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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日生     北上伐清txt下载     北上伐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争泥潭

    金秋十月,荆襄大地上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如今应该是收获的季节,但是万顷良田里,只有一小股不怕死的农民,趁夜色才敢出来收割。

    泥泞的土地上,不知道何时就传来一阵马蹄声,而后就是兵戈碰撞,人马厮杀。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百姓早已习惯于躲在家中,或者躲进深山。

    半个月前,侯玄演和堵胤锡合兵之后,人马不下三十万,声势大壮。清兵方面则有吴三桂统一指挥,这一次甚至连满八旗都听命于他,加上不断涌入的绿营汉兵,清兵的人数也在与日俱增,已经到了不下二十万人。

    侯玄演和堵胤锡凭借着长江天险扼守武昌至岳州沿线,而荆州则像是突出的一把尖刀,刺进了长江北岸。侯玄演和堵胤锡亲率大军,兵锋直指襄阳,在内方山下和吴三桂主力相遇。双方激战一日一夜,各自退兵。

    忠贞营的二十万人马,本是大顺李自成的部将,这些人从崇祯初年开始闹革命,大小阵仗不知道打了多少,但是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惨烈。

    双方谁都不肯后退半步,只因为退就是死。几十万的人掩杀过来,谁都逃不掉。双方的战场不断扩散,终于一场大会战,演变成为旷日持久的鏖战。这半个月的时间,几十万人马在各个城池、各个州县、各处山川交战。

    这样的后果就是,双方各有损失,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若是哪一方想要抽身,就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新城县的一处郊外,侯玄演中军在此扎营,大帐内几个将领都围在一个沙盘前。

    侯玄演对堵胤锡说道:“咱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啊,如今避暑的清兵都陆陆续续返回,战局逐渐陷入胶着。我看仓促之间,谁也吃不下谁,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堵胤锡的官职是巡抚,略低于侯玄演,他双眼死死地盯着沙盘,皱着眉头说道:“汉阳的孔有德、耿仲明,一直躲在汉阳小城,和武昌的守军对峙。我看这里面肯定有诡计,不得不防。这支人马战力不俗,兵多将广,孔耿二人也是为祸多年的逆贼了,他们在我们身侧,总让我生出如芒在背的感觉。”

    侯玄演指着沙盘对应位置,胸有成竹地说道:“岳州顾炎武,武昌郑遵谦都是我手下大将,有他们坐镇岳州武昌一线,是我的第一道防线。长沙府张煌言招募的湘兵正在操练,必要时候可以支援,是我的第二道防线。有他们在,我们就不怕江西的清兵和孔有德耿仲明会师。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们调头来攻,我也可以顷刻间调集岳州、武昌、长沙不下十万人参战。”

    堵胤锡听了之后,心情稍微平复,长叹一声道:“唉!我们僵持在这里一天,北方就沦陷一日,百姓就要被异族鞑虏奴役啊。”

    侯玄演心道,这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要是按着历史原本的步调,现在可就只剩下西南还在抵抗了。想到这里,侯玄演突然福至心灵,西南?张献忠?

    侯玄演猛然抬起头来,兴奋地说道:“川蜀的张献忠,如今正在和豪格对敌,豪格分兵来救荆州,我们是不是可以派人跟张献忠取得联系。”

    侯玄演清楚地记得,张献忠打不过豪格,毅然杀了自己所有儿女,对干儿子孙可望说:“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汝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如今这种情势,他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

    堵胤锡凝视着他,心底震惊不已,自己招抚了大顺军余部,都被朝中大臣蒋德璟、路振飞等人骂的狗血淋头。要知道大顺军的领袖李自成已经死了,自己招抚他们都被骂,张献忠那可是活着的滔天巨寇,侯玄演竟然异想天开要和他谈判结盟。

    “小侯督帅,我劝您三思而后行,那可是张献忠啊。”堵胤锡意味深长地说道,作为一个大将,他从心底是赞成联合一切敌视清兵的力量的。张献忠坐拥巴蜀,地势险峻不说,兵精粮足,不失为一大强援。但是政治方面的事,他又不敢轻易越线,侯玄演若是有这个胆量,他倒是支持的。所以堵胤锡只是厚道地提了个醒,并没有发表意见。

    侯玄演不以为然地说道:“张献忠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好歹还是个汉人,亡国灭种的关头,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团结一切反清的汉人,才是正途,否则等着鞑子入主天下,他们不会管你是流贼还是士绅,在他们眼里都是被征服的汉人。马上派人入蜀,面见张献忠,就说我要跟他会谈。”

    堵胤锡心情复杂,他一方面希望侯玄演能够成功,跟张献忠结盟,共同反清。另一方面,他也清楚的知道,朝廷中大部分人,都是主张联虏平寇的。从史可法开始,南明朝廷就一直希望联合满洲建奴,共同剿灭李自成、张献忠。只可惜他们只是一厢情愿,小辫子们想要的是征服所有汉人。

    朝廷中真正意志坚定,坚决不跟满清和谈的,其实是隆武帝。隆武帝朱聿键和被侯玄演送到福州的鲁王朱以海,这俩叔侄虽然关系不好,但都是老朱家为数不多的硬骨头。自始至终都在跟鞑子血战,从没想过和谈或者投降。

    堵胤锡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劝道:“小侯督帅,要不要派人请示福州,毕竟这不是小事。”

    侯玄演沉吟片刻,说道:“也好,只是朝廷中奸佞当道,权臣欺主。陛下虽然圣明,无奈小人太多,若是他们裹挟陛下,我们也不能妥协。如今天下所有事,都要为反清让路,有哪块不开眼的石头敢拦在反清的路上,都要让它化为齑粉!”

    堵胤锡冷汗直流,试探地问道:“督帅的意思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管福州结论如何,张献忠,我一定要见。”

    堵胤锡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敬意,眼前这个年轻的督帅,是真的一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如果是一般的权臣,为了声望,是肯定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对自己的权势没有帮助不说,还惹的一身骚,势必会被文官骂个半死。

    “小侯督帅,我愿意和你联名上表!”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自队友的暴击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堵胤锡望着眼前吟了两句诗的侯玄演的背影,微微摇头。在这个葬送了曹孟德统一天下梦想的地方,吟他的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今已经是深秋,江风吹来湿气扑面,伴随着凄冷的秋意,大军慢慢撤回荆州。堵胤锡花费了几十天的时间,苦心建造的荆岳防线,与顾炎武、郑遵谦的武岳防线相连,将清兵阻挡在江北。但也仅限于此了,想要决一死战,双方都有些畏手畏脚。只因为彼此实力差距不算悬殊,几十万的兵马投入进来,谁都输不起。

    侯玄演堵胤锡若是输了,整个南明在没有人能阻挡清兵南下。到时候清兵隔断西南和福建,可以随意地东征西讨。同样的吴三桂若是输了,过去荆襄可就是九省通衢的河南,恢复中原就不只是北伐军的口号了。

    清廷已经看清了荆襄会战的重要性,这是不容有失的国运之战,多尔衮决定暂时放下了入蜀的脚步,调豪格东进。豪格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内斗的时候,留下了镶黄旗护军统领瓜尔佳·鳌拜守汉中,挥军东进湖广。

    侯玄演望着江面朦胧的水汽,抱怨道:“老堵,清狗一天天的增兵,咱们需要一个强援啊。张献忠那边没了豪格,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和咱们结盟。朝廷也没给个准信,这荆襄真是一个烂摊子,全部要咱们自己收拾。”

    堵胤锡苦笑一声,说道:“我听说在福州朝廷上下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天天上朝就是骂你我二人。整个早朝什么国事都不议了,点名骂咱们两个狼子野心,为献逆翻案。现如今是谁骂的声音大,谁就是忠臣,谁骂的文采斐然,那就更了不得了。”

    侯玄演撇了撇嘴,说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群腐儒,也没见有一个敢学黄道周的。”

    堵胤锡腹诽道:黄道周都被你砍了脑袋送回去了,谁还敢学他。

    这时候一个黑衣小将,骑马来到江边,看到侯玄演的身影,跃下马背。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大哥,张献忠那边有消息了,他愿意和大哥会谈。”

    侯玄演眉头一挑,说道:“好!办成了这件大事,就算是他不派兵来助战,在汉中给清兵压力也是好的。”

    洪一浊一看就是奔马来报,抚着胸口歇了片刻,等着喘匀实了,说道:“大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他。”

    一旁的堵胤锡接过话茬,说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怎么说他都是叛乱称帝的人,曾经是李自成以下,天下第二号的逆贼。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要想见面必须从长计议。每一句话,每一个礼仪,都要拿捏有度,不能落人把柄。”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倒也不着急,只要稳住他就行。”

    洪一浊一听,也就不再询问,他和他的手下只是负责沟通传话,让侯玄演来做决定。他话头一转,继续说道:“江西那边传来消息,赣州丢了。”

    侯玄演和堵胤锡同时惊道:“什么!怎么丢的?”

    洪一浊双臂被侯玄演握的生疼,知道大哥这是真的急了,忙说道:“伪清江西提督金声桓和总兵柯永盛合兵一处,打到了赣州城下。福州朝廷吵得天翻地覆,都在口诛笔伐大哥和堵大人。陛下无奈,只好下诏让两广总督丁魁楚出兵相救,丁魁楚派出了童以振率领四千人,大学士苏观生带着三千人,加上赣州守军,一共四万余人。督师万元吉不肯出击,还在等更多援军的时候,被清兵突袭,全军覆没。章江上八十余艘巨船被焚毁,火攻器械尽被清兵收入囊中。

    各路兵马被这次突袭吓得军心大失,被金声桓各个击破,督师万元吉和三十多个官绅,跳水自杀了。”

    侯玄演和堵胤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深深的恐惧,金声桓是个人物,被围在江西他不但没有急着打出去和清兵汇合,反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动向南出击。如此一来,整个江西都在他手里了。赣州这个地方,连接了福建、两广、湖广,易守难攻,扼守此地如同将一把尖刀插进了南明的喉咙。

    侯玄演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可怕的画面,整个南明的中心被人打了下来,简直就是如鲠在喉。赣州实在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这些酒囊饭袋竟然这么轻易就给丢了,想要拿回来确实千难万难。历史上,正是赣州的失守,导致了隆武帝遇难,也导致了后来的金声桓、李成栋反正失败。赣州,实在是太重要了。

    堵胤锡恨得咬牙跺脚,声音嘶哑地说道:“小侯督帅,这可如何是好?金声桓要是守住赣州经营江西,有朝一日和荆襄清兵合力,咱们就是腹背受敌啊。”

    侯玄演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猪队友带来的突然惊喜了,这些正人君子领兵打仗,真的是惺惺相惜,蠢得如出一辙。当初史可法守在扬州不敢出城打,等来了休整好的多铎,断送了八十万百姓的性命。如今这个万元吉,用同样的行径,将赣州这么重要的地方,拱手相让。

