的众人,眼眶一红。

    将近一万个伤兵,排成阵列站在台前,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虽然都有伤残,但是还是尽力站的直一些。

    李好贤跟在他的身边,说道:"督帅,这些将士返乡前,末将问他们有何心愿,他们都说要见督帅一面。这才斗胆派人,将您接来。"

    侯玄演神色一缓,故作轻松,笑道:"正该如此。"

    他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笑意,扬声说道:"弟兄们,你们都是江浙男儿,是我带着你们打到了常州。常州城里咱们一把火烧死了多少清兵?恐怕比他们入关以来死的人数加起来都多。嘿嘿,这都是你和我的战果啊。如今你们功成身退,我们还要继续作战,你们回去了也不要懈怠,好好地照看父母,养育儿女,教育他们每当有异族入侵,也要向他老子一样,拿起刀枪和敌人拼命。

    你们身上都挂了些残疾,第三排的吴世勋,当初带着四个娘们在太湖游逛。被老子看见,不但把娘们都日了,还把他拉到战场拼命。如今少了一条胳膊,想要一下应付四个,可就更难了。"人群中顿时哄堂大笑,吴世勋挂着泪珠,笑的最灿烂。

    侯玄演走下台,到人群中,一万多人顿时鸦雀无声。冬天的声音传的格外高远,侯玄演拍着他们的肩膀,说道:"袍泽就是弟兄,你们虽然都残疾了,但是还有很多弟兄,没能活着回来。你们回去之后,若是有邻里之间死在了战场的,要尽力赡养他们的家人。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到烈火营找,伸手就要。李好贤敢不给,我就撤了他。"

    人群又一次笑了起来,李好贤板着脸说道:"末将在山东登州,就是有了明的及时雨,散财无数。"

    "我丑话可说在前面,回去后好好地活,要是谁作奸犯科,吃喝嫖赌花光了抚恤,还敢来要的,就属于丢我们烈火营、丢我们北伐军的脸,这他娘的是大罪,可以偷偷砍了埋起来。"

    烈火营屡立大功,这些残兵伤兵回乡,每人都按功劳领到一比不菲的银子。侯玄演走到了吴世勋身边,问道:"怎么样,回去了准备做点什么?"

    吴世勋擦了擦眼泪,说道:"家父有一间书院,我回去之后,准备去书院教书育人。让乡里幼童,有个读书的机会。"

    他身边一个尖嘴少年,插话道:"大帅,我的家父是杀猪的,小时候一口都不给我吃,全都卖了。我回去了带回去的钱,够他杀一辈子了。我准备啥也不干,天天吃猪肉。"

    侯玄演无视他狗屁不通的"我的家父",转眼一看,顿时心酸不已。这个尖嘴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脸上一道伤疤触目惊心。从额头到脸颊,头皮都被削去了皮肉。侯玄演摸着他的脸,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插话不但没有挨训,反而得到了侯玄演问话,顿时得意洋洋,说道:"大帅,我叫张一筒。我爹说生我那天,赚了足足一筒铜钱,是个大大的福将。"

    侯玄演说道:"大福将别回去了,跟在我身边吧,我有机会给你找个婆娘。"

    张一筒乐不可支,笑道:"大帅如果不嫌弃,小人原为大帅挡枪挡箭,死而无憾。"

    胡八万摆起架子,将他搂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子,以后跟着你八万哥,保准没差。"

    旁边的人都露出热切的神色,侯玄演说道:"不瞒你们说,陛下刚刚赐婚,老子马上也要娶亲了。今天让你们这些大头兵沾点喜气,咱们痛饮一番。"说完转身去看李好贤,后者心领神会,吩咐一声,马上有人推着一车车的好酒出来。

    侯玄演拿起瓢,饮了一口,将手里的瓢递给身边的李好贤。几十个瓢就这样手手相传,各自取一瓢一饮而尽。

    李好贤身材魁梧,站在人群中,露出半个脑袋。他喝完之后,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一起祝贺督帅大婚。"

