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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江南     道缘浮图txt下载     道缘浮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四十五 卿本佳人

    “闪!”沉叱声像平地一声闷雷,在燕开庭耳边炸开,震得他一个激灵。

    这是封意之情急之下,出声示警。

    他叫出声时,心头却是一凉。“捉云手”罗劲可不比闵洪那水货,这一掌下去就算没有抓中燕开庭的头颅,也能将他肩膀撕下来。

    封意之烦躁地爆了句粗口,刀光滚滚,挥成一片刺眼白光,竟是只攻不守,就要从闵洪和罗劲两人的夹击中强行脱离。

    百忙中,封意之目光一扫,却看到前方险情比他预想的稍好。

    燕开庭大概是被那突如其来一声吼震到了,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身形晃动。

    正好他的身法本就是飘忽不定的,不知道应和了哪个节奏,竟在罗劲一掌落下时,正好偏离开去,被一把扣中左肩!

    “嘭”的一声,响起的竟是两块金属撞击的声音,燕开庭身上宝光流转,符文跳跃。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身上是一件法衣!

    不过罗劲的指掌比普通法器还要厉害,虽然没能扣实燕开庭的肩颈要害,但法衣上的符阵光芒被他硬生生捏熄。而燕开庭的红袍上迅速出现深色印渍,显然法衣没能完全将透入的真气抵消。

    又是一记闷响,这次是“泰初”的锤头结结实实砸在罗劲胸前。

    此刻,这把仙兵又变成短柄,锤头还缩了一大圈,被燕开庭当做拳套般捶向罗劲。

    罗劲正在同时对付封意之的刀气,没想到在他“捉云手”下还有人能反抗,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

    不过燕开庭已是强弩之末,“泰初”锤上不见一丝雷火,黑黝黝的就是个铁疙瘩。罗劲被砸得一阵气血翻腾,伤倒不算重。

    封意之一看,还有希望捞个完整的人回来,手上刀势愈加凌厉,空气嗡嗡震啸,整段巷道都好像在晃动。

    闵洪首先顶不住了,哪怕他知道得再清楚,只要拖住封意之两、三招,罗劲就能将燕开庭彻底解决。

    但是顶不住就是顶不住,虽然他送了封意之右肋一掌,可还没打实,就不得不后退,否则封意之那刀身还不知道在哪里,仅刀芒就能把他手掌切下来。

    然而这一退,就停不住了,直接让出两臂宽的距离。

    封意之继续大步向前,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当面冲来。

    他反应也不可谓不快,刀势不敛,反而尽全力向远处放去,刀芒瞬间狂飙出十多丈,拦住了对面的罗劲,还把离战场太近的黑衣人刺翻一个。

    “啪”地一记,那道迎面冲来的人影,紧贴着刀下那点小小盲区,险而险之地撞在封意之身上。

    如果刚才封意之有半点犹豫,那人动作有半点误导,只怕已被全力施展的陌刀切成两半。

    封意之大手一抓,将燕开庭拎起,也不管前方闵洪和罗劲已经站稳脚跟,再次攻来。

    这位玉京第一高手口中,市井之语滔滔不绝涌出,又快又急还带音爆,就和对面那些黑衣人正举起来的连珠弩效果差不多。

    燕开庭忙不迭将“泰初”胡乱一塞,抬右手捂住耳朵,可惜只蒙半边的效果实在不怎样。但是他现在左边肩膀完全不能动,也只能聊胜于无。

    封意之突然拎起燕开庭往肩上一扔,整个人从极动转为极静。

    他左手持陌刀斜斜举起,双腿微分前后,与往日给人猛烈无匹的印象不同,现在封意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韧力万钧的刀意。

    “岁月如许,江湖夜雨。玉冷耕云圃,夜杯共朋侣。”

    当年的陌刀斩山断流、人墙共碎,而在玉京隐居多年后,还能见血否?

    封意之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看似空白或薄弱的方位突围,就踏着这条为他精心铺设的巷道,迎着闵洪和罗劲两大高手,还有他们身后一群黑衣人,直截了当地冲了过去。

    刀意流转,丈许之地劲气彻骨裂肤。任凭迎面而来的攻势是绵延不绝的掌击,还是狂风暴雨般的法器,封意之每一步都是前进,以伤换伤,以血换血,再不后退。

    封意之忽然道:“小子,看着点!你这小家伙,生死关头每每爆发,就像刀尖舔血了许多年。可是睁着眼睛的时候,就萎靡得出奇,明明能打实的,好几次失手,是没见过人血还是没见过人命?”

    男人被说萎靡真是不能忍!但燕开庭此刻左半身已完全没有知觉,于是想要证明自己见过血的底气就不足。

    况且,玉京承平已久,又以商贸为本,讲究民风正气。不要说他,就是涂玉永、陆离那些家教严格的名门子弟,见过人血并不稀奇,但自己手上还真没沾过人命。

    无论如何,杀凶兽、杀魔物,和杀活生生的人还是不同。

    巷道并不长,封意之第三次突击就到了尽头,身后,一地鲜血断肢,还有一个滚落的头颅。满目红色刺得燕开庭眼睛生疼。

    所有埋伏者中,唯有罗劲还保持着昂扬战意,这个从现身起就一言未发的寡言强者,身上也有两处刀伤,但是毫无疲态,眼神亮得惊人。

    封意之扫了他一眼,啧啧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罗劲脸色陡然黑了黑,抬手一个掌印飞来。

    封意之才不和他缠斗,哈哈大笑着,一刀劈开拐角边半栋小楼,将最后几个埋伏的黑衣人逼了出来。

    雨点似的光矢向封意之飞来,地上却爬起一排小人,自杀般冲上去,“蓬”地扬起漫天尘埃。等灰尘散去,封意之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

    闵洪半身披血,脸色阴沉地像要滴下水来,愤然踢了一下脚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体。

    罗劲像是正站在原地调息,没有马上去追的意思,那他也绝不敢自己一个人追击封意之。

    刚才这场恶斗,让闵洪真正认识到了自己和封意之的差距。

    此次伏击可谓完全失败,而且这边现场指挥的黑衣人,在封意之最后一刀的时候,意外被杀,一时间都没有人出来收场。

    罗劲转头看了闵洪一眼,一张死板般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他慢吞吞地道:“好汉。”说罢,猛地飞跃而起,向前方街区奔去。

    闵洪要呆上一呆,才意识到罗劲是在说封意之,接着人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跑了。他气得胸口一阵发疼,不由暗骂,“土匪头子就是土匪头子!”

    可是骂归骂,闵洪别无他法,只能紧跟着追上去。

    封意之沿着大路狂奔,一直维持刀气裹身,整个人犹如一把上古神兵,那锋利的气息,三丈之外都让人毛发俱竖,好像再走近一步,就会变成两段。

    于是就这样,封意之扛着燕开庭奔过一整个街区,竟然都没人冒头来阻拦。

    “小家伙,你哪儿来的一大把一大把人偶,夏老头就只教了你这一个炼器法门?”

    夏老头?燕开庭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噎了一下,他一想,还真不知道夏平生的真实年纪。不过就此也可听出,夏平生和封意之的私交恐怕比人们所知道的要好的多。

    “你不行啊,每到杀人就手软。其实有些人呢,和魔物、凶兽没什么区别,你不要光看外表,得看本质!”

    封意之虽然依旧口气轻松,但是燕开庭听得出来,他说话时候有些气喘了,显然消耗很大。

    即使真人境的强者,也还是肉体凡胎。封意之是玉京城的一门镇守,刚刚经过一天两夜的连续战斗,还没回府就被同僚在途中伏击,闵洪也就罢了,罗劲可是真正的超流高手。

    燕开庭想了想,拍拍封意之肩膀道:“封真人,先放我下来。”

    封意之却是一巴掌将他按得动弹不得,像是有些苦恼地道:“照理说,得把你送回去。”

    燕开庭勉强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城主府起火了。”

    封意之脚下骤停,转头望去,脸色变得无比肃然。

    燕府中,生机勃勃的林草之上,那场天女之舞已近尾声。

    幽幽叹息,袅袅余音,向瑶玉足一点,凭空而立。那双缥缈迷蒙的眼中,仿佛有无尽红尘流转,诉尽每个人梦中最深的向往。

    然而夏平生的眼睛沉静犹如深潭,丝毫不为所动。

    他缓缓道:“舞,我已经看了,如果你们的伎俩仅止于此,就滚吧!”

    向瑶再是镇定沉着,也不免脸色扭曲了瞬息。可事实上,她开始跳那支天女之舞,就已经是败了。

    最初,在被韩凤来破坏了伏击机会的时候,向瑶还觉得能够一战,毕竟她们在燕府里经营多年,根脚深埋,战事一起,混乱中能给人不少“惊喜”。

    况且真人虽说是高了她一个大境界,但向瑶几十年深厚积累,所具秘法是真正的大道神通,比起一个刚刚结束鏖战的真人,她可不觉得差距就那么遥远。况且,以往栽在她手下的那些真人,也给了她足够自信。

    然而,向瑶看到夏平生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的风月大道,在此人眼中,怕是连红颜枯骨都称不上。男欢女爱,人间喜乐,对他来说,可能并不比一点尘埃更特别。

    资料中,夏平生修的是木属神通,晴若草海,万物生发,如此生机盎然的秘法,所有者却有一双死寂的眼睛。

    天女之舞,是向瑶的一次努力,这是一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舞蹈,不会引来强者反击,却能润化人心。

    只要夏平生稍稍意动,那甚至无需关乎风月,只要是人们对美好事物的一点点赞赏、一点点向往就可以了。

    向瑶即有把握抓住那丝心灵缝隙,再为“花神殿”招揽一名“关系良好”的强者。

    但向瑶并没有成功,反而是夏平生展现出了无可匹敌的强大。

    向瑶指尖微微一动,接到一段传讯,会在这个要紧关头给她发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小动作瞒不过正将神通覆盖了大半个燕府的夏平生,不过他也没有阻止,只淡淡催促一句,道:“想好了?!”

    向瑶纤手轻握,捏碎符文,心中微微沉吟。这道符文带来的消息与她的判断一致。

    夏平生就在这时问道:“你有几个孙子?”

章四十六 不是正途

    向瑶被揭出这么隐秘的私事,竟然没有失态,反而变换了一个表情,魅惑之色尽去,眉眼间似是情深意切,柔声道:“不肖子孙,多有赖夏真人照看。”

    “其实真人误解人家今日来意了呢!不若为您细细分说?同者存,异者就依您如何?”

    向瑶不愧是风月大道的翘楚修者,哪怕是上一刻说黑,下一刻说白,神情作态都是自然动人,令人丝毫生不起厌恶之心。

    她又审时度势,立刻抛出了这样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像是只要夏平生一点头,就会将“花神殿”所有布局双手奉上,着实是一个“双赢”的好点子。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盟友和对手都是变化的,而且很大可能还是相互转化的。

    说到底“花神殿”并未在明面上给“天工开物”造成什么损失,因此吃不掉对方,但又有利益需求,转而寻求结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夏平生却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道:“说完了?滚!”

    顿时树林草海瑟瑟而动,风中低低的呼啸声压抑而充满危险,紧接着四周不断传出惨叫。

    向瑶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几名手下被地面钻出的藤蔓缠住。

    那些藤蔓爬上人体的速度极快,一根小枝条搭到肌肤,就有十多根发狂般地扑来,任你用刀兵还是法器,根本没法清理干净,片刻就将人体缠成线团。

    最可怕的还是碧绿藤条上泛起血红光芒,就像人体血脉的脉动般,飞快传遍所有藤蔓。而那些人露在外面的手脚则是迅速失去血色,变得惨白灰淡,片刻后,就肌肤皱褶萎缩。

    广场之外,新绿般的光点再次爆发,向外扩展。这一次扩展之势毫无停歇之意,不但压住了燕府七彩琉璃般的防御大阵,还在向外界冲去。

    什么样的强者有如此的可怕力量?!

    “天位……”向瑶喃喃着,脸上所有媚意都一扫而空。

    然而这又说不通,天位真人必然在浮图榜上有名,夏平生无论姓、名、外貌还是神通,没有一个是对得上的。

    如果说之前夏平生的神通具象让她一见之下就预见到了会输,现在则是让她发自内心深处地感觉到了无法抵御。

    她忽然心生恐惧,隐约意识到,若再这样下去,不仅这一处无功而返,而且整个大局都将通盘崩溃。恐惧之心一起,就再难轻易压下。

    向瑶自己就是惑心的大师,当然明白这种念头升起,已无斗志可言。况且夏平生若真是天位真人,哪怕召集现下城里所有的“花神殿”强者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有可能与之抗衡的人,刚发来那段传讯,显然不会走上前台,更不可能出手。她摇摇头,身形蓦然从原地消失,没再看一眼小广场上的手下。

    夏平生既然开始杀人立威,救是不可能了。

    此刻大部分人都在藤蔓中挣扎,偶有一两个站在死角,没被第一时间缠住,还在亡命狂奔。

    府邸各处的黑衣人队伍都在如潮水般退却,混在他们中的管事也一起离开。燕府的修士们仍然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没有拦截,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直到护府大阵缓缓平静下来,翠绿光点也一并消失,所有人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府门,各归其位,战后休整。”

    众人这才像有了主心骨般,迅速动起来。“逢魔时刻”的战事刚刚结束,伤员安顿、兵器修补、分行安抚等等,堆积如山的庶务等着他们去处理。

    既然天塌不下来,那么眼前手边的事情就还是得好好完成。至于那些跟着黑衣人走的管事,空出的位子总是能够填补的。

    夏平生直接在外院的一处排屋前落下。

    这里是燕府大管事级的休息场所,分内外两进,外面设了账房、大客厅、花厅、库房,内进则是一个个小套间,供大管事们临时住宿。

    府内方才遇变,虽然最终没有打起来,可那内外勾结的苗头是瞒不了人的。

    “天工开物”十多名大管事,此刻在大客厅里聚了有一大半,里面很多人还是刚从城外或城内战场下来的,身上裹着绷带。

    厅里气氛诡异,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可以说是心怀鬼胎,也可以说是相互提防,越是心中没鬼的越紧张。要知道,内乱时候,第一个被干掉的就是没有拉帮结派的。

    夏平生也没进屋,只站在大厅门口,向里面看了一圈,就负手朝后面去了。

    大管事们在夏平生现身的时候,齐刷刷地跳起来,这时一句话没得,不由面面相觑。

    有人就问:“夏老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道:“大总管方才好像已经下令了。”

    又有人恍然道:“对!对!对!战后休整嘛!”

    再有人对众人拱了拱手道:“药房是兄弟所辖,现在肯定是吃重的部门,在下先走一步了,不去看着不放心。”

    余者互相看看,跟着一哄而散。哪怕里面存在别有心思之人,也得换个地方再议,和夏平生站在一个院子里搞密谋,是生怕败露得不快吗?

    大管事的套房都是外书房、内寝室的格局。

    整个内进院子,只有胡东来的房间里有人。

    面朝院落的书房窗户半开着,可以看见桌前有人在挥笔急书。

    胡东来并没受外界一丝干扰,正在书写一本厚厚的产品目录册子,手边桌上摞着高高的资料,比他坐着的个头还高。

    胡东来听到有人来,先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到架子上,再站起来相迎。

    他躬身道:“夏师。”然后转头看看桌上那一堆,解释道:“夏季的‘珍货会’马上要召开了,虽然最近事情多,可贸易盛会也是匠府的年度大事,我就先做些案头工作。”

    胡东来说得从容不迫,再加上他本就面貌俊雅,风度翩翩,任谁见了也得赞一声青年才俊。

    夏平生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他人呢?”

