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直都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要报复我父皇,杀光他的子女也一样,为什么留下我,因为我身上有一半鹰族的血吗?鹰族已经放弃你了,照理说,你对我也该是怨恨的。”
鹰绰歪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似乎这个答案需要认真思考一番。“大概,因为你走了一趟鹰族吧,在我已经要‘死’的时候。”
何来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在何来看来,她做的那些本不算什么,是鹰绰为她付出在先,不做点什么她于心不安,之后也根本无需什么回报。
以鹰绰的身份,对她献殷勤示好的应该大有人在,她会稀罕这么一点点回报吗?
但这次她猜错了,鹰绰真的“稀罕”。
“我那个身份,说出去好听,若不能更进一步成为族长,下场很难说。”四选一,她又是女子,天生就比另外三个多了些劣势,看好她的人并不多。即便对她流露出些交好之意,也不过互相利用,哪有什么真心朋友。
至于家人,那是她的根,却无法给她任何助益。
除了朝夕相处的鹰霜,只有很久之前的鹰婳曾给过她温暖,她真的不知道鹰婳为人究竟如何吗,未必。不过短短几次接触,鹰搏都能看透那个人的人品,天天在一起的两个人真能被完美蒙骗吗?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不愿去戳破那一层薄纸。
对,她就是那么小心的捧着能接触到的一点点暖意。
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死的时候,只有何来来了,哪怕来了只能给她烧一把纸钱,她记下了。
何来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声。自己做的不多,就获得如此高昂回报,那么……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父皇同贺兰勤的失踪有关?”
鹰绰的神色在烛光中看不清喜怒,她在犹豫要不要对她和盘托出,现在是不是为时尚早。
“你父皇很有野心,一个王氏不够,加上大沃原也不够,他想要天下。绊脚石太多了……”
夜色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楼宇间迅捷的一闪而过,让一队队披甲持械的侍卫全成了摆设。
孟宁带着几人走过一圈,耳根一动,捕获到些细微的响动。他不动声色吩咐下去:“你们继续,我去另一边看看。”
“是,大人。”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远去,孟宁转身走到宫墙下的阴影处站定,不到两个呼吸间,黑影从另一处阴影中走出来,掀开斗篷上的大帽子,露出卓先生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孟宁皱眉,好像是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一番,轻声道:“贺兰公子,在我面前还需要带这面具吗?”
贺兰公子?!
卓先生并没有从善如流,面具露出一丝微笑,他此时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用原本的,属于贺兰勤的声音道:“死就死彻底,孟统领也该记得改口,万一给人听到就不好了。”
孟宁:“谁有那个本事偷听你的话?”
贺兰勤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孟统领救命之恩,在下莫不敢忘。不过此时还是有劳孟统领一事,还请如实告知。”
孟宁几乎能猜到他想问什么,道:“贺兰公子在大殿下身边多日,过的可好?”
“尚可。那位乌兰姑姑,听闻是相府送入宫中陪伴大公主的。”
“贺兰公子甘愿隐姓埋名留在大殿下身边,是认定大殿下有望高升一步吗?”
贺兰勤摇头:“大殿下为人尚算忠厚,念着旧情,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吃喝总是不愁的。”
孟宁嗤笑出声:“大公子果真这般无欲无求,何必关心公主身边多了一个人?”
“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首先要确保大树不会倒啊。近来宫中事多,我有些不安。我相信孟统领也有同感,不如我们联手,一起看看究竟是何人在作乱?”
孟宁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转头看向宫墙尽头黑暗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知道他们的路线,这几人只是经过,不会靠近,所以没打算躲。“那日我折返回去,在山下捡到你,你那个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不是你骇人的伤势,而是你眼中的死气。不过此时看来,你已经完全走出来了。”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贺兰勤没有马上接话。“孟公子见笑了,在下想到一些事情,觉得活着更有意义一些。不过还是感谢孟公子谨守承诺,没有向人透露我的行踪,大公主也不知道吧,多谢了。”
孟宁有些惋惜,若不是那日他担心事情复杂孤掌难鸣,带了几个藏身在鹰族的密探,他更愿意叫他彻底的隐藏起来。至少在此时,就不会担心他妨碍到他的事。
人是会变的,贺兰勤变了,他也变了。
“你怀疑什么人?”
“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只不过最近后宫频频出事,与其等着事态发展到难以掌控的方向,不如多了解一些事情,至少要自保才行。”
“自保,大公子确实拿自己当大殿下的人了啊。”
“我吃住都是他给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哼。”
“闲话不多说了,不管那个人是谁,不对,不是那个人,应该是那群人!因为这些事情,一个人怕是很难做到,除非此人潜伏宫中过年,对很多辛密了如指掌……”
“你如何确定,不是一人所为?”孟宁打断他的话,不知为何,一股冷意从后脊梁蔓延开来,他几乎第一时间接受了贺兰勤的结论,嘴上还要负隅顽抗,等着他给一个无可辩驳的解释。
大概是他的情绪起伏大了些,未曾注意到贺兰勤突如其来的诡笑,当然也有可能是面具无法传递出这般细微的变化。贺兰勤解释道:“萧闵妃曾暗算贵妃小产是多年前发生的,贵妃自己都没有证据,不然早捅出去了。在人死后散布流言这样的手段,不仅无用又上不得台面,还简单引火烧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其中,定然有人动过手脚。”
第一百八十三章 捉摸不透
孟宁:“你是说,贵妃亲信做的?”
贺兰勤摇头:“不像,能想出这么愚蠢的主意,大概也担当不了心腹这么重要的职位。我的猜测是,有人知悉宫中很多人的秘密,真假参差混杂暴露出来,扳倒贵妃不过是其中一步……”
孟宁……
他想问,又怕自己的问题会引起贺兰勤的怀疑,有点踟蹰。
“爆出萧闵妃丑闻算是个引子,一环套一环,这么短的时间,两位有身份有家世的妃嫔便跌进淤泥再难翻身,而贵妃身边人交代出来的东西还牵连到其他几位,大概也已经被陛下的人询问过了,此时宫中人心惶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被拖下水。”
孟宁:“贺兰公子身在宫外,倒是十分记挂后宫之事。”
贺兰勤没理会他的讽刺,而是接着说道:“在此之前,还有三殿下。你不觉得三殿下的罪定的有些唐突吗?他与马骋勾结过是真的,若说大沃原被攻陷之后他还敢同马骋来往,我实在不认为他有那个胆量和魄力。”
“所以呢,有人陷害?”
“当然,我承认这些人都有其自身的原因,这般密集的暴发出来,却让我怀疑,有人在清除陛下身边的人。”
孟宁喉咙干涩,结巴道:“这般说来的话,倒是大殿下的嫌疑最大。”
贺兰勤笑:“是啊,但除了他还有大公主没被波及。”
“你怀疑大公主,你疯了吗,她才入宫多久,能有这般手段?”
“她一个人确实不能,如果有人帮她呢?”
“所以绕了一个大圈子,你怀疑我?”孟宁眼神阴暗下来,几乎要喊出自己怎么就救了一条毒蛇。
贺兰勤向他走近一步,声音尽量柔和一些,不给他太多压迫感。“孟统领,那个位置确实风光无限,大公主身负‘惑星’之名,也确实可有些作为,但这般激烈的手段,是不是有些过了?你们又打算用何种手段打压大殿下?”
“我没有!”孟宁怒了,他确实没做过那些,知情不算。“我若真有那种心思,当初就不会让人带你进宫救治,陛下惜你之才久矣,你又同大殿下交好多年怎么都不会为我所用,我何苦让自己多一个难缠的对手!”
贺兰勤略略摇头,苦笑:“你不想,但孟相是如何想的你能左右吗。除了你们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有这般手段。今日暴露出来的这些事,必要有人在宫中安插眼线布置多年,孟相有这个手段和能力。直到‘惑星’归位,孟相送那位乌兰姑姑入宫,促成你们的婚事,之后你们便密不可分,她的东西自然便成了你的……”
“我没有这么想过!”孟宁低声吼道。急怒之下简直想把罪魁祸首鹰绰给抛出来丢给他,但是想到孟相的严词告诫,他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他无奈又有些羞耻的认同贺兰勤的话,他的祖父确实如他猜测一般,希望他通过与何来的婚姻来掌控权势。但他只是乐于看到后宫的污秽不堪暴露人前,并没有去做什么!
他又有些害怕,难道祖父确实做了些什么,只是瞒着他?
祖父为何帮鹰绰隐瞒身份,要利用她做事?
何来说过鹰绰变化很大。
可笑的是两个人都以为对方死了,但就在这宫中见面而不识!
他知道所有的秘密,但为了鹰绰的安全不能说!
他闭紧了嘴唇,因为他怕一开口,就不小心告诉他,罪魁祸首是鹰绰,是那个刺杀你弟弟的人!
虽然他并不明白,贺兰勤为何跑到鹰族,为何当时万念俱灰,他醒来后什么也不说,而他同他本来也只是点头之交不好多问。
贺兰勤没有再展开语言攻势,等着他自己慢慢平息怒火。这个地方不适合争吵,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引来旁人的话,他就是“刺客”,现成的攻击大殿下的“利器”。
“该说的都说了,这些话我还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孟统领好自为之。”他语气放缓,慢慢后退两步,准备离开了。
孟宁终究没忍住,也许是他自己好事将近,满心满眼都是情爱之事,想的最多的也便具是这些。
“那时候你急匆匆赶去鹰族,是想为她收尸吗?”
这话让贺兰勤一怔,好像一把尖刀,正中要害,刺的他呼吸困难,身体的每个位置都痛了起来。他看着他,很恶意的想,孟宁被他说穿了心事,便也拿他的痛脚来回击他了。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便是王契那大咧咧的性子,也从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个“鹰”字!
孟宁想的却是,鹰绰那无波枯井一般的眼神,是被心心念念的人伤害了抛弃了,依然为他的死哀伤无比后的自我封闭。如果死过一次的贺兰勤可以放下仇恨,两人未必不可以走到一起,那样,鹰绰或许不会再做那些过分的事。
贺兰勤嘴角哆嗦着,本该说几句什么让孟宁也难堪一把,可大概是方才说的太多,把话都说完了,一时之间他想不到合适的语句。他只能用阴郁的眼神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身,默默的隐没在阴影中。
孟宁却惋惜起来,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却跨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夹在家族和女人之间,哪个也拿不起,哪个也放不下,把自己逼得人不人鬼不鬼,实在叫人扼腕。这样一想,忽然就无比庆幸,自己的祖父看好的孙媳妇恰好也是自己心仪之人,这实在是大幸!
孟宁忽而忧伤忽而甜蜜,突然被迫近的脚步声打扰了思绪。
“大人,您在此处作甚?”