    最后一个伤兵饮完了酒,将手里的瓢一摔,说道:"督帅以后若是相召,我等必定再次举刀死战。"

    侯玄演转过身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扬声道:"一群残废死战个什么,都滚回家去吧,家里爷娘都等着你们呢。要是能活,谁他妈想死。"边说边走,只带走了身边新收的亲兵。

    走出大营,张一筒终于也抹了几滴眼泪,说道:"八万哥,不知道为啥,这一走怪难受的。"

    胡八万不以为然,撇着嘴说道:"大老爷们,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在我们山东,就连牛羊,都只有母的才哭。"说完才注意到身边高低肩的侯玄演,两个肩膀一上一下的,顿时不敢再言语。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亲人相见

    官船沿着古运河,一路经过寒山寺,苏州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回出来迎接的,比之金陵有增无减,顾有德站在最前面,眺望远处。

    当初他力排众议,选择扶持侯玄演,虽然几经波折,但是总算保住了这层亲密无间的关系。

    如今侯玄演步步高升,早就反哺苏州顾家了,彼此间的关系更加的牢不可破。

    顾守业听说侯玄演殿前请婚,牢骚不断,被顾有德一顿臭骂。气急之下竟然说出了一句:"你见过那个皇帝只有一个妃子的。"

    此话一出,顾家内室的两个儿子,老大顾守业和老三顾承宗吓得魂不附体。顾有德自知失言,铁青着脸警告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嘴巴都给我牢着点,你爹一辈子经商,眼光何曾出过差错。这一会赌上的是咱们家几辈子的荣耀,不要再让我听到唧唧喳喳的愚夫之见。"

    想到这里,顾守业站直了身子,心甘情愿地迎接自己的姑爷。

    侯玄演下船之后,笑着向前,握住顾有德的手,说道:"太公岂可亲自迎了出来,这不是折煞小辈了么。"

    顾有德大笑:"老夫这把老骨头,不知道比多少壮实的小伙子好硬朗,文渊回来苏州,我高兴啊。"

    侯玄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老三,果然比他爹还不如,说道:"太公,快到城中再说。"说完扶着顾有德登上马车,共乘一车前往苏州。

    顾有德坐定之后,马车缓缓启动,扶着车窗说道:"文渊呐,你遭逢大难,家中长辈尽皆遇难,我打听到侯家还有一个你的叔父侯岐曾尚在人世,此次大婚,可以让他主持大局。"

    侯玄演一听,满脸喜色,说道:"覆巢之下,没想到还有亲眷尚在人间。我那三叔现在何处?"

    侯岐曾是他的祖父太常少卿侯震旸三子,读书最为刻苦,兄弟间的感情也很深厚。当初侯峒曾见他实在太过用功,甚至劝他不宜太过刻苦。侯岐曾回答:"弟即使阅读不已,恐怕总追不上你。"侯峒曾宽慰他道:"我不过年龄长你三岁罢了。"侯岐曾说道:"人生能活多少岁,哪里差得起二三年时间的学习呢!"进入太学后,他也是才学口增,声名日盛,与兄长一起执掌文坛,让侯家成为江南望族。

    顾有德何等精明一个人,早就将侯岐曾请到苏州,现在就在侯府。侯玄演一听更是高兴,顾有德继续说道:"侯岐曾的儿子,迎娶的是夏家千金,也就是咱们苏州知府夏允彝的女儿,你和老夏也是亲戚了。"

    侯玄演扳着手指算了起来,夏完淳的姐姐嫁给了自己的弟弟,看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顾有德继续说道:"这次大婚,我们顾家已经给你做好了准备,你什么都不用管了。郡主来了,先住到顾家,选好黄道吉日,择日迎娶吧。"

    侯玄演心中感激,没想到这老头能做到这一步,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果然跟顾有德一起做事,是最让他省心的。彼此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真正的聪明人啊。