    胡东来沉默了一下,声音转冷道:“如果您问的是府主,他在战后并没回来过。”

    夏平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胡东来忽然冲到门口,大声道:“夏师!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如他好?!”

    夏平生转过身,看进他眼中,缓缓道:“方向错了,再努力也不是正途。”说罢,身形就从原地消失了。

    胡东来愕然,愣在原地。

    燕府高墙外,夏平生的身影突然从半空中出现,然后对着身侧一处虚空道:“出来吧。”

    付明轩通身剑意缭绕,气息冷若冰雪,他尚未从这一境界中退出,看见夏平生,也只近乎地漠然地问:“大郎不在府内?”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道:“原来是‘小有门’的。汝门讲究不拘天性,万法归宗。然而法若无度,即为无法。你走这无情杀戮之道,不要忘记本心和规则才好。”

    付明轩眼中漠然缓缓散去,恢复了向来的温文谦和,躬身道:“谢前辈教诲。城里太乱了,您可知庭哥儿现在何处?”

    夏平生摇摇头,道:“且找一找吧。”

    涂家老宅和城主府实际上是一条大道两侧的两个街区。涂家稳居城主之位近百年,两片街区愈发融合,到了如今,只有一些象征性的边界存在,于是成就了一条全城最长最繁华的大街。

    现在往日恢宏的街道大半陷入了火海。

    护府法阵不知道是被打破了,还是根本没能启动,一点法力波动的迹象都看不见。

    反而进攻者所持远程武器都是加持过的,就像巷道中伏击封意之的那些连珠弩,落地之后还会引动法力爆炸,对于明显防备不足的涂家守卫来说,杀伤力极为可怕。

    入侵者同样是一群红巾蒙面的黑衣人,他们携带的兵器明显是用于群战的,清一色马刀加上远程法器,比起涂家的修士,单体战力并不占优,可结阵攻击时候,简直是一面倒的屠杀。

    从高处看战场全貌,可以发现黑衣人的主要目标不是城主府,只分出了小队骚扰,主攻方向是涂家老宅。

    涂家外围的守卫已经溃退。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怕被合围,都不清扫周边岗哨,就直接向中线推进。

    封意之面如沉水地站在一处楼房废墟上,望着前方混乱的战场。

    他本想将燕开庭送去安全地带,可是脱离巷道后,才发现这场截杀恐怕不是冲他个人来的。涂家的战火让他根本没有时间把人送回燕府。

    而附近视野所及的街区并不全是安静的,也不知道哪里还有埋伏。燕开庭对付普通修士绰绰有余,可他此时左肩伤得不轻,只要再遇上闵洪或罗劲任一人,就是凶多吉少。

    封意之理了理打斗中扯乱的衣物,将陌刀擒在手中,转头看了一眼燕开庭道:“跟紧我,如果闵洪或罗劲出现,千万不要逞强,能逃就快点逃。”

    燕开庭却道:“要躲开的不止他们两个吧?这边战场没人坐镇?”

    封意之一脸捏到烫手山芋的表情,“所以,燕府主,求您千万保重!别到时候涂家没被这些兔崽子拆了,反而被夏平生拆了!”

    燕开庭好奇地道:“夏师那是生发万物之力,比不上你‘江湖夜雨’刀意的杀力吧?”

    封意之牙疼地“呵呵”道:“他能拆掉半座玉京。”

    这时封意之陡然神色一肃,连招呼都不及打,就向涂家老宅的一角投身而去。

    燕开庭略一注目,也是脸色微变,那里有两拨人正在激斗,看衣着竟然都是涂家人。

    而其中一柄刀最为醒目,那刀身比标准尺寸略窄且长,舞动起来寒气犹如霜花,会凝出朵朵实体,正是涂玉永的“冰玄”!

章四十七 无从置喙

    封意之去势极快,破空之声大作,生生插入缠战成一团的人群中。

    他陡然一个急坠,砰然立定身形,刀气迸射,一时间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陌刀就在这刹那间斩出不知道多少记,每一记都敲在交战者的兵器上。

    这一手不比他方才冲出重围轻松,封意之随之而来的喝叱声,也比往日更显低沉嘶哑。

    “住手!”

    两边交战者纷纷后退,有的是连封意之那一记都接不下,被刀气迫开,有的是认出了他的身份,积威之下自然听命。

    唯有一个窈窕身影没收手,一对柳叶袖里刀被刀气弹开后,只一变招,就继续追斩先前目标。

    不料封意之出现在中间地带,且刀势发动后,任凭周围刀剑翻飞,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恰好阻了她的去路。

    于是那一对袖里刀,一刀险而又险地从封意之背后扑了个空,另一刀却斩在了他的手臂上。

    封意之此刻遍身刀气缭绕,这未至上师境的一刀斩去,就像斩在陌刀刀体上一般,只将他袍袖划了个口子,没有受伤。

    持刀者反而因为退得太急,又被封意之冷然一眼看来,骇了一跳,脚下不稳,坐倒在地,竟是涂家三娘子涂玉容。

    她身边有个老者急急抢上前去,挡在涂玉容身前,叫道:“封老!不要误伤!”

    封意之并未将目光在涂玉容那边停留,他环顾四周,脸色极为难看,沉声道:“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燕开庭这时也已赶到,看清楚场中情景后,哪还能再往前凑,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在此恶斗的双方全是涂家部属,以燕开庭的身份并不能认得所有面孔,可还是能大致分出,一边是涂家老大涂玉成的手下,另一边是涂夫人的亲信。

    然后两边分别有一个极有份量的涂家成员,涂玉永和涂玉容。竟是摆明了一个兄妹同室操戈的局面。

    涂玉成那一边陌生面孔最多,应该是他近些年来自己培养的势力,燕开庭叫得上名字的,只有一对惯常跟在涂玉成身边的裘姓兄弟。

    此刻,裘家的那个弟弟带了两人,正位于战场最边缘,中间紧紧护着一个像是昏迷了的人,哥哥则在战场里护卫在涂玉永身边。

    另一边,燕开庭认识的大都是涂夫人亲信中的头脸人物,里面不乏涂家长老级强者。因此方才战况,涂家两兄弟那边是处于下风的,大部分人都身上带伤。

    封意之一句话问出,场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人接话。

    远处却是轰响不断,隐隐传来,交战声、惨叫声还有建筑倒塌的声音。

    封意之脸色更加难看,就像暴雨前的黑云,沉得要滴出水来,“外敌都已杀到门口,这里却在内讧,还没有一个原因?”

    他指了指挡在涂玉容身前的老者,道:“秦长老,你来说!”

    秦长老明显犹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对面涂玉永那边,然后道:“封老,此事非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唉,城主此刻昏迷不醒,夫人让我们请大郎君回去。”

    封意之闻言身躯一震,刀意陡然大盛,空中响起微微鸣啸。

    那边涂玉永已经双目皆赤,怒道:“现在大哥重伤昏迷,你们就想血口喷人吗?!父亲怎么回事,那毒妇自己最清楚了吧!”

    这句话显然踩到涂玉容痛脚,她跳起来,也怒道:“涂玉永,你说谁是毒妇!你才是非不分呢!涂玉成给了你什么好处,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封意之皱眉,听出双方话中有话,细问之下,原来涂玉永和涂玉成还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的。

    涂玉永从“四象四时园”撤下来后,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已是极为疲累,听说涂城主还在城主府忙碌,就径自回了老宅自己的院落休息。

    随后,涂玉永在入定中被惊醒,入侵的黑衣人准备充足,出其不意,他身边的护卫和随从全灭。涂玉永凭着“冰玄”灵兵之利,才堪堪逃出。

    那时整个涂家老宅和城主府都起了战事。

    涂玉永是在被追杀的路上遇到涂玉成的,他们那一行人当时就多人带伤,涂玉成伤得最重,伤口还有中毒迹象。涂玉成带人歼灭了黑衣人,将他救下来后,就简单告诉他主院生变。

    据说,涂玉成一走进涂城主的书房,就看见父亲倒了下来人事不知,而涂夫人正在一旁。随即他上前查看,碰到父亲身体即觉有异,立刻飞快退出房门,四周就跳下一群黑衣人向他杀来。若非当时他刚从战场回来,部属都还带在身边,恐怕会走不出主院。

    涂玉成的说法,简直是明指入侵者就是涂夫人勾结而来的了。涂玉容和秦长老这边当然全盘否认。

    他们所知道的是,涂夫人听见涂城主和涂玉成在书房中争吵,然后涂玉成摔门而出,等她跑进书房时,发现涂城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时还没人知道有外敌入侵,所以几位长老就带人来追涂玉成了。

    实际上,涂玉永所知有限,涂玉成根本没时间和他说太多细节。追杀他的黑衣人被灭后,紧接着涂玉容和秦长老就追了上来,两边根本没说什么话,一见面即打了起来。

    然而当事人之一却没办法来亲口陈述,涂玉成的伤口一直在不断恶化,中途就陷入了昏迷。

    封意之看向战场边缘被紧紧护卫者的人,皱眉道:“大郎君情况如何?”

    几名护卫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肯让开去路。

    封意之转头问秦长老,道:“他是被谁伤的?解药先拿出来。”

    秦长老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并无人用毒。”

    事实上,整个玉京城都没有听说过什么人用毒。要知道毒修极为罕见,非专研此道的修士,哪怕同为丹修也不会随意去碰,否则万物生克不能穷尽,一个不好反受其害。

    这时一声嗤笑响起,燕开庭道:“如果不是你们伤的,那就是真有外敌了?涂老二,你也运气真差,那些黑衣人都准确袭击你的院子了。倒是你们自己在这里打了这么久,就一个都没碰到。”

    燕开庭突然现身,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在这特殊时刻,他这个特殊身份的人出现,对涂家来说,何止是不欢迎。而他的话,也不免掀起波澜。

    涂家老大和涂夫人之间关系微妙,这是人尽皆知的,凡是扯到继承权,每家都是一笔糊涂账。很明显,在主院私密环境中发生的事情,涂家老大和涂夫人必然有一人在说谎,甚至可能两人说的都不全是事实。

    但是,因为里面还夹杂着外敌入侵,就显得处处怪异。

    燕开庭点出的正是破绽所在。黑衣人的攻击,更像是定点定向,清除异己来的。

    涂玉容立时怒了,戟指燕开庭,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攻击城主府的,就是你们燕家主使?!”

    燕开庭慢吞吞地道:“不要胡乱攀扯,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心虚。你们之前不还想把事情栽在涂玉成身上吗?”说着,他对封意之比了个手势,大拇指朝向不远处一道长廊。

    不等涂玉容再次跳脚,封意之忽然发出一声低啸。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极沉极重,犹如实体,震得在场每个人都耳膜发疼,脑中如有大钟轰鸣,不由一阵头晕目眩。

    封意之的身影激射而出,刀气通体流转,凌厉之极,直劈向附近一道长廊。紧接着惨叫声、打斗声响起,不时有泼墨般的血和断肢飞出,以及人体重重倒地。

    燕开庭也没闲着,寻机而动,他左手依然不能用,因此并未靠近战场,只是看准空隙,撒了两波傀儡过去。

    他和封意之经过巷道一战,已小有默契,扔出去的小人不为参战,仅是干扰黑衣人的逃跑。在封意之全力施为下,一个小队转瞬就被屠戮干净。

    待封意之回到场中,被他啸声震慑在当场的涂家众人,刚刚回过神来。许多人这才意识到,燕开庭那个手势是在对封意之示警,有入侵者近在咫尺。

    而封意之竟然以一道啸声,就将在场涂家所有人留在原地,然后一个照面把黑衣人全部灭杀,没有一人能够逃生。

    直到这时,人们方才意识到,一名真人境的刀修是何等强大。他若全力施为,上师们或许还能抵抗一二,普通修士只有被一边倒的屠杀。

    涂家在场众人的反应也呈现两极分化。

    涂玉成的部属大多更年轻,此刻虽然流露出惧色,但战意却未受影响,看向封意之的目光更加警惕。

    秦长老那一边大多是涂府老人,此刻全部噤若寒蝉,他们很多人都想起来,陌刀在归隐玉京前,也是雍州的一大杀神。

    而至此谁都知道,这场涂家内讧中,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在封意之绝对武力面前,他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握有真相。

    这时封意之缓缓从长廊那边走来,他的气息低落了很多,连续战斗,大小伤势,诡异局面,对涂城主安危的担心,都让这名强大的刀修露出明显疲态。但是有刚才那一刀之威在,无人敢现异色。

    他经过燕开庭身边时,略略颔首,道:“谢谢。”

    燕开庭了然地道:“去城主那里?”

    封意之无声叹息,点了点头。

    战火还在蔓延,第二道防线可能也已岌岌可危,所以这边已经属于居住区的地方也出现了入侵者。但封意之现在还不能去组织反击,而是首先要找到城主。

    只是找到以后又怎么办呢?无论是父子相残,还是夫妻反目,其实外人无从置喙。

章四十八 是非曲直

    封意之做出的决定无人能反对。

    涂玉成的部属看上去明显不情愿,主院与其说是城主居所,不如说是城主夫人的地盘。若封意之也有问题,他们此去无异自投罗网,连挣扎机会也没有。

    只是涂玉永很简单就说服了裘家兄弟,他的刀法师从封意之,最清楚陌刀之威。若封意之居心叵测,足以将在场所有人斩于刀下。而如果封意之与涂夫人并非一伙,他们就更不能平白给自己扣上反叛者的嫌疑。

    这个往日总是有些飞扬急躁的年轻人,甫经巨变之后,沉静得判若两人。他手上“冰玄”以前即使舞出片片霜花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热烈的感觉,现在却是全然冰凉似雪。

    燕开庭和涂玉永对望一眼,两人谁也没有和对方打招呼。

    燕开庭并不管众人的眼神,直接跟着封意之穿过人群,且走在他右后侧一步之地,这个位置显然是在为封意之策应和防备后方。也不知道看明白了的涂家诸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主院并不遥远,顷刻就到。

    封意之也不理那紧闭的院门,径自越墙而过,身形方起,里面就有刀兵出鞘声音,“什么人!”

    封意之连陌刀都不用,一拂袖就将伸过来的两把长剑撞开。

    他落入院中,点了那两人的名字,冷冷问:“城主何在?”

    涂家的总教头虽然是闵洪,但封意之也时常会下场指点,且在涂家护卫心目中更受敬畏。此刻那些护卫们见到是他,第一反应全是躬身行礼。

    这时,院门被从外推开,涂玉容、秦长老一行人涌进来,然后才是涂玉永带着裘家兄弟等人。一进门,两拨人就泾渭分明地站到两侧,刀剑法器全都拿在手中,就差直接指着对方了。

    反而是原先在院子里的那些涂家护卫显得有点茫然,不过他们之中可能也有人已听到风声。比如那两名小队长脸色就变得很奇怪,嘴唇蠕动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封叔叔,这是要做什么?”