    他俊朗的脸已经狰狞的有些变形,眉毛挤得竖了起来,厉声骂道:“我真恨不得先杀尽这群王八蛋,再和清兵痛痛快快地决一死战。”

    堵胤锡心乱如麻,闻言之后还是强忍着说道:“小侯督帅,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想办法补救吧。”

    侯玄演捏着自己的额头,缓解着巨怒带来的头痛,低声说道:“快派人去杭州,调杭州钱肃乐、绍兴孙嘉绩,出兵江西。不求他们收复失地,在江西牵扯住金声桓,别让他打下福州了就行。”

    堵胤锡长舒了一口气,暗暗感叹侯玄演的实力深不可测。

    侯玄演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等仗打完了,老子要在江南建一个蠢货庙、立个无能碑,把史可法、万元吉、何腾蛟这些王八蛋,全部供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机智的皮三顺(皮岛三顺王)

    姗姗来迟的尚可喜,终于也在这个秋天赶到了湖广汉阳府,满洲建奴册封的三顺王在湖广齐聚。

    吴三桂一天派出十几个令使,调三顺王的大军入荆襄,给自己增加底气。但是都被孔有德好言打发了,汉阳的兵马都快把粮食吃光了,也没有再打一场硬仗。

    孔有德大手一挥,率军挺近黄州府,迫近大别山。不但没有西入荆襄助战,反而东进应天府,想要越过大别山,兵锋直指金陵。

    应天府还有北伐军二十万人,兵强马壮,钱粮物资堆积成山。阎应元毫不畏惧,留下人马守卫金陵,亲率大军迎击。他的意思很明确,应天府如今在侯玄演安排的务实文官的治理下,百姓富足安居,不能让三顺王的清兵入境。

    荆州城中,侯玄演还在和堵胤锡围着沙盘,推演赣州的局势。

    小兵进来抱拳拱手,急声道:“督帅,孔有德的大军出汉阳,往应天府进发了。”

    堵胤锡长叹一口气,扔掉手里的长杆,说道:“战局瞬息万变,越来越复杂了。”

    侯玄演倒是不太担心,阎应元朱大典的北伐军两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守住应天府问题不大。真正的心病还是赣州的金声桓,这个地方太紧要了,竟然被人一天就打了下来。再想拿回来,已经是千把万难了。

    侯玄演点头说道:“少了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咱们的荆岳武防线,就更加稳固了。”

    堵胤锡提醒道:“就怕孔有德打不进应天府,他若是占了黄州府,那么江西又在清兵手里,咱们就被割断了。”

    候玄演闻言,低头看了看沙盘,确实如他所说。

    “应天府是最要紧的所在,其意义甚至超过湖广,小侯督帅在应天可有绝对威望的人?”

    侯玄演摇头说道:“应天府还有阎应元的巨木营,朱大典的水字营互不统属,各自为战。”

    堵胤锡说道:“若是这样,小侯督帅应该亲自前往应天府,指挥调度。进可以趁着清兵聚在湖广,北渡收复扬州。退可以南下江西,夹击金声桓。攻可以出应天迎击孔有德,守可以分兵马驰援福州,以防赣州清兵直捣黄龙,兵犯福州城,威胁到陛下的安危。”

    侯玄演神色一紧,乜着眼睛凝视着堵胤锡,后者一脸坦然。

    侯玄演放声一笑,说道:“老堵你说的对,只是荆襄一带,就要辛苦你了。”

    堵胤锡呵呵一笑,说道:“下官本就是湖广巡抚,守土是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侯玄演拿起帐中的悬挂的宝剑,系在腰间,转身对着夏完淳问道:“李好贤在什么地方?带我去见他一面。事不宜迟,我去吩咐一声,就要动身了。”他深深地望了堵胤锡一眼,说道:“湖广富足,长沙府、岳州府尽在掌握,源源不断地钱粮兵源输送到荆州前线。荆襄会战我们可以拖一年,五年,甚至十年。豪格、吴三桂却拖不了,老堵,这边看你的了。”

    堵胤锡深深地拜了一拜,说道:“小侯督帅尽管放心,下官死也死在荆州,绝不后退半步。”

    侯玄演上前,握住他的双手,说道:“守住就是胜利,等我在江北捷报传来,千万不能,万万不能贸然进攻。鞑子输了不过是缩回关外,咱们输了,可就丢掉汉家社稷了。”

    堵胤锡默然无语,许久之后,深深地点了点头。侯玄演这才离去,在亲兵的带路下,去找李好贤。

    李好贤正和一群大头兵聚在一块,在城楼上布置着守城器械。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得出他在士兵中很有人气,小兵们围着他,没有人畏惧害怕,眼里都是欢笑和钦服。

    侯玄演在远处看了看,停住脚步,观察了一段时间,这才上前。

    李好贤见他来了,丢下一群大头兵,笑着来到近前:“督帅,你怎么亲自爬城楼来了。”李好贤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笑起来极具感染力。他看上去粗狂剽悍,其实待人真诚,是登州府远近闻名的土豪首富,却活成了一个赳赳武夫模样。

    侯玄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天生的将才,却不是个帅才。荆襄会战,他取代不了堵胤锡,侯玄演心底的想法逐渐散去。

    “跟我来。”

    侯玄演将他拉到城楼内,李好贤瞪着眼,问道:“督帅,有什么吩咐?”

    侯玄演轻笑道:“我要走了,孔有德打到我们大本营了,我要回应天府对付他。”

    李好贤马上说道:“末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收拾兵马,咱们杀回金陵。”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这里也是国土,岂能轻易舍弃,我一个人回去,你在此地配合堵胤锡的二十万忠贞营,守住荆州。”

    李好贤脸上忧色难掩,侯玄演捶了他一拳说道:“看你这鸟样子,看不起老子?你还在山东逃命的时候,老子一个人拿下了苏州城。”

    李好贤嘿嘿一笑,说道:“那督帅自己多多保重,我们火字营要在这里守多久?”

    城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人同时望去,是夏完淳推门而入。侯玄演示意他带上门,继续说道:“等我回去布置好了就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切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起了战事,一定要服从堵胤锡的调令,不可以贻误战机。但是若是战事以外的事,要有自己的主张,要牢牢握住军队。”

    李好贤咧着嘴,说道:“督帅放心,一起打了这么久,堵巡抚是个好人。”

    侯玄演斥道:“蠢货!幼龄小童才分好坏,普通百姓才分善恶。你是统兵将军,只需要分辨对错!老子跟你说的话,就是对的,你听就完事了。”

    李好贤收起笑意,正色说道:“末将领命!”

第一百四十章 再临镇江

    再回金陵,天气已经转凉了,秦禾带着两千亲卫,护送侯玄演从武昌府登船。

    武昌的郑遵谦正在江夏,侯玄演特意嘱咐他不必前来相见,让他准备人马,趁着三顺王离去,收复汉阳府。

    三艘乌木官船悠悠而下,一行人在源子港下船,换了一艘大船之后,鼓足了风帆沿江而下。

    如今阎应元的巨木营,早就开到了庐州府,侯玄演却并不打算前去相见。他信任阎应元,一定能挡住三顺王,倒不如前去镇江府。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说的就是长江水运顺流而下时的速度,昼夜不停的船,将侯玄演不到三天就送到了镇江府。

    朱大典早就率领兵马在江边等候,侯玄演这三天难得有了好好休息的时间,尽管旅途颠簸,下船之后精神很好。

    如今早就过了霜降,就连江南空气都凉飕飕的,侯玄演紧了紧衣服,望着前来迎接的文官武将,笑意盈盈招手示意。

    朱大典上前将他迎入车中,侯玄演推辞道:“骑马吧。”

    马上有人牵了几匹宝马过来,几个月的战阵生涯,早就把侯玄演的马术练得纯熟了。

    朱大典殷勤地笑道:“镇江军民听说督帅归来,在城中设宴,督帅要参加么?”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直接去水字营,召集带有品阶的武将,到帐中相聚,我有要事和大家相商。”

    水字营大帐之内,侯玄演坐在上首,两边分别是朱大典和副总兵吴易。侯玄演望着满帐的武将,说道:“荆襄聚集了三十万清兵,咱们不能坐视他们鏖战荆襄,自己在这江南富贵繁华地,花鸟风流乡里独享安逸。我已经决定,近日渡江收复扬州,遥相策应荆襄的弟兄们。”

    帐内诸将自朱大典以下,人人面色酡红,群情激昂。侯玄演暗暗点头,万分满意,水字营虽然经历的战事最少,也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为难得的是,自己宣布了这种石破天惊的消息,他们都只是抬着头凝视自己。将官军纪如此,士兵可见一斑,侯玄演对朱大典和吴易的调理很是满意。

    侯玄演转头问道:“渡江船只,可曾备好?”

    朱大典说道:“督帅,当初火字营驻守镇江府,李好贤和张煌言就大造战船,我们来了之后,又征收了一批。要渡江我们水字营上下万事俱备,只欠督帅的一声令下。”

    吴易久在太湖跟清兵周旋,对水战最为精通,闻言说道:“朱大人所言不差,扬州空虚,多铎当初屠杀十日,十日后才封刀。幸存百姓都有血海深仇,日夜盼望王师北渡,咱们北伐大有可为。”

    侯玄演沉吟片刻,说道:“北伐不是儿戏,但也不是生死攸关的决战,这里和荆襄不同,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此举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只靠水字营,沿岸人马必须全部动员起来。张名振在松江,我曾嘱咐他全力发展水师,不知道怎么样了?”

    朱大典附耳说道:“督帅,张名振和龚自方已经独占了倭国到我大明的航线,日进斗金不说,水师规模也已经颇为可观。我们江浙、南直隶的豪商,也都托庇于他们,开海经商赚的盆满钵满。”

    侯玄演自从把嘉定两千儿郎送到海上,真的就任他们自生自灭,一点都不关心了。其中的原因是自己实在太忙了,尤其是进了湖广,更是一点分心的时候都不能有。听到龚自方做的这么好,侯玄演心花怒放,喜道:“好,不枉我拿整个江浙道财力支持他,郑芝龙没有插手么?”

    朱大典笑道:“郑芝龙一开始贪图钱财,卖完船卖炮,后来龚自方不知道从哪联系到一群无家可归的番人,收容了他们。再加上他出手豪绰,拉拢了各色番人一起对抗郑芝龙,郑志龙的老巢在福建,也不想和我们在这里火拼,就只好默许此事了。”

    侯玄演对明朝佛朗机、荷兰这些历史不太了解,对龚自方的才能啧啧称奇。“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问问,这其中肯定精彩万分。”

    侯玄演越想越乐,咧着嘴笑道:“难怪郑芝龙上次,在朝廷撺掇黄道周出师讨伐我,原来是早就恨上我们了。只可惜他贪财好利,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保证他还是会被龚自方算计到。毕竟龚自方身后有无尽的钱财支持,只想着发展实力,视老子的钱财如粪土一般。人呐就是这样,无欲则刚!”