    来到苏州城中,侯玄演先是安排两个侍女,前去顾家等候黄樱儿,然后快步进侯府,拜见自己的三叔。

    侯岐曾带着身边的侄子侯玄瀞,儿媳夏淑吉的夫君侯玄洵已死,夏完淳的这个姐姐早就独守闺房很多年。这几个人都是侯玄演的血亲,关系最是亲近,见到侯玄演赶来,侯岐曾老泪纵横。

    侯玄演当即跪倒,喊了一声:"叔父。"

    侯岐曾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哭诉道:"真像啊,你这几步走进来,就跟初我看着兄长从书院回家,一个模样。"

    侯玄演站起身来,说道:"天幸叔父脱得大难,我俗务缠身,也没有时间寻找你们。说实话,我还以为咱们侯家就我一个了呢。"

    侯岐曾拉着他的手,开始介绍起来,夏淑吉弯腰敛裾,叫了一声:"叔叔。"

    侯玄演笑道:"我和端哥并肩作战,竟然不知道弟妹还在人间,怪只怪满清为祸,让咱们亲眷不得相见,但如参与商。"

    夏淑吉点了点头,听他说起幼弟,想要问一问近况,又怕时机不对。

    侯岐曾说道:"快到房里来吧,文渊一路辛苦,先进来歇息歇息吧。"

    侯玄演连忙来到内堂,杨恕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大少爷。"

    侯玄演在外征战半年有余,再见亲人恍如隔世,此时也是真情流露,说道:"杨叔不是外人,也来里面坐吧。"杨恕也不客气,跟着侯玄演来到房内。

    所有人将他围在里面,一人一句,询问着荆襄的事。

    外面传的神乎其神,都说他犹如**再世,将清兵打的满地找牙。甚至话剧都出了好几台,更别说坊间的说书先生了,那些桥段让侯玄演听了都瑟瑟发抖。

    侯玄演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讲了起来,他的语气平淡,也没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但是每一战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真实而且艰苦。引得众人惊叹不断,尤其是每次说到风字营夏完淳,夏淑吉都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正说着呢,潇潇从内堂抱着一个萝莉走了出来。

    侯玄演与她眉目一对,潇潇就败下阵来,红着脸扭过头去,说道:"小姐,快看,姑爷回来了。"

    顾菱儿穿着一件小红袄,半年不见长高了很多,侯玄演目测了一下,比自己走时至少窜出一个头来。

    顾菱儿和侯玄演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分开的长。半年不见,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侯玄演笑吟吟地将她接了过来,问道:"怎么啦,不认识了?"

    顾菱儿黑漆漆的大眼珠滴溜溜一转,奶声奶气地说道:"还认识呢。"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侯玄演将他放到身前,逗弄着问道:"那我是谁啊?"

    顾菱儿难得脸色一红,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但是带着女儿家天生就有的羞赧。

    "是夫君。"

第一百七十九章 嘉定遇贤

    侯府从没这么热闹过,从刚开始的四个主仆,到现在人气满满。

    除了一个叔父,一个堂弟,一个弟妹,还有自己收的义妹,即将出嫁的侯玄云。人在乱世之中,亲情尤其可贵,侯玄演难得这么舒畅,享受了几天天伦之乐后,就坐不住了。

    趁着告祭祖先,为忘父扫墓的旧礼,侯玄演带着杨恕前往嘉定。

    嘉定地处苏州府,紧挨着松江府,侯玄演只带着亲卫,快马赶到。

    这个小城被屠之后,真正的嘉定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如今重建之后,大多是北方逃来的难民,在此安家。

    城墙已经修葺一新,新任的嘉定县令,乃是南逃的官员。朝廷中的文官,对这些南逃官员,大多持抵触情绪。因为他们又很多曾经在大顺政权为官,而且南逃之后若是被启用,势必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官职一共就这么多,南方的文官,并不想和他们分享。