转了一圈又回来的侍卫奇怪的问道,不是说去另一边看看吗,怎么还在这里发呆?
孟宁慌忙道:“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想了许久想不通。”
侍卫却完全体谅的说道:“怕是公主殿下又给大人出难题了吧?话说公主虽然尊贵,可也没见哪位驸马日日挖空心思送礼,还不能重样,这天底下的好东西就那么多,三五日还好,时日多了怎么可能不重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避而不谈
“……马骋告诉我那些关于你母亲的事,也许是随口编的,也许是挑拨,我并不知道该不该完全信他。所以我来了,我要自己查一些事情。”
何来沉默了。
原本是想来一次正式的秉烛夜谈,化解鹰绰的心事,让她不要往变态的路上渐行渐远。不想听了一肚子她生母有眼无珠遇渣男的血泪史,这躯体原本不是她的,她做不到真正的三观坍塌,但总归在心里对自己的头号金主王钧竖了无数中指。
她沉默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鹰绰以为她是震惊失望,由着她慢慢消化这些讯息,不再出声打扰。
她想,便是她听到这些的时候尚且震惊,不要说他们这样畸形爱恋带来的后代何来了,那该是怎样锥心彻骨的绝望啊。她此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已然十分难得了。
也许她需要独处一会儿。
鹰绰披上外衣,准备给她留足空间。
“你查到些什么?”刚走出三五步,还没有碰到门框,何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鹰绰没有回头,苦笑道:“没有什么,我孤身一人,不知道从何入手。而且事情太过久远,恐怕也留不下什么东西给我查。”
何来:“还没有查证,你已经开始执行对他的惩罚了。”
鹰绰:“我说过要利用你,也许等你大权在握,我可以借你的手去查证。”
是这样吗?
何来吐出一口气,她仇恨的对象是王钧,跟自己没有关系。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便是这身体的生父,那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听鹰绰那些话,确实也没什么好查的。要查旧事,最直接的办法是找经历过那些事的老人,孟相大概勉强能算一个,王钧身边的总管太监或许也算,大概,也没有什么旁人了。
但是,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鹰绰一直避重就轻的绕开了,甚至说了她母亲的旧事牵引她的情绪,说不定也是为了躲开那个问题。
“你真的是一个人吗?”何来问。
鹰绰眨了一下眼睛,淡淡道:“在世人那里,我已经死了。之前的关系全都不能用了,我还能如何?这也是我很难查证你父亲的原因之一。”
“你的愤怒不只是为了我母亲,主要还是为了他吧。”何来刚刚磕了一把毒药,此时稍作犹豫,就把鹰绰的禁忌抛到她面前。
大概是时间抚平了一些伤口,也可能是已经做过一些事情取得了心理上的一点平衡,鹰绰已经能够平静的谈起那个人了。
“是。”
何来:坦诚啊,重色轻友承认的如此干净利落!
如果她虚伪的否认,何来还能姿态稍高的略作嘲讽,可是她承认了,心思简单直接的如同过往硬气的性子,直来直去不做迂回。既然已经敞开天窗了,心里的那些个人情感隐瞒起来也没有必要了。
甚至,她巴不得借此给自己一个名分,让自己的报复行为更加名正言顺。
鹰绰微笑着:“我年纪一把,难得遇上一个合适的人,能得到他的垂青简直要激动地感天谢地了。就算最后为了鹰族我不得不远离,有过这样一段已此生无憾。可是没想到,一开始我就是那张送他上路的催命符。”
她微不可查的侧头,不想叫何来看到她无法控制下流出来的眼泪。但是些许的鼻音已经暴露了,何来再是神经大条,也不是傻子。
如果贺兰勤的“失踪”、“死亡”,都是王钧与鹰翱谋划的结果,鹰绰如幽灵一般潜入这皇宫,将藏污纳垢的皇帝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丑态毕现,何来还真的无法指责她。
只能叹息一声,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鹰绰不需要。
虽然何来觉得,鹰翱所占的分量应该更大一些,鹰绰只报复王钧一个有些“偏心”。
鹰绰终究不想将脆弱一面暴露人前,在发现呼吸都无可遏制的带上鼻音后,当即开门出去了。
何来感慨了一番,同情且唏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又躲过了那个问题。
几次三番东拉西扯就是不愿正面回答,何来不再怀疑了,她十分肯定的相信,鹰绰肯定有同伙!
此人,或者不止一人,必然深藏在庆城多年,知晓许多辛密,王链身边,后宫之中,无处不在,所以鹰绰才能在短时间内添这么多乱!
这些人不属于鹰族,贺兰族的人不会与她合作,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马族?
可是马骋自己都成丧家之犬了……
等等,她说有些事是马骋告诉她的。她去极北之地见过马骋,那厮不仅没杀她还好心的给她解答了很多问题,马骋这是在冰天雪地中冻傻了?
马骋为什么没杀她?
次日一早,乌兰姑姑要出宫探亲,拿了大公主的牌子便走了,何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挥挥手叫宫女退下,一副不值一提的默许态度。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着宫女细嫩的手指穿插在她墨色长发中,丝丝缕缕的发丝很快变成盘踞在头顶的发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对门外的宫女喊道:“去告诉孟统领一声,姑姑出门了,外面不安全,叫他派几个人跟着。”
王契性情温和,带人宽厚,但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敷衍轻慢,一日一夜过去,便带回来一些讯息。王契看过,觉得卓先生有可能会用到。
“这宫女本名叫王秋华,生父早亡,其母改嫁后过了好几年才想起来把她接走,之前一直是祖父母照顾着。她娘再嫁后又生了个女儿,要她过去也不过是想将她嫁出去多收一份彩礼,没安什么好心。后来是宫中甄选女子入宫,她不愿被人摆布就进宫了。她出宫后没有回家,就是因为同母亲和继父关系不好,萧家人查过,还从她暂住的地方搜到一些金银,便信了她这番说辞。”
贺兰勤眉头一扬,王契不会特意找了来说一个宫女,后面定然还有转折。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诏狱
“我听你的叫人查仔细点,下头的人询问了她的街坊邻居,发现她是出宫两日后才住在那里的,这两日的时间她去了哪里?”
王契一脸兴致勃勃等着贺兰勤发问,却只招来他一个颇为不耐的眼神。只好悻悻的继续:“她也是孝顺,回去探望养她长大的祖父母去了。重点是她那祖父母住着宽敞大院有人伺候,俨然乡间富户。她之前每次出宫都给他们许多银钱,说是宫中得来的赏赐,不想给生母,要他们留下养老。”
“继续。”
“倒是生母那边,只有最近得了一笔,是暗中送到的,那宫女没有露面,应该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所以她可能很久之前便帮人卖命做事了。”
贺兰勤:“嗯,若是长久的豢养,忠诚方面应该有保障,不会随便给人交代出背后主子。此处确实是个疑点。”
王契笑的眯起眼睛,总算得到他的认可了,真不容易啊。
“所以她的真正目的,不是抹黑萧闵妃,而是污蔑贵妃。”这是王契的答案。
贺兰勤:“算不上污蔑,她和她身后的主子知道贵妃经不起查,故意随便栽赃引陛下核查,这样一来,那些心腹为了少受些罪,只能抖出她的那些秘密。”
王契难得聪明一回:“可见此人对贵妃的底细是知道一些的,若是随意污蔑,宫人们便是要攀咬也对不上。”
贺兰勤笑了笑:“别人呢,有没有收获?”
王契:“不过一天时间,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贵妃这桩事基本尘埃落定,我猜,他们也该要继续处理下一个目标了。”贺兰勤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与这张面皮十分不衬的妖娆神色:“下一个是谁,会不会是殿下你?”
王契好像大热天给人浇了一瓢透心凉的冰水:“先生可别吓唬人。”
贺兰勤神色逐渐凝重,语气依旧淡淡的:“贵妃不过一介女流,花费如此多的心力对付她有必要吗?”
“也许,就是贵妃害过的什么人?”王契犹犹豫豫的。
“没那么简单。”贺兰勤想起昨日与孟宁的会面,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扶持大公主何来,那就必须要铲除所有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王契首当其冲!
但是这个结论他还不能说,怕吓到他。但可以先去跟他老爹打个招呼,免得真有人算计到王契头上的时候,他信以为真。
鹰绰自然是无亲可探的,她也并没有什么事要做,不过是与何来提起贺兰勤,心里憋闷,想出来透透气罢了。她胳膊上斜挎了个小篮子,在热闹的街市走走停停,看到什么精致的小东西都买一点,准备拿回去哄哄何来和宫里一群年华正好的丫头们。
看到她们叽叽喳喳对漂亮东西眼睛放光的模样,鹰绰可以设身处地畅想一下,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条路,此时的她或许也该是这副模样。
鹰绰自嘲一笑,自己这想法,怎么愈发像千帆历尽年华老去的老妪了。
在闹市间走了没多远,鹰绰便发现有人尾随,她本来就不是与人密会的,他们愿意跟就跟着吧。
闲逛了一天,不仅装满了篮子,还额外多了一个小包袱,鹰绰才卡着关宫门的点回去。
宫女们沸腾了,乌兰姑姑虽说严厉了些,却是个体贴大方的主,带回来不少好东西,看来以后对她的吩咐要更尽心才是。
宫女们都知道乌兰姑姑背靠相府,来头大得很,实在没有必要拉拢他们,此时终于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何来没好意思跟宫女们抢东西,只看鹰绰神色已少了几分平日的阴郁,面具表现出的微笑都多了几分真诚,她早已知道,鹰绰今日逛了一天街。何来不由得感叹,逛街、花钱,解压神器,古今通杀!
鹰绰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拿给何来。何来眼前一亮,原来给她的是分开放的,姐姐心里果然还是惦记她的。她惊喜万分的分开包的严实的纸,还没看到东西,先闻到一股熟悉又诱人的味道。
居然是块还带着温度的烤红薯!
何来很有些哭笑不得。
这东西虽然好吃,可是财迷的眼里,再多的金银都不嫌多的,姐姐,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今夜何来没有要求她陪同,鹰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正要推门,身后有人道:“姑姑,您的衣服改好了,秋萍姑姑命我送来给您看看。”
这声音十分耳熟,鹰绰一笑,转身压低声音:“族长大人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
这送衣服的小太监,竟是马骋假扮的!
鹰绰接过盛放衣服的托盘,笑道:“代我向秋萍姑姑道谢,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十分熟稔的递给马骋一小锭碎银子。
马骋接过银子,弯腰行了个礼:“谢姑姑。”又压低声音,“怎么还不动手?”