    朱大典说道:“有张名振如今的水师帮助,我们一定能克复扬州,拿下北伐第一战!”

    侯玄演顿首说道:“水师只能是辅助我们,水字营才是主力,扬州上次被史可法守了一天就丢了,城墙肯定完好无损。多准备些火炮火药,攻城器械。扬州的守军情况,你们可清楚?”

    朱大典成竹在胸,说道:“扬州百姓被杀的十室九空,鞑子就从别的地方驱赶百姓进城,我们的探子乔装打扮入城的,不计其数。扬州城内如今最高的官儿,是鞑子的梅勒章京李率泰,和投降的张天禄,他们手下兵马不算多,总数不超过三万,不过战力十分强悍。”

    侯玄演说道:“水字营十万大军,打一个扬州绰绰有余,只要轰开城墙,扬州城必破。”

    站起身来,侯玄演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多铎还押在苏州?”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渡江

    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下冷风凉飕飕的吹过,深秋的天空格外的澄澈高远。

    镇江府北郊的丹涂小镇外,十万人马集结完毕,江边战船如云,攻城器械如雨。

    象征着水字营的蓝边镶金绣蛟旗遮天蔽日,侯玄演所在的大船上一杆大旗迎风烈烈,上书“建军北伐,所向无敌”八个大字。

    侯玄演在栏杆处眺望,这戎装已经久不离身,脸上略带些疲态,但是难掩兴奋。

    朱大典在一旁说道:“督帅,渡江吧!”

    侯玄演点了点头,古朴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在秋高气爽的江边传的格外的远。

    这是南人北渡第一战,意义远远大于攻城略地,所以侯玄演下令大张旗鼓,以煌煌之师宣告反攻的开始。

    随着号角声,十万兵马登船,还有几万百姓民壮负责在江边运送辎重。整个江边用人山人海形容,并不过分。

    扬州城里,梅勒章京李率泰脸色铁青,双手微微颤抖。他不是怯懦之辈,但是扬州城的守备确实让人绝望。杀了八十万人,百姓岂能毫无恨意,守这样的扬州城,他时刻都担心城内的百姓,甚至觉得比城外的明军还可怕。这些天南岸的明军蠢蠢欲动,各种檄文传的满天乱飞,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他们即将北伐。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他叫张天禄。多铎率军南下,张天禄和他弟弟张天福领兵三千投降,多铎将他们编入汉军镶黄旗。弟弟张天福跟着多铎去打常州,被一把火烧成了炭,张天福留守扬州,时刻都想着给弟弟报仇。

    他捏着胡子,看着眼前的李率泰说道:“大人,侯玄演小贼向来诡计多端,每次打仗都是偷偷摸摸,阴损无比。这一次大张旗鼓,搞得天下人尽皆知,我看其中有诈啊。”

    李率泰虽是汉人,但却是满清朝中最受恩宠的汉人。他本名叫李延龄,在辽东铁岭出生,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侍奉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杀尽了辽东汉人,却对这个李延龄很是喜欢,还给赐名李率泰。李延龄这个名字,在老酋长的眼里,还是太有汉人的韵味了。李率泰他就听着顺耳多了,改名之后努尔哈赤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他。

    李率泰也没有辜负老酋长的知遇之恩,跟着皇太极东征西讨,双手染满了同胞的鲜血,换来了顶戴花翎。

    他一听张天禄的话,哂笑一声转头问道:“你说他有什么诡计?过了江北的扬州府三州七县,本就无险可守。他手下有十万人,还需要什么阴谋诡计。”

    就在这时,一个小兵神色慌张,滚进了房内半跪在地上,说道:“都统,明军渡江了。”

    李率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说道:“取我盔甲来,上城御敌!”

    他根本就没有一点据江而守的意思,他的手下都是北方人,不习惯乘船。这些人都是舟楫上晕眩,被多铎淘汰掉的,没有渡江去金陵的人马。

    张天禄一身戎装穿得倒是整齐,跟着换好衣服的李率泰,匆匆赶往城楼。等他们爬到城楼的时候,已经隐隐可以望江水字营的大旗了。

    李率泰一眼望去,立刻长叹一声,对张天禄说道:“看来你估算错了,他哪里有什么诡计,他这是自认为吃定我们了。前来支援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张天禄啐了一口,怒骂道:“这些墙头草,眼见明军势大,根本不理会我们派出的信使。有几个都已经收拾军队,准备往山东逃去了。”

    李率泰已经看到了先锋北伐军的身影,其后就是黑漆漆的大炮,他脸色凝重,高声说道:“我听说侯玄演此人,最是心狠手毒,被他抓到的或者投降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今咱们大势已去,扬州城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趁他们阵势未定,随我冲杀出去,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他的部下都是正蓝旗的汉军,而且李率泰身份很高,是正蓝旗的副都统。这在满洲八旗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个梅勒章京也就是副都统的职位,可不是汉八旗中正蓝旗的副都统,而是整个正蓝旗的副都统。李率泰这一声喊出之后,城楼上林立的士兵慨然应诺,李率泰见人心可用,未必不能一战。他深知守城的话,势必会被火炮轰成灰。倒不如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他对自己的手下的野战能力,还是很信任的。十万南兵而已,在他看来不足为惧,当年随着皇太极,他们以少胜多的战例不胜枚举。

    他走下城去,所有城楼上的守军都随他下城,再无一人守城。片刻之后城门大开,三万人冲出扬州城,直奔北伐军而来。

    侯玄演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会放弃扬州城,竟然有出城决战的勇气。再想到龟缩城内的史可法,侯玄演叹息一声,说道:“鞑子能打到江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羊群虽多终究不是犬狼的对手。有史可法、何腾蛟这样的阁部督师,好好的汉家儿郎,就被他们带成了一群两脚羊。”

    朱大典笑道:“李率泰勇气可嘉,可惜他们遇错了对手,我们北伐军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两脚羊。”

    眼见扬州城的清兵越来越近,侯玄演拔出剑来,扬声道:“今天是北伐第一战,要杀出汉家儿郎的血气来,我们堂堂正正杀光他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性

    扬州三万守军和水字营十万兵马撞击在一块,清兵多是骑兵,大军呐喊着咆哮着,李率泰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侯玄演和朱大典站在中军瞭望车上,居高远眺,指挥若定。在他的一道道命令下,水字营令旗变幻,把一道道将令准确及时地传入诸军,攻守井然有序,如同磐石一块,任凭李率泰的人马悍勇无比,北伐军始终岿然不动。

    火枪迎敌,刀盾殿后,长枪兵结成阵势,将洪水般涌来的清兵拦腰截住。轰隆的炮声响起,李率泰早就安排下去,塞住马耳。但是还是有马儿受惊,这些来到江南俘获的骑兵马匹,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此时的炮弹更大的作用是攻城时轰开城墙,野战杀伤力不强,但是没想到巨大的声响反而成了对付骑兵的妙招,简直是歪打正着。

    侯玄演盯着前方的清兵,暗赞一声。好高明的骑术,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真是一支精锐,可惜沦为异族犬牙。

    双方激战半个时辰,清兵还是没有突破水字营密不可破的防守,李率泰心急如焚。攻守之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不断有骑兵坠下马来,他的人本来就少,一鼓作气没有成功,想要鏖战就是被温水煮熟。

    侯玄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一旁面带得色的朱大典说道:“江东子弟多才俊,老朱啊,这一仗过了,咱们北伐军水字营就要名振天下啦!”

    朱大典哈哈一笑,说道:“督帅,别留后手了,时机到了。”

    侯玄演轻轻点头,伸手一挥,一发信号弹冲天而起。侯玄演望着天空,嘴角一撇骂道:“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没想到也能派上用场。”

    远处江面上密布着无数的战船,张名振看见信号,激动地声音颤抖。一声令下,松江府水师从江都登陆,直奔扬州。扬州守军尽出,百姓们又都仇深似海,在城内探子动员下,早就准备开城。

    侯玄演大军在西门拖住李率泰,张名振趁势从南门袭取了扬州城,并且率兵掩杀出来。李率泰一见大势已去,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想要往北逃去。侯玄演扼腕叹息,只恨风字营不在,敌人的骑兵来去如风,难以追击。

    朱大典跺脚骂道:“我当他真的勇气可嘉,殊死出城决一死战呢,原来是全军尽出,逃起来方便。”

    侯玄演眼看着他们残兵败将,已经不足一万人,风一般逃走。脸色铁青,叹了一口气说道:“逃逃逃!逃到关外老子也要追,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放弃沈阳也这么干脆。”

    扬州城的百姓,慢慢地走上街头,看着入城的明军。他们的眼里,既有害怕也有期盼,更多的是木然。几个月前城里死了八十万人,这八十万人数亲论友,整个扬州没有一个人亲友健全。

    而后满清圈地开始,无数的百姓被强行掳到北方为奴,这个时代并不是如后世人们想的一样。你是一个汉人,鞑子来了,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保住性命做一个满清顺民了?做梦!

    早在崇祯十一年,鞑子就入关俘掠汉民四十六万两千三百余人,分赏给旗人充当奴仆。到了崇祯十五年,鞑子又趁着李自成作乱,入关在山东畿辅一带,俘掠了三十六万九千余口人。等到甲申国难,吴三桂开关之后,被俘掠为奴的就再也难以统计了,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被迫承重服役,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重回奴隶制。更凄惨的是他们的后代,也被称为家生子,还是奴隶。到了康熙年间,每年不堪受辱自杀的就有几千人。

    我们的祖先在先秦时代,就废除了的奴隶制,随着胡马南渡,再一次出现在神州大地上。

    侯玄演骑马入城,看着道路两旁稀疏的百姓,心中想起的就是刚来到时,嘉定城内的惨状。屠城的创伤,不是一时甚至一辈人能够忘却的,或许过上百年再提起,仍会有切肤之痛。

    好在侯玄演有一剂猛药!

    张名振等人将他迎入扬州府衙,人人振奋,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昂扬的神情。侯玄演左右四顾,想起城中百姓的凄惶,叹了一口气说道:“马上派兵扫清扬州府三州七县,依托有利地形,布置守御兵力。我们在这里闹得越大,荆襄的压力就会越小,那里才是国运之战的战场。堵胤锡需要我们的支持。”

    张名振、朱大典等主要官员频频点头,侯玄演说完神色一厉,说道:“把多铎押到城中,明天召集百姓,在菜市口军民庆功!”