    还有侯玄演力排众议,大力启用这些人为官,江浙湖广一带,许多郡县都是启用的这些官员。首先这些人有一定的从政经验,知道如何治理地方,如何和当地士绅处理好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在江南没有根基,想要起复,自己就是他们的靠山。所以启用他们,不用担心忠心的问题。

    嘉定县令名叫柳文炳,四十多岁年纪,面白须长,当初侯玄演与他对答一番,就判定此人心术很正。所以将自己的故乡,嘉定小城交给了他,让他招揽难民,重建嘉定。

    柳文炳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侯玄演要回来扫墓,早早地带着县里的官吏,等候在城前。

    远远地看到几匹骏马奔来,柳文炳对典史说道:"这必是越国公的先遣人马。"

    等到人到眼前,柳县令才惊呼:"那不就是国公爷本人?"

    众人慌忙迎了上去,侯玄演下马之后,将马鞭递给杨恕。说道:"有劳诸位远迎了。"

    柳文炳捻着胡须,笑着说道:"国公不愧是百胜将军,竟然匹马前来,下官刚才还以为是您的先遣随从到了呢。"

    侯玄演迈步走入嘉定县,街道上早就不见了尸山血海,只有高楼大院的墙上,偶尔还有烟火痕迹残留。

    侯玄演指着桥头,说道:"当初我带着八百乡兵,杀回嘉定,第二天我要带幸存的两千人出逃,吴老就是在此地怒骂于我。"

    柳文炳说道:"吴老遗骨,已经迁移到后面的竹林中,还有黄大人一家、龚家诸位英烈,以及其他守城而死的烈士。能找到遗骨的,下官都将他们葬在竹林了。"

    侯玄演内心感激,谢道:"柳县令有心了。"

    众人边走边聊,沿途的百姓偶尔驻足观看。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要县令大人亲自陪同。

    走到一处破落的宅院前,只见一条大黄狗,蹲坐在门前,见到侯玄演之后,伸着舌头使劲一嗅,狂吠不止,乐不可支地跑了过来。

    胡八万一看,还以为是疯狗咬人,抬脚就要踢走。

    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大黄,难道元宝已经到了?"

    胡八万大脚凌空,尴尬地说道:"原来是督帅旧交。"

    里面的徐元宝听到狗叫,跑出来一看,顿时惊喜道:"大哥,我得了你的消息,昼夜不停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让你先到了。"

    侯玄演一脚踢开在他腿边蹭来蹭去的大黄狗,大黄不以为意,吐着舌头又凑了过来。

    徐家的宅院不小,听到外面的动静后,陆陆续续窜出许多人来。侯玄演一看都是熟面孔,范闲、季明天这些都是自己从嘉定遗民中选出的税官。

    侯玄演索性跟着他们,来到徐家院中,边走边说:"怪不得元宝傻乎乎的,原来真的是富家少爷,我看这院子,比之吴老的也不遑多让了。"

    徐元宝面有得色,说道:"不错,除了大哥和吴家,这些土包子根本都是穷鬼。要不是清兵来了,我们徐家早就是嘉定首富了。"

    范闲冷言讥诮道:"侯大少书香门第,吴老那也是积善之家,只有你爹是有了名的暴发户。有什么好吹的。"

    徐元宝大怒,反击道:"那也好过你们家,你爹还来我们府上打过长工呢。"

    范闲脸色一红,刚要说话,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温文婉约的声音:"元宝,你又跟范兄弟吵吵什么呢。"

    徐元宝脸上的怒意顿去,笑道:"阿姐,我跟他们开玩笑呢。"

    侯玄演总算是见到了徐元宝的姐姐,果然是个温柔的美人,穿着一身素白色长裙,举止言谈都有着江南女儿特有的柔美。

    徐元宝上前说道:"阿姐,这就是侯家大少爷,我大哥。"

    "民女徐金凤,见过国公爷。"