鹰绰:“马上,不会浪费马族长多年心血。”
牢狱中,不管白天黑夜都是让狱卒昏昏欲睡的暗淡微光,墙上的火盆更多是给人犯营造一种气氛,随时可以烤热烙铁给他们来一下子。十字形的木桩子上,最居中显眼的位置绑着一个汉子,上身完全赤***前有鞭痕,烙印,烫伤水泡破裂后的红肿脓水,以及各种除非内行否则分不清是何种刑具留下的伤痕。裤子应该是有的,但用刑并不仅限于上半身,那裤子已经破碎成布条,有些缠在腰上,有些飘荡在血肉模糊的两条腿边,双脚上各有一个发黑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刺穿过。
但是人还活着。
一道风吹的墙上火苗跳动,也带进来一丝略显清新的空气,但并没有稀释多少这里面难以言喻的味道。一个十分富态的内侍迈着外八字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同人寒暄:“兄弟们辛苦了啊,洒家带了些酒菜在上面,给兄弟们解解乏!”
“公公客气了!”几个狱卒交换个眼色,嬉笑着走了个干净。末了不忘多嘴一句:“这人已经快完了,公公小心。”这是委婉的提醒他别把人弄死。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见面(一)
幽暗的地牢只剩一个好好站着的内侍,和一个被固定在十字形木桩上的人犯。若不是身后的木桩支撑,此人必然是要瘫倒在地的。
“宋飞,昔日在闵妃床上神魂颠倒之时,没想到今日吧?”内侍笑嘻嘻的问道。
人犯没有反应,若不是垂下来的发丝还被呼出的气体掀动起一点,几乎与死人无异了。
“唉,睡了皇上的女人,死也该瞑目了。只可惜,你那年迈的双亲何辜,不仅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还要被暴怒的萧家人记恨,只怕是度日如年啊!”
……
“不过,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你们一家就可以在下面团圆了。”
“你……”犯人的声音沙哑的几乎难以分辨,知道此人跑到自己这必死之人面前扯这些必有用意。只是一时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何利用价值。
“年轻人嘛,犯点错,一时管不住下面的也是常有的,人不轻狂枉少年嘛。当然也可能是那年过三旬的老女人耐不住寂寞,主动投怀送抱,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犯走到这一步,还是想给女人争取一些颜面。
“呵,你倒是有情有义,对一个已死的女人尚且维护一二,你那苦命的爹娘,你就不管了?”
被血污黏连成缕的头发有了更大幅度的动静,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透过缝隙看向来人。阴郁的声音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内监笑了:“聪明人!很简单,我是来帮闵妃鸣冤的。”
……
犯人沉默片刻:“我照你说的做了,他们便能放过我爹娘吗?”
内监:“找到元凶,谁还会在乎你这个小卒子,更不要说连累双亲了。”
犯人沉默了更长时间:“好。”
两日后,宫中爆出更惊人的消息。
诏狱中的食物被人投毒,因那日人犯被打的吃不下东西,饭被丢在墙角被老鼠吃了,不多时,偷吃的老鼠全蹬腿死了。
狱卒自然是大惊,人犯在他们手里可以半死不活,但皇帝还没吩咐,最后那口气就得给他留着!人犯也是大惊,本来用刑多日已经没什么可吐露的东西了,看到墙角四脚朝天的老鼠,人犯突然发了狂,嘶吼了半天狱卒们才听清,他有话要说!
人犯招供,他是受大殿下王契指使勾引萧闵妃的,甚至用上了一些下作的手段!
此言一出,狱卒们不敢隐瞒,急忙上报给王钧。王钧还没做出反应,大概是狱卒急于向人卖好,次日萧家人哭哭啼啼进宫,要王钧给他们主持公道!
他们的女儿本来已经板上钉钉,带着莫名其妙的疾病离世,但那是给世人看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廷内外谁不知道呢!如今有了转机,萧家人不管如何也要把丢下的脸面捡起来擦干净!
王钧已经在萧家人之前招了王契进宫,给萧家人的解释是关起来严格审讯,但人在哪里并没有说。
萧家人也是急昏头了,只看到自家门楣上的一道曙光,忘了要发作的对象是皇帝的大儿子,唯恐皇帝偏颇,哭哭啼啼的拉了四殿下出来说事,年幼丧母,无妄之灾等等。
而那原本被折磨的几乎没了人形的宋飞作为重要人证被保护了起来,人虽然还在诏狱,却多了几个看守,还有大夫给他诊治,萧家人此时全部希望都在他身上,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活到能同王契对质那一天。
后宫之乱中脱颖而出的大殿下,原来是一切纷乱的源头,朝中风头瞬间调转,对王契口诛笔伐的人陡然多了起来,虽还只是一些官职低微的文官,最大也不过也御史,但王钧忍而不发的态度耐人寻味,每日上折子的人也缓慢增加着。
何来知道的很快,“乌兰姑姑”的禁令并没有多少威慑,因为满宫都在传,根本无法追查来源。何来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反转,心里一咯噔,鹰绰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她有点不敢问,下一个会是谁了。
孟宁下职后,骑马走在熟悉的路上,陡然升起的危机感让他迅速转身,堪堪躲过一颗“暗器”,暗器打在地上反弹后跳了两下,竟是一枚果核。
孟宁举目望去,卓先生翘着腿坐在街边小摊的长凳上,对着他微笑,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蜜饯。不过孟宁十分肯定,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皮笑肉不笑。他下马走过去,也不嫌长凳粗糙会磨花他精致的锦袍,冷声道:“先生是为大殿下之事找我吗,此事我毫不知情,爱莫能助。”
贺兰勤没有看向他,淡淡的像是谈论今日明媚的春光:“在我眼皮底下,陷害我的朋友,你当我是死人吗?”
孟宁心虚:“大殿下之事,只有一人攀咬,并无实证,还有转圜余地。与其在我这里耗时间,不如……”
“好,你指我一条明路,我该去找谁?”
孟宁……
“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抹黑大殿下,已经成功了,没必要非把人往绝路上逼吧。劳烦孟统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孟宁:“我没有……”
“不是主子,那就是合作伙伴。我相信这么下作的事也不是你能做出来的。”贺兰勤一笑,“适可而止,做的太明显了,皇上也不是傻子。”
贺兰勤说完就走了,孟宁愣怔半晌也要走,却被店家软语拦下:“大人,那位客官的茶钱还没有结。”
孟宁没有纠缠,掏出一小块碎银子结了账,上马走了。
这个夜间本不该他值夜,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入了宫。夜深人静之时,惊动鹰绰出来说话。
仓促出来,鹰绰散开的发髻没有挽起,披了件外衣出来,大概知道会遇上什么人,那面具终于算是拿下来了。
孟宁站定,压低声音质问:“你够了吧,还要害多少人!”
鹰绰:“也没几个了……你……”
话没说完,鹰绰一闪没入阴影中,随即是一道黑影用更快的速度俯冲下来,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掌声猎猎,两人已交上了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见面(二)
白日里天朗气清,夜间却一颗星星也无,不知哪里来的云彩遮挡了那弯新月。两人又特意挑了背光处会面,黑的叫人面对面也看不分明。孟宁只从身法依稀分辨出来人是贺兰勤,还是因为白日里刚刚见过,印象深刻,第一时间便想到是他!
但随即,一个比被跟踪监视更可怕的事实摆到了眼前,那两个人,不会不死不休吧?
陡然遇袭,鹰绰仓促迎战。她并没有怀疑孟宁,如果孟宁有心算计他,直接带人进宫便好,无须这般曲折。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此人跟踪孟宁而来!
不用多想,此时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人是大殿下一党,那么此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卓先生。
鹰绰心里一凛,她没有带面具!只盼此人之前没见过她,不过那也不安全,万一他回去把她的样貌画下来给人看,那不就暴露了吗!想到此处,鹰绰心里杀机大盛,一时连招式都懒得隐藏,只要将此人毙于掌下!
贺兰勤本意是将人生擒,好逼问出幕后黑手,他十分确认最近的事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但见对方出手,心中疑云骤起!鹰族的招式,鹰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宁干看着,虽然看不清,但听声响就知道两人没留手,他一时犹豫要不要把两人身份说穿,大家出去慢慢谈,这样大动静很容易招来巡查的侍卫。
他压低声音:“两位且住手,有话好好说,这是宫中啊!”
贺兰勤是宫外之人,擅自跑进来不合适,且此时大殿下官司缠身,实在不该再惹事端。
可贺兰勤认准了只要抓住这乌兰姑姑便能解开很多秘密,抓孟宁当然也可以,但孟宁与他有恩,他不好使手段逼供,别人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而此时发现此人用的是鹰族武功,原本的猜测几乎被完全推翻,判断有误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了,这让他愈发不甘,定要拿下此人!
而鹰绰,也发现有哪里不对了。对方的招式竟那般熟悉。
可是,不是已经……
难道……
这个陡然升起的希望还来不及确认,对方一掌袭来,她急忙作势对上,实则是借对方之力后退。
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散了,金黄的弯月就像心情大好时的唇角,弯弯的。
鹰绰这一退,便退出阴影之外,落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空荡荡的街心。
贺兰勤蓄势待发的下一招擒拿已经来不及收势,眼睁睁看着那张月色下朦胧又熟悉的脸越来越近,他一时心乱如麻,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会用鹰族招式的的不一定是她,鹰族的易容术也能够以假乱真,可是……
贺兰勤想的太多,但手下总算留了些力道。
他顶着卓先生的一张脸,虽然鹰绰上一次见面就知道他这不是真容,但一时也不敢往那不可能的方向想,她记得鹰霜说过,他……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都做出了不甚明智的判断。贺兰勤擒住她的肩膀,打算先拿下人再慢慢盘问。而鹰绰则一动不动,豁出去一招败落,抬手抓了他一把,脸上。
贺兰勤脸上一凉,他看到她的动作了,却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拦截她的动作,或许心里也有某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只是他不敢妄动,便由着对方动手。
两人都呆了。
孟宁急了,他还记得,因为贺兰贤之事,鹰绰被关入必死的暗室,也就是说,在贺兰族人面前,她早该死了。
而谋害贺兰贤那桩事败露,据说是贺兰勤亲自设计捉住她的。
两人算是仇人还是什么?
那两人不动,孟宁也没有动,他搜肠刮肚的想着,若是两人进一步下杀手,他定要出手阻拦。只盼两人都给他一个面子,可以暂且压下愤怒,出宫慢慢说。
许久,两人都没出声,也没有动。
机智如贺兰勤,看清鹰绰震撼过后,很快便想到,鹰族要让一个人假死脱身轻而易举,虽暂时还不明白鹰族要杀自己的目的,但不妨碍他接受鹰绰还活着这个事实!