    一夜无话,水字营的士兵在城中到处张贴公文,翌日清晨,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多铎的名字在扬州,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的存在,一听要将他正法,就算藏在家中不敢露头的百姓,都走上了街头。

    扬州菜市口,一个匆匆磊成的高台上,两根柱子上绑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箱子。如果有明白人,一眼就会看出,这个东西叫游火铁箱,是守城时将铁融化,铁水浇道城下烧毁攻城战车用的。扬州城所有的匠人,都被召集在此,人人脸上带着兴奋。

    扬州百姓得知要杀多铎,一则解恨,二则报仇,菜市口早已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水泼不入。

    侯玄演登台之后,百姓们望着他鸦雀无声,侯玄演扬声道:“血海深仇,我们替你们报!乡土沦丧,我们替你们守!你们只要记住,我等是北伐军,我和我的弟兄渴了讨口水喝,伤了讨个地方擦血,死了要块麻布裹身。我只问一句,扬州,是不是我们的主场,在外血战,能不能把后背留给扬州?”

    王师入城都不敢上街欢迎的百姓,终于克服了被屠杀的恐惧,高声吼了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侯玄演望着他们狰狞的面容,心底暗暗点头。一群麻木的绵羊,永远也只能被屠宰,他要的就是激起血脉中的尚武的血性。

    侯玄演退下台去,几个赤膊亲卫,押着多铎上台。多铎全身赤裸,不着片缕,但是一双眼睛犹自闪烁着狠戾。一个人面对着恨不得将他撕烂的全城百姓,多铎才露出一代狠人的风范,只可惜光着屁股,让他的气势减去不少。

    亲卫们将他绑在台上,两根手臂紧紧地绑在两根柱子上。多铎突然感到头顶热浪袭来,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全身挣扎起来。

    高台上匠人们鼓动风箱,终于慢慢地将游火铁箱倾斜,烧红的铜汁当头浇下。多铎痛的已经到了极点,眼珠恨不得瞪出来,一股青烟冒起,炙得皮焦肉烂。偏偏那些匠人倾倒的极慢,一时间他还是不能死去。等到惨叫身越来越小,匠人们才适当加快速度。

    很快,一个张牙舞爪的铜人,矗立在菜市口的高台上。一个英武小将,当众宣布,铜人永远留在菜市口。

    铜人不加打磨,纯属原汁原味,虽然没有多少艺术性,但是对扬州人来说,这个铜人将会有足够多的故事流传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直言犯贱,哦,是犯颜直谏

    侯玄演在扬州打胜了北伐第一战,作为临时朝廷的福州,却沉缄无言。这样石破天惊,本该举国欢庆的喜事,在福州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福州的行宫内,隆武帝朱聿键和皇后在内宫相抱痛哭,他们的儿子死了。朱聿键一生不好女色,后宫只有一个曾皇后两个嫔妃,这和明末多数藩王大有不同。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在七月份喜得龙子,把朱聿键高兴地不行,封为庄敬太子。可惜庄敬太子早夭,仅仅活了几个月就死了。

    朱聿键生性好俭朴,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皇宫内禁止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太子甍了,整个行宫搜遍了,凑出了几条白绫。整个宫内凄凄惶惶,人人都为陛下和皇后垂泪。

    朴素的行宫内,朱聿键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几十年如一日的囚禁生涯,都没能摧毁他的意志,幼子的夭亡却让这个中年男人瞬间衰老。

    这时候一身素缟的太监王祥年走了过来,看到皇帝皇后相拥而泣的悲惨样子,简直比普通百姓家还要可怜。王祥年擦拭了几滴眼泪,跪地哽咽道:“陛下,大学士苏观在外求见。”

    朱聿键强打起精神,示意皇后起身回后宫,说道:“传他进来吧。”

    苏观生在赣州吃了大败仗,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因为他虽然是大学士,到了地方上根本没人在乎他。金声桓夺了赣州之后,他们残兵败将逃到血木岭,正好碰到赶来支援的钱肃乐、孙嘉绩。这两府的人马都是鲁王昔日的精锐,这些天日夜操练,身在杭州绍兴,兵精粮足。苏观生一看,自认为凭着这股人马,一定能报仇,洗刷自己的耻辱。他摆起大学士的架子,上来就要攫取两股人马的统兵权。

    钱肃乐和孙嘉绩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将他冷嘲热讽一番后逐出了军营,继续往赣州行军。

    苏观生受此大辱,气的大病一场,灰溜溜回到福州,家还没进就来到行宫,找皇帝告状来了。

    他一见皇帝,就跪在地上,劈头盖脸将侯玄演大骂一顿。说他纵容部下,无视朝廷大臣,收留鲁王余孽。

    朱聿键眼中的泪花还没有散去,听着他的哭诉咆哮,简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朱聿键挥了挥手,说道:“朕幼子夭亡,无心处理政事,明日早朝再奏吧。”

    苏观生一听这话,好像打了鸡血,又像是谁刨了他家祖坟一样。眼睛充血,一脸潮红,大声道:“陛下岂能因为家事,就荒废了国事,侯玄演如此大逆不道,陛下不予惩处,反而在这里哀悼已故的太子,岂是明君所为!”

    他说的大义凛然,浑然没有想到,自己才是大逆不道那个。庄敬太子虽然年幼,但那毕竟是东宫太子,苏观生咆哮的时候,既没有考虑到皇帝身为一个老父亲的悲痛,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臣子,应该对太子的死亡悲恸。明朝的文臣有一个通病,就是自己狎妓玩**,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偏偏还要求皇帝必须是个圣人,而判断圣人的标准也很简单,听他们话就是圣明天子,不听他们的就是昏君,他就要以死犯谏。

    朱聿键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眼前嘶吼的大学士,他突然惨笑一声。伴随着凄厉的笑声,朱聿键站起身来转身拿起身边一个砚台,朝着苏观生扔了过去。

    苏观生脑袋中招,顿时渗出了血,愣在原地。在他们印象中,皇帝是个好皇帝,因为他们撒泼的时候,皇帝从来不会像以前的昏君一样,打他们板子,罢黜他们的官位。

    在这些隆武朝的武官眼中,朱聿键是个远藩,和先帝血缘不近。所以他们一向看不起朱聿键,认为没有他们的支持,朱聿键根本做不了皇帝。

    朱聿键也一直有这种顾虑,再加上自己形同傀儡,对待这些不和郑芝龙一条心的大臣,也就多了一些纵容。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老实人发怒是更加可怕的。

    他一个砚台给苏观生开了瓢,还不解气,脱下靴子拿在手中,就在行宫内追打起来。

    苏观生慌不择路,绕着行宫内的柱子乱跑,侍卫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朱聿键少了一只鞋,再加上急火攻心,追打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龙袍,摔倒在地。皇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侍卫们慌忙上前,将他抬到龙椅上,早就有人前去召唤太医。

    苏观生冷汗直流,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过了一会,趁着人多混乱,苏观生偷偷溜出了皇宫。他不敢回家,躲在了好友路振飞的府上,对皇宫里的事只字不提。路振飞只当他兵败之后受了惊吓,好言相劝一番之后,留他在府上住下了。

    皇宫内,朱聿键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太医的医治,朱聿键一口黑血喷出,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太监宫女跪在床前,一个个脸上挂泪,朱聿键气若游丝,问道:“王太医,朕的身子怎么样了?”

    姓王的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说道:“陛下放心,您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气太急,慢慢调理不出半月就能康复。”王太医嘴上如此说,心底却为皇帝捏了一把汗,他这次可以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自己医术高明,真的可能出现大明朝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就算如此,这次也会留下病根。

    朱聿键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太监王祥年,招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

    王祥年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趴在床上。

    朱聿键低声道:“大伴,快招吴越伯入朝,咳咳..不要让人知道..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弥天之勇

    扬州城内,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里已经属于江北,失去了长江天堑,将会直面来自畿辅地区的满八旗主力。

    镶白旗几乎全部折在了江南,旗主多铎被人浇铸成了铜像。正白旗的鞑子,早就憋着一股劲,要给他们报仇。扬州的防务守御事宜,比起攻下扬州,更要难上三分。

    侯玄演带着朱大典,在扬州三州七县来回奔走,据险而守设置卫所。

    两个人刚从清水潭回来,就看到手下秦禾神色匆匆,过来低声说道:“督帅,陛下派人暗中前来。”

    侯玄演神色一紧,说道:“陛下无恙否?”

    “陛下被苏观生差点气死,所幸救治及时,活了过来。”

    侯玄演不敢怠慢,说道:“快带他来见我。”

    衙门内,侯玄演将身在扬州的文武官员尽数招来,才让小太监相见。人言可畏,上次何腾蛟的事给他提了醒,不能只有他和皇帝有默契,那些个文官鸟人根本就不管皇帝的。王祥年派出的小太监泪眼婆娑,见了侯玄演倒头就拜,嘴里呜咽道:“吴越伯,救救万岁爷爷吧。”

    侯玄演快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沉声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小太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庄敬太子几个月就早夭了,朝臣如何藐视圣意,郑芝龙如何欺君罔上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扬州的文武官员,大多是水字营出身,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中半数以上都是鲁王系的人。当初鲁王在绍兴的政权,被侯玄演阴了一手,将他的手下尽数收入麾下。他们听了隆武帝如此悲惨,竟然大多沉默无语,并没有人义愤填膺地站出来。这些人中,张名振、朱大典算是在鲁王小政权中职位较高的,但是张名振可没有这些门户之见。

    张名振一听堂堂大明天子,竟然如此凄惨,顿时火冒三丈。他厉声说道:“督帅,主辱臣死,陛下在福州遭难,我等万万不可袖手旁观。”

    侯玄演站起身来,脑子里开始权衡起来,去福州不是不行,但是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自己独身一人前去等于送死。但是手下兵马没有闲着的,扬州初定势必遭到反攻,水字营十万人留在扬州尚嫌不够;火字营是荆襄会战主力,抽调不得,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巨木营和三顺王,已经在大别山交战几天了,杀得天昏地暗胜负不分。

    如此看来,只能让风字营从湖广绕道,前去福州等待自己。双方路程差不多,风字营行军速度快,说不定还提前很久到。

    想到这里,侯玄演抬头说道:“陛下诏我入朝,清君之侧匡扶庙宇,乃是莫大的信任。侯玄演身为大明臣子,岂能推辞。”说到这里,他走下去,握住朱大典的手,说道:“扬州交给你了,天下人都在看我们北伐军,别让海内失望。”

    朱大典呵呵一笑,脸上毫无惧意,拍着胸脯说道:“督帅放心,我们兵精粮足,后方稳固,守住区区扬州又有何难。督帅若是让我北上取神京,我还要皱一下眉头,守扬州而已,督帅尽可放心。”

    侯玄演不理会老朱的自吹自擂,对他也有信心,继续说道:“派快马去湖广,调夏完淳、洪一浊所部人马,绕过江西到浙东与我相会。”

    朱大典神色踟蹰,走到近前低声道:“督帅,这点兵马,是不是少了一点。福州不是太平之地,他们派出征讨督帅的人马,就有两支了。”

    侯玄演脸色沉郁,说道:“四处都在征战,不可为了内斗,放弃任何一个阵地。否则我们和那些鼠目寸光的何腾蛟之辈,又有什么两样。福州的魑魅魍魉虽多,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我有风字营夏完淳,天下哪里去不得?”