    侯玄演轻笑道:"元宝是我兄弟,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家姐,不必如此客气。"

    心里暗自腹诽,徐老爹果然是个暴发户,儿子叫元宝,女儿叫金凤,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徐元宝听了大感有面子,高声叫道:"姐夫,姐夫,快出来,别在那死读书了。"

    话音刚落,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元宝你还小,不知道读书的妙用,读书包治百病,还能得道升仙,怎么能叫死读书呢"接着从徐家内院钻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长相虽然英俊,但是胡子拉碴,一身的长袍松松垮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见了众人,摸着徐元宝的头,边揉边嬉笑道:"元宝,你的朋友不少啊,呀!这不是县尊大人么。"

    柳文炳竟然对这个邋遢书生颇为敬重,说道:"姚先生,这位乃是当朝越国公,还不快来拜见。"

    姓姚的书生一听,收起了懒散的神情,庄重地鞠了一躬说道:"学生姚一耀,拜见越国公,谢过国公照拂拙荆幼弟,更谢国公为我留住了着一头长发。"

    侯玄演扑哧一声,被这个名字逗得笑出声来。随即想到这样很没礼貌,说道:"姚先生不必客气。"

    柳文炳生怕他误会,赶紧说道:"国公有所不知,姚先生是真具大才之人。"

第一百八十章 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金陵城中,一个和尚神色匆匆,赶到了当朝尚书陈子龙的府前。

    不一会,陈子龙亲自迎接出来,将他接回自己的内院。

    明代士人讲究拢发包巾,钱谦益当初把心一横,剃了个鼠尾辫,如今只好全部踢掉,伪装成逃难的和尚。

    他在江南实在是人脉太广了,到了江南地界,门生故旧无数。很容易就混过江来,打听到昔日好友陈子龙已经飞黄腾达,赶来投奔。

    陈子龙将他接到内院,又惊又喜,问道:"受之,没想到此生还能相见。"

    钱谦益老泪纵横,说道:"愚兄一时不慎,走了错路,追悔莫及。清廷虽然许以高官,但是愚兄岂肯为他卖命。如今幡然悔悟,只求能有机会,将功赎罪。"

    陈子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受之兄,凭你的名望,若是重回正途,真是社稷之福啊。"

    钱谦益见他不似作伪,心中大感得意,只是想到全家殒命于此,不禁悲从中来。陈子龙还没从巨大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他是真心痛心自己的老友,文坛领袖变节投敌。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见到钱谦益如此悲戚,陈子龙一拍手掌,说道:"看我这记性,我这里有一位故人,受之兄可以一见。"

    钱谦益收哭声,说道:"我已经得知了,太冲为了我,惨被侯玄演小儿所戕害,如今投在卧子兄门下。"

    陈子龙摇了摇头,说道:"黄太冲确实在此,还有一个人,受之兄可就不知道了。"说完拍了拍手掌,对进来的下人说道:"去将钱夫人请出来。"

    钱谦益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紧张到屏息不敢说话。不一会,一个熟悉的倩影飘然而至,两相对视,已经都哭成了泪人。

    钱谦益叫道:"爱儿,莫非是在梦里相见?"

    柳如是本名杨爱,钱谦益叫出她的闺中乳名,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扑到了钱谦益怀中。

    陈子龙在一旁说道:"当初侯玄演攻破金陵,我正在运河道上输送钱粮,深知此子本性。必定会举起屠刀,我马上来到城中,亲自去他府上求情。那小贼本不欲通融,后来听说是为尊夫人求情,才松口说道:"我听闻柳如是曾经有殉国之举,可免一死"。只可惜其他家眷,他却再不肯放过,唉,是我无能啊,没能护住故人家小。"

    钱谦益至今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闻言说道:"侯玄演狠厉奸诈,若是当权为祸不亚于当初的魏忠贤,魏忠贤遗毒至今,实则是国难当头的罪魁祸首。若是再来一个侯玄演,则天下再难救矣,我们想要兴复大明,必须先除掉此人。"

    陈子龙吸了一口气,犹豫道:"兄长久在江北,不知南方局势,侯玄演虽然跋扈,但是几条战线全靠他维持。陛下更是将其依仗为国之柱石,要是此时杀他..."