    正屋的门原是虚掩的,吱呀一声,轻轻被从里面拉开,涂夫人出现在门后。

    她一身家常服,衣襟袖口都微微凌乱,一手抱着龙凤胎里的妹妹,裙边还抓着一双小手,龙凤胎里的哥哥藏在她身后,探出半张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往外直看。

    涂夫人本就容貌素雅清丽,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三名子女的母亲。她此刻姿容有些凌乱,手抱稚子,望之更是楚楚弱质,惹人怜惜。

    封意之不由目光微垂,他和涂城主涂辛乙是童年好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他受涂家供奉,但一向独来独往,与任何一派势力皆无瓜葛,对涂辛乙的妻儿们也全都一视同仁。哪怕教导涂玉永刀法,也是应涂辛乙之请,没有半点私相授受。

    封意之只在私下里喝酒的场合,才会和涂辛乙兄弟相称,有的时候涂夫人亦会在场。先后几任涂夫人都是聪明人,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也就跟着涂辛乙对他执兄弟之礼。

    此刻蓦然听到这声“叔叔”的称呼,封意之看看前方那对龙凤胎,再转头看看涂玉永兄弟和涂玉容,忍不住想要苦笑。

    “啪嗒”一声,封意之回过神,循声看去,一个不知什么材质做的傀儡小人从燕开庭手里掉到了地上。

    燕开庭仍然站在封意之右后侧一步之处,手里正捏着一把形状各异的法器。他还不习惯左手不能动,从芥子袋里拿法器的时候,一个不慎取得多了。

    燕开庭看看封意之,眼神特别无辜,显然没觉得身为一名修士,能把法器都掉地上是一件需要尴尬的事。

    封意之顿觉脑门上青筋跳了一跳,好嘛,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个大麻烦在侧。他一伸手,将傀儡小人从地上摄起,扔进燕开庭怀里。

    燕开庭还要解释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拿法器,“这满院子就没人是可靠的。”

    封意之闻言微微一凛,目光在燕开庭身上略凝了凝。然而燕开庭的声音虽轻,神态却仍然很轻松,像只是在随口抱怨一句。

    封意之不再多想,收拾心情,冷冷地将先前问话再重复了一遍,“城主何在?”

    “我只问一句,您还将涂郎看作大哥吗?”涂夫人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小女儿抱紧,像是努力压抑着激动,“如果您是大郎君带来的,我不会让您进去的!”

    话说到这里,涂玉容已经扑到母亲身边,在场的几名长老也都脚下动了动。

    涂玉成的部属们则是全都面现怒色,警觉地将仍处于昏迷中的主人护得更紧。涂夫人只一句话就将涂城主和涂玉成放到了对立面上。

    唯有涂玉永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一双眼睛冷若冰雪定定望着大屋。

    封意之垂目看着手中陌刀的雪刃,缓缓道:“夫人似乎有什么误解?我不是来这里站队的,更没兴趣为你们断是非曲直。我要见他。”

    涂夫人花瓣似的唇色清清浅浅,一双美目雾气氤氲,像是要沾湿睫羽。

    她张口要说话,却被封意之打断,“若小乙哥有不测,那这涂家不要也罢!”

    院落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封意之这句话里威胁和血腥的意味太浓了。

    封意之说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不是很快,却没人敢挡在他面前。涂玉容还不肯动,可封意之尚未近身,迎面碾压过来的刀气就将她轻易掀到一边。

    涂夫人有弱柳之姿,身手却不弱,眼见刀气涌来,一手一个搂着龙凤胎急急闪开。她雪白的脸微微抬起,满是无助和仓惶。

    然而封意之正眼都没看她们,直接大步进了内室。

    秦长老终于憋不住了,叫道:“封老!不辨是非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封意之漠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谁是亲?”

    一时之间,气氛就像凝固了似的。

    忽然涂玉容叫道:“燕开庭你干什么!”

    燕开庭方才依然紧跟着封意之的脚步,直到正屋门口才停下。

    这时所有人都紧张注目房间里的动静,唯有他背对着房门蹲下来,将一大把形状各异的法器插满了门前地面,里面最常见的是一种三角小阵旗。

    燕开庭试图活动一下左臂未果,又耸了耸肩,却做出了一个只有右肩能动的怪模样。

    他斜睨涂玉容一眼,道:“迎敌啊!”又指了指院外,“外面还没打完呢?你们这么有信心敌人不会杀过来?”

    涂玉容愣了愣,又不甘被说得无言以对,强道:“那你干嘛把法器布在房间门口。”

    燕开庭似笑非笑地道:“因为除了封真人,你们一个都不能让人相信呀!”

    涂玉容不由气结。

    燕开庭从现身开始就是防着他们所有人的架势,虽然涂家诸人不知道燕开庭是怎么和封意之走到一起的,但也看得出在这敌我无法辨别的局面里,封意之显然更相信燕开庭。

    就在这时,院子里修为最高的几人全都神色一肃,墙外传来隐约衣袂破空声,正在飞快地由远及近。

    突然涂玉成的部属那边传出一阵骚动,在这节骨眼上,涂玉成竟是醒了。涂玉永冰冷得近乎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涂玉成的手。

    与此同时,院墙上出现一个人影,原本已经要出手的涂家护卫忽然都停住,那又是一个他们的熟人,涂府总教头闵洪。

    院外的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人,但现身的只有闵洪,而紧闭的院门亦无人叩响,一时间显得颇为诡异。

    闵洪站在墙上,居高临下看着院内,他没有马上说话,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显然在揣测眼前局面。而地面上正处于僵持状态,不少人本就搞不清状况,看到闵洪也不敢轻易招呼。

    燕开庭却没众人那么多顾虑,不等离他最近的涂夫人和涂玉容眼色交换出个结果来,就大叫道:“封真人,救命啊!坏蛋来了!”

    闵洪原本注意力都在涂玉成和涂玉永兄弟身上,还没看到蹲在正屋门口的燕开庭,此刻被这一嗓子叫得气结,厉啸一声,揉身扑去。

    管它局势如何,都得先将这专门坏事的家伙封口!

    屋内封意之还没动静,燕开庭站起身,泰初锤出现在右掌中。

    然而闵洪这迅捷一扑,中途就撞上了坚物,他变招也快,虽不知道敌从何来,仍凭经验极快地侧向移位,却突然发现侧面也有阻碍物。这次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嘭”地一声,眼前发黑,感觉犹如撞上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峰。

    而旁观众人看到的是,半空中忽然出现一排如墙般林立的藤蔓幻象,闵洪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那碰撞的声势极大,竟是犹如实体一般。随即藤蔓就像活物般,疯狂摆动起来,瞬间将闵洪缠了个结实。

    这时方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到,“谁敢害我燕主?”

    空中蓦然剑啸声绵绵而起,随之磅礴剑意气势汹汹袭来,无数剑芒如雨点般在院墙外落下,乍然间惨叫声和兵器交击声就响成一片。

    紧接着,有大风吹过树林的呼啸声,众人吃惊地看到一棵院内大树的枝条平平抬起,绷紧,像弓矢般向院墙外发射出去。听那满耳的簌簌声,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树木,如此这般发射了多少枝条。

    院外的惨叫声更密集,更多的是锐器不断穿刺的声音。

    一切结束很快,不过眨眼数下的功夫就归于平静,只有空气中迅速弥漫的血腥气宣示着,刚才真实的发生了一场杀戮。

章四十九 糊涂账

    缠住闵洪的那一大团藤条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根系扎入了青石板里,乍眼看去像是种了一棵人形树。

    闵洪到现在还没能摆脱藤蔓的纠缠,而且挣扎势头越来越弱,翠绿枝条间渐渐泛出红意,就像藤蔓正在缓缓吸取人血。

    涂家诸人看得毛骨悚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号称超流高手的闵洪方才竟是一招落败,那可是连封意之都做不到的!

    屋顶上出现一个人,白发青衣,负手而立,冷冷俯瞰全场,正是夏平生。

    院内一时十分安静,格外放大了藤蔓堆里诡异的窸窣声,只是那点声音正在迅速微弱下去,显然闵洪的生命也在迅速消失。

    众人全都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回不过神来,即使闵洪出手在先,可不是连燕开庭的衣角都没碰到,就为这,夏平生便狠下杀手?

    而反应快的人,已经惊骇地想到,院外被屠戮的又是什么人,若不是入侵者,那就是涂家护卫?夏平生这是要干什么?!

    在场的涂家长老当然有和夏平生熟悉的,但这些积年老人就没有傻的,看他一反常态,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自知那点薄面全不管用,一时间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于出头。

    最后还是涂玉成首先出声,他要扶着涂玉永的肩膀才能站立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努力保持清晰,“夏真人,闵教头若是冒犯了您……”

    夏平生直接打断了他,道:“闵洪在‘四象四时园’借御魔之机,暗算我燕主,所以我现在杀了他。至于背后指使之人,涂家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涂玉成不由苦笑一下,以他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手段,此刻都说不出话来。

    从没听说过闵洪和燕家有什么私怨,若他会去暗算燕开庭,那定然背后有人。可是夏平生上来就把人给杀了,还逼着涂家给说法,这分明是不想放过涂家。

    忽然涂夫人的声音响起,轻轻柔柔,有些不明显的颤音,却不仅仅是脆弱,格外有股柔韧坚强的味道。

    “夏真人,拙夫也是方遭不测!惜妾身无力,尚未能找出真凶,也不知与贵主之事有没有关系。您也看到了,眼下涂家适逢大变,还请您抬一抬手,待涂家渡过今日难关后,必然给您一个满意结果。”

    涂夫人这番话不但显示了她当家主母的担当,还暗示了涂家内里复杂,颇有将涂城主遭遇不测的事情也甩到闵洪头上的意思,顺便表达了自己亦是受害者的立场。

    涂玉成不由望向自己这位后母,眯了眯眼睛,却并未着急申辩。

    夏平生神情淡漠,毫无动容。

    他忽然抬起头,目注虚空中一处,冷然道:“尊驾旁观久矣,再不出来一见,就给我全都滚出玉京!”

    然而余音荡荡,并无人回应。

    夏平生掌中一柄宝鼎法杖扬起,一道莹莹翠光直射空中。这次没有任何虚景幻象产生,只有强烈威压冲上云霄。

    只听几声轰鸣,犹如晴空霹雳,前述方位传来数道不同的神通,滚滚若云团,奔涌不歇。

    电光火石之间,已是一轮交手,竟然当真有人匿于空中!

    这记对撞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对方显然无心恋战,只是抛出神通阻了一阻,连衣角都未露出一片就遁去了。

    夏平生身形在空中一个盘旋,落回屋顶。

    这时“嗡”地一声闷响,玉京城上空出现一个浅浅漩涡,就像暴雨前夕载着雷电的云,随时会击下闪电。

    这是玉京的护城大阵,哪怕之前魔物入侵,都只激发了四方城墙,而没有惊动这片云顶。却在夏平生和那不知名强者的一记斗法中,就生出感应,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没有后续扰动,漩涡很快就散去。

    “夏兄。”

    封意之此刻方才露面,他从屋内缓步走出,拎过仍蹲在门口看戏的燕开庭,一跃上了屋顶。

    封意之站定身形,将燕开庭往夏平生面前一放,道:“完璧归赵。”然后对着夏平生一揖到地,“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夏平生先看了燕开庭一眼,目光在他受伤左肩停留一下,“哼”的一声,唬得燕开庭向后一缩。

    燕开庭忽然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一回头,背后空无一物的空气里,有一处像是起了皱褶。好似被不小心捏了一把的宣纸。

    随即付明轩一脸无奈地现出身形,他暂不露面,就是为免在此敏感时刻,燕、付两家联袂出现,而让涂城主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谁知燕开庭明明有大把地方好站,却角度刁钻地把他从匿形状态给撞了出来。不过此刻他倒也不怕露了行迹,涂城主看来已经情况不妙,涂家自己的内务都掌不住了,哪还有精力管其他人。

    果然地面上所有人都举头注目,在等待夏平生对封意之的回答。

    就连再愚钝的人都知道,除了封意之外,涂家无人是夏平生一合之敌。若连封意之的面子都不管用,那涂家也无需内讧了,先想办法自保吧。

    夏平生都懒得多看两个小辈的蠢行,望向封意之,道:“涂城主呢?”

    “他昏迷不醒,却看不出任何内外伤。”

    封意之肺腑中升上一团带血腥的躁气,忍不住咳嗽一声,才缓缓道:“我在路上受到闵洪和北罗峰罗劲伏击,若非燕主援手,大概也不能全身而退。看夏兄和付少斋主走在了一道,怕是今天受袭的不止城主府一家吧?”

    他清楚夏平生的为人,绝不会多余地疑神疑鬼,从夏平生惊退虚空中窥伺者的说词中,对事态大概有了猜测。这是一场外来势力对玉京的大举入侵。

    不用封意之多说,夏平生也明白他的不情之请是为何意,于是朝地面扬了扬下巴,道:“这里,你准备怎么办?”

    封意之此刻疲态全露,没有马上回答,事实上,也无法回答。

    他的兄弟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不知道是否能够再醒来。而兄弟的骨血和妻子已经开始相互残杀,别说封意之现在尚不知事情始末,就算知道了,他还能动手杀谁不成?

    这时,下方的涂玉成忽然扬声,“封叔,夏真人已将那些外来人的背后倚仗驱走,正是反击之时。小侄请命,先将入侵者击杀,再来处理家务。”

    封意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

    涂玉成虽然虚弱,但行事极为利落,立时指派好了,将身边一多半人手分了出去。

    院门一开,血腥气扑鼻而来,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横倒的尸体,既有红巾蒙面的黑衣人,也有一两个是涂家护卫打扮。只不过,此时没人有心思关心这些。

    涂玉成此举显得磊落无私,即是向封意之表示对他的全然信任,又不再掩饰自己也对涂家有掌控力。

    涂夫人这边一干人等就有些尴尬,弱女幼子不适合出面,长老要号令全府则略嫌不够。

    位居上方的夏平生将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又是一笔糊涂账。”

    封意之无话可说。

    幕后之人在夏平生面前选择了退走,本来就意味着武力入侵的结束,赶走那些明面上的外来人已经不成为问题。至于暗地里玉京城究竟被渗透成了什么样子,会有什么后果,需得一定时日方会显现。

    而涂家内部的僵局却已可预见,有封意之在一日,都绝不会让涂玉成和涂夫人两系人马再行自相残杀。

    但涂城主的昏迷就是一件无头公案,封意之自己也知道,他除了会听见两边相互激烈指责外,再得不到第二个答案。

    夏平生看了燕开庭一眼,道:“燕主回去也有账要处理。”

    燕开庭顿时面色发苦,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忽然脸色一白,身体晃了晃。若不是付明轩一把抓住他,差点滚下屋顶。

    连番大战,又受伤不轻的后遗症,终于爆发出来。

    夏平生冷哼一声,卷了燕开庭和付明轩就走,遁光倏忽远去,只扔下一句话,“那我就等封兄消息。”

    “啪嗒”一声,院内那棵藤蔓从中裂开,掉出来的闵洪已经是一具尸体。而翠绿泛血光的藤蔓忽的自燃起来,瞬间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回到夏平生的“雪域”小院,置身于大片冰凌松之中,犹如来到冰清玉洁的霜雪世界。烦乱的心情像是能够陡然安静下来。

    燕开庭没受伤的右手搭在付明轩肩颈处,被他半扶半背着。

    夏平生收起遁光将两人放下,转头一看,伸手拍在燕开庭左肩上。后者“嗷”地一声跳了起来,不过看燕开庭的模样,虽然有些气短神虚,可也没到要倒下的地步。

    他当时被“捉云手”罗劲一把抓实,指劲透体伤到了经脉,所幸燕开庭天生神力,启蒙时候就走的锻体路子,后来虽然没有刻意再练战修法门,可比一般法修要耐打得多。

    夏平生道:“谁伤的?”他想起封意之所言,“是罗劲?”