    朱大典毕竟是老成持重的人,他摇了摇头,说道:“督帅虽然是英雄,也要小心提防小人,福州仅凭风字营,万万去不得。福州靠近闽江,郑芝龙的十万水师,顷刻之间就可以兵临福州。那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督帅要闯,除非是北伐军四营齐至,挥师南下。”

    张名振冷静下来之后,仔细一想如今的天下大势,一旦侯玄演出事,简直不可想象。从荆襄到应天,整个长江战线,全靠他一人维系起来。

    张名振叹了口气,说道:“督帅,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侯玄演脑中纷乱如麻,他来自后世,没有多深的忠君思想。但是隆武帝无疑是一个不该死的人,当日宫中对饮,侯玄演还清楚地记得,国家一点小小的喜讯,就足以让这个皇帝喜笑颜开。

    听太监的讲述,要是自己不管不顾,将他留在福州,隆武帝根本活不过今年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若是隆武帝死了,各地别有用心的短视大臣,势必会扶持一群当地的藩王监国。到时候区区南明半壁江山,就要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内斗之中。自己所有的势力,都在抗清第一线,若是后方再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挡住北方的攻势。

    此去福州,说是为了隆武帝,其实是为了整个抗清的大业。现在还需要这样一个皇帝,来稳固住半壁江山。

    经过几番思量,侯玄演踱步到大堂中央,当着扬州所有文武官员的面,扬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岂能贪生怕死,畏惧不前。福建乃是东南一隅,位址偏僻,岂是君王安身之地。我到福州,将陛下迎到金陵,如此一来天下人心所向,助我等北伐中原,必当势如破竹!”

    堂内所有人望向侯玄演的眼神都变了,没有人再质疑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独揽军政的督师。忠心昭昭,可鉴日月,舍生忘死只为家国社稷。

    几天后,侯玄演的车架到达浙东处州府,夏完淳、洪一浊早就在此等候。夏完淳在马山欠身弯腰,一脸崇敬:“督帅有弥天之勇,我等誓死也要护卫督帅周全。”洪一浊骑马近身,低声道:“大哥,这次太拼了吧?”

    侯玄演轻笑一声,眉星剑目微微聚起,嘴角一勾说道:“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只要有一丝机会,让幸存的汉人凝聚,为北伐增添胜率,再危险我们也要去做。”略带萧索的语气,说着斩钉截铁的话,透露出的是铮铮之意。

    隆武二年冬,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入闽的消息传开,天下震动,就连一向对侯玄演铁血杀戮口诛笔伐的文人,都闭上了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智激大木

    剿恢总督大旗下,从建宁府进入福建境内,福建大小州县的官员,战战兢兢送瘟神一般将他们欢送出境内。

    要是到了哪个县,天色将晚,风字营选择就地歇息,那么当地县令一定是彻夜不眠。

    这一营人马,如同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

    当初黄道周大学士征讨侯玄演的时候,大造声势,在福建弄得尽人皆知。结果不到半个月,侯玄演的人提着他的脑袋回到福建,这伙人更加张狂,恨不得告诉全天下,我们杀了首辅大学士。

    天下大乱,社稷倾塌之际,才会有这样的旷世奇闻,放在平时海清河晏的时节,首辅大学士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因此,侯玄演的名声也变得褒贬不一,充满了争论。有人将他敬若神明,奉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是挽救时局的盖世英雄,大明王朝最后的希望;有人将他视为乱臣贼子,拥兵自重,擅杀大臣的海内巨凶。

    但是无论是哪一类人,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侯玄演的手下很能打。

    入关以来未尝一败、不可一世的多铎;崇祯年间就名扬天下的洪承畴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从四面处敌的苏州城开始,剿恢江浙、收复金陵、血战湖广、北伐扬州,每一战,都是萨尔浒之后,少有的大捷。若是在福建境内,双方大打出手,不是哪个州县能够招架得住的。

    福建境内骑兵行军并不是很快,这里九成陆地面积为山地丘陵地带,被称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峰岭耸峙,丘陵连绵的闽江大地,处处都是河谷盆地。风字营进了福建行军速度就慢了下来,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过了建宁府来到延平府。

    蜿蜒而过的闽江呈现出一个半月形,拱卫着沿岸的延平府,城门外兵戈如林,甲胄鲜明的一彪人马,拦在延平府前。落日西下,

    风字营将士默然无语,手都伸向了腰间,按在了钢刀的刀柄上。夏完淳提马上前,对侯玄演说道:“延平府驻扎的,应该是郑芝龙的儿子,蒙陛下赐名的朱成功。”

    候玄演点了点头,说道:“继续向前,今夜就在延平府安营,明日入福州。”

    风字营刚要动身,一骑快马从对面阵中飞奔而来:“吴越伯,我家少将军请您到延平府暂歇。”

    侯玄演笑道:“正有此意,前面带路吧。”

    洪一浊靠近之后,低声道:“大哥,来者不善呐。”

    侯玄演哂笑一声,眯着眼说道:“既然选择入闽,就要抱定想法,我们遇到的人,都是“来者不善”,比比谁更恶就是了。”

    洪一浊习惯性地宣了一声:“无量天尊”。然后狞笑道:“比恶,我们可没输过。”

    进了延平府,漫步在清幽僻静的竹林中,侯玄演略感诧异。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国姓爷,竟然会在这么雅致的地方,为自己“接风”。

    朱成功年纪轻轻,一副国字脸,长相颇为平和,没有什么棱角。这一点可能更像自己的母亲,要知道郑芝龙可是剽悍粗犷的大汉。他见到侯玄演之后,笑道:“吴越伯一路辛苦了,延平府和福州相隔不远,可是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是不能赶路了。在下便自作主张,请吴越伯在此小住一夜。”

    侯玄演见他谈吐不俗,举止文雅,心里笑道:郑芝龙一个粗汉,没想到能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怪不得父子后来选择的道路大不相同呢。你要文雅,我偏偏直来直去,给他留下个没有城府的印象,让他以为我是赤胆忠心前来迎接皇帝,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利用他一下。

    想到这里,侯玄演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督就叨扰了,正好行军这么久,脚都磨破了。福建穷山恶水,果然名不虚传,他娘的,征战这么多地方,数这里路最难走。难怪陛下要我前来迎驾,这种地方岂能留住御驾。”

    朱成功眉头微皱,然后又很快恢复,除了眼尖的洪一浊,谁都没有发现。他将侯玄演迎到一条小径,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路的尽头是,碧绿的水池中,小路直通湖心亭。亭中聘聘婷婷俏立着七个侍女,正在斟酒布菜,见到主人来到,穿花蝴蝶一般退了出去。

    侯玄演大马金刀,走到亭中,不待客套就自行落座。伸手提起一个酒壶,灌了两口,说道:“大木啊,我和你爹兄弟相称,托大算是你的长辈。有些话我得说你几句,延平府外你的人马兵强马壮,为什么要缩在个福建,打渔么?如今是什么时节,江阴城七岁的小儿,都知道上城楼杀敌了,我们嘉定一个十二岁的,早就跟着我尸山血海走了好几遭了。对了,那小孩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洪一浊凑趣道:“江阴的叫汤唯,嘉定的叫张浩。”

    朱成功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说实话他这次从心里佩服侯玄演的勇气。所以才设宴想请,想要一窥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侯玄演是什么人,人多口杂,坊间有太多的版本了,朱成功哪一个都不信,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侯玄演的表现,哪里像是个士子书生出身,倒像是自家手下那些海中巨枭。他皱着眉头,说道:“吴越伯说的是,我在福建,也是为了守卫陛下。几次请命出兵,朝廷都没有同意。”

    “这就对了,金声桓在赣州,就像是卡到咱们喉咙的鱼刺,我手下兵马都被清兵拖住,你跟你爹说一声,让他发兵支援下赣州。”

    朱成功心烦意乱,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待,随口应付起来。本想试探一下侯玄演,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小侯督帅,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不一会,侯玄演和他的手下,已经吃的满嘴是油,吆五喝六起来。朱成功寻了个由头,就匆匆离去,眼不见心不烦。反正这伙人自己都不懂礼数,也不用对他们太过客气。

    望着朱成功离去的背影,侯玄演嘴角一勾,笑道:“小郑毕竟年轻,喜怒形于色,跟他爹比起来,还差了点事。”

    夏完淳一脸不解,低声说道:“督帅为何要惹恼他?”

    “嘿嘿,这个小子喜欢文雅,我故作粗俗。我侯玄演的功劳,天下人尽皆知。由我来嘲笑他未立寸功,他看不起我的做派,偏偏无可辩驳。这样一来,最易激起他的好胜心。这个人心里还是有大明的。他的那点忠君爱国和好胜心,关键时候,能救我们一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虚惊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朱成功还是早早起床,前来欢送侯玄演。

    侯玄演强忍着笑意,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来是生了一夜闷气。

    从延平府进福州,最快的当然是沿闽江坐船,顺流而下。可惜侯玄演的风字营,全是骑兵,只好沿江而下。侯玄演拱了拱手,说道:“大侄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虽然万般舍不得我等,但是还是就此别过吧。”

    朱成功捏着鼻子点了点头,嘴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话了。

    侯玄演哈哈一笑,转身纵马往福州而去。

    朱成功身边一个小将,面带不屑:“呸!没想到侯玄演竟然是这么个德行,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朱成功脸色不愉,沉声道:“不可胡言乱语,辱骂大臣,怎么说他毕竟是侯玄演。你也少在这里嚼舌根,回去好生给我操练,刚才的风字营你们也看到了,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真想去海上打渔么?”

    ...

    挑起了朱成功好胜心的侯玄演,一路向东来到福州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猩红的残阳半垂在天边,像极了这个日暮穷途的帝国。

    福州低矮的城墙下,夏完淳亲自出马,扬声道:“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奉诏入城觐见陛下,速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早就得了吩咐,不敢怠慢,高声道:“将军,福州城小,各位军爷若是一齐入城,只怕福州难以安置。而且天色已晚,行宫大门已经关闭。朝廷下令,让各位军爷到东郊暂住,明日一早吴越伯入宫面圣。”

    夏完淳回马望去,侯玄演轻轻点头,一营人马就往东郊赶去。那里有嘉定龚自方的旧宅,一直没人打点。

    风字营到了之后,很快安营扎寨,就地歇息起来。五千个人还好说,再加上五千匹马,庄园虽大,也显得十分拥挤。这里本来很是宽敞,当初偌大的庄园,已经人去楼空。龚自方和两千嘉定儿郎,当时抱的想法是前去苏州,和侯玄演一起赴死。所以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处理这处庄园。

    侯玄演轻车熟路,带着亲卫来到上次自己就寝的地方,一路上舟车劳顿,他吩咐亲兵,为他烧了一桶温水,从庄园搜出一些青盐茶叶,洒在桶中。

    安置好手下兵马之后,夏完淳来到侯玄演住处,正好撞见他在木桶中洗澡。侯玄演坐在浴桶里,惬意地闭上双眼,枕着桶边的洁白丝巾,慢慢说道:“这次入宫迎接圣驾,势必是千难万阻,漫说郑芝龙不肯放人,就是那些满朝文武,也不想让陛下到金陵去。在他们眼中,我侯玄演,说不定比郑芝龙还要可怕呢。”

    夏完淳苦笑道:“督帅所言不差,郑芝龙虽然把持朝政,对这些官员也不甚理会。但是督帅先杀何腾蛟,再斩黄道周,早就成了他们的生死仇敌。我看这福州城,除了陛下自己和身边人,其他人都不想他离开。”

    “话虽如此,这儿些人都不足为惧,只有郑芝龙手里有我们难以企及的兵马。在福州是他的主场,我们只有风字营,他却可以瞬间调来十万人手。”侯玄演拿着丝巾,一边擦拭湿漉漉的身体,一边侃侃而谈。突然一道黑影从梁上落下,骇的两人惊呼起来。

    “有刺客!”