    陈子龙话音未落,一道略带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卧子糊涂啊!不除内患,何以解外忧,左良玉叛乱就在眼前,难道要重蹈弘光旧事么?"

    钱谦益抬头一看,来的竟然是黄宗羲,故人相见更添了几分愧意。他轻轻地将挂在身上的柳如是推开,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说道:"太冲,为了钱某受此大难,请受我一拜。"

    黄宗羲自从被执行了宫刑,性格有些古怪,但是见了钱谦益,还是非常高兴。他横眉冷对,完全不把当朝尚书看在眼里,怒斥道:"卧子!你可不能被侯玄演小儿蒙蔽啊,你忘了他是怎么把你贬为县令,羞辱于你了么?"

    陈子龙平生最好的朋友,都在这里,闻言也不禁动摇起来。

    钱谦益和黄宗羲却不再理会他,凑在一块,说道:"据闻吕大器身在柳州,何不招至金陵,又是一个帮手。"

    陈子龙终于有机会插话,说道:"这个容易,陛下这些天求贤若渴,我明日就举荐他回朝。"

    钱谦益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侯玄演小贼能有多少道行,除之易如反掌。"

    陈子龙接着说道:"夏允彝在苏州,颇受侯玄演器重。他的儿子更是年纪弱冠,就独自掌握一营人马。那风字营是侯玄演立军四营之一,兵强马壮来去如风,何腾蛟在自家地盘,就是栽在风字营手里。夏家和我们相熟,何不招来共谋大事。"

    黄宗羲脸色一寒,讥诮道:"夏家和侯家都是嘉定松江一带的望族,早就通好了几辈人。夏家的女儿更是嫁作侯家的媳妇,只怕夏家父子已经成了小贼侯玄演的鹰犬了。"

    陈子龙和夏允彝交好,见他出言污秽不堪,大失文人风骨,不禁面带不悦之色。钱谦益看在眼里,知道如今他们中最重要的,就是陈子龙,毕竟他在朝中位高权重。赶紧打圆场说道:"夏家父子虽然品行端良,但是久在侯玄演身边,难免为他蛊惑。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若说兵马,我那学生郑森,他爹郑芝龙手握大军不下于侯玄演,倒是可以考虑。"

    柳如是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图谋,心中大感不安。她也是久在金陵,岂能不知道侯玄演的所作所为。不知道多少人身首分离,就在这个人一句话上。自己和夫君好不容易重聚,她可不想再遭不测。

    但是她身为一个妇人,虽然深的钱谦益宠爱,这种场合还是不敢插嘴。

    此时陈府中人,一个小厮眼中精光乍现,来到后院无人的庭院中,躲在假山后,轻呼一声。一只信鸟飞到他的肩头,小厮亲昵地抚摸了下鸟儿,在它的腿上绑上了一个纸条,轻轻一抛,鸟儿顿时飞的无影无踪。

    过了一会,陈府管事的从假山下揪住了正在酣睡的小厮,骂道:"你个贼狗攮的秫秫小厮,馕糠的夯货,没事就知道躲在这里偷懒,老子看你是皮痒了。"

    小厮低着头轻笑一声,精明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哀嚎起来:"大管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353/ 第一时间欣赏北上伐清最新章节! 作者:日日生所写的《北上伐清》为转载作品,北上伐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北上伐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北上伐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北上伐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北上伐清介绍:
遗民泪尽胡尘里,汉儿膝下好河山。
今日聚众三万万,抚掌夸耀汉衣冠。
全订书友福利群:961406930(进群发一下粉丝值截图)
北上伐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上伐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上伐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