    燕开庭老老实实点头,夏平生这一拍简直要让他疼出眼泪来,但是闭塞麻木的经脉却被粗暴地活动开来了,效果比任何伤药都好。

    这时付明轩一脸沉思,道:“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这个局十分缜密,发动时间紧接着‘逢魔时刻’,又将不少外来人作为协防御魔的强者事先就放在城中。只看今日全城多处同时起事,还都是内鬼外敌的模式,显见谋划者布局不是一天两天。”

    “与这些图谋已久的布置相比,他们放弃得也太快了些。姜回不肯与我正面对决,还可说是助拳的强者惜命。向瑶则是被韩凤来坑了一把,伏击的布置全部被摊开在夏前辈面前。可涂家那边,按理说坐镇的应该就是主事之人,却在前辈叫阵的时候,连面都不露,试都不试一下?”

章五十 得手

    燕开庭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听到夏平生也被伏击,脸色顿时变了,立刻转头望向夏平生,目光将他上下连着扫了几个来回。

    燕开庭亲身经历了为封意之而设的杀局,那是何等凶险,若夏平生也被当做必杀目标,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

    夏平生倒是神色自若,缓缓道:“那人之前就窥伺在侧,我原本以为他是在寻机而动,要保更大的利益,也没想到,他一直跟到涂家都不肯出手。”

    付明轩疑惑道:“城主府难道还不是玉京的最大利益吗?他们谋划多年,一朝发动,怎都不该轻易放弃才是。”

    燕开庭突然灵光一闪,道:“公举联盟!”

    另两人目光全落到他身上,付明轩紧皱的眉尖忽然略松,像是也开始摸到头绪。

    燕开庭道:“他们退得这么轻易,恐怕不是要放弃,而是已经得手。”在场三人中,只有他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才会最先想到另外一个层面。

    他随即解释道:“控制了公举联盟,也就等于控制了玉京。如果火拼过头,把玉京杀成一座废城又有什么价值?”

    付明轩已经明白燕开庭的意思,点头赞同道:“不错,玉京并无修道资源,城市繁荣得益于商贸和货运,这一行最需要稳定环境,而本城已经有百余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了。”

    付明轩略一思索,又道:“真要靠强攻打下玉京,那得调集多少人手,偌大玉京几十个家族,怎么都事先没发现半点端倪,没听到半点风声?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他们这套内鬼外敌模式里,内鬼才是主,是可以出面掌权的,而非一般卧底眼线,外敌反而是拿来遮掩的,定向杀死一些重要人物,为新人上位扫清障碍。就不知道,今天玉京有多少家换了主事之人。”

    燕开庭虽然能看到大局的根本,可一听付明轩深入分析,就有些犯晕,问道:“那涂家究竟谁哪一边有问题?涂玉成还是城主夫人?”

    付明轩道:“看涂城主眼下这个昏迷却不死的状态,还是涂夫人嫌疑大些。”

    燕开庭恍然道:“是啊,她那龙凤胎的儿子年纪太小,要说继承可是有涂家兄弟在,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付明轩道:“就算能先杀了涂家兄弟,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在呢!五、六岁的小屁孩做一家之主是他们涂家的私事,也就罢了,城主可是轮不到他。”

    说到这里,付明轩冲着燕开庭笑了笑道:“你刚才干嘛装晕给封意之解围?在夏真人面前,涂家手上能拿来交账的筹码可不多,城主之位是其一,联盟投票权重是其二。”

    燕开庭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矢口否认,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夏平生清冷的声音入耳,道:“既然你对大局看得这么清楚,不妨先管一管府里内务。”

    燕开庭奇道:“夏师竟没把人当场宰了吗?”

    夏平生缓缓道:“燕主想让属下杀谁?”

    燕开庭见夏平生口风不对,顿时不敢再出声,将求救投向目光付明轩。后者实在不忍见他继续犯蠢,便将自己从夏平生那里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燕府里并没有爆发全面战斗,只有夏真人和向瑶打了一场。那些自行暴露身份的细作跟着黑衣人退走了,其余大小管事至少面上没有什么异动。”

    也就是说,燕府这边在夏平生的威慑下,内鬼连跳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夏平生忽然道:“罢了,你先把自己伤势收拾好,再论其它。”说完,袍袖一卷,白光一闪,将燕开庭向屋里扔去。

    燕开庭眼前一花,就置身于一间四壁连同天花板都是雪白玉石的屋子里,呆呆地坐在桧木地板上,怀里还抱着个芥子袋。

    这个地方他不陌生,是夏平生法器洞府里的一间静室。

    燕开庭挠挠头,打开芥子袋看了看,里面分门别类放着一些内外伤药。他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给自己上了药,然后静心入定,运转法门疗伤。

    雪域院中,付明轩露出个无奈笑容,和声道:“前辈不要动气,庭哥儿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夏平生面上并看不出多少情绪,淡淡道:“重情不是坏事,逃避却是软弱。”

    付明轩沉默了一下,道:“实际上,我觉得庭哥儿是不想让前辈为了他太过扎眼。您向来低调内敛,想来原本是不愿意展露锋芒的。”

    夏平生看了看他,并不说话。

    付明轩识趣地躬身道:“既然庭哥儿要养伤,晚辈就先告辞。”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方才我们的猜测能够坐实,那玉京这场变乱大概就此告一段落了。晚辈估计公举联盟将在这几天召开,届时有些事情自然就不得不摆到台面上来。”

    夏平生缓缓道:“有一种花名为‘菟丝子’,花形极为美丽动人,缠绕寄主而生,吸取寄主的汁液做自己的养分和水分,繁茂过头即会反噬寄主。这花,燕府里就种了一些。”

    付明轩点头会意,道:“晚辈已经派人去往冀州,查一查‘花神殿’的底细。”

    如此就再无话,付明轩告辞离去。夏平生则站在雪域的院子里,静静凝视着冰凌松的濛濛雾气。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这个夜晚终于过去,天边曙光微曦。

    “雪域”院墙外传来有人轻轻落地的声音。

    夏平生道:“进来吧。”

    封意之越墙而入,他看见夏平生发梢、肩头浮了一层薄薄碎冰般的凝晶,不由一怔,这是长时间站在冰凌松下才会沾上。

    “怎么?你这里也有麻烦?”封意之拿出一个扁扁的银酒瓶,道:“要不要来一口烈的?”

    夏平生看他一眼,并没伸手去接,只道:“你有心思管闲事,是已将麻烦摆平?”

    封意之抹了一把面孔,仔细看去,他眼底布满血丝。

    “我哪有本事给别人断家务。”封意之道:“三天之后召开公举联盟大会,待会天亮了,城主府就会发出通知。”

    夏平生并不惊讶,“涂家老大和他后母暂时和解了?也对,涂家再内讧下去,就算产业和势力范围都不受影响,城主之位是别想要了。”

    封意之苦笑道:“我可不是你的对手,没那个本事帮他们保住这位子。”

    公举联盟推选城主的结果,反映的是玉京格局,可不是什么名望和人心。涂家之所以能坐稳这个位置,一是“涂半城”的影响力,二是玉京第一高手“陌刀”的武力威慑。

    然而在绝对武力面前,什么权谋和平衡都是假的,有武力就有影响力。封意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夏平生的差距。

    夏平生淡淡道:“怎么?暗算燕主的那件事情,他们准备抛些什么人出来交代?”

    封意之说了几个名字。

    夏平生也不用知道那几人是谁,他和封意之都心知肚明,只要其中没有涂夫人或涂家兄妹,就不是元凶,当然涂城主的可能性也不是一点皆无。

    “就这样?”

    封意之叹了口气道:“还有就是增加燕主的投票权重,另外,有形的产业之类,都可以赔赠,就看你们的需要了。”

    交不出真正的指使人,赔偿再少,这事就没法谈了,涂家在赔偿上出手大方,显然还是很迫切抹平此事。

    夏平生却道:“燕家这几年的投票权重被削了不少,增加也不过是拉回原有水准罢。”

    封意之愣了愣,他从不管庶务,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于是道:“具体多少权重应该可以再谈。”

    夏平生道:“让他们自己去谈吧!”

    封意之听出夏平生有和平解决之意,不由松了口气,他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便要向夏平生行礼。

    夏平生闪身让开道:“一切定夺之权皆在燕主,你我就都别管那么多了。”

    封意之一愣,道:“你对那孩子还真不错。我看他在战斗之时用了无数多的人偶,不像燕家手法,这是承了你的炼器衣钵?”

    夏平生抬抬眉道:“封意之,你不说此事,我还没想起来,堂堂真人被上师救了,就没点表示?”

    封意之却像是早有准备,拿出一个芥子袋道:“普通材料也入不了你的眼,这是我在绝域战场得来的一些零碎,都是九州没有的东西,你挑着给他玩好了。”

    夏平生当着封意之的面打开,往里面扫了一遍,才将东西收起来。

    封意之摸了摸鼻子,对于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激发了此人许久未见的小心眼,感到几分心虚。不过他还有一事,不得不说,“你那里还有没有‘玉生丹’?”

    夏平生眼神一沉,“涂辛乙不是中毒?”

    封意之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肯定。”

    夏平生也不再多问,将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扔给他,“你就准备陷在他们那个泥潭里了?”

    封意之摇头道:“小乙哥还活着,我不试着救他,总不能心安。”

    说着,他声音沉了下来,“其他人,不是我的责任。”

    最后一句话,封意之说得极为冷静,近乎冷淡,又恢复了“陌刀”的从容气度。

    夏平生送走了封意之,抬头望向东方天空,天已经亮了,阳光爬上冰凌松的针叶,反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无论昨夜的玉京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泪,今天太阳照样升起。而在同一方天空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也都有自己的坚守和坚持,无论好或是坏。

    而这时,静室里的燕开庭却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他的神智一直处于恍惚中,完全意识不到这是从何时开始的,更意识不到要向谁呼救。

章五十一 识障开悟

    燕开庭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鼎炉中,又像是站在工坊火龙里。

    火焰从脚下熊熊燃烧,低头看时,下方竟是无底深渊,堆满仿佛永远不会减少的燃料,愈烧愈旺。就连身边的空气都燃烧起来,化作流火窜入全身经脉。

    那股流火经行脉络之处,就是在一路灼烧向前,道路尽头是一团无比躁动明亮的气息,炽烈如骄阳。

    这霸道无比的阳劲,看上去极似火属道种的本源气息。

    然而燕开庭恍惚模糊的灵智中,始终保持着一点清明,他记得十分清楚,那不是自己的五行属性,并且本能告诉他,绝不能就此被这点火属气息同化!

    燕开庭如果此刻还能看见自己的模样,会发现他的衣物和大部分饰品已经变成飞灰,只剩那件外袍式样的法衣还完好,但也色泽黯淡,象是被灼烧过后表面黯淡的金属。

    他嘴唇枯裂,肌肤上渗出一团团带血点的青紫痕迹,呼气之时,犹如身处严冬,口鼻冒出的全是白雾,到后来甚至像是长时间煮沸开水喷出的炽烈水蒸气。

    燕开庭的识海中正处于一半模糊,一半清醒的奇异状态。

    模糊的那一半,已经濒临崩溃。好似下一刻就将被这灼热可怕的火流摧毁,彻底融入那团炽如骄阳的气息中,就像五行之中所有的火终将全部回归世界本源。

    清醒的那一半,却仿佛在旁观。那道火流的灼热明亮如真犹假,不够纯粹,总会在行进之中,带出真幻难辨的阴影,看上去就如镜中之像。

    迷糊中,有人在他身边走动、停下,有什么东西带着凉意敷上额头,然后是脸颊、躯干。

    其实对于现在的燕开庭来说,一块沾湿的手巾根本无济于事,水分几乎瞬间就被高热蒸发,但是那点凉意的感觉却留了下来。

    而那人一直在锲而不舍地用水滋润他的唇,用重新过水后的手巾擦拭他的身体。

    于是虽然燕开庭仍在高热煎迫中,可清醒的那一半渐渐有了更丰富的感觉。

    他记起了那道火流,也记起了那道火流曾带来的,噩梦般难忘的滋味。

    那就是他始终无法突破的“障”,在识海中的具象。

    因为他是火属道种,所以横在道途上的瓶颈也以火流的模样出现。如果神识不稳,道心被惑,就会被那道“假火”吞噬,轻则永无寸进,重则修为倒退。

    自从燕开庭在祠堂之夜结契“泰初”后,这道“障”就出现了,并且常常成为他噩梦的一部分。

    但是,在过去的六年中,就算燕开庭一直没能突破,可那噩梦也好、心障也好,也不能将他击溃。

    既然有了这个意识,燕开庭渐渐平静下来,谨守识海空明,等待已经无数次出现的凌乱幻象再现。

    果然,流火的熊熊焰尾缓缓发生变化,各种明灭的光点和线条,渐渐组合出了仿佛可以分辨意义的图像。

    仍旧是无尽的战斗,许许多多生物在相互攻击,仿佛略一凝神,就能听见杀伐的声音。

    看着这虽然每一次景象都不同,但主题都相同的场面,燕开庭的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波澜。

    然而,“噗通”一声巨响如雷音,在整个识海中炸开,那是燕开庭的心脏重重搏动了一记。他在飞快变幻的碎片图像中,看见了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就在这时,一股清凉的气息,从识海上空的虚无中撒下。

    燕开庭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刹那,原来是外界那人将一方新的手巾轻轻放在他额头上。于是他剧跳一记,像要炸裂开来的心脏,又恢复了原本脉动的节奏。

    燕开庭静静注视着那张和父亲一样的面孔,拿着熟悉的武器,使出熟悉的招式。而当能够看清与他对战之人,长着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的时候,燕开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震撼感觉。

    这是一个和以前都不同的噩梦。或许在潜意识中,也确实会有这样一场战斗存在。只不过向骏生在一次远足中身亡之后,已经使得这个噩梦永远不会再实现。

    火焰犹如永燃般猎猎奔腾,交手之人的身形也在不断跳动、变幻着。忽然燕开庭发现那两个人的面貌变了,而当他有了这个意识的时候,随即看到两人手上的武器也跟着发生变化。

    他们是,涂城主和涂玉成!

    燕开庭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另一场父子相残,突然一柄刀从两人中间砍下,刀身略窄且长,霜花飘飘,在火流之中也透出莫名寒意。

    是“冰玄”!

    燕开庭蓦然打了个哆嗦,终于,他完全清醒了。

    眼前的景物还有点模糊,不过不是因为高烧影响了神智,而是静室弥漫着炽热水蒸气,尚未完全散去。

    燕开庭看到一双清冷的眼睛,眼神却是关切而柔软的。

    是夏平生,他的袍袖折了两折,翻卷起来,手中还拿着一块已经半干的手巾。

    “唔……夏师……”燕开庭的声音嘶哑得让自己也有点吃惊。

    “呵,幸好没被烧傻,通常人发了这种热症后,十个里九个半都傻了。”夏平生冷淡的话语里夹枪带棒,与尚未完全收起的柔软眼神简直是两个极端。“谁教你重伤脱力之后还入定的?”

    燕开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这次碰到“障”的反应特别严重。

    他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内外伤,也从未战斗到近乎脱力的地步,所以一时间没想到,在身体已经透支的情况下,就应该老老实实运转法门,循序渐进地恢复元气,而不是直接入定。

    燕开庭抓了抓头,冲着夏平生傻笑一下,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夏平生直接把手巾扔到了他脸上。

    燕开庭抓下手巾,强忍着浑身经脉剧痛过后的失力感,挣扎着坐起来。“多谢夏师帮我渡过难关。”

    夏平生冷笑道:“我可帮不上你的忙。你真火暴走,而我是木属,外加木中火成就的火属,若给你疏导经脉,你只有死得更快!”