    房外亲卫鱼贯而入,只见侯玄演赤身裸体,呆呆地看向桶里,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天而降跌落到浴桶里。

    “这..是行刺?还是碰瓷?”

    众人匆忙上前,将黑衣人捞了出来,丢在地上。侯玄演跃出浴桶,随意披了一件袍子在身上。他冷眼旁观,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自己这处宅院长期没人打点,看来已经成了避难逃避追捕的好去处。这个黑衣人多半是被人追捕,而且受了伤,藏在此处。自己来了之后,惊动了他,却有没法逃去,只能躲到梁上。或许是被热气一熏,也可能是伤势严重,跌落了下来。这样看来,八成只是个蟊贼,最多是个大盗,倒是不足为惧。

    既然知道不是刺客,虚惊一场的侯玄演轻抚胸口,暗暗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安全还是不容轻忽。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豪杰,挺过了大风大浪,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

    洪一浊匆忙赶来,看到侯玄演没有出事,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眼色不善地望向地上,他手拿宝剑未出鞘,轻轻挑开黑衣人的面纱,惊愕地喊道:“是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洪一浊惊呼一声,随即走到侯玄演身边,说道:“大哥,这是寒山寺那两个女贼中的一个。”说完后怒视着地上的女贼,喝问道:“鬼鬼祟祟藏在这里,是不是想刺杀,谁派你来的,你的同伙呢?”

    洪一浊一连问了四个问题,小贼缩在地上,大大的眼珠里充满了惊恐,长长的睫毛沾了水,扑闪扑闪的真是我见犹怜。蜷缩的身子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瑟瑟发抖。因为刚从浴桶里捞了出来,黑色的夜行衣贴在肉上,在晃动的烛焰下楚楚动人。

    侯玄演上前一看,果然是当日洗劫了自家小侍女的女贼,侯玄演哭笑不得,兴师动众竟然只是一个女贼。若不是当初见识过她们的演技,侯玄演都要善心大发,将她放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算了,我们有大事要做,没时间跟她们周旋。将她打一顿,明天一早交到官府就是了。”

    趴在地上的女贼一听,顿时知道自己的演技被识破了,无奈她身上有伤,逃是逃不出去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银牙暗咬,说道:“侯玄演,我就拿了你两个不值钱的簪子,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可以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侯玄演记得她的声音声音清脆好听,这一声喊出来竟然软糯糯的,想来受伤不轻。可惜侯玄演已经没有心思怜香惜玉了,若是平时还好,现在要做的可是悠关存亡的大事。

    侯玄演的亲卫都要动手了,一听这话,都愣在原地。

    侯玄演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我们来福州办大事,岂能在这小蟊贼身上浪费时间,快将她押出去。”

    亲卫们马上动起手来,女贼一看上次还很有同情心的年轻大官,竟然如此无情决绝,慌了手脚,高声尖叫道:“是我从平国公府听来的。”

    平国公就是郑芝龙,侯玄演一听这话,赶忙道:“且慢动手!”

    亲卫们将人驾到椅子上,侯玄演将人屏退,只留下夏完淳洪一浊和自己三人。

    秦青青轻抚胸口,歪着脑袋喘着气,她从梁上掉下导致伤势加重,再加上被侯玄演一吓唬,看上去面色如纸,虚弱无比。她和师姐本是杭州两个飞檐走壁的女贼,行走江湖讲究的是贼不走空,所以当日念及侯玄演搭救之恩,还是拿了他几件不值钱的首饰。这是不是为了贪财,纯属是两个飞贼的职业操守。

    侯玄演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夏完淳和洪一浊一左一右,三束目光盯着女贼。

    侯玄演轻咳一声,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做出一副翩翩君子的书生模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认定这个女贼说的是实话,她在梁上已经听了自己和夏完淳的对话,所以才能判断出自己知道的情报,可以在这种时候保命。

    “秦青青。”

    侯玄演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像审讯犯人,这个女贼知道的情报太重要了。若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从郑芝龙处听来的,完全可以左右自己这群人的性命。

    “呵呵,原来是青青姑娘,你不要紧张,我们都是好人。”洪一浊跟夏完淳配合地点了点头。只是深更半夜的,三个男人笑吟吟地对着一个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你把事情详细讲述一遍,只要属实,我们不但会放了你,还有重礼相赠。姑娘辛辛苦苦飞檐走壁,所图的不过是一些财物,实不相瞒,天下比我有钱的,屈指可数。”

    夏完淳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整个江浙金陵,都是我家督帅的,姑娘尽可放心。”

    “你给多少?”

    “...”三个人同时撇了撇嘴,侯玄演眼看就要翻脸。

    秦青青眼中突然亮了起来,一句话出口,顿时羞的俏脸一红,苍白的脸颊倒是有了一丝血色。她随即想到,这时候可不是贪财的时候,偷偷吐了吐舌尖,捏着衣角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秦青青和师姐赵婉燕自幼被一个飞贼收养,教会了她们一身的本领,专门喜欢往王公贵族的府上窃宝。当初被清兵捉住,听说要把她们送到北京,两个人财迷心窍,故意的不走,异想天开的想要到北京多尔衮府上发财。谁知道后来差点被和尚卖了,那几个和尚是真的大盗,手段高强。两姐妹阴沟里翻船,幸亏被侯玄演救下。

    后来知道福州南逃的勋戚多,辗转来到这里,前些天潜进了郑芝龙府上。她们连多尔衮都想偷,到了福州自然奔着最富有的郑府去了。

    她们没有想到,郑芝龙是海枭出身,行事最是谨慎,两个铁头娃又撞到铁板上。在茫茫的海面上,不知道多少滔天巨寇,倒在了阴谋诡计里。郑芝龙谁都不信,府上防卫出乎意料的多,她们潜入郑府之后才发现已经是进退维谷,为了躲避侍卫,她们溜进了人少的书房。本想藏着等到半夜再走,谁知道突然门被推开,郑芝龙兄弟深夜聚会,商讨侯玄演入闽的事。

    郑芝龙的几个兄弟,有人劝他杀了侯玄演,因为李成栋、黄道周的事,双方早就结下了梁子。侯玄演势力如此之大,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他。等他回到江浙,郑芝龙在陆地上的力量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还有人劝他不要和侯玄演作对,将隆武帝交出去,让侯玄演和隆武帝在前面力抗满清,他们继续做福建王。

    最后郑芝龙一拍桌子,说道:“我们欺负的隆武帝太狠,他若是得势了,肯定会报复咱们。侯玄演这小子手已经伸向了海面上,这是咱们的逆鳞,万万饶不了他。但是弑君这个罪名太大了,容易激起全部残明势力的敌对,不如推到侯玄演身上。他这次进宫面圣,朱聿键肯定让他杀苏观生,到时候朝中文臣就别他得罪狠了。咱们在福州城外设伏,击杀侯玄演和隆武帝,不需要我们自己说,那些文人就会将脏水泼到侯玄演身上。”

    几兄弟正在密谋,久久不肯散去,终于苦苦支撑的两姐妹力有不逮,惊动了他们。一番逃亡之后,秦青青躲到了这里,师姐不知所踪。

    秦青青平白直叙,只是重复对话,根本不知道哪一句是谁说的。但是在场的三个人,听了之后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如同人在现场一般。不但一听就知道是谁,而且很容易就判断出,秦青青没有说谎。

    秦青青说完之后,抬起头说道:“我都给你讲完了,他们要害你性命呢,你快逃命去吧。你救了我们一次,这一次咱们可就两清啦。”

    三个人对视一笑,侯玄演说道:“小姑娘,有些事可比命重要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这个贼业务比较大,想偷天

    听完秦青青的话,三个人凑着脑袋一商量,郑芝龙已经存了杀心,这次福州之行从前途未卜,瞬间变成了九死一生。

    若是此时折返,从闽南逃到江西,和围攻赣州的钱肃乐汇合,是唯一可以保证性命无忧的办法。侯玄演想到没想,就自动否决了这条路,隆武帝一定要救!

    秦青青说完之后,等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抬头望着候玄演,那小模样泫然欲泣。候玄演哂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我侯玄演说话,向来算话。”

    “咳咳..”

    “...”

    洪一浊和夏完淳面色古怪,差点呛着。

    侯玄演不愧是一方督帅,面不改色,轻声说道:“我看你伤的不轻,就留在这里养伤吧,什么时候想走了尽管离去。这处宅院也算是我的产业,你尽管安心在此。”

    说完之后,使了个眼色,夏完淳和洪一浊跟着他走出房门。过了一会,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青青滴溜溜的眼珠,四下张望探查之后,确定了侯玄演没有留下人禁锢她的自由,才拍了拍胸口,低声道:“算你有良心,说话算话。”说完之后,进屋铺好了小床,用丝巾将身体擦拭干净。将随身携带的淬毒小刀藏在枕头下面,这才安然入睡。

    小贼睡得安稳,想要偷皇帝的巨贼,却睡不着了。

    侯玄演带着所有亲卫,另寻了一处院子,仔细搜查过后,将一根蜡烛竖立在圆桌上,秉烛夜谈。

    侯玄演问道:“一浊,你在福州,有多少人?”

    这些事洪一浊早就了熟于心,不假思索张口说道:“上次杀黄道周,派来的刘廷带着两百人,都在明处;郡主府的赵元华,带着三百人,算是暗子。加在一起,不下五百人。”

    夏完淳说道:“督帅,既要保证不被郑芝龙杀害,还要把陛下带出福州,需要想个万全之策。这其中还有一个关节最为紧要,那就是出了福州,我们又要如何走出福建。这一省之地,可全是郑家的私兵啊。”

    侯玄演双目微微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沉默片刻后说道:“走延平府!”

    洪一浊和夏完淳一愣,对视一眼后夏完淳问道:“督帅的意思是?”