这个比梦还要美好的事实。
“你……”很多的事来不及细思量,他还捏着她的肩膀。先是看向自己还用着几分力道的手,急忙放开,随后一步上前,双臂打开将呆滞在原地的鹰绰困在自己怀中。
鹰绰直到此时仿佛才回过神来,身体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她喃喃出声:“活的……”
孟宁……
这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理解错误了?
贺兰勤原本很会说话的一张嘴此时哑了一样,只是紧紧抱着。温热的、柔软的躯体,不是什么人描述中惨不忍睹的尸身,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还活着,那就好。
鹰绰迷迷瞪瞪的,还活着的贺兰勤,是真的吗?
孟宁眼看像是打不起来的模样,急忙插嘴:“两位,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才的打斗怕是已经惊动了侍卫,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贺兰勤激动成一锅沸油的脑子终于降了一点温,放开鹰绰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鹰绰只点了半个头,还没点到低,贺兰勤已经拉着她,脚下一点,两个人跃上屋檐,飞快的远去了。
孟宁呆愣的看着转瞬消失不见的身影,愕然的嘴巴久久没有合拢。他再次梳理一番自己获得的信息:鹰绰刺杀贺兰贤未遂,贺兰勤设计抓了个正着,鹰族明面上处死鹰绰给贺兰族一个交代,暗中将人放走去找马骋晦气,贺兰勤去了鹰族被人逼得跳崖,被他捡了救了一条命,就此心灰意冷家都不回了,鹰绰以为贺兰勤死了,也懒得回鹰族,跟着何来混日子……
这其中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贺兰勤去鹰族这件事,难不成他不是去问罪,而是去求情的?可是早干嘛去了,完全可以对鹰绰行刺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嘛!
可是你们一见面就搂搂抱抱啥意思,余情未了,相爱相杀?早知道你们还惦记着彼此,他这么辛苦的两头瞒着岂不是枉做小人?
孟宁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不会报复他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见面(三)
鹰绰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贺兰勤的牵引下,只剩脚下的本能,一路飞跃,出了宫城,落在无人的街巷。
此时,飘忽的云朵又凝聚过来,遮住了天上那弯弯的月牙。
这一路,贺兰勤又清醒了许多,想了许多事。此时一停下来,无人打扰,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想的两句却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我……”
“对不起。”
理智终于略占了一点上风:“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做的太多。我……”
鹰绰只抓住一个重点,他没有死,却宁可失踪也不回贺兰族,是因为她吗?
鹰霜居然没有确认尸体就断定他死了,太疏忽了。
“鹰霜说,你自己从山上跳下去了。”
贺兰勤一滞,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样,在此时说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被鹰翱打下山会不会好听一些?
“我,我没办法,鹰翱和鹰霜一起要置我于死地,而且当时他们都说你死了……”
贺兰勤的重点是,对手有两个,其中一个十分难缠,没有赢的可能。
鹰绰却想起来,鹰霜说当时只有他一人就逼得贺兰勤跳崖,可见又是说谎了。
“你怎么没有回家?”失踪许久杳无信息,还带了面具,这就是不想要人找到了。
贺兰勤叹息:“我没办法面对二叔了。”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他可以费尽心机找来他认为我最需要的东西,可是他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你。”
鹰绰说不出话来。只有梦中能再见的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一开口就是腻死人的甜言蜜语,给她糊了满嘴的蜜糖粘住了嘴。
贺兰勤笑:“你也没有回鹰族啊。”
这话终于勾起鹰绰的神智,她小心问道:“你在王契身边,王钧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贺兰勤有很多不解,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知道的很多东西都有所偏差。之前的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所以此时他希望所有事都说开,再无任何隐瞒,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隔阂误会。
“先前我在庆城便同大殿下投缘,他们父子也曾明里暗里招揽过我。不过那时候我不能离开贺兰家,一直没有答应。后来无处可去,又是他们救了我,便暂时留下了。”
鹰绰依然有些没回过神来,舌头还需要许久才能恢复正常,听完他这一大句,想到的是王钧还想利用贺兰勤做事,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害他。就像他曾经利用贺兰勤之父那样,不是也大权在握之后才拐弯抹角的借刀杀人吗,他用贺兰勤大概是想给继任留一个得力的帮手。
贺兰勤将她的双手一直握在手中,唯恐她跑了一般。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斟词酌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想,她既然知道他去过通山城,之前的事情大概可以揭过了。
“对不起。”为了《疏云诀》,为了她因贺兰贤遭受的罪责。贺兰勤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心虚。
鹰绰……
她心里千头万绪,不知该怎么把那些阴谋简单的说出来。重点是,其中很多是猜测,她还没有去查实,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行动。
乍一见面的惊喜过后,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千头万绪不知怎么梳理,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句。
鹰绰的呼吸带上了点鼻音,贺兰勤后知后觉的抬起手,脸颊已经湿了一片。
“对不起……”他再次吐出这么一句,不知如何用言语抚平这许多日子死别一般的生离,只能用力的把她抱在怀中。“你做那么多都是为了我,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枉我自以为智计无双,什么都看不透,被你们骗了都不知道!”
鹰绰哽咽一声,流到下巴上的泪珠落痒痒的,她吸了吸鼻子,在他肩上蹭了蹭。“是你傻。”
“是,我傻。”
“你干嘛要去鹰族找死?”
等不及他回答,鹰绰又说:“你就不能用脑子想一想?”
贺兰勤怔怔的:“我傻。”
鹰绰“噗”的笑了。
伴随着静夜中的这声笑,那弯新月又从云层缝隙中冒出来,好奇的朝着下面窥探。
气氛好像不那么凝重了。贺兰勤终于放开她一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随即想起他原本的目的,他是来抓陷害王契那个团伙的。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鹰族要对付王家,清理有资格继位的皇子,给何来腾地方,这是最容易理解的。
鹰绰沉默了,现在告诉他吗?他会相信马骋的话吗?
她试探道:“我去过极北之地,被马骋俘虏了……”
贺兰勤身体僵直,却抢道:“你此时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就好……”
“你想哪里去了!”鹰绰突的笑了,两人的想法又偏差了。
贺兰勤: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一再欲言又止?
鹰绰:“他透漏给我一些信息,让我觉得,很多事都没那么简单,也许,我们都被骗了。”
贺兰勤想了想,马骋没伤她,而是阴谋诡计骗她了。所以她潜伏在何来身边,不是帮鹰族,而是帮马骋?这样也可以理解,马骋那小子,果然是个祸害!
贺兰勤心中恼怒,当即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害死你父母的除了他们和你二婶,还有王钧!”
“证据。”贺兰勤并不急着认定马骋满嘴谎言,拿不出真凭实据,鹰绰也不会上当的。
“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好不好?”空荡荡的街上,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你跟我来。”
王契虽被秘密看管起来,府邸门外只有几十个禁卫看守,可见王钧对此事并不十分重视,王契的失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贺兰勤领着鹰绰翻墙进去,回到自己竹林包围的小院。
虽是做样子,这个地方却也被人搜查过了,东西大都不在原位,好在没有什么破损,收拾下还能住人。
贺兰勤顾不上收拾,桌椅都还是完好的,两人在他平日里接待王契的小桌两侧坐了。
贺兰勤:“这地方没有旁人,可以畅所欲言。”
鹰绰:“你方才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句该由谁来说。”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迷蒙
“我……”鹰绰对上他的眼睛,想到要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喜欢我哪里?”
贺兰勤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阴谋,一颗心被高高吊起。这句话却让那颗悬着的心轻飘飘荡起来:“哪里都喜欢。”
在掉进贺兰勤陷阱的时候,她不是没有那么一点点埋怨,便是说她无理取闹也好,她是有不满的。陷身暗室的时候,更是会念叨那个名字,甚至诅咒他“孤独一生”,所有的那些,在知道他跳崖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心如死灰,这世上有谁能伤到他?
“我觉得,让我们两个相遇,让你喜欢上我,就是一个阴谋。”
贺兰勤挑眉:“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在你之前我自己都不清楚,谁还能依照我的喜好调教出这样一个你送到我面前?”
无迹可寻,因为贺兰勤在庆城三年,确实没有流传出一丝风流韵事。
鹰绰:“也许有心,也许无意,但是不管怎样,你都是被我们族长设计了。《疏云诀》能救你的消息就是他暗中使人透漏给你二叔的,然后你二叔要我帮忙,我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用自己的性命和鹰宓长老的消息做赌注帮你拿到了。后面再让鹰搏告诉你我付出的代价,叫你悔恨交加之下来鹰族找我。”
后面的就不用她说了,贺兰勤想了想,确实可以连成一条线,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我?鹰族同贺兰一族并无深仇大恨。”
鹰绰:“原因之一是迁怒。因为鹰宓长老是为了令尊才嫁给王钧的。”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意思到了就行。长辈之事,不便深究。“然后呢?”
鹰绰:“我们族长八成也是被王钧那小人蒙蔽了,因为鹰宓长老并不是传闻中拒绝入宫后才同他分道扬镳,而是更早,她跟着马麟走了,后来一直藏身极北之地。”
贺兰勤:“马骋说的,你信?”
“有她的亲笔信,不能算信,不过一些随手写下的东西,字迹确实是她的,看上去也很有些年头,在极北之地。马骋不可能在很多年前就准备那些东西来骗人吧?”
这些仍然不是重点。
“你二婶即便要害你父母,也未必有那个本事,她一个深宅妇人去哪里找马族散布在贺兰境内的暗桩,其中必然有人帮他。通风报信的那个人很快被人灭口,不是马族他们做的,还有人隐藏的更深。”
“年深日久,更没办法查证。你就那么相信他?”贺兰勤莫名有点酸。
鹰绰没注意到这些,此时王钧就是一头笑面虎,哄骗着贺兰勤帮他做事,暗中一直没有放下利爪,而贺兰勤却一无所知,只记挂着他的救命之恩。孟宁做的也算他的,因为孟宁是他的人。
可是一时她不知道怎么说服他,马骋说的那些,她一听就信,或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愿意信。罪大恶极的那个人是王钧的话,她就可以忽略鹰翱做的那些。
见她语塞,贺兰勤心中的不适愈发明显了。即便身处绝境,那个人的话就那么可靠吗?
不知想到什么,贺兰勤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鹰绰全身一颤,有些不适应他突然“发难”。愣怔着看了他一会儿:“怎么了?”
贺兰勤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却一点也不想放开。“没有证据,我没办法相信马骋,如果我说他骗你利用你大概你也不愿意承认,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先不说了好不好?”