    燕开庭尴尬地咧嘴道:“不用不用,不用麻烦您疏导。其实也不算真火暴走,还是撞上了离位的瓶颈而已。”

    真火暴走,是对火属而言,实际上就是修士的真气失控。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气血逆流,最可怕的是如果失控原因是修道法门出偏,修士还处于入定状态,就会直接搅翻识海,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而道种五行之属各有生克,尤其在和识海相关联的情况下,即使境界再高都无法轻易下手疏导,属性不合的话,一个不好反而会催发失控的程度。

    燕开庭是火属变异雷种,若不能确切知道暴走原因,就连普通水属强者都不敢出手。雷息入水,可是会循气扩散的。

    听他这么说了,夏平生的冷脸稍缓。修炼遇到瓶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夏平生自己都在离位上卡过十年,也知道识障开悟的这个过程是急不来的。

    这时静室里的蒸汽完全消散,但是燕开庭的模样就十分狼狈了,头发湿乱、衣冠不整。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嫌弃地道:“去收拾一下,最近两天都不许再入定,等伤势好彻底了。”说着挥手把人扔去洞府的另一头。

    燕开庭眼前一花,已经趴在了池子的台阶边。他伸手下去摸摸清澈池水的温度,然后苦笑,这凉的可以冬泳了。

    当然对于修士来说,洗澡水的温度只关乎舒适和享受,只要不是万年玄冰那种冷法,都没太大差别。

    燕开庭将自己挪进水里,然后摸了摸下巴。夏平生向来性情端肃得近乎古板,可是越熟悉就觉得反差越大啊。

    等燕开庭收拾好出来,发现外面已经是晚间了,他这次高烧竟是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醒来。

    若不是夏平生一直在照顾他,为他减轻高热的煎迫,烧傻了可能还不至于,但或许清醒得不会这么快。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噩梦破碎的残片中,看到清晰并且醒来之后还有完整记忆的影像。只是这影像的内容未免太过嘲讽。燕开庭也不知道,这种并无事实依据的幻象具现,能不能算作修炼瓶颈的松动。

    他本能地不愿意将这个问题拿出来和夏平生讨论,在洞府里蹭了一顿晚饭后,就告辞出来回自己院落。

    夏平生也没多管他,眼前的燕府里虽然各怀异心者众,但燕开庭的安全当是不成问题。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城乱的幕后策划者,对于利益和投入算得很清楚,也明显没有在玉京城多加投入的打算。那么至少在联盟大会召开前,他们不会来招惹夏平生。

    燕开庭刚走出雪域的院门,就接了一道传讯符。他略一沉吟,回了讯息,然后跑到客院与外街的接壤处,趴在墙头上等着。

    附近的岗哨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出来露个面,就回去各自蹲好。

    片刻后,一道身影在街外出现。

    燕开庭接到涂玉永后,两人也不说话,一路跑进园子里。这个时候的客院并无客人,除了夏平生长住的“雪域”外,所有院落都关闭着。

    燕开庭领了涂玉永来到一棵老榕树前,那树身紧靠着墙外,树冠如盖,向一侧倾斜,伸进了旁边的院子里,还几乎覆盖了小半个院落的天空。

    两人利落地跳上树梢,沿着分枝往前走,跃到院落主屋屋顶上。

    这里差不多可以算客院比较靠近中心地带的位置,极目四望,视野十分开阔。由于布局关系,视线越过各色花木梢尖,看得最清楚的不是燕府里的虚实,反倒是玉京街区的动静。

    燕开庭和涂玉永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地背靠背坐下,两人接着又都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我杀过人了。”涂玉永道。

    “我也杀过人了。”燕开庭道。

章五十二 因果应循

    若将两人话中所指对象换上一换,其实这副场景往日里出现过许多次,几乎伴随着两人的整个少年时期。

    从第一次动刀剑,到第一次开荤,以及第一次杀凶兽,似乎不管什么都可以拿来比上一比,再成为打上一架的理由。

    只是这一次两人的心情彻底不同,再无半点炫耀攀比之意。说完后,他们又都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涂玉永继续开口,“那人是一个族老的表侄孙,我小时候去他们住的那条街玩,他还抱过我。”

    燕开庭没有说话,他心里在回想那个被雷火之息将半边身体焦灼成炭的黑衣人,不过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那人的高矮胖瘦,只有一个印象,原来雷火杀人和杀凶兽也没什么两样。

    “我记得那时他有一个女儿,应该还差两年才成年,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生过儿子。”

    燕开庭并不转身,依然和涂玉永背靠背坐着,静静听他说。

    所谓族老表侄孙这种人物,平时也不会在涂玉永眼中。而涂家二郎君虽然还不到撩猫逗狗、欺男霸女的程度,但也不算什么好性子。只不过他们这些再怎么妄为的世家子,究竟不曾亲手害过人命。

    燕开庭一只耳朵听着,又想到两人在更年少的时候,有段时间很喜欢呼朋唤友去听说书人讲江湖事,一群半大小子十分向往快意恩仇、杀伐果断的江湖。

    玉京平静太久了,而如今的城乱,外来势力的渗透和入侵,不正是江湖?

    当江湖不再是传说,原来年少的向往也不过是对外面世界的想象而已。

    “我也没想到大哥会豁出命来救我。”

    燕开庭动了动,终于回头去看涂玉永。

    少年抱膝而坐,那其实是一个和他往日性情并不相符合的,仿佛在随时拒绝外来威胁,很没安全感的姿态。

    “他如果不停下来救我,本来是可以逃掉的。”涂玉永根本不在意燕开庭有没有在听,他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大哥在外面有自己的人手,如果当时他跑了出去,应该能够反击那女人吧,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只好憋屈地与她讲和了。”

    实际上是不能的。

    燕开庭可是亲历了闵洪和罗劲对封意之的伏击,若当时被他们得手,涂家没了中立的强者坐镇,除非涂家老大另行招揽到真人级高手相抗衡,否则也只能逃亡了。

    当然涂家肯定会因此分裂,直到一方被彻底消灭。

    但是在当时变故突生,事态不明的情况下,涂玉成会冒险救自己的异母弟弟,也挺让人意外的。

    燕开庭想了想,觉得有些话他不需要再在涂玉永面前提起了。

    涂家的家务事就是一笔糊涂账,涂夫人行止诡异,涂家老大也不是善茬。

    燕开庭当时曾呛了涂家三娘子一句,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相信,那可不是随口一说的。到了涂家主院,看过周边环境,就会发现涂玉成的自述里,并非完全没有漏洞。

    而这一点,封意之不会看不出来,涂玉永也不见得看不出来。但是只看他今晚一句都没提他父亲,就知道真相已经不重要。

    况且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两年涂家频频传出那对龙凤胎天资如何惊艳,一应事迹说得活灵活现,到后来就差说那刚刚五、六岁的小男孩堪当大任了。这里头就当真没有涂城主的半点意思?

    有人年纪越大,就越偏爱幼子。但看在失恃的长子和次子眼中,是否会觉得父亲、继母和异母弟妹才更像一家人呢?

    这时,涂玉永撞了燕开庭一记,道:“后天就开联盟大会了,你这边要增加多少权重?”

    燕开庭立时明白了涂玉永的来意,也不拿乔,道:“恢复原样吧。”

    涂玉永倒是觉得有点惊讶,“就这样?”

    燕开庭懒洋洋地笑道:“我又不想当城主,要那么多投票权重干什么?”

    对于这个解释,涂玉永倒不意外,点点头道:“实物赔赠方面,挨着你家‘天工峰’的那个镇子怎么样?虽然不算最大,可是位置好,通往黑水有现成的官道,很适合扩建坊场。”

    燕开庭挑起眉,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惊奇地道:“你这是替涂老大来讲数的吗?他倒也放心?”

    涂玉永却没像以往那样被一激就跳起来,面上表情都没多大变化,“往后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跟着大哥了。大哥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兄弟,放不放心也只能做了再说呗!”

    燕开庭愣了愣,就没再多说题外话,他略一思索,道:“我不要固定产业,折成炼器材料吧,至少要能炼制宝器的品级。”

    涂玉永始终很正经,想了一想,道:“要达到这个品级的话,现成材料可能不多。”

    “没关系,有的先拿来。”

    涂玉永告辞离去后,燕开庭坐在原地没动,半晌他突然自嘲一笑。

    终究是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会长大,有的循序渐进,有的突如其来。只不过就连涂玉永都看开了,他反倒在这里郁闷个啥。

    身边传来夜风吹起衣袂的声音。

    燕开庭盘膝而坐,只略转了转头,星月淡淡清辉下,映出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孔。

    付明轩道:“夏前辈传讯给我,说你从静室出来了。”

    燕开庭突然跳起来,急急道:“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付明轩微笑静立,看着燕开庭的身影几个闪烁,没入犹如迷雾般的冰凌松间。

    “年轻真好。”有个声音极为突兀地响起来,听上去离付明轩的位置还有段距离,但是十分清晰,显然是使用了传音术。

    沈伯严站在十多丈开外的半空中,等付明轩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才缓缓走来。对他们这样的强者来说,在出现方式上,最好不要给彼此“惊喜”,否则几乎都会变成惊吓。

    付明轩看见是沈伯严,意外地道:“沈首座?”

    沈伯严一笑,主动解释,“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返回北雍州了。恰好有个旧友在周边,托了我过来帮他完成一个承诺。”

    付明轩注意到他说的是北雍州而不是玉京,于是也就不多问,沈伯严在这道修不盛的地方来来回回,多半是有什么师门任务。不过旧友、承诺,这两个词语的份量也不轻,怎么又和玉京相关了?

    沈伯严左右看了看,道:“听说这座府邸某处有时间之法的气息?”

    付明轩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你和韩凤来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拥有四神器的门派,全都是竞争关系,核心弟子之间不说是敌人吧,至少也是对手。大家常年在竞技场、秘境等各处场所碰面,除了争夺资源还是争夺资源。

    沈伯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道:“其实是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付明轩怔了怔,揶揄地笑起来,“你竟然敢欠他的人情?”

    沈伯严叹了口气,道:“人有旦夕祸福,我也有倒霉的时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这次只是让我过来看一个废墟法阵,就将这个人情还了,不得不说,你的这位兄弟真是我的福星。”

    付明轩却是沉吟了一下,道:“韩凤来走了没有?”

    沈伯严道:“肯定不在玉京,但好像还没离开雍州。”

    燕开庭跑进“雪域”院落,在正屋台阶下收住脚步,老老实实地发了一道传讯符进去。

    洞府的大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

    燕开庭在偏殿见到夏平生的时候,后者已经是准备休息的模样,解散了头发,穿着一件白色软袍,看过去有一种堆雪般的凉意。

    夏平生靠在塌上,手里拿着一卷玉册,等燕开庭站到他面前,才从文字中抬起头来,“涂家的老二刚来过吧?怎么了?”

    燕开庭正想说话,却被夏平生打断,道:“如果是赔偿的事,就不用对我说了,你自己处理。”

    燕开庭只好刹住原本打算徐徐切入正题的话头,他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到婉转的开场,索性直接问:“胡东来不是计夫人的侄子吧?”

    夏平生很爽快地回答道:“不是。”

    “他是我父亲的儿子吗?”

    夏平生更加爽快地回答道:“不知道。”

    燕开庭一下子蔫了,他沉默片刻,道:“夏师曾为我讲解了何谓因果,究其根本是对道种的保护。那么若是得享此善因之果,该如何因果应循,方为不负呢?”

    夏平生合上玉册,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好像有什么地方理解错了。我记得当日说起此事,是先说起了通过血脉继承的灵魄之契。”

    “所谓因果应循有一个很粗俗的说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管世人愿不愿意承认,事实上,这是人的本性。先祖想要荫庇自己的骨血,强者想要维护亲密之人,世界想要保护没有成长的道种,这无非是期望他们的道途走得顺畅一点的私心。”

    “世人畏惧因果,只是承受不起代价。所以荫庇也好,维护也好,都是有限的。虽说愈强者上限越高,可谁又能够将大道都一手奉上呢?”

    “所以说,你纠结了这么多年,都在纠结些什么?”

章五十三 地下洞府

    燕开庭神色有些茫然,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夏平生手动了动,像是又想将人扫出门去,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呵”的一声道:“不要以为有灵魄之契的约束在,本命仙兵就真的无人可夺。这世上有邪门旁道,也有不要脸的强者。自己实力不够,哪怕大道亲自给你保护,也逃不过当他人盘中一道菜。何况你现在连个离位都过不去,有能力负谁?”

    燕开庭顿时尴尬起来,挠了挠头。他顶着夏平生的目光,道:“增强实力的话,不都说要游历以涨见闻吗?若我意单步负笈,求道于外,夏师还会留在这里吗?”

    夏平生迎上一双赤子般纯澈、还带些许隐秘希冀的眼睛,忽的默然,片刻后方道:“想必城主府的那些事情,让你不免念及自身。但是,唯有此事我没法给你任何意见。”

    夏平生的这句话有些答非所问,不过燕开庭似乎已有预料,也没现出太大的失望之色,反倒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夏师早些休息。”

    燕开庭迈出大殿,踏入“雪域”的院子,深吸一口夜晚偏凉气息,鼻端中满是松针的清香。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建筑,即使明知道那门窗,包括透出来的昏黄灯光都是假的。

    燕开庭回到老榕树覆盖的那个院子,看到等待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沈伯严。

    而当沈伯严亲口说明来意后,燕开庭才知道韩凤来口中的朋友居然是这位“元会门”首徒,也只能腹诽名门正道的圈子太小,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人了。

    三院交汇处的小广场仍如往常般静谧,已经丝毫看不到夏平生和向瑶斗法的痕迹,就连地面上曾有的血迹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沈伯严在燕家祠堂前略一驻足,就径自走向旁边的废墟。他在行走中自然浮空,踏入焦黑的断垣残壁中,然后占据了中央位置,开始转头四顾。

    燕开庭和付明轩都没有往里面去,站在边缘处,看着沈伯严动作。然而沈伯严只是向周围看了一圈,就什么都没做地走了出来。

    “这个位置下方另有天地,不是普通的地下建筑,应该是安放了一个洞府类的空间法器,当作地下建筑来用。”沈伯严道:“所以开挖之类的办法都不好使,只能通过传送法阵进去。”

    燕开庭突然感觉额角有丝丝抽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付明轩看了他一眼,向沈伯严问道:“那么时间之法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沈伯严摇头道:“不好说,既然存在空间法器,就有很多种可能性。但是有一点可以暂时放心,这气息不是来源于世界壁垒破裂。”

    付明轩神色略松,道:“那就好。”

    玉京的“逢魔时刻”刚过,还有外来势力趁机入侵,接下来的联盟大会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局面,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再来一场魔物攻击。

    沈伯严道:“我应该可以强行破开空间,带你们进去,不过会对洞府造成什么程度的破坏就不好说了。”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燕开庭突然向前走去。付明轩和沈伯严全都停住话头,看着他的背影。

    燕开庭走到废墟的一个角落,弯下腰,一块一块翻开砖石,间中还有被烟撩得发黑的木头。一道微光忽闪了下,燕开庭的身影陡然消失。

    付明轩吃了一惊,跨出两步,眼前人影一晃,燕开庭又出现在原地。

    沈伯严的声音从后方悠然传来,“燕兄弟这是找到洞府开启之法了?”

    燕开庭站立的方位,在月色下面孔正好掩在阴影中,只能看出他的神态比往常沉静得多,棱角甚至显得有些凌厉。

    付明轩走到他身边,伸手搭在燕开庭肩上,道:“你想起什么了?”

    燕开庭这才有了反应,转过头来,向两人问道:“是否随我一起下去看看?”