    “朱成功以前叫郑森,自小就在江南读书,饱读诗书。和他老子郑芝龙大有不同,这个人还是有一点忠君爱国的念头的。如果皇帝在我们阵中,他多半会放我们过去。”

    洪一浊目光一紧,急声道:“大哥,生死大事,怎么能寄希望在一个海盗儿子的品格上,我看不如召集北伐军,荡平福建,将郑芝龙赶到海上。”

    “不行!”侯玄演和夏完淳异口同声。

    侯玄演眼神坚定,对着洪一浊说道:“接回陛下,为的也是反清大业。若是放弃现在所有的战线,接回陛下又有什么意义。荆襄、扬州、赣州都是战略要地,我们一个都不能放。”

    洪一浊听了侯玄演的语气,就知道侯玄演绝对不会听他的,挥师南下。他眉头一皱,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张口说道:“那不如让郑芝龙送我们出福建。”

    侯玄演和他相处最久,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踱步,走了三四圈之后,来到桌前一拍桌子,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本就是险中取胜,我看这一计擒贼擒王,可以考虑。我们将风字营人马放在城外,明天一浊随我带着一百个亲卫入城。这样一来郑芝龙就是再谨慎,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对他下手。城中我们有五百人,明处的刘廷不能用,就用赵元华。”说完拍了拍夏完淳肩膀,说道:“端哥儿,你在城外等候,风字营随时待命。”

    夏完淳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面带犹疑,说道:“督帅,我随你们一起进城吧。”

    侯玄演笑道:“你进城有什么用?事情败露和我们一起死?端哥你记住,我们所作所为,是为了汉家江山永固,汉儿永不为奴。你和我都不是江湖游侠儿,浪荡纨绔客。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为的是避免亡国灭种,个人意气对我们来说一文不值。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杀了你能换来荆襄之战的全胜,我眼都不眨就捅你心口一刀。”

    夏完淳没有想到,侯玄演会说这么一番话,低头沉思之后,他抬起头来,语气坚定的说道:“督帅放心,若是事有不济,我当率风字营死战救护督帅。”

    “要是我死了呢?”

    夏完淳脱口道:“回苏州,择一人掌握全局,维持江浙、应天、荆襄战局。”

    侯玄演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荆襄堵胤锡是个人物,江浙嘛,你是我的心腹,但是毕竟年轻,很难服众。阎应元一直做的都是主将,可惜出身太低,骄兵悍将未必听他指挥。唯有朱大典是个可以托付全局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有些交待后事的意思了,夏完淳眼中已经闪着泪花,重重地抱拳说道:“督帅千万保重,当初在苏州,家父就曾经对我说过:天下不可以没有侯玄演。”

    “好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日进城。没有杀身意,不显丈夫怀。我侯玄演从嘉定死人沟里爬了出来,谁想把我送回去,都没那么容易。”

    洪一浊脸色一红,血气上涌,宣了声:“无量天尊,东王公开恩授予大哥八十年阳寿,大哥必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擒王之战

    福州城外,冷月高悬,稍作休整的侯玄演带着亲卫,顶着月色就往福州赶去。偶尔几声虫鸣鸟叫,从官道两旁的树丛中,飞出几只早起的鸦雀。

    洪一浊拽着马缰,一夹马腹,上前说道:“大哥,昨夜我的人告诉我,城外路边处处埋伏着人马。”

    侯玄演点了点头,也不答话,长舒一口气继续往福州城赶去。来到城下,一夜未睡的守城军士,见到来的只有几百人,顿感轻松。他们殷勤地打开城门,将一行人迎入城内。

    风字营五千精骑披甲执锐,留在庄园之内,由夏完淳带领,随时准备接应。等到天色将明,朝阳与月亮同时挂在天边,夏完淳率人马到城郊,列开阵势。城楼上的守军望着城下不时刨蹄的战马,马上是缄默无声的将士,和这深秋的晨霜一样寒意凛然。

    皇帝身体不适,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进行早朝,侯玄演奉诏入宫,行宫的大门逐次打开。

    道路两旁,布满了身披重甲,手持钢刀的皇宫守卫。

    来到内宫门前,宫门大开,一个红袍锦衣小将从门内走出,拦在侯玄演马前,拱手道:“深宫重地,闲人免进!”

    洪一浊扬声道:“这是吴越伯侯玄演,奉诏入宫,快快退去。”

    小将嗤笑一声:“那就请伯爷一人下马入宫,其他闲杂人等,去宫外等候。”

    侯玄演面沉如水、默然不语,洪一浊与他相处时久,最知道他的心意。当下笑嘻嘻地上前,骑在马上弯下腰,对着马首前的小将,说道:“我等奉诏入宫,陛下有要事相托,还请这位军爷,进去通报一声。若是陛下不许我等入宫,我们自然会退出宫外。”

    小将嘴角一撇,单手掐腰另一只手臂向上弯曲,大拇指伸向后方,语气张扬跋扈:“笑话!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是个人来了就要我去通报一声,那陛下岂不是”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声音戛然而止,小将的脸上还挂着张狂的神情,脑袋已经滚到了一旁。没了头颅的身子直挺挺地立着,鲜血如柱喷涌而出。

    洪一浊手执着不沾血的钢刀,一脚将站着的尸体踢开,高声道:“我等奉诏入城清君之侧,不想死的就让开。”

    说完一行人纵马进入内宫,宫内其他侍卫骤逢大变,不知所措。平国公郑芝龙的命令是,放侯玄演一人进宫,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几百人就敢先发制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根本无从应变。一个参将慌忙上马,奔赴郑府请示。

    与此同时,侯玄演和他的三百亲卫,已经关上了内宫大门。将侍卫们隔在宫外,这个宫门不是很结实,撞木几下就能撞毁。所以宫外的人也不是很急,静待郑芝龙的命令。至于皇帝的安危,他们巴不得侯玄演弑君,给他们充足的理由呢。

    侯玄演下马之后,留下亲卫守卫宫门,带着几十人直奔宫内。路上随手捉了一个宫女,问道:“陛下在哪?”

    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被提着衣领,带着他们赶到朱聿键的寝宫。

    侯玄演迎面撞上了大太监王祥年,两个人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王祥年一见是他,由惊转喜:“吴越伯入宫啦,快随咱家去见陛下。”

    王祥年鼻青脸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原来上次他派亲信去扬州送信,被郑芝龙知道后,支使人将他一顿毒打。

    侯玄演带人来到寝宫内,只见黄色的帘幕下,一个人躺在床上,床边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

    王祥年忙说道:“陛下,娘娘,吴越伯入宫来了。”

    侯玄演半跪行礼道:“臣侯玄演,见过陛下、娘娘。”

    朱聿键一听,挣扎着要爬起来,曾皇后赶忙搭手将他扶了起来。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侯爱卿,快到朕身边来。”

    侯玄演起身来到塌前,一见皇帝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历史上这个时候隆武帝已经遇难了,但是如今的情形,真的比遇难强不了多少。

    隆武帝双唇苍白,眼窝深陷,眼眶乌黑。手臂微微颤抖,哪里还有上次那个精明强干的中年帝王样子。庄敬太子的早夭,郑芝龙的跋扈,朝臣的鼠目寸光,都像是毒虫一般,咬噬着他的生命。

    侯玄演双眼一涩,鼻头一酸,凝声道:“陛下,臣救驾来了!”

    两行浊泪,顺着朱聿键的脸颊流下,他握着侯玄演的双手,说道:“何腾蛟该死,征讨爱卿的命令,不是朕发的。”

    侯玄演频频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这就将您护送出闽,到金陵拜祭孝陵。陛下千万保重身体,还要主持北伐大业,收复中原呢。”

    朱聿键久在皇宫,不知宫外情形,颤声道:“好..好!爱卿带了多少人来,已经剿除了郑芝龙那个逆贼了么?”

    侯玄演说道:“臣虽然只带了五千人马,还尽在宫外,但是已经有了计策,定会将陛下带出福建。”

    朱聿键一听,才露出了英武的本色,并没有吓到,只是说道:“朕阖家性命,就托付到爱卿手里了。”说罢转身对一直在一旁啜泣的曾皇后说道:“快去叫来宫人,为朕更衣,一切听从侯爱卿安排。”

    宫外郑芝龙府上,跪在地上的参将把宫门发生的血案一说,郑芝龙不怒反喜。

    他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侯玄演毕竟年轻气盛,还以为老子真的不敢动他,真以为他死了之后,那三十万北伐军还会替他卖命报仇不成。将事先准备的人马,调集到城外围歼他的风字营。福州城里的其他人都去皇宫,将皇宫围个水泄不通,一只鸟也不能放出来。今天咱们血洗行宫,然后将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就说他杀尽了陛下和宫人,然后被我们正法了。哈哈哈...”

    郑鸿逵站起身来,说道:“大哥,隆武老儿的命也不留了么?”

    “这个老家伙不开眼,处处想着和咱们兄弟作对,干脆杀了另立一个。鲁王不是被囚禁在福州,我看他就不错。侯玄演手下一半人是鲁王旧部,招抚起来也容易一些。”郑芝龙志得意满,已经开始憧憬弑君之后的美好前景了。

    “老三,你去宫外压阵,老子要在府中装病。这是弑君的戏码,沾染了毕竟不好。”

    郑府蓄养私兵,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郑府内匆匆涌出的人马,直奔皇城,福州城的百姓都不甚惊奇。在他们眼里,郑芝龙才是福建的皇帝,这些百姓对大明的敬畏还不如对草头王郑芝龙的高。

    不一会,郡主府内,赵元华的身前一个青衣小厮,拱手道:“头儿,小人亲眼所见郑府的人都杀向皇宫了。”

    赵元华脸色凝重,说道:“召集弟兄们,动手!”

    范雄身后就是靖国公黄得功的几十个亲兵,每人手持一把朴刀,恶狠狠地说道:“这一次,某把命搭上,为侯玄演拼一次。事成之后,截江之恩算是两清了!”

    赵元华一改往日怯懦老奴模样,把眼一横,说道:“少废话,咱们的每一刻,都是督帅在宫内血战换来的。上马,杀吧!”

    擒贼先擒王,一场擒王之战,在福州城悄然开战。谁先拿下对方的主帅,谁就是这场仗的胜者。郑芝龙的优势是他的人马多,福州是他的主场。侯玄演的优势是他的棋子在暗处,露面就是雷霆一击。

第一百五十章 了不得,这里有人有恋父情节...