“嗯,好。”鹰绰脑子里除了那些纷杂的事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贺兰勤得寸进尺,两只手都拢了上来,甚至轻轻的用嘴唇触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上苍总还眷顾我。”他总是神色淡淡的眉眼此时满溢着喜悦和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度,“你还在,我也在。”
鹰绰总是紧绷着的心弦一颤,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溢出喉头,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歪头道:“枉你自诩才智无双,还不是给人几句话就骗到山上。”
贺兰勤笑:“是够傻的,明知道他们都没安好心,怎么就一步步按照他们的计划走了呢,肯定是鬼迷心窍了。”随即拿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魂都被你勾走了。”
鹰绰……
她还没有调整到可以同他调情的状态。
不过看起来他倒是适应的很快。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鹰绰便感觉有些尴尬。可是手还在那个人手里死活拽不出了。“我出来很久了。”
“还回去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用报仇了。”他站起来靠近,鹰绰也站起来。距离太近了,身高差距明显,他毫不费力的用身高差压制住了她。嘴唇在她额头轻轻贴了一下。“这些日子行尸走肉一般,现在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
因为王契被关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此时的王府虽有大皇子妃坐镇,却多少有些混乱,侍卫和下人们都人心惶惶,连正常的巡视都疏忽了,他这幽僻的偏院更无人搭理。两人进来这许久,没听到一声脚步声。
“我,我先回去。”鹰绰想要后退,“至少同何来说一声。”
贺兰勤此时方才想起最初的目的,先是自嘲一笑,道:“一见到你,把那些事都给忘了。大殿下那事,是不是你们搅出来的?”
“是。”
“不止这一件吧。”
“最近这些事都是我们做的。”
“目的就是要皇上身边无人可用吗?”
“差不多吧。”
“这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马骋的?”
“如果所有事都是他做的,杀他太便宜他了。”鹰绰依然不改初衷。
贺兰勤:“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你说的那些事我想办法查,你不要再被他蛊惑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才这么疯狂的,你跟他可不一样。”
鹰绰终于回复一句:“在见到你之前,是一样的。”
没有你,我一无所有。
贺兰勤怔住,她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泛着水汽,零碎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用力的抽鼻子吸气,依稀是四年前让他不由自主刻入记忆的呆样,他心里猛地一抽,再次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第一百九十章 二比一
上一次中州试之前,贺兰勤早已美名远扬,是没什么悬念的头名人选。鹰绰有自知之明,是以提前拜访,态度客气有礼,希望贺兰勤手下留情,要她输的不要太难看。那一趟,可说很需要些勇气了。
她虽然早已坐上首领的位子多时,向来做惯的只有执行任务,动手多过动嘴。面对贺兰勤这声名远播的青年俊彦,她强作出一副侃侃而谈的镇定,心里实在虚得很,唯恐一句话说不好,惹了人家不高兴,回头报应在擂台上。
贺兰勤虽然洒脱随意,但怎好盯着人家年轻姑娘使劲瞧,只在她开始说话前几句多看了几眼,后面很多时候,根本不好意思看人家。还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多听少说,关键处吐几个字。
两个装模作样的人,都没看出对方的云山雾罩,但贺兰勤还是记住她了。因为他那张脸,遇上的姑娘大多会偷偷多看几眼,只有鹰绰是个例外。
所以贺兰勤在临走时偷偷打量一番,发觉她迈出门口瞬间吐出一口长气。便是要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就不能多坚持一时片刻吗,刚出门就破功,功夫不到家啊。
贺兰勤心里暗笑不止。也许从那个时候起,那个不为皮囊所动的小丫头便格外醒目的住进他眼中。
贺兰勤终归是趁着天黑,陪着鹰绰回到皇宫。有了鹰绰交代的那些,王契就不必急着“捞”了,让他先清静几天吧。但是马骋那小子必须要见一面,能把鹰绰哄的调转了手中刀锋指向,他倒要看看他手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鹰绰回去后,坐在床边发呆,静等着窗外天色透亮起来。她已经相信这不是一个梦,但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忍不住设想,何来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会是怎么一个神情。她还要问问孟宁,瞒着他们两个彼此的消息,是何居心!
往常,乌兰姑姑是不需要服侍公主起床的。宫女们讶异的看着鹰绰笑着走来,对她们道:“我来吧,你们去看看早膳好了没?”
请大公主起床不是特别简单的事,要温言软语叫好久。宫女们虽不解乌兰姑姑犯了什么癔症却乐得不做这累心的勾当,各自转身准备离开。没迈开十步便听到何来一声惊叫:“什么!”
这一声喊,不是梦呓。单从音量来说就精神气十足。
宫女们对视一眼,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啊。
锦绣团里的何来圆瞪着一双眼睛:“你说什么?”
鹰绰愈发平静:“贺兰勤没有死,他就在庆城。”
何来:“你掐掐我。”
“哈哈……”鹰绰笑着,抬手就伸向何来胳膊。
何来急忙躲开:“算了,我自己来。”她果真掐了一把,“疼,真的。你见到他了,他,他干嘛躲起来装死啊?害我伤心的眼泪流成河了!”
鹰绰:“你可别瞎说,我一次都没见你掉过眼泪。”
“哪能当你面掉啊,哭还得背着你,我容易吗!”嘴里愤愤不平,心里亦掀起波澜,何来眼眶发热,自己轻轻拍打着眼皮,道:“什么玩意儿,回头见到他,定要骂他几句,多大的人了,还跟个中二少年似的玩失踪……”
“什么?”鹰绰理解不了“中二”的意思。
何来无所谓的摆摆手:“快给我收拾干净,我要去见见那个大骗子!”
鹰绰一笑:“孟统领一直都知道,却瞒着我们。”借刀杀人,小事一桩。
果然,本来急的要跳脚的何来缓缓回头,眼神开始泛出冷冷的幽光:“什么?”
孟宁正对着十多名侍卫训话,他昨夜在宫中执勤,今早交接后便可以出宫了。话还没说完,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侍卫们纷纷打趣,这是大公主惦记呢。孟宁勉强笑着,接班的另一员副统领一到,他片刻不敢停留的跑了。
鹰绰知道了,何来也就该知道了,这件事原本瞒着她的,她会不会不高兴?保险起见,还是赶紧去坊市挑些精致物件。
夜色再次降临,马骋来到已经无人逗留的王契旧居,鹰绰白日里留了信号,此时等在那里。
马骋:“什么事,你还没主动找过我一次?”
还没走近,便有异样风声急速迫近,马骋耳听八方,急忙后退了七八步方才站定下来。眼前已多了一名黑衣人在他与鹰绰之间。
这个人他见过,在王契身边。
马骋怒道:“你出卖我?”
联系他与鹰绰的不是利益,而是仇恨,这样的关系其实比前者更牢固,是以他对她的背叛不理解的成分更多一些,即便背叛,叛的也是她的情郎,又不是他。
贺兰勤抬手一拂,面皮剥落。马骋只一眼就不打算说什么了,做出防御的举动。这个人活着,鹰绰自然用不上他了,他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
贺兰勤:“我不是来打架的。”
鹰绰:“我们进里面慢慢说吧。”她已经收拾干净一间空屋,起码有几个椅子可以坐一下。
马骋与鹰绰做盟友也有些日子了,对她的话还能接受一些,一边提防着,一边从善如流,跟在她二人身后走进屋子。
这屋子原本是王契的书房,书册基本搬空了,桌椅还在,又因为此处常有幕僚来访,椅子也够。一张长长的书案,将三人分作两半。
马骋嘴角抽抽,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有必要时时刻刻如胶似漆吗?
对面的贺兰勤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仅有意坐的紧挨着鹰绰,下面的手还不老实的一定去够她的手,以至于对面的马骋看他们上臂的动作,想不猜出来也难。
“可以说正事了吗?”
贺兰勤:“把鹰宓留下的东西给我看。”
马骋:“好大的口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吩咐!”
“凭我们两个联手,你逃不出皇宫。”
马骋……
这地方他确实是人人喊打,贺兰勤只要大喊一声,便有数不清的侍卫等着拿他的人头邀功。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你想看,出去再说。”马骋昂起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做文章
贺兰勤对上他就没好脸色,冷冷道:“你不要耍花招,如果那些东西不能取信于我,你知道后果。”
马骋:“死过一次,贺兰大公子愈发不可一世了。”
鹰绰不得不打圆场:“都冷静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们要对付的是条老狐狸。”
马骋冷笑,起码鹰绰的态度表明是相信他的。贺兰勤只能憋气:“好,除了鹰宓手书,你手上还有什么?”
马骋:“没了。”
“你说王钧野心勃勃想统一天下,手上却只有那么一份真假难辨的手书还不给我看,叫我们如何相信你?说不定都是你编的!”
“我也没要你来信我,反正我的仇人是谁我清清楚楚,乐得看你给人利用的骨头渣子都不剩还不自知!”马骋态度倨傲,丝毫不服软。
眼看两人又要针尖对麦芒的掐起来,鹰绰扶额,轻敲着桌面道:“我把你们叫到一起是来吵架的吗?”扭头对贺兰勤温和道,“他虽没有证据,但照这么推断很多事都可以解释通。不然我不明白,我们族长费这么大力气杀你对他有什么好处,只因为莫须有的一点迁怒,我不大相信。我们族长那个人,如果真的记恨一个人,必要早早动手了结,大概不会由着你活到这般年纪才动手。”
贺兰勤眯着眼睛:“我要谢他不杀之恩?”
鹰绰笑:“我的意思是,他或许多少对你有些芥蒂,但要动手最根本的原因,是帮王钧除掉劲敌。”
贺兰勤:“可王钧还是救了我。”
“那是孟宁自作主张的结果,恰好你也不想回贺兰家,他便留下你给王契保驾护航,就像多年前依靠你父亲上位那样。”
马骋也压制自己的脾气,道:“据我所知,王钧对你一直是拉拢利用……”
“利用”二字又刺激的贺兰勤瞪了他一眼,马骋只当看不见,继续道:“因为你身份特殊,若能拉拢到手下利用得当,是一把好刀,你看我马族不就是你一刀一刀慢慢砍掉的吗。正好你又不想回家,不用白不用,利用完了再杀也一样。”
承认他有点本事,顺便挖苦讽刺毫不手软。
贺兰勤鼻子几乎要冒烟了。
马骋笑着:“就像令尊一样。”
“你最好能拿出证据,不然就这句话,我一定叫你死的很难看。”
“物证是不好找了,人证有,你敢动吗?”
“谁?”
“孟覃。”
鹰绰:“孟相?他是两朝元老,但你怎么肯定他是王钧的心腹?”
马骋:“王钧此人多疑善妒,前朝老臣还活着且一直身居高位的只剩这一位,他必然有过人之处。”
贺兰勤:“你这是乱打一通,打到就算的意思吗?”