    这类外围明显遭到破坏的洞府,也不知道里面情况会怎样,而半坏不坏的空间法器,其实是相当危险的,所以燕开庭才有此一问。

    付明轩只说了一句,“走。”

    沈伯严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我对时间之法气息的来源还是挺好奇的。”

    三人聚在一处后,微光再次闪烁。而三人眼前视界,全被流离的主色调为白色的光幕充满,这个过程很短,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站在了一处大殿中。

    沈伯严还有闲暇评说道:“这个传送法阵没有绘制在地板或墙壁之类的实体上,直接架在虚空中,倒真是大手笔。难怪外围建筑全塌了,也没有丝毫损坏。唔……”

    说到这里,沈伯严看清了周围殿堂的布置,不由陡然收声。他这个没有丝毫损坏的结论似乎下得早了点,谁家的洞府入口会放在一间育儿室里?

章五十四 慈母之心

    大殿内所有陈设都不会让人错认,这就是一间不折不扣的育儿室。

    殿中央摆着一张看上去就十分舒适的婴儿床,帐篷状的纱幔从四角垂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悬浮了一些拨浪鼓、竹蜻蜓、布偶之类逗弄孩子的玩物。

    一缕月光不知从何而来,投射在床前地面上,抬头只能看见大殿顶上精雕细琢的承尘。若这缕月光不是虚假的话,可以想象,白天这个位置,同样会有阳光照射进来。

    婴儿床边是一张摇椅,上面除了靠垫外,还斜斜搭着一条薄毯。几乎就此在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午后阳光投入的一片灿烂中,将爱儿哄入梦乡的年轻母亲膝上搭着薄毯,也沉入了难得悠闲的小寐。这一刻,韶华灿烂,岁月静好。

    两边墙沿的长桌、柜子、地面上,还有更多婴儿到幼儿所需用的物什,甚至包括一架之字型水车。

    这个玩器一人多高,等比还原了从山野高处向地处送水的构造。水斗、轮辐、叶板,每一个部件都极为精致,除了大小之外,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而醒目的是,在这个大家伙离地两尺以下的部分,突出的边角都用细腻棉布包裹起来,当调皮的孩子被水声吸引而来的时候,可以保护他不受伤害。

    如此这般的细节还有很多。

    许多玩具都和那架水车一样,一看就知道是法器,虽说并不是如何高深复杂的东西,可也让人忍不住惊叹如此手笔实在称得上奢侈了。

    然而这样精心准备的一应物件,全是未曾使用过的,洞府隔绝了外界的尘埃,让它们保持在当初被安置好的那一刻,静静等待它们的小主人。

    燕开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环视着大殿,他的目光移动得很慢,很专注,从每一件物品上扫过,像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与此同时,他的神情格外平静,平静得有些非同寻常。

    沈伯严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就不再关注那些用品,这座大殿和通常洞府的殿堂格局差不多,前方是主殿门,两侧是两个小门,只有顶上看不出来源的光线投射,可以算是一个巧思,不过在真正的道门中,也有很多种手段可以达成。

    而时间气息就是从主殿门的方向隐约飘来的。

    沈伯严向付明轩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付明轩摇了摇头。

    沈伯严的传音在付明轩意识中响起,“挺让我意外的,亲缘在凡人感情中最普通最平淡,想不到你竟有闲心和耐心看这个?”

    付明轩回望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警告。

    沈伯严耸耸肩,转头重新打量周围环境,不再试图说什么。

    付明轩望着燕开庭沉默的背影,心中也感到有些恻然。

    燕开庭的生母在生产之际大出血,虽然当时勉强救了过来,可产后连一天都没能下地,就一直卧床,最终也没有挨过燕开庭周岁。

    如果这间育婴室是燕夫人所布置,那就连一天都没能用上。

    这时,燕开庭转过头来,问道:“沈上师,可有发现时间之息的来源方向?”

    沈伯严指了指前方大殿正门。

    燕开庭点点头,大步走过去,伸手摸上那两扇雕刻古朴大门的拉环。

    “小心!”付明轩忽然叫道,一个瞬移出现在燕开庭身边,将他一把拉离。

    沈伯严也同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手指划过,一道屏障挡在三人和大门之间。

    燕开庭方才碰到拉环的动作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虽然无人去拉,可大门仍在徐徐打开。

    一股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岁月的沉朽,又像是深山从无人气的幽寂。唯一感觉得到点生意的,却仿佛烟熏火药、海风腥膻,不过仔细一分辨,却又感觉不到了。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可以看见,门槛外有两三尺向外延伸的石头路面,然而这就是全部清晰的实物了,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混沌。

    即使视觉和感知都无法探查出去多一尺,可来自修道人的敏锐,加上不断钻入鼻端的气息,却能想象出那片黑暗混沌中存在何等狂暴、凌乱和足以撕碎一切的无序。

    沈伯严的屏障挡住了门外吹来的大部分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他道:“这是一个断裂的空间通道,原本应该通向某个地方的,现在已经是一团无序虚空。至于时间气息,可能就是从虚空飘进来的。”

    无论是天然还是人工的空间通道,断裂之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无序虚空极度危险,就连真人都没法在里面行走,但是眼前门户完好,只要没人作死自己往里面去,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妨碍了。

    付明轩沉吟道:“只是空间通道?”

    沈伯严很肯定地道:“只可能是空间通道,这个世界上,唯有神器可以斩开时间屏障。”

    付明轩道:“这么说的话,就是那点时间气息来自无序虚空,并没有世界壁垒破裂之忧?”

    沈伯严摸摸下巴,道:“大致如此,若不放心,此殿还有两个侧门,一起看一看好了。”

    旁边,燕开庭伸手摸了摸门环,敞开的大门重又自行活动,缓缓合拢起来。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精致的长条形销子锁,往门上一拍,淡淡光芒闪过,锁头就浮在了门环上方。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法器,镇门锁。如果被打开,锁的主人会得到警报。燕开庭能锁上此门,也印证了这个洞府确实是燕家之物。

    燕开庭听两人交谈,也没有其它意见,只点头道:“有劳沈首座。”

    两边侧门并无多少花巧,一边侧门机关完好,但是门后通道走出十多米,就全崩塌了。不过通道上有观察窗,这点距离已足以推测通道去向和另一边的情况。

    那一头才是燕家老祠堂本该有的地下建筑,只是毁掉整个地面殿堂的天火能量也深入了地下,从通道崩塌情况看,地下的设施也毁得差不多了。除非是如他们现在所置身大殿一样的洞府空间,才有可能被保存下来。

    而大殿另一边的侧门机关似乎坏掉了,无法开启。沈伯严用了几个小型探测法术,都被门后的屏障弹了回来,一般来说,那就是密室的通常设置,主人用来商议事情,防止外界或强者探听。

    沈伯严并不建议强行破开侧门,因为从这个洞府的结构看,可能就是一个单体大殿,也就是说三扇门外的部分和洞府并非一体。若燕开庭能找到收起洞府的办法,自然有其他途径进入门后空间。从殿内强行破入,会伤到洞府本体,实在是最下策了。

    解决了时间气息的隐患,今晚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对于沈伯严的建议,燕开庭自然也无二话。燕开庭不免要说些感谢之词,当下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沈伯严就此告辞。

    目送沈伯严的身影消失在小广场院墙后,燕开庭转头对付明轩道:“我想起来了,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付明轩微微动容。

    燕开庭六年前在燕家祠堂与“泰初锤”结契,外人所知,和他本人所知的全部,只有这么一句话,实际上听起来就不太正常。

    虽说人们都以为那是与仙兵结契的后遗症,也有人以此嘲讽燕开庭,凭空一段力量砸在头上,终究能拿出来说的只有运气两字。

    然而付明轩在与燕开庭重逢后,两人说起此事,都隐约觉得或许是燕开庭当时受到力量冲击太大,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燕开庭面容沉静,一双眼睛却在月下流动熠熠,流露出怀恋之色,细看的话,还有几分感念释然,“那晚我在祠堂,从寒气中醒来,就在殿内随意走动,碰到了洞府入口机关,就落入传送法阵中。”

    “母亲在洞府里留下了一段影像。那时她应是刚刚完成大半布置,尚不知这个地方今后未曾派上一天用场,所以还是欣悦不已,就像个小少女那样,忍不住要炫耀一下愉快的时光。”

    “洞府里所有法器玩具都是她一手所制,织物也大多由她一针一线做成。”燕开庭轻轻道:“原来母亲曾经那么期待我的到来。”

    或许每个缺爱的孩子都会有一个疑问,既然我是不被期待的,那么我又为何要成长?

章五十五 整顿内务

    付明轩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世人吟诵生恩诗句多矣,若要出言相劝,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然而在付明轩看来,这就像是修道之人的领悟,唯一己之心是真,再多语言都是苍白。

    况且对付明轩来说,他并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既然无法共情,那么所有虚言安抚都是虚伪的,他不想把这种虚伪用在此时此地。

    “我在殿中摸索之时,无意间打开了右边侧门,就是通向地下建筑的那个通道。地下共有三层,两层的布局是仓储和临时居室,放着些寻常物资和兵器,当是先人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一层……也是个祭祀的殿堂,格局与地面祠堂差不多,只是祠堂内摆放‘泰初’的地方是空着的。我因好奇,踏入那方高台,然后原本应该在地面上的‘泰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与我结契。”

    “契成之时,整个地下建筑就开始崩塌,我循原通道跑回洞府,一时找不到返回地面的办法。不知怎的,我打开了洞府的那扇殿门。”

    说到这里,燕开庭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思索,可最终只能露出个无奈笑容,道:“后面我就不记得了,殿门外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的。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梦中看到杀戮和死亡,苍茫辽阔的荒野,相互厮杀的人魔抑或兽群?真实得仿佛曾经亲身经历。”

    “然而时间上却又说不通,夏师在祠堂天火燃起的时候就赶到了现场,虽说被失控的法阵和法力之火阻了一阻,可前后也只有一两个时辰。如果我曾走出过那扇门,这一个来回时间也太短了些。而且夏师是在地面祠堂的废墟里找到我的。”

    付明轩想了想,道:“据沈容照说,殿门外是一个空间通道,那你不小心掉到异地,也是有可能的。或许你一直不曾离开传送法阵范围,所有事物只是你所见而已,只是冲击太大,错觉自己曾经亲身参与。有些双向传送法阵,会有定时启动功能,时间到了,就又将你带了回来。”

    这个说法有许多细节上的纰漏,可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燕开庭长出一口气,道:“罢了,能想起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已经很好。”

    他望向付明轩顽笑道:“唉,小时候总抢你玩具,如今长大了,想想真是汗颜,来来来,那一屋子的器物,看中哪件?给你赔礼。”

    付明轩奇道:“你还懂汗颜两字用法?看来这几年颇看了几本书。既然如此,我见那架水车颇新巧,就那个吧!”

    燕开庭顿时脸色一僵。

    付明轩看了他一眼,“呵”的一声。

    燕开庭苦着脸道:“别,我可没有反悔,但是那架水车是个未完品啊!”

    事情就有那么巧,燕母留下的那段影像里,就有在抱怨无根之水引流容易回流难。大殿洞府内并无水源,水车的活水,要么架设一个小空间法阵,从附近哪个湖河里引流,要么直接攫取五行之水。燕母用的是后一种方法,但还做不到与五行之水循环沟通。

    这种制器技巧远超对普通匠师的要求,燕母当时怀胎身重,已是力不从心,她本打算爱儿出生后再继续,如今却是永远留下遗憾了。

    燕开庭从付明轩表情上实在看不出他信了还是不信,不过为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的脸面,于是硬着头皮道:“待我研究一下,将来制出成品送你就是。”

    付明轩微微一笑,道:“好吧,我等着收货。”

    两人相视一笑,一人戏谑多一点,另一人认真多一点。不过在这一刻,那些从地下泛起的往事,终究是亮色压倒了阴霾。

    燕开庭与付明轩分手之时,已是后半夜。

    高悬的明月散发着幽幽冷光,整个城市也都沉睡,仍然有些料峭的夜风并没让人更清醒,这几天的困倦似乎集中爆发了出来,燕开庭回到自己院子,便是倒头大睡,而这次一夜无梦。

    当燕开庭从深眠中醒来时,竟已是翌日正午。他在门上设置了禁制,吩咐无大事不得惊扰,这府里院中一干人等倒也让他睡了个清净觉。

    燕开庭开了房门,却看见李梁坐在院中石凳上,面朝院门,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不由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门外有老虎吗?”

    李梁一转头,跳起来行礼道:“爷,您起啦?小人这不是给您看门么,免得那一干不省心的丫头扰了您好觉。”

    原来李梁一早就来听班待命,见了门上禁制意思,就坐在这里防止不速之客闯入。

    至于何为不速之客,正说着,就见院门外探进来一张芙蓉面孔,是内院一个有些品级的侍女,专门负责内外走动的。

    只听她似嗔似怪地道:“李梁,府主起了罢,现在总该放我进来了?奴家也是为的公事。”说着,那侍女才像是刚看见站在房门里的燕开庭,婷婷袅袅行了个屈膝礼,道:“哎,燕爷早!”

    燕开庭还没说话,李梁嘟哝道:“公事个头,匠府要什么时间开会,不该听爷的吗?哪有定了时间,来通知的道理。”

    李梁抱怨得虽长,不过声音够小,而且他已经走到正屋廊檐下,将准备好的早食开始往屋子里搬。门口的侍女距离太远,听不清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个有名的狗腿又在府主面前说什么小话。

    燕开庭眯起眼睛看了那侍女一眼,道:“你有什么公事要说?”说着,拦了拦李梁,指指食盒边上一方手巾。李梁会意,立刻将手巾盒捧上。

    燕开庭屋里自有齐全洗漱用具,不过他懒得再召那侍女进房间,索性就把就餐的手巾拿来用,擦了把脸,醒醒神。

    侍女走进院子,弯了弯腰道:“大管事们说今天下午有例会,特别吩咐奴家来给燕爷提个醒,时间是……”

    燕开庭擦了手脸,就着李梁所托食盒,在里面挑了几件点心,也不讲究仪态,一口一个吞了下去,一边吃,一边道:“往后推一个时辰。”

    侍女被堵得一愣,她还没说具体时间呢,不由道:“定的时间已是未时三刻,并不早的。”

    燕开庭淡淡道:“往后推一个时辰。”

    侍女不解,可她对上燕开庭的眼神,没由来地心头一颤,连忙道:“是,奴家立刻去回了大管事们。”

    燕开庭道:“这个月管我院子的也是你吧?把进出记录和发月钱的册子拿来看看。”

    侍女明显一呆,不知道这位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琐事了,就算将册子递上来,难道他还能将扫地的妇人和掸灰的丫头与那些名字对起来不成?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是否有什么差池?”

    燕开庭并不给她留面子,点头道:“是的,有人以假充真,把我一件贵重配饰掉包了。”

    侍女的小脸顿时煞白,盗窃主家财物,丢失的还是家主贴身之物,那放在哪里可都是重罪!

    李梁也是脸色一变,顿时嚷了起来,“什么!这是出了家贼了!这院子的丫头们就是太松快了,偷懒的偷懒,没规矩的没规矩,现在都敢偷东西了,下次是不是就敢卖主!”