    行宫内,换好便装的朱聿键,勉强靠在床头。曾皇后带着后宫仅有的两个妃子,匆匆来到寝宫。

    侯玄演持剑而立,转身就要出去,指挥亲卫守住宫门。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愕地问道:“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黄樱儿一袭湖蓝色绸裳,衬的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俏生生立在那里。因为感受到了寝宫内的气氛,黄樱儿一双妙目生寒,柔美中别有一股英气。

    侯玄演不明就里,还以为黄樱儿也入宫做了妃子,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在他心里黄樱儿是心系自己的,虽然自己上次因为前途未定,不敢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份心意。但是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喜欢你的美丽姑娘,突然属于别的男人,那种落差即使是在生死关头,都让他心压抑。

    曾皇后忙说道:“樱儿是我的好友,时常入宫,自从陛下身体染恙,她就进宫陪伴本宫。”

    黄樱儿这才发现,侯玄演也在宫中,她眼中惊喜涟涟。那一抹熟悉的满是柔情的眼神,瞬间击溃了侯玄演的心防,他眉宇间闪过一丝欢喜,提起宝剑,扬声道:“弟兄们,随我去宫门。”

    宫门外,郑鸿逵亲自赶来,仗着人多势众,丝毫没有把里面的三百人放在眼里。好在行宫道路不甚宽阔,郑家人马虽然数量多,但是都挤在宫内的道路上。

    巨大的撞击声,像是捶在宫内内侍和宫女的心上,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惊呼连连。

    三百亲卫脸色凝重,手握着钢刀,守在狭窄的路口。

    侯玄演持剑而立,身边是武艺最精湛的六个人,护在他的左右。侯玄演的目光从亲卫们身上一一掠过,忽然看到一抹湖蓝色的裙裳。黄樱儿将满头长发散开,随手撕下一条裙摆,将不便打斗的发髻扎起。手里不知道哪来的一把宝剑,俏丽在亲卫群中,英姿勃发。

    侯玄演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沉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刀剑无眼,快回寝宫和陛下一起等着。”

    外面撞门的巨响就在耳边,黄樱儿浑似不觉,巧笑嫣然说道:“侯家哥哥,咱们并肩作战。”

    侯玄演只当她小姐脾气发作,怒道:“快回去,听到了么!一会他们撞开了们,我可护不住你。”

    黄樱儿被他呵斥一句,竟然痴痴地呆立在原地,嘴里呢喃有语。恍惚间自己阿爹的相貌,和眼前这个情人郎重合在一块,自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将门虎女,只有黄得功敢训斥她,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侯玄演一看她这副模样,怒火攻心,这真的是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太多。他厉声道:“我的这些兄弟浴血奋战,还要分心保护你不成,快给我滚进去!”说罢扬起手掌,就要打到黄樱儿脸上。眼看手掌将要打在黄樱儿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侯玄演惊奇地发现,黄樱儿小嘴一撅,闭着眼睛一副惊恐地小模样。嘴里还叫着:“樱儿不敢了,不敢啦。”

    黄樱儿着了魔一般,全身骨头都软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一滩化开的春水,一股难言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侯玄演只当她女孩儿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一惊一乍的。侯玄演心一软,柔声劝道:“快回寝宫吧,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

    “砰”的一声,宫门终于支撑不住被撞烂了,巨大的声响让黄樱儿惊醒过来,她顿感恼怒羞窘。只恨自己魔怔了一半,竟然在侯家哥哥面前出了丑。

    她熟稔地将裙摆一撩,塞到腰间,“铿”地一声一按剑簧,宝剑登时出鞘,黄樱儿将剑鞘一扔,反映的寒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双目生威。

    “侯家哥哥,这次换我保护你吧。”说完快步向前,和涌入的侍卫厮杀在一处。

    侯玄演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肯再为了一个女人,耽搁这场争分夺秒的血战。别说是黄樱儿,今天就是他自己,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要为汉家江山逆天改命,篡改曾经发生过的亡国灭种,岂能贪恋生死。既然天让我来到这个年代,我就以血补天,又有何惧。他不再看黄樱儿,怪叫一声,带着亲卫上前拼命。六个亲卫死死护住他,但有靠近的,没到眼前就被刺死。侯玄演得以左劈右砍,杀得像模像样。

    杀红了眼之后,侯玄演无意间瞥到黄樱儿深蓝色身影,在一群厮杀汉中游刃有余,每一招都凶狠凛厉,剑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缭乱,步法更是矫健有力。她的动作没有太多的花哨,完全是最简单直接的劈砍刺杀。这是黄得功手把手教授的,军伍之中的格斗技,在这样的小规模的战斗中,威力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因为这里太拥挤了,箭矢、枪炮都失去用武之地,纯粹是冷兵器的碰撞,人和人兽性复苏的厮杀。

    侯玄演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别人。

    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是个王者...

    郑鸿逵在宫外,优哉游哉,手下搬了个椅子过来,他安然端坐。

    手下抱拳说道:“三爷,这三百人悍勇异常,没想到还是根硬骨头。”

    郑鸿逵翘着二郎腿,眯着眼说道:“别急,今天有一天的功夫收拾他们。他就是西楚霸王再世,今天也走不出这个宫门。行宫都围起来了么,只要不让他们逃出去,咱们就输不了。”

    “三爷放心,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出行宫。”

第一百五十一章 换家战术,互拆基地

    福州城跟平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行宫内的王公大臣,在他们看来都不是福州的人。那些人就像是供在庙里的雕像,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干系。

    至于行宫内的厮杀,他们更是无从得知。福州城内那些南逃的官员,也不知道行宫内已经厮杀起来,他们大多彻夜未眠、焦躁不安。今儿是吴越伯侯玄演入宫的日子,所有人都等着看皇帝和侯玄演会上演什么戏码。

    不算繁华的街道上,一群青衣小帽打扮的人纵马而过,撞伤许多百姓之后,终于到了平国公府。愤怒的百姓一看,这群家丁仆人果然是平国公郑芝龙的人,于是纷纷敢怒不敢言。

    平国公府的门子却并不认识他们,他露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问道:“你们是?”

    一支羽箭准确地插在了他的脑门上,门子一双眼睛充满着惊愕,慢慢地倒在门前。郑府的侍卫一看,慌忙摇动门口的警铃,郑府剩下的五百多个侍卫,从府内各个角落奔来前门。

    范雄和他的几十个弟兄是天生的厮杀汉,跟随黄得功这些年,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仗。跃下马背怒吼一声杀入前门,赵元华喝彩一声,眼前这些郡主府的亲卫,明显是结成了熟悉的战阵,举手投足之间既不忘杀敌,也会互相掩护。郑府侍卫虽多,他们便如同虎入羊群,赵元华的手下,多是擅长暗杀刺杀的角,他们精通的是敌明我暗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在这种硬战中,反而逊色不少。

    赵元华一刀戳死一个郑府侍卫,使了个眼色,身边的手下点了点头,很快他们就飞檐走壁,越墙而入,消失在郑府的每一个院落内。今天郑芝龙若是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是徒劳的,包括侯玄演在内,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福州,所以必须要活捉郑芝龙。

    郑芝龙说是在家睡大觉,他哪里有这个豪情,今儿要杀的人,一个是大明天子,一个是手握三十万大军的督师。

    郑芝龙正在府中来回踱步,听到外面的嘈杂的声音,惊疑不定。他刚走出院门,就见一群侍卫前来,将他护在院中。

    “发生了什么事?”

    “回国公,有人前来闯府门,已经杀进来了。弟兄们都随三爷去了行宫了,府内空虚,我等护着国公,快去三爷处吧。”

    人在自己的绝对领域,往往会失去应有的谨慎,郑芝龙也不外如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侯玄演在福州城还有一股人马,在他看来,若是自己有这么一支人马,肯定带着进宫了,毕竟宫内凶险万分。

    侯玄演这一次给了他太多的惊诧,他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侯玄演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地盘率先发难。世人皆知福州乃是郑家的地盘,整个福建都姓郑,侯玄演生了一只泼天的胆子,闯进福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宫门杀了自己的人。

    郑芝龙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侯玄演如此莽撞,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以自己做诱饵,将城内所有的人马引到行宫,图穷匕见之后,真正的目标竟然是自己。怪不得他刚入城就要兴风作浪,看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准备,猝不及防才能露出破绽。确实他成功了,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是你想在福州算计我郑芝龙,只怕是还嫩了点。

    郑芝龙冷笑一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侍卫统领拱手道:“怕不是有几百个,当先的几个悍不畏死,我们快挡不住了。”

    郑芝龙怒喝道:“废物,几百个人就挡不住了?”

    侍卫统领抽调了大部分人马,前来保护郑芝龙,这个决定是对的。毕竟郑芝龙若是被杀或者被抓,他们在前面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但是这也无意中帮了赵元华他们的大忙。府前侍卫人数不够,战力更是不及,已经被杀的节节败退。厮杀声慢慢传到内院,郑府女眷惊叫不断。

    侯玄演上次来郑府,带的就是洪一浊的人马,他们早就将郑府的院落记在心中,回去之后绘成图。郑芝龙的儿子朱成功受恩师钱谦益的影响,喜爱江南园林,郑府内曲径游廊遍布,不适合大规模人数转移,倒成了赵元华手下人马的天然猎场。这些人青衣小帽打扮,涌进郑府之后,慌乱之中很难被发现。

    一场屠杀在郑府内开始了,走廊中、园林里,只要是落单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身边不起眼的小厮刺死。而在府前的大战,郑府侍卫更是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

    郑芝龙这才慌了起来,在福州他可以一天之内召集十万人马,但是却对眼前这几百人无可奈何。

    这就像身价千万,却困在一座荒岛上的感觉一样,郑芝龙掌心出汗,这么多年优渥安逸的生活,早就让他忘记了茫茫海面上的尔虞我诈、朝不保夕的感觉。久违的惶恐涌上心头,但是如今郑芝龙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杀伐果断。他有了堆积成山的钱财,有了一个行省的地盘,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这些也让他失去了一代枭雄本色,若是将现在的他丢到海上,让他重新来一次,他早就被自己的手下败将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侍卫统领本来就害怕,见到郑芝龙大腿股肉颤颤巍巍,比自己还不如。喊杀声越来越近,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悲戚一声喊道:“国公爷,弟兄们拼死护送您出去!”

    郑芝龙语气有些结巴,说道:“别..别出去,等着老三回来救我们。”

    内院大门轰然倒塌,一个小山一般的壮汉,浑身是血,挺着一把朴刀怒喝:“交出郑芝龙,饶你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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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晦暗不明,行宫门外,尸体堆积成山。侯玄演拄着剑柄,弯腰大喘气。身旁的黄樱儿脸胀红如血,一身湖蓝色裙裳,已经染成了红色。如同一只护犊母兽,持剑站在侯玄演身边。

    郑鸿逵已经来到宫内,看着眼前聚在一块的几十个人,脸上冷笑连连。他的手下马屁功夫不俗,从宫内殷勤地搬来一张龙椅。郑鸿逵大咧咧地坐下,阴声怪气地说道:“侯玄演,总督大人?我敬佩你是条汉子,就是脑子有些不够用,哈哈。现在你可知道,福州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了?”

    侯玄演一看他要装逼,知道这是拖延时间的好机会,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以自己为诱饵,钓光郑府的守卫。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血战和闲聊,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侯玄演冷眼瞧着眼前的郑鸿逵,暗道你就是吃了看电视太少的亏,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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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伐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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