“即便他不知情,必然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马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鹰绰:“他为什么帮我们,没理由。”
“我们给他理由。”
贺兰勤挑眉:“你想在孟宁的婚事上做文章?”
马骋直视他的眼睛:“不用我做什么,王钧此时怕是已经后悔死了。”
何来的年纪已经不小,王钧赐婚后,照理说宫中就该筹备了。但一直诸事烦乱大半年就没消停过,至今没有动静。旁人一时无人想起这茬,不见得孟相不急。毕竟这婚事一开始,王钧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点头的啊。
这一点,在场几人都知道,孟相一家甚至何来都明白。
但王契身陷谋害后宫嫌疑难以自拔,孟相再急也不能开这个口,总要有人去点一点。
鹰绰略一琢磨:“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婚事早该筹备了。”
虽说拿着何来的婚事动脑筋有点对不住她,贺兰勤和鹰绰好像都没有十分愧疚。
贺兰勤:“让两位公主的母妃去向皇后讨旨,皇上若应允便要三人一起筹备。”
鹰绰:“若是找借口推脱或是其他,孟相和我们族长便不会坐视不理。”
马骋:“而王钧,说不定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孟覃在操控,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贺兰勤看着两人:“若是同意了呢?”
马骋:“打个赌如何?”
两日后,宫中暗线传出消息,帝后失和。王钧每月固定两日去皇后宫中用饭,不知皇后说了什么,王钧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次日,皇后将二公主和三公主的母妃叫去斥责了一番,两人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夜间,萧家家主烦躁的睡不着。虽说萧闵妃之事略有转机,但对方是皇长子啊,不止王钧有压力,他的压力更大!一边是自家脸面,一边是圣心,取舍何其难也!王钧有意偏袒王契,是个人都看的出来,但要他忍下这口气,他不甘心啊。不说已死的妹子,宫中还有个年幼的四皇子呢,那也是皇帝的亲骨肉,也是有机会的!
要么忍气吞声给皇帝留足颜面,要么奋力一搏更上一层楼,萧家家主几乎没有犹豫!
所以这几日的朝堂,上折子请愿核查大殿下的奏折摞起来快一人高了,而王钧全都留下不做表示!
一辆马车径直驶入宫禁,王钧的贴身内监领着车里的人走进御书房,来人身披黑色斗篷,光看身形可见此人身量高挑修长,行止有度,仪态非凡,只可惜头脸全也被遮了起来。
贺兰勤走到门外,带他来的内监直接推门请他进去,随即关门走出十多步站定,防止有人靠近。
王钧坐在书案后面,指着面前一摞折子,冷笑道:“看看,这是今日一早收到的,今日这还不算最多的!你不是一早说有人要陷皇长子吗,查了这么多天,你倒是查到点什么给他洗刷冤屈了吗!”
贺兰勤略略低头:“在下无能,此前三殿下和后宫多位妃嫔出事,在下以为有人蓄谋对付陛下身边亲近之人,是以得出这个结论。但他们能拿的出手的只有那一个人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那侍卫在下接触不到,实在难以从他口中找出破绽。”
王钧:“怎么没有动作,满朝文武都被挑唆着朝朕发难。”
贺兰勤:“陛下若怕堵不住悠悠众口,不如先让大殿下吃些苦头,暂时堵住他们的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嫁娶
放肆!”王钧这几日烦心事实在有点多,情绪一时控制的有些不稳。“明知道是被陷害的,朕为什么要难为自己的儿子!”
贺兰勤心里叹息一声,看来王钧是真的看好这个儿子,打算传位与他,为他的声名着想,不愿让他沾染一丝污糟事。
“我要见那个侍卫。”
“死了!”王钧一想到这个就是一脸无法言喻的憋屈。“先前在诏狱被人折磨的太过,后来虽有太医照看着也回天无力,昨日就死了。”
如果可以,王钧倒希望那人还活着,至少还有改口的机会。
贺兰勤:“陛下身边,该严查一番了。”
王钧何尝不知,诏狱那些人手下有分寸,叫人活着就算只有一口气也得给他吊着,却在最不该死的时候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敌人密布在身边,已经无孔不入了!
这种叫人无法安心,周围都是敌人的感觉已经有些年头不曾出现在他身上。王钧闭上眼睛,多年前的一些场景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在他身边,让他能够安心少许的那个人,恰是眼前这青年的父亲。
唉,宿命啊。
想到那个人,王钧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对贺兰勤疾言厉色,语气不由自主的和缓起来。“除了那个人,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查一查吗?”
“那人投入诏狱多日,突然改了口风,若不是事先约定好的,极有可能是见了什么人或是听说了什么事,陛下可以命信得过的人去诏狱查问狱卒。”
王钧点点头,却没有当即吩咐人去办。而是示意贺兰勤坐下,换了另一个话题。“你二叔那边,一直没放弃过搜寻你的下落,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贺兰勤没坐,身姿有些僵直:“过些日子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话。”
王钧眉头一挑,道:“也好,你二叔心思大都放在你身上,已经将族中大小事务交给你二弟处理。他年纪轻,难免时常需要你二叔出谋划策,你这个时候回去,反倒尴尬。”
贺兰勤低头不语。王钧又道:“若是打定主意不回去,朕想着你总这样藏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什么时候想走到前面来安定下来,随时跟朕开口,最不济,也比城卫将军要高上几级。”最后一句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意思,这是给他一颗定心丸。
城卫将军是他中州试夺魁的“奖品”,三年做下来,实则没认真在职待一天。一面是官小辛苦,一面是不想给必须防着他的上官添堵。王钧一句话,他身份由暗转明不说,还可以连升几级,大概可以同孟宁比肩了。
若贺兰勤真是个有家难回的可怜孩子,说不定要心动了。
“谢陛下,大殿下对在下诸多照拂,如今他被人暗算,在下无心思虑个人小事,先帮大殿下洗刷冤屈再说不迟。”
王钧老怀大慰:“朕的意思是,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你要查什么人也方便。”
贺兰勤:“这些人只会暗箭伤人,明面上怕也不好查,此时无人知道我这个人存在,正好可以查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陛下不妨另择人手大张旗鼓的查,恰好可以掩护一二。”
王钧听着颇有些道理,点头道:“也好,就如卿家所言。你查到些什么,随时可入宫来禀报与朕。”
贺兰勤叹息,他没有将此事负责人的名字告诉他,更没有让他们直接联系,可见对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是,陛下。”
后宫中,那两位挨了皇后排揎的嫔妃并没有退缩,再次约在一起请求皇后出面。两人跪在地上,膝盖又凉又痛,但谁也不肯起来,红肿着眼眶也不出声,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给皇后施压。
两人也就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这般对皇后低头,也算给足了皇后面子。
一人道:‘’臣妾也知道娘娘难做,但二公主与三公主的婚事早该办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会留到这般年纪,咱们不急,就怕驸马家急啊。”年轻人,年轻男人,能安心等吗?即便男人有心,万一有那耐不住爬床的厚颜无耻,这可都是事儿啊!
皇后怎会不明白她们的担忧,皱着眉头:“本宫如何不心疼她们两个,可为了你们,本宫已经被皇上斥责一番,一次不够,还要再去碰壁一次?皇上有皇上的难处,你们且体谅一番,来日皇上必会补偿你们和两位公主的。”
另一人道:“大殿下吉人天相,必能还他清白之身,公主们也需要这位兄长送他们出嫁呢。但是公主出嫁是大事,筹备也很需要一番功夫,不如先筹备着,说不定喜事这么一冲,大殿下那边就查清楚了呢。”
皇后啼笑皆非:“胡闹,这种事谁敢作保!你们怎么还不明白,这事关键不只是大殿下,还有大公主啊。”
“啊?”两人不解。
皇后也算掏心挖肺了,把左右都挥退出去才道:“大公主是长姐,要嫁也要第一个,妹妹怎能绕过姐姐先嫁呢?”
两位妃嫔顿悟,一人道:“娘娘也是太守规矩了,须知这嫁妆可不是小事,哪一个不是父母十多年前便开始给女儿张罗的,咱们大公主回来的晚,嫁妆没准备齐全,但是二公主和三公主早都准备妥当了,只需从库里搬出来就好。”
“是啊,是啊,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嫁妆都耽误了吧。准备好的先嫁了,再慢慢给大公主张罗一分更好的,叫她嫁的风风光光!”
皇后垂眸思量,这倒也是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或许可以一试。
两人又继续说了几箩筐的好话,掉了几滴情真意切的慈母泪,终于打动了皇后,决定再走一趟。
不知道皇后如何苦口婆心的为后宫请命,王钧终于点了头,命观星台挑选个黄道吉日准备嫁女。三天后,观星台呈上结果,两月后有个大好日子,宜嫁娶,旺家世,主平安。王钧当即下旨,命两位准驸马家中准备迎娶公主。
这其中,自然是没有孟家的。王钧特意安排了内监总管亲至相府,给孟相解释了一番。除了嫁妆准备不足外,还坦言父女相见日短,要多留些日子,望海涵。
孟覃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已经转了十八道弯,这亲事怕是要有波折。
第一百九十三章 皇帝心腹
帝后自以为合情合理的安排,却并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上面的一个安排会让下面的人解读出多重深意。尤其,这其中牵扯到文臣之首。
退朝时,不少或疑惑不解,或耿耿于怀的目光紧随在孟相身后,叫他愈发不自在。及至还家依然不得安宁,几位关系密切的弟子门生或送来拜帖请见,或写了书信等待指示,总之好像所有人都觉得,皇帝与丞相间出问题了。
孟相叹息一声,适口的参茶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吩咐道:“大公子回来了没有,叫他过来。”
不多时,换上便服的孟宁来到书房,行礼后站在孟相面前。唤了一声“祖父”便不再言语。
孟相叹息一声:“你与大公主的婚事给押后了,这一等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你有何想法?”
孟宁:“二公主与三公主订婚日久。”
孟相:“可是大公主年纪最长,为何要绕开你们?”