    燕开庭听得倒有些意思,李梁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他的如意佩被做了手脚,专门吸引魔物来攻击,若非他道行不差,又有付明轩和韩凤来两人援手,否则还真有可能饮恨当场。

    侍女声音都有些哆嗦了,“李……李哥,话可不能乱说。爷的衣饰每月我和蝶沁都会亲手整理,待会我就叫她过来查找。”

    这侍女和她口中的蝶沁品级相同,管着内院一应丫头和仆妇。燕开庭虽然花名在外,可都在章台柳榭玩耍,从不把人抬进府中,也不招惹家里丫头,所以燕府里竟连半个称得上是女主人的都没有。燕开庭院子里的一应事务,也就由她和蝶沁轮流管理,如今出了这种大事,不由得她不慌乱。

    燕开庭懒洋洋地道:“查什么?找什么?我都说了配饰是被掉包的,自然是有一件假的在手上,真的还能在我院子里找出来?”他对李梁道:“你跟着她去检查名册,看有什么不该安排的人进了这院子,如果查不出个名堂,就把所有班头的人全部换了。”

    李梁立刻应了一声,摩拳擦掌,道:“是,爷您不和她们计较,她们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个一个架子都比人家的正头娘子都大,这次得叫内总管好好换几个手脚麻利的进来。”

    燕开庭笑笑道:“不用麻烦她们,你直接帮我挑人就行。”

    丢了这句话下去,燕开庭拔腿就走,而身后李梁陡然得此重任,呆了一瞬,都没来得及再表达一下忠诚之意,他家府主就已经走远了。

    燕开庭也不管自己这道命令,会使得内院如何鸡飞狗跳,径自向外院走去。

    内院里管事级职位上全是些老府主时代提拔的老人,燕开庭在府里时间少,又不沾府中女人,所以他的院子活计清闲,月钱又高,就连拉门的小丫头都是某个管事拐弯抹角的亲戚。

    燕开庭知道此事多半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不过让李梁过去,以他的性子能给那些老货们找出一堆麻烦,也算稍稍出了一口气。

    燕开庭直奔外院最靠西边的一排平房,那里是给小管事们临时休息的院子。现在正值午饭时间,路上人不多,一进平房门前的甬道,路上就都是正赶去饭堂,或是刚领了午饭想在自己屋里安静歇一歇的小管事了。

    众人看见燕开庭,都流露出诧异之色,纷纷行礼后,又不知该不该问一句府主为何大驾光临此地。不等他们犯难,燕开庭已经挥挥手,一阵风般擦肩而过。

    小管事们休息的院子是很拥挤的,因为孟尔雅所在的这个院子格外清净,左右屋舍都没人活动,就显得有些不太寻常。或许是这个院子的管事都喜欢在饭堂吃了省事,也或许是院子里来了什么大人物。

    燕开庭站在房间外略听了听,果然是齐雄大管事那把拿腔拿调的嗓子,“小孟啊,你也不小了,可曾婚配?”

    燕开庭一笑,抬脚就将门踢开,道:“原来小孟是齐大管事的得用之人,难怪爷来了,都当看不见,还得爷亲自踹门。”

章五十六 釜底抽薪

    屋里两人都被唬了一跳。

    齐雄眼神闪烁,惊疑不定,霎那间心中转过七八个念头,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姿态来。

    亲信这两个字可不是能够乱认的,属下的言行会被视为上位者的意志,当然是否要承担责任则是另外一回事。

    孟尔雅在天工开物诸多低级管事中,碌碌而不显,并不是那派势力的核心人物,连外围都算不上,否则那天也不会被随手派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找一个不相干的、不会连累到几位大管事的人,去府主那里做点不太厚道的事情,若今后夏总管问起,也显得是公事公办,不那么针对。这手段,几位大管事可谓使得娴熟。而像这种半路出了岔子的,更应该把小卒果断弃之,免得将来理论起来,被拿捏了话头。

    齐雄这个时候来找孟尔雅,并不是为了探听消息,更不是要拉拢他。

    在东屯镇事件当日,齐雄、胡东来和另外一名参与此事的大管事,已经招了孟尔雅,将事情经过反复、详细询问,又与他们自己稍后赶到东屯得知的消息印证,并没抓住孟尔雅什么马脚。

    今天下午匠府要议事,这个例会的规模比平时要大,因着不久将召开的珍货会,一些常年驻外的,等级比大管事们略低一头,但在玉京之外各管一方的外派管事们都会来主府参加。所以,即使东屯镇事件失败了,也还是可以拿出来给燕开庭添个堵的嘛!

    齐雄来找孟尔雅本是物尽其用,通知他在会上报告方南恩出匠府的过程,至于怎么个说法,那也简单,说尽真话却引导出一个假结论的话术对于商人们来说,本就不陌生。

    原本这话就是说给愿意信的人听的。

    而孟尔雅会不会就范,并不在齐雄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一则报告本就是他的职责,哪怕夏平生在场也说不出什么错来,二则齐雄是做老了的管事,可没留下把柄,让孟尔雅说的每句都是事实,不过到时候被几位大管事一插话,就不知道听在他人耳中是个什么意思了。

    至于两人相谈甚欢,以致燕开庭嚣张破门而入时,好巧不巧地听了一耳朵做媒之类,显得关系亲密的话语,那就纯粹是孟尔雅口才之功。

    齐雄经验老道,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打动,何况孟尔雅这种已算是半个弃子。若事后燕开庭迁怒,齐雄他们才不会保人。不过正要用人之际,上下皆欢,总比非要弄到威逼的地步好看。

    这点上,齐雄觉得孟尔雅挺上道的。以往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年轻不起眼的小伙子,说话很中听,只可惜已经不能收为己用。给孟尔雅介绍个勤劳持家小娘子的事,就是这么话赶话说出来的。

    就这么一句,说者不当真,听者也未必信的场面话,落在了燕开庭耳朵里。

    说来话长,实际上也不过是燕开庭跨过门槛的一步时间,齐雄已经心有定论。

    齐雄调整面部表情,不卑不亢地道:“府主早,我这不是为了下午的例会,过来白吩咐小孟两句。小孟这年纪和我家那小子差不多,孩子小的时候,愁着长大,孩子长大了,又愁中馈。”说到这里,齐雄顿了顿,像模像样地摇头一笑,“可不就拉起家常来了。您有事,您先忙!”说着打算就这么离开了。

    燕开庭却道:“匠府例会有他什么事,我这里还有差使要吩咐他去做呢!”说着,又像想起什么道:“对了,例会推一个时辰。”

    燕开庭口气极为理所当然,也没有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

    难为齐雄近来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整习惯了,脸皮抽动一下,并不问会议推迟原因,略一思索,就断然道:“那当然是府主的事情重要,小孟就听府主差遣,会上的事,我另安排人做。”

    孟尔雅在一旁表情迷茫,应声道:“可是齐大管事,东屯镇的事还有能报告啊?”

    齐雄此刻打断他已经来不及了,又不能怪应该不知道内情的孟尔雅如此发问,硬撑着表情,严肃地道:“与东屯分行的最后交接是胡管事亲理,有他在,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齐雄不等孟尔雅再问出,诸如前期交涉过程怎么报告诸如此类的话,冲着孟尔雅一使眼色,也不管后者表情更迷茫,就冲燕开庭拱拱手,行色仓促地离开了。

    等齐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排屋转角后,燕开庭突然笑出声来,转头看着孟尔雅道:“这老货冲你使什么眼色?”

    孟尔雅收起迷茫表情,一派老实地道:“估计是想对小人说,不能把和他的谈话内容全部告知您。也有可能是,不管有用没用,让燕爷您生个疑心,以为我是他的人?”

    燕开庭上下一打量孟尔雅,又笑道:“可惜齐雄不知道,想把你收为已用,介绍小娘子是没用的,介绍个小郎君才是正道。”

    孟尔雅面上一红,但仍落落大方,道:“燕爷您就别说笑了。”说着,她也有些疑惑,“您已经知道大管事们要在下午例会上,借东屯镇的由头生些风浪?”

    燕开庭这一记釜底抽薪用得真好,而齐雄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直接放弃了借孟尔雅报告引出事端的计划。

章五十七 威逼利诱

    燕开庭却摇头道:“我不知道,只不过他一说你会参加例会,想也知道他们的套路是什么了。”

    孟尔雅心中暗自叹息,燕爷竟是如此玲珑剔透之人,她这两次接触,每一次都有全新的感受。可是对于仆大压主的“天工开物”来说,主人有能力反而会造成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太平。这内政不靖的争端只怕一时半会平息不了,只苦了她一个被意外卷入的小人物。

    这时,外沿下房那边,有个小厮轻手轻脚过来,远远地就行礼,得燕开庭招呼后,方规规矩矩走进,小声问道:“燕爷,可要小的倒壶茶水来?”

    燕开庭朝他笑笑道:“你倒是眼神不错,有没有老普洱?”

    小厮忙道:“小的份内事。”便躬身下去,一转身功夫,就拖着茶盘,拎了茶壶过来,给燕开庭奉了茶之后,也斟了一杯茶水放在孟尔雅面前。

    燕开庭见小厮把着个茶壶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挥挥手,说道:“把壶留下,孟管事倒个水还是会的。你自去罢。”

    小厮就在房里找出暖炉,把茶壶放上去,悄声退下,还顺手带上房门。

    此刻,燕开庭示意孟尔雅安坐下首,又将茶水拿来喝一口,确实唇齿留香,道:“外院一个茶水房小厮的礼数,都比我那内院的大侍女强得多。”

    孟尔雅听着这话头有点不好接,想了想,谨慎地道:“小人曾听家乡老人说过一句话,远者矜,近者狎,大概就是这样吧?”

    燕开庭望了她一眼,失笑道:“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孟尔雅微赧。

    燕开庭道:“既然在齐雄面前说了,你下午还是出去走一趟。”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数下,道:“听说荆州之南,有蛮荒之族,与我们面貌习俗都有很大差异。他们出产的香料并非提炼自香草植物,而是来自异兽,嗯,就找些那种香料来吧。”

    孟尔雅点头应是,这种极南之地的特产,在北方的雍州价比黄金,若非最近有珍货会,说不定还有市无价,的确像是燕开庭会去搜罗的东西。

    但是听话听音,孟尔雅注意到燕开庭话中另外一层意思,“燕爷原本找小人有什么事呢?”

    燕开庭眨眨眼道:“原本想着该如何威逼利诱,让你为我所用。不过有齐雄横插这么一手,你也知道形势了,想必不用我再多费口舌?”

    为何会有人将威逼利诱四字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和礼贤下士一个感觉?

    “小人读书少,您还是费一费口舌。”脱口而出后,孟尔雅就想捂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在燕开庭面前不知怎地就放松下来,然后被带歪了……

    燕开庭笑道:“你已是摆在台面上的弃子,无论有什么价值,对齐雄他们来说都等同于无,他们不会保你的,若肯任你自生自灭反而是最好结果,可从眼前来看,他们想的是榨干你最后价值。唯有我这里才是一线生机。”

    孟尔雅明白,从自己倒霉地被指派去给燕开庭送信的时候起,就注定了要背这口黑锅,只是她还有一点想不通,“那么我对燕爷您有什么价值呢?”

    “本来确实没什么价值……”燕开庭摸了摸下巴,道:“你拿掉修饰面容的秘法之器后,就有点价值了。”

    这话说的,不就是直指孟尔雅的女子身份才有价值吗?然而燕开庭的口吻和神态,却让孟尔雅丝毫没有兴起被冒犯之意,反而努力思索,燕开庭今天出现的原本来意。

    孟尔雅忽然若有所思,抬头望向燕开庭道:“看来,燕爷您真打算下功夫整顿府中人事了?内院……”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省心,闻弦歌即知雅意。

    燕开庭点头,大大方方地道:“燕府没有主母,短期内也不会有主母。我需要有人给我看着内院,最近她们折腾得也太不像话了。”

    钟鸣鼎食之家的内院可不仅仅是女眷居住之所,有能力的主母能撑起半边天,家族内务、故旧通家、人情往来,无一不重。事实上,很多时候所谓门楣家风的风传,也都是出自于此。

    燕开庭要在内院放自己人,说容易很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首当其冲就是人选和身份。如此一来,恢复女儿身的孟尔雅倒是都合适。

    而且这种做法对孟尔雅也有好处,彻底抛弃掉燕府小管事的身份,就能将自己的寡母弟弟一并隔绝在风波之外,不用担心为燕开庭办事会殃及家人了。

    孟尔雅格外平静地道:“想必燕爷已经给我找好身份来历了,那我母亲弟弟如何安置?”

    燕开庭看了孟尔雅一眼,也有些惊异孟尔雅对这个方案接受之快,道:“如果你不介意骨肉暂时分别,让他们离开玉京是更安全的方法。”

    孟尔雅赞同。

    “近期付家会有迁移的队伍向南边去,你的母弟可以跟着他们走,离开玉京,找一个喜欢的城市暂居下来。至于你,一年后就可以去和他们团聚,我会送你一副嫁妆,足够找一个过日子小郎君。”

    说到这里,燕开庭微笑起来,孟尔雅耳尖发红,脸上却保持面不改色,道:“燕爷很有自信啊,您是觉得一年就足够……整顿匠府了吗?”

    燕开庭淡淡道:“一年都太长了。”

    孟尔雅微微皱了皱眉,嘴上不说,心里难免觉得他仍有些少年意气。

    燕开庭像是看透她的腹诽,道:“建设不易,破坏却不难,任何事情都是如此。若要争权夺利,那一年或许不够摆平所有人。若只是破局,看清大势就可以了。”

    孟尔雅一愣,道法中有破而后立之说,可燕开庭这是什么意思?

    破坏原有秩序,而不以一个新秩序来替代,只能造成混乱,这位年轻的府主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他对匠府的未来究竟有什么样的谋划?

    燕开庭也不解释,抬头看一眼门外天色,道:“我要走了。你可以再想一想,也还有一次反悔机会。如果你不想趟这浑水,可以带着母弟一起离开,我不会追究。”

    孟尔雅没有急着表态,也不怕自己这时犹豫会不会给燕开庭留下坏印象。她慎重地应了声,就起身将燕开庭恭送出去。

    目送燕开庭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院落外,孟尔雅在巷道上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她此刻已经心中有数,自己将会如何选择。

章五十八 一屋不扫

    燕开庭离开外院这一角后,漫无目的似的在燕府里到处溜达,期间有几波小厮像在寻人,都被他避开。直到他定下开会推迟的一个时辰到了,才在主院正堂前现身。

    每年物贸会前的“天工开物”管事例会,规模仅次于新年年会。九州各地都有类似盛会,以便物流交通,传递珍货信息。南方的物贸会大多在夏秋交际的时候举办,而因着气候和船运丰水期的缘故,北雍州的物贸会则是在春夏交替。

    对于普通贸易的商行,更关心大宗物资产地产量、物价变化和流通动向。而对于各大匠府来说,头绪更加繁多,既要关注原材料的供应,又要关注自家战兵法器的销路,还要看看对手有没有拿出什么独门新品。

    一般来说,匠府较大的生意都是在本州的物贸会时期敲定,尤其是面向修士门派的那一部分采购,毕竟平时散修们的零碎需求很难撑起什么规模来,而开拓的部分则是要去各地碰运气找机会。当然对于那些早已在行业内立足已久的老字号来说,质量是立足根本。

    不过像“天工开物”这样非修士的匠府,大额利润是在普通器用上,相形之下倒是比修士匠府要轻松许多。

    主院正堂撤走了两侧的活动隔断,全部空间都打开。除了上方府主宝座和一侧专属夏平生的位置不动,其余陈设皆收起,密密麻麻地放满了座位。

    正堂中已经满座,众人等得时间久了,又有许多驻扎玉京城外的管事难得碰头,私语之声就不曾停过。

    也有脾气或耿直,或暴躁,或别有用心的,偶尔会冒出几句高声来,大多能听见提到了府主。不过终究没人敢把不满直接说出来,因为夏平生坐在上面,和众人一样干等了一个时辰,他不但不曾发问,最后索性闭目养神。

    能坐进这个正堂的管事,无论职位高低,权柄大小,都是人精。主府里最近暗流涌动,早就站定一方的、骑墙的、观望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靠外围的地方,一名分行管事正在与一名匠师小声交谈。正堂里的这些座位摆放是和各分支的影响力和规模有关的,只看两人的位置,应该来自边远城镇。

    “听说你那边工坊今年利润不错啊,第三个小子要娶娘子了?”一脸羡慕的管事在“天工开物”待了有些年头了,可他是外来人,能力算是中上游,也外派辗转了数年,眼看着边远区域的一个掌柜管事就是上限了。

    而那位匠师则和管事是同乡人,有点独门手艺,尤其在“塑形”上有独到之处。如今开模之法推行正热,他都不用花时间去一件件雕琢器物,仅做模具就忙不过来。

    那匠师听到儿女经不由眉开眼笑,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实则语气中满是得意,但是他的喜色却不完全,道:“今年的利润确实不错,但都是靠走量,明年就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管事有些不明所以,“销量大还不好?虽说年成总会有些高低,但客户既然招揽了,好好维护着,也不会说走就走的吧?”

    匠师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们今年的销量增长全是给修士匠府提供法器胚胎。”

    “有修士匠府的单子还不好?”

    匠师叹道:“只需要火候和细致,谁家做还不一样吗?”

    管事究竟自己也有工匠的功底,隐约品出些味道来了,犹疑道:“若论异火之纯,匠师之规模,不说北雍州,整个雍州乃至旁边的西州都没法和我们比。就是谁家都能做,那找我们做才保证质量保证工期啊,林哥你多虑了吧?”

    林匠师摇摇头道:“这一年,工坊的资源和时间都在扩大制胚能力上了,而受开模所限,成品几乎就是专供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可是工坊里的匠师数量虽然在增加,但能够独立把每个环节都做到中级以上水准的,一个都没有,连初级的都在减少。”

    管事细细想了想,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道:“至少利润只高不低,像你这样的老师傅地位更稳。”

    林匠师苦笑,“也是,由我来说这话,好像矫情了。”

    管事摇摇头道:“林哥你看事情向来比我有眼光,不过小弟心拙,只想得到这样专注于一种产品,天长日久之后,或有容易受制于人的问题。但是既然这个市场归我们了,再要同样规模投入其实也不容易,至少‘天工开物’的异火就不逊他人,所以,风险可能也没那么大。林哥可有教我?”

    林匠师看上去不太想深谈,但管事态度诚恳,再三请问,两人又是从小的乡谊。

    于是林匠师凑过去附耳道:“你近些年转向经营,自然感觉不到其中利害。可我自小就想冲击一下真正的高级匠师境界,如今的匠府,不见得再需要我这样的人了。”

    管事悚然一惊。他脸上从茫然到恍然,略有些挣扎,然后先是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大家小圈子抱团,都在各聊各的,这才向林匠师挨过去,悄悄言道:“小弟没有哥哥的雄心,觉得当下状况已经很好。不过……如果……听说齐管事那里有冶天工坊的门路。”

    林匠师听完,却是面色不变,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欣慰地望着管事,道:“多谢倪弟仗言,亦不必过于担忧,为兄自有计较。”

    他顿了顿,感慨地道:”想想你我还有胡子他们从乡里出来,到现在一十七年,孩子们都已经长到了当年我们离乡的年纪,倪弟你还是纯善如故啊。”

    倪管事也被勾起乡愁,叹了一声,又道:“前几天东屯镇方……在前……林哥行事可要小心。”

    林匠师却“嘿”笑道:“我和老方可不能比。”

    倪管事一愣,在他看来,方南恩只是直谏,而林匠师已有去意,若被主家看出,下场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林匠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倪弟,你擅长经营,心眼却不比某些人多。主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不是兴风作浪的人,恪守本分,看个热闹,也算对得起‘天工开物’这些年给我们的庇护。至于我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做那么多手脚,自问是无愧的。”

    不等倪管事细品林匠师的话中含义,正堂月亮拱门外,有人行走生风,直入高堂,在正中那张空位上坐了下来。

    正堂陡然为之一静。

    燕开庭若无其事地转头对夏平生道:“夏师已经过来了,平白让我去雪域院扑了个空。”

    夏平生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一来回用了整个时辰?”

    燕开庭“呵”的一声,也不辩解,只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夏平生道:“不解释?”

    燕开庭懒洋洋地道:“令不出后院,连几个妇人都挟制不住,难道还向你哭诉?”

    夏平生这次没有任他糊弄过去,冷冷道:“你准备混到何时?”

    燕开庭见夏平生和他认真了,不由坐得端正一些,道:“早晨我刚下令清理后院,现在看来清理都没必要,全部扔出去,换上新人就是了。”

    夏平生没有接他的话,只挑了挑眉。

    燕开庭嬉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时候接个能掌家的来打理一番了。夏师喜欢哪种佳酿?正好是物贸会,想必能搜罗到一些珍品。”

    这时,周边离得近的管事们无不在竖起耳朵听上面两人说话。

    对某些有所谋划的人来说,夏平生亲自发话诘问,可比他们找人跳出来指责燕开庭让一堂的人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要强得多。

    只是燕开庭一如既往不着调,将两人的话风带向一个奇怪的方向。为什么说到最后,变成了燕开庭要纳妾?是的,燕开庭用了个接字,既非娶,也不是迎,那进门的肯定不是正经主母。

    在座众人一多半是知道府主近期心头所好的,有鉴于燕开庭的前科,几个年长重门风的管事顿时脸色有点发黑。

    夏平生看看燕开庭,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良家?”

    燕开庭义正辞严地道:“当然!否则如何掌家!”

    夏平生忽然眉眼中带出笑意,点点头道:“好,听说极西之地产美酒名夜光,是用一种海中植物酿成,想必风味独特。”说着,他站了起来,道:“你主持会议吧,我要闭关几天,没事不要来找我。”

    说完,夏平生径自离去,留下一堂面面相觑的管事们。

    就连齐雄等几个大管事都显得表情茫然,甚至有点失措。夏平生虽然很少在府务上发话,但他坐在那里就是定海神针,这么一撒手,竟让众人一时都有失了主心骨的感觉。哪怕心中另有打算的几人,也不例外。

    看戏的人已经走了,接下来这戏演不演、给谁看、如何收场?

    燕开庭像是对众人脸色变化视而不见,笑吟吟地轻击了一下手掌,唤回众人注意力,道:“那就开会吧!”

    说着,燕开庭又环视了正堂一眼道:“大家说点新鲜的啊!每次都一种套路,你们不腻,夏师可看烦了。”他这一语双关,再次使得全场鸦雀无声。

章五十九 得失之间

    此时,有一人站起,中规中矩地对着上座的燕开庭躬了躬身,道:“属下向府主报告物贸会的准备工作。”

    那人斯文俊雅,虽然年轻但骨子里透出一股沉稳气度,让人和容易生出信服之感,正是胡东来。

    诸位大管事中,胡东来年龄最小,但他跟着老府主历练数年,显示出的办事手腕也不俗。虽不比几位年资深厚的大管事有名望,可也是颇有份量的存在。

    胡东来从座位边抱起一叠厚度接近一尺的文案,放到上位宝座边的案几上,然后就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物贸会并非由固定组织举办,它有点类似地方性节日,在每个大州约定俗成的时间里进行。各城、镇、贸易点自发参与,也就是所谓分会场,而每年的主会场不定,哪家有能力拿出足够数量的奇珍异宝举办“珍获会”,就是当年的主会场。

    所谓奇珍异宝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义,公认标准是至少有一件灵兵和一件灵器,以及“至”、“珍”两级的兵、器若干,或者同等级别的资源。

    对于修士门派式微的北雍州,一般城镇要达到“珍获会”的标准很不容易。玉京如此规模大城,最近二十年里,也才集全城之力举办过三次,甚至有些年份,整个区域都会轮空。

    而在南方则是另外一个样子,主办会场的争夺可是十分激烈,尤其是四大门派所在地,“珍”级兵器数量甚至不被计入“珍获会”标准。

    今年早就放风出来要举办“珍获会”的是黑水对面的渭青城,正值老城主六十大寿,其子侄和徒弟徒孙们卯足了劲要风光大办一场,周边城镇自然不会去抢这个风头。

    渭青城为此下了血本,顶尖的灵兵灵器拿不出更多,就在资源和次一级的兵器上下功夫。从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看,仅各类货物的来源地就比往年多了一倍,很多都是其它方向的极地特产,琳琅满目,即使没有修炼价值,也是稀罕的玩器。

    主会场规模大、品质高,能够吸引更多的行商来雍州,市面繁华,商路拓展,对整个物贸会的大环境都有好处。但是对于既想参与主会场,又要举办分会场的各大城镇来说,就有些尴尬了,以往的常规货色摆出来显得寒酸,自家的主打产品可能会被压低一个甚至两三个档次。

    “天工开物”也遇到了这个难题。

    胡东来手上的信息收集得很全,分析条理清晰,陈述直截了当,一众管事均听得面色凝重。口碑这东西本就是涓滴汇流,尤其在质价差异不明显的情况下,风评就变得十分重要。

    将物贸会的大势一一讲过,胡东来接下来就提出“天工开物”的参会方案,他把一尺高的文案一本本翻开,一件一件分析产品的优势劣势和售卖预期。

    最后他的结论是,匠府应该利用有限展位,主推近期取得极大行业优势的制胚产品,面向的客户不是传统的商户,而是修士匠府,争取拿下更多、更稳定的大批量订单。

    这个方案,对于整个匠府来说,肯定是有的分行欢喜,有的分行忧虑。不过对于在场的所有管事来说,无论是否赞同胡东来的结论和提议,都不得不赞同他细致详尽有理有据的姿态。相比之下,上座的那位家主就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

    老府主在世时,这样的比较不止一次出现在管事们心头,如今主家和属下当然不能再拿来比较,可还是有不少人往燕开庭那边看去。

    燕开庭一手支腮,略略斜倚,倒是没有听得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目视胡东来,问:“说完了?”见胡东来点头,于是扫了一眼正堂,道:“谁有什么要说的?”

    诸位管事已经私议了一轮,此刻再次交头接耳,这时不同派系或同盟的分界线,就相当清晰了。

    燕开庭依然懒洋洋地望着众人,但是眼神幽深,从某些角度看去,更像伺机出击的凶兽。

    “属下有话要说。”一名年长的管事站起来,他是在主府工坊担任品控,“胡管事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最终方案里,匠府推出的成品比例是否太少了。制胚固然利润丰厚,但是胚器的买家只可能是那几个大匠府,就算开拓新路也有限,我们也不能为此忽略老客户啊。”

    坐在胡东来右侧的大管事何启安站起来,道:“吴老此言差矣。无论财力和影响力普通商户哪能和修士匠府相比,我们在北雍州说起来是牌子上的人物,放眼九州,可就算不上什么了。能成为那几家的固定供应商,利润可不仅仅是丰厚,而是……翻倍!”

    年长管事皱眉道:“胚器实际上品种有限,无需占那么多展位啊。而且历来要拿那几家的大单,可不仅仅是样品就有用,功夫是在台面下的。”

    胡东来站起,温润地道:“正是因为争取不易,所以第一印象才重要。与其让特色不足的货物分散了采购者的注意力,不如减少那些已经固定客源的货品,突出我们要推出的货品。”

    年长管事显然并未并说服,眉间皱纹没有展开,但是他像是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间沉默下来。

    下面诸管事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而会前就和同乡匠师在说类似问题的倪管事听到这里,则方才恍然,悄悄对林匠师道:“原来如此。”

    林匠师轻出一口气道:“你这下明白了吧?对家主来说,赚多赚少而已,不,眼前是赚更多。对你那样的分行影响也不大,就是招新手换设备时候慢慢调整也行,可我们这样的就要想一想,三五年后的出路了。”

    这时,上座的燕开庭淡淡道:“这是要改变整个匠府的方向了?”

    此言一出,整个正堂都为之一默。有些管事是已经隐约觉察的,有些管事是之前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一刻恍然大悟的。不管哪一种,都能意识到燕开庭这句话的份量,决定一府走向岂是小事?!

    胡东来神态自若,对着燕开庭略略躬身道:“并无,匠府方向兹事体大,怎是属下一介管事,做一两件事就能左右的。属下做事,向来谨遵老府主的教诲。”

    胡东来这番话绵里藏针,细细体会,能品出不少东西。

    可惜燕开庭根本没有咬文嚼字的意思,依然神情淡淡,乍看上去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仔细听胡东来说话,“行了,所有展位一半你来安排,一半我来安排,就这么定了。”

    众人听得一愣,燕开庭这决定简单粗暴,毫无章法可言,就像是斗气之下的结果。

    齐雄首先表示反对,“府主,胡管事的方案花了极大心血,您不同意的话,也可以提出来对不合适的地方修改,这么直接否了……不太好吧。”

    燕开庭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说我否了?这不是分他一半权力,便宜行事吗?”他“嘿”了一声道:“还是齐管事认为,我分他一半权力不够,需要全权拱手?”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可不好接。

    燕开庭忽然笑笑道:“还是说,学一学玉京的公举联盟,来个投票表决?”

    胡东来这时插话道:“府主说笑了,当然遵您所言。”

    胡东来此刻若还看不出燕开庭非同以往,就太过迟钝了。以往能够联合几名大管事,挤兑燕开庭,那是一方面欺他不懂商事不知府务,另一方面是联合者找到了共同利益。

    如今燕开庭峥嵘隐现,几次看似手段粗暴,实则恰好踩中要害,胡东来再不生疑也太托大了。无论燕开庭是扮猪吃虎,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胡东来他们在身份上有天然弱势,硬碰硬肯定不是上策。

    况且胡东来心知肚明,自己那方案对在座的管事们来说,可不是人人受益。刚才出来质疑的管事是做传统产品的,还有那些年轻一代的外乡人匠师,资历太浅没有说话余地,真给所有人机会畅所欲言,是变相削弱他们几个大管事的话语权。

    胡东来都这么说了,大管事们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可一时就失了发难的由头,其余管事们更没反对的立场。

    这次例会结束得前所未有的快,甚至算得上潦草,众管事散去之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有些头脑灵活的,则在走出院门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这不明摆着就两条路吗?一条在胡管事那边,一条在府主那边。

    待众人全部散去,燕开庭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正堂里只剩下胡东来还在收拾他那一大堆文案。小厮们在院子里朝里张望,没人敢进来。府会之时不得传唤,仆役不能进屋。

    燕开庭首先打破沉寂,“有些钱赚了,容易受制于人。”

    胡东来近期已经开始习惯燕开庭的变化,不过听了这样一句开门见山的话,仍是手指抖了抖。他没抬头,将最后一册打开的书页合上,道:“炼器之术都能变革,经营之道更不是固有的,当自己不够强的时候,加入强者也是一条路。经营不是修炼,不必事事都非得自己去做。”

    燕开庭慢吞吞地道:“你错了,三千大道,殊途同归。经营和修炼没有区别,借势者,就有被势反噬的风险,当然会有损失的可能不是所有人而已。”

    胡东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是一部分人得利,一部分人失利。”

    燕开庭眯眼看了他片刻,淡淡道:“权力给你,你就做做看吧。”说罢,也不等胡东来回话,他身形一动,就从正堂中消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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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缘浮图介绍:
谁家年少,煮酒调笑。盈握素腰,同舟醉邀。
燕开庭的纨绔日子本来过得舒舒服服,走马章台,倾倒渭水,闲来无事再修修道,却不料被卷入一场仙家风波……道缘浮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缘浮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缘浮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