孟宁不语,他不傻,怎么会没有猜测,不过不好说罢了。
孟相自顾开口道:“后宫接连爆出丑闻,皇上找不到真凶,便草木皆兵了。”
孟宁:“清者自清,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他自然知道躲起来添乱的是谁,孟相也知道。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是一回事,被殃及就是另一回事了。
孟相眼睁睁看着鹰绰给王钧添乱而不管,可见君臣之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出现的。
“陛下对老臣尚算宽厚,但身处那个位置,多疑才是常态。大公主毕竟不是普通的皇女,陛下小心一些也是难免。”话是这么说,孟相的神色没有嘴上那般轻松,眉头一直锁着。
孟宁:“祖父是想帮皇上排忧解难?可是……”
孟相举起手示意他闭嘴,这也是否定的意思。
皇上一不高兴,他就赶紧着把事情处理干净了,这不是摆明了先前没有使出全力吗?孟相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宁可让皇帝鄙视他们的无能,也不能显出分毫的包藏祸心!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皇帝已经要疑心他了,树大招风啊。
“大殿下这件事,说破局也容易,但皇上太贪心啊。又想保儿子,又怕落人口实,又想萧家的支持,什么都想要,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宁终于理顺了思路,跟着孟相道:“那最关键的侍卫已死,没得改口。萧家是名门,为了自家的名誉,定会咬死了不松口,大殿下除非找到其他证据。”
孟相轻笑:“是啊,证据,去哪里找?”
年纪大些的人,往往有些特别的执拗,孟相活到这个岁数,同王钧也算共患难过。他打起小算盘毫不手软,王钧给他没脸就不行!大事上不好对着干,不痛不痒薅几根虎须一点都不难。
在孟相的默许下,热热闹闹准备迎娶公主的两位大人却高兴的有些勉强,他们都是名门出身,树大根深是没错,但树大也有枯枝。一些交好的同僚不时明里暗里提醒,他们的亲族仆从不干不净,惹了祸事,已经有人准备参奏了。
很快,有些不对付的朝臣便将折子送到王钧案头,奏他们治家不严,纵仆行凶等等。王钧看都不看一眼,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内监服饰的中年人,略有些佝偻的肩背,头发却已经花白,恭敬的低着的头脸上,皱纹十分明显。看上去比王钧要老上十多岁,但两人年纪实则是相仿的。
“陛下,宋飞最后见过的人是在他改口之前两日,是寿安宫的掌事太监。”寿安宫是太妃们住的地方,在王钧当政后,是个比冷宫好一点的养老大院。掌事太监负责安排太妃们的吃穿用度,免不了两边揩油,是个没什么前途但油水丰厚的职位。
王钧:“人呢?”
“跑了。老奴查了他的底细,他是孤儿,在宫中出手大方,极善于笼络人心,哪怕下面的太监宫人都少有说他坏话的。”
“所以,线索又断了?”王钧怒气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在他逃跑之前,曾有几日颇有些异样,伺候他的小太监说,他心绪不安,一点不周到都要骂人,十分反常。”
王钧:“他的主子怕是多年未曾动用过他,安逸日子过惯了,忘了还是别人手里的旗子。骤然要他做事,他紧张的很。”
内监点头:“老奴还查到,大殿下安排人手,查了闵妃的宫女王秋华。大殿下应该也是察觉到什么,所以要做些什么,但终究是慢了一步。这王秋华应该也同那太监一样,都是那幕后之人布局多年的棋子。”
王钧靠在椅子里,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背上凸出来的青筋,语气淡淡:“布局多年的棋子,依你看,都谁有这个本事?”
内监意味不明的低头一笑:“老奴不知。”
“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向来看的分明,有什么不妨直言。”
内监加深了低头的幅度,算是先告个罪。“此人心机深沉,且十分了解皇上,年纪必然不会太轻。当今之世,有此能力财力的人不多。马钢莽汉一个,贺兰岳应付一个贺兰家都疲惫不堪,至于鹰族,鹰翱为人倨傲果毅,大概没有那些曲折心思。”
王钧冷笑:“照你这么说,那就没人能做了!”
内监笑着摇头:“陛下,灯下黑啊。”
“你是说孟相?”王钧不是没怀疑过,却打心底不愿相信这个结论。如果确定这个人,引发的后果无疑是他最不愿接受的。孟覃作为他的左右手,知道的事太多,影响也太大,动一动,怕是朝廷都要晃三晃。
内监定要说些什么佐证自己的猜测:“孟相一时动不得,不如先动动面上的棋子。大公主宫里的乌兰姑姑,看起来就颇为可疑。”
王钧不需犹豫很久,点头道:“人可以动,但切勿打草惊蛇。不然孟相和大公主那里,朕不好应对。”
内监笑着点头:“老奴晓得分寸,必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第一百九十四章 空屋
晚间,王钧没有临幸任何一位嫔妃,他只带了几名侍卫,散步一般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那宫殿闲置多年,往日里大门紧锁。但若有人细心观察,会发现那生了锈的大锁有开动过的痕迹。
身后的侍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门开后,隐藏在门后的侍卫们才齐齐躬身见礼:“皇上!”
王钧一边迈步跨过门槛,同时问道:“他还好吧?”
里面的侍卫回道:“大殿下每日只是读书练字。”
大门很快关闭,跟来的侍卫们守在了外面。
王契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初来那几日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这两日还好一些,但总归是不同的。听到外面声音有异,急忙迎了出来。
“父皇!”王契猜测着,应该是事情有转机了,会不会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王钧回头,示意侍卫们不必跟着。王契已经从他脸上看出,自己或许要失望了。
“父皇,还没有查出端倪吗?”
王钧:“你放心,朕是相信你的。”
王契苦笑:“儿臣谢父皇信任,但是躲在这里,与在外面被百官质疑,区别并不大。”
王钧体谅他心里委屈,但他自己已经顶住了很大压力,此时听到儿子这么丧气的抱怨,不免也有些不悦。“你还记得你三弟吗,朕着实不敢让人放开手脚去查!”
王契大惊:“儿子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父皇的事啊!”
“朕很愿意相信你,但是,朕不敢赌。”王钧也是憋屈,王链那事有点鲁莽了,这幕后之人手段太高超,证据做的太真,他怕同样的事发生在王契身上。若不是贺兰勤事先打过招呼,他怀疑自己已经再次掉进陷阱了!
在彻底查清楚之前,他就先拖一拖,打定主意不能让儿子们全部“沦陷”。
“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王钧眼中闪动着精光,他那心腹的本事还是靠得住的,那躲在幽暗处窥伺的奸人,相信很快就会显出原形。
鹰绰刚在自己房间用过早饭,有宫女在外面喊她:“乌兰姑姑,孟统领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鹰绰没有多想,走到宫门外,没见到孟宁,只有一名侍卫,这侍卫倒确实是孟宁手底下的。
侍卫低头道:“统领本要过来,不想大统领那边有急事先走了,便叫属下请姑姑过去稍后片刻。”
鹰绰看了一眼侍卫始终低着的头,说道:“好,走吧。”
“姑姑随我来。”
鹰绰跟在侍卫身后,走过几道高耸的朱红宫墙,眼看要走到侍卫值房,前面的侍卫突然停步回头,鹰绰先是一脸疑惑,随即回头,后面堵上来四人,前面又多出来三人。一共八人,将她堵在高墙窄巷中。
“这是何意?”鹰绰故意流露出少许惊诧,全身戒备起来。
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姑莫慌,不过想同姑姑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乌兰的身份,是武功不弱的民间女子,八个侍卫未必放在眼里,所以鹰绰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紧张。
此时那同她说话的人已经露出一半身形,另一半隐在拐弯处,身着内监服饰,品级不算低,却也不是王钧身边最得宠的大总管,鹰绰一时认不出是何人,心里有些雀跃起来。王钧忍不住出手了,这是不是他最信任的那个心腹?
内监低低一笑:“外面风大,请姑姑移步,咱们慢慢说来。”
侍卫们慢慢迫近,手握在刀柄上,防备鹰绰反击。八个对一个,人数多的未见轻松,人少的也不见愤懑。鹰绰手抱在胸前:“别这么墨迹,要走就快走,你们这么多人怕我一个女人?”
内监笑了:“姑姑爽快,那就走吧。”
内监带路,八名侍卫一路虎视眈眈盯着鹰绰。侍卫值房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应该是他们事先安排过的。走到最里面那间,内监推门进去,鹰绰在几人的胁迫下也进了门,随后门重重关紧,里面黑漆漆的,门窗竟全都用布封了,没有一丝光亮投进去。除了男人们身上常有的馊汗味,这房中还有丝丝甜香。
这内监太过谨慎,怕给人认出来日后不好潜伏。鹰绰摸索着站定,凭呼吸声锁定对方位置,那内监就站在七八步之外。“怕熏着姑姑,咱家特意命人点上了熏香。”内监笑了,这是这笑声听起来并不让人舒服。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鹰绰的声音里带上少许恐慌,对于任何人来说,黑暗都代表着太多不确定。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乌兰姑姑,孟相给了你多少好处,咱家一样能给,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都是给人卖命的,咱也没道理为难你,是不是?”
鹰绰一直竖着耳朵,恨不能呼吸心跳都不漏的听真切,空荡的房间里只这一人的说话声,自然是清楚的过分。“不瞒公公,孟相引荐民女入宫伺候大公主殿下,既风光又清闲。民女一直心存感激,但孟相并未吩咐民女做什么。”
“果真?”
“当然。”
“孟大公子与大公主的婚事,你敢说不是你一力促成!”尖利的嗓音带上些凌厉之气,听起来很有些刺耳。
鹰绰松一口气:“那件事啊,公公有所不知啊,大公主年纪不小了,我这也是为主分忧。”
“为何偏偏是孟相家?”
“孟统领年纪相当,家世匹配,又是一表人才,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
“然后呢,让孟宁成为驸马,更进一步巩固孟相权势?”
“孟相权势已不需巩固。”
内监冷笑:“好一句不需巩固。”
鹰绰腿脚发软,有些站立不稳,立时明白自己着了道。“公公,你带了那么多侍卫,何必呢?”
内监的笑声陡然放开,“哈哈哈……”简直绕梁不绝。“方才那些都是陪你逗着玩的,现在该说几句要紧的了。”
鹰绰扑通一声倒地,只剩几根手指还能活动。脚步声迫近,衣物摩擦之声响起在上方。内监蹲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冷笑道:“果然是人皮面具,你究竟是何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问答
鹰绰虽然给人放倒了,心里却并不慌张。此人不敢让她看到,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严刑逼供后灭口。但他刻意造了这么一间暗室以掩饰身份,很明显,他没打算杀了她。
他在宫中一定有明面上的身份。
他明显对孟相有芥蒂,但还不敢撕破脸。
孟相十有八九知道这么个人!
短短一瞬,鹰绰只想到这些。一丝光亮逐渐扩大,是那内监点燃了蜡烛放在她旁边,他却带了个鬼脸面具。
“居然是你。”内监略有些诧异,随即笑了起来。“孟覃祖孙果然包藏祸心!”
鹰绰:“我不过是求他们给我个容身之处,没有别的意图。”
内监:“你若是一早自报家门,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之处。现在就太晚了啊,鹰首领。”
鹰绰:“谁还不能有些不愿说的秘密吗?”
内监:“你不想说也好,只要将你交上去,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不过是不想回鹰族而已,又没做过什么。难不成王族皇上要看鹰族脸色行事?”
“你啊,可以做的事太多了。而且你当什么人都跟你一样,那么把鹰翱当回事儿吗?”
鹰绰声音冷冷的:“就算我回不去,族长也还是族长,不是你一个太监能随口编排的。”
内监:“或者你老实点坦白都帮他们做了什么,咱们好说好商量的,你不愿见皇上,咱家也愿意帮你瞒着。”
“也就促成大公主婚事这一桩罢了。”
“没有了?这么点诚意可不够啊。”
鹰绰沉默,似是犹豫了许久终下定决心。“还有一件。”
内监:“说来听听。”
“不管你们查到什么,都与我无关。大不了我离开这里继续隐姓埋名。”
内监:“真啰嗦,咱家要不是还想留你一命,用得着跟你废话这么久!”
鹰绰:“好,我说。孟相曾经说过,陛下几子没一个成气候的,惑星临世,或可救江山社稷与水火,但独木难支。”
“放肆!”内监咬牙切齿,“老东西,人心不足!”
“公公也知道,大公主那个性子,哪像个能争权夺利的?若是几位年长的皇子都不在了,幼主继位,孟相身为文臣之首,推举长姐辅政有何困难?”
内监:“就知道是他,不然怎么可能接连出事!有没有更详细的?”
“有,那个被杀的宫女,她捡到闵妃的耳坠去威胁宋飞被灭口,那耳坠被从她住处搜出来了。公公不奇怪吗,还没拿到东西,宋飞为什么急着杀她灭口?”
内监:“宋飞已经拿到了?”
鹰绰:“是,后面搜出的那个,是假的,仿制的天衣无缝,根本看不出区别。”
内监点头:“若有异常,必然早被指出来了,孟覃居然能叫人仿制御用之物,果然居心叵测!”
停顿片刻,就在鹰绰以为审问可以结束的时候,内监冷笑一声:“鹰首领,你这一条命也算得上珍贵了,这么一件小事不够吧?”
“公公,君子一诺,您答应过了。”
“先前中毒之事,也与你有关吧?目的是帮大公主拉拢人心!”
鹰绰缄口不言,内监当她默认。“那毒是鹰族的,即便不是你下的,也是你帮忙解的吧。还说是什么一早给大公主留的秘籍,哼!”
鹰绰无法抵赖:“那是我做的。”
内监却笑了:“不是你,是孟相命令的。”
鹰绰语气转冷:“公公这意思,还是要带我去皇上面前回话了?”
“只有亲眼见到,陛下才能确信。你大可放心,咱家说了能放你一条生路,这话还是作数的!”
“公公,你说话不算话,就不怕我到了陛下面前反悔吗?”
“鹰首领,你最好还是配合一点,不然,就一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公公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我帮你指证孟相,你跟他倒是有多大的仇啊?”
内监一怔,没有犹豫很久:“咱家不过是忠于皇上,孟覃他身受皇恩却有二心,咱家自然不能不管!”
鹰绰动了动手脚,发觉药效已经快要过去了。不是这内监用的药缺斤短两效果不好,而是鹰绰本身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南方山中多奇珍异草,毒虫毒草更多,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摸爬滚打杀出重围的,除了拳脚功夫过硬,环境中这些随时可致命的东西更要精通!她这具身体,不说百毒不侵,应付一点迷药基本连解药都用不着。
她一进门就察觉有异,但为了诓这位公公多说几句,故意让自己中了一点迷药,此时已经基本无碍了。
内力略一运转,几个呼吸间,她用胳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你,你没中毒?”内监的声音带着些许异常,但并没有紧张,即便不用毒,外面那些侍卫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他就不信,拿不下她一个女人!
鹰绰缓缓站起来,腿还有些发飘,不过已经足够了。
内监冷笑:“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去陛下面前说说吧,咱家方才的承诺还有效。”
话是这么说着,内监却在缓缓后退,同时,借着面具的掩饰看向窗外,估摸着自己一跃出去能不能逃过她第一击。
鹰绰拍拍手掌,拍掉方才沾上的少许灰尘。道:“恰好我也有几句话想问问公公,若是公公恰好知道,且答案我能满意,帮你说几句话对付孟相爷也不是不行。”
似乎峰回路转,但内监并没有些许放松。她要问的必然是更要紧的消息,但真假还不是自己一张嘴的事吗。内监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便道:“你说。”
“公公在皇上身边定然很多年了吧?”
“那是自然。”
“公公身为皇上的心腹,却不是宫中最出风头的几位之一,可见,是帮皇上处理不方便见光之事的,可说是藏在最隐秘处心腹中的心腹。”
这话在他听来算是恭维了。当即连此时的形势都有点捻不清了:“好说。”
“孟相为皇上分忧多年,如今也与皇上生了嫌隙。是君心难测,还是人心易变?或许也只有多年前的前贺兰家主是唯一的例外吧?”
“哈哈哈……”内监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来是为了那些陈年旧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套话
就在鹰绰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这话有何可笑之处,内监突然一跃而起,想破门而出。
他算盘打得好,鹰绰没有了迷药的作用他定然不是对手,只要出了这个门,主动权依然掌握在他手中。
但是……
内监还没来得及揉一揉撞痛了的胳膊,脚下还在踉跄,便给眼前之人吓了一跳。孟宁!而他带来的那些侍卫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鹰绰慢悠悠迈步出来,骤然接触日光还有些微刺眼,她不得不眯着眼先适应一会儿。“公公,有话好好说,你撞门做什么,撞坏了还要修。”
内监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鹰绰几步上前,一把扯下他的面具。
面具后面是一张丢在人堆里就分辨不出来的普通面庞。四十上下的年纪,在宫中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面皮略有些白嫩。鹰绰在宫中时日不长,并没有见过此人。
倒是孟宁对此人有些印象,道:“没想到,竟然是苏公公?”
声音冷冷的,便是训斥自己手下侍卫也没见他用这般语气,可见这苏公公针对孟相的那些话都给他听到了。“苏公公不在御药房看诊抓药,带了这么多人来占我们的屋子,这是何意?”
原来是御药房的,何来有什么不适是御医上门来看诊,不需鹰绰去御药房拿药,是以鹰绰从未见过他。
苏公公冷笑一声:“都是给皇上办事的,什么你的我的这么见外。孟统领不喜咱家占你的屋子,咱家这便走就是了。”
“且慢,”孟宁旁站一步堵住路,“鹰首领不是还有些话想说吗,说完再走不迟。”
苏公公立时变色:“孟宁!别忘了赏你饭吃的是谁!”
“祖父很早便提过,陛下身边有位极为信重之人,此人极有手段,但凡被他盯上的人,定然没有好下场。”孟宁看向他,一脸愤慨。
苏公公冷笑:“谢孟相夸奖,不过,也是那些人品行不端,对陛下不忠,否则,咱家如何能将他们的罪行揭穿!”
孟宁却自顾冷笑:“祖父推测,一旦皇上想对谁动手,就会派此人出面。即便此人之前未曾有任何劣迹,也能死无葬身之地!”
苏公公一噎,方才对鹰绰说的话一句一句回想了一遍,其中却有很多不怎么“讲究”的话。若是鹰绰说出来,他大可以不认,却不知孟宁究竟听到多少句,一时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孟宁接着道:“祖父还说,公公原本是逆王余党,不仅没有被治罪,还在宫中身居要职,可见立下功勋不少。将功折罪都绰绰有余。”
苏公公冷着脸瞅着他,前有孟宁后有鹰绰,他只有一地睡过去的酒囊饭袋,今日怕是不好善了!要如何脱身呢?大意了啊,想到这女人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居然是鹰绰!若早知是她,他必然要更谨慎的安排这次行动!可惜,晚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鹰绰上前一步:“十几年前,前贺兰家主遇袭一事,你究竟参与其中多少?你是受人指使,冤有头债有主,你都说清楚,我们自然找该找的人!”
苏公公回头,肩膀陡然一缩。找该找的人,难不成他们的目的是皇上?只是想一想,他已经对他们的胆量颇为赞叹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说倒是好说,可咱家说的出来,你们能做什么?”
“你只管说,做不做是我们的事。而且我们可以保证,绝对保你一命,之后不管在不在宫中,都叫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鹰绰尽力稳住他。
“哼,休想骗我,你们几句话,就想诱我的口供?做梦!”
鹰绰:“公公久在深宫,这宫中要人说实话的手段有多少种,滋味如何,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你敢!”
孟宁:“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在贺兰家安排了几个棋子吗,你便是承认了,也不过是皇上授意的!”
苏公公:“皇上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燃!”
“是啊,人多了难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编排几句当家主母的闲言碎语也简单的很吧。”
“那小子觊觎长嫂,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还用人编排吗?”
“便是有人看到了,看透了,等闲也不敢传到主人耳朵里,怕是公公的人嘴巴大,出了不少力吧。”
“女人就是心眼小,听到些风吹草动便坐不住了。”
苏公公虽一口一个陛下,叫的极为诚挚,但眼看无法脱身,稍作权衡,还是不想为了王钧做出那些牺牲。今日他这般针对孟相,王钧有怀疑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发泄他自己心中的不满!他虽不是潜邸旧人,但却早早看出王钧的那个兄弟成不了大事,在王钧尚未崭露头角之时便与他暗通款曲。他自认慧眼识珠,偏王钧为了一些原因,不愿意让他太过风光。
王钧用他做了很多事,很多不能见光的事,可说是十分信任他的。但光有信任已经无法满足他,他每每看到总管大太监的风光便心里痒痒,觉得自己也该享有同样的地位。还有孟覃,孟覃彻底倒向王钧比他还要晚,却成为风头最盛的臣子,也让他心里十分不平衡,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做点什么。
有选择的情况,他当然愿意保留一点忠诚,但所谓忠诚已经被王钧不公平的安排破坏的剩不下多少,此时已不能支撑苏公公心甘情愿为他承受皮肉之苦,便借着他们的猜想,半推半就把话都说了出来。
鹰绰:“你的那几个棋子,都叫什么名字,如今身在何处?”
“哼,那么久远的事,怎么可能还记得。”他一撩眼皮,“鹰首领,人心易变,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不用这么拼命讨好。”
鹰绰给逗笑了,可见贺兰勤还活着这件事,他一早便是知道的。“多谢公公提点,当然若是你还有些印象,说出那几人下落,公公今日摸了我的脸这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苏公公斜着眼,瞅了她一眼又心虚的看向孟宁:你都说出来了,还当什么没发生过?
“什么,还有这事?”一个冷意十足的声音。苏公公眼瞅着一个倒在地上多时的侍卫,幽幽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