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册封大典
册封大典在即,半月之后又是两个王爷的婚典,宫中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当然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东宫那不怎么愉快的一角。
瑶华殿中,岁莲轻轻为何婧英擦着身上的红肿伤痕。
岁莲曾是个粗使丫鬟,做起这些细活来免不了手脚就笨些,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有时不小心甚至会让结的薄些的痂又裂开来。岁莲战战兢兢的,何婧英却是神色恹恹,即便是伤口又破了,脸上也一点表情也没有。
岁莲说道:“娘娘,昨夜萱若阁里的那位又发了好大脾气呢。说是装着病让太孙殿下去看了,太孙殿下发现她根本没生病,训斥了几句就走了。后来那位知道太孙殿下又来了娘娘房里,就发了好大脾气。说起来还是我们娘娘得宠些。”
何婧英淡淡地扫了一眼岁莲。
岁莲一个哆嗦差点咬了舌头。也是自己嘴笨,娘娘这一身伤,算得上什么宠?但说来也怪,太孙每天将娘娘伤成这样,看起来很气恼的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在萱若阁留宿过。就连萱若阁那位主子来东宫的第一晚,太孙都是在瑶华殿歇的。
岁莲偷偷看了何婧英一眼。何婧英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更加的冰肌玉骨。岁莲想,这样的女子总是让男人喜欢的,惹人怜的。虽然太孙显然没有太过怜惜,但说不定是太孙有些特别的爱好呢。谁让他是太孙呢,即便有些特别的爱好,也是娘娘的福气。
岁莲又说道:“娘娘,奴婢听内务府说,册封的旨意下来了。您是太孙侧妃,萱若阁那边说是太孙的意思,只封了个太孙良娣。”
岁莲说起此事的时候,就像是有天大的荣光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婧英胃里一阵恶心,将头偏了偏避开了岁莲欣喜的目光。只听何婧英淡淡的说道:“萱若阁里的即便是良娣也是你的主子,以后再议论主子,是要掌嘴的。”
岁莲脸色一红,忽地低下了头。
……
……
皇太孙的册封大典流程比祭祖还繁复。幸好主持大典的是何胤,整个过程一点差错也没有出。
何婧英因为是太孙侧妃,不能与萧昭业并肩而立,只能站在萧昭业的侧后方。这反而让何婧英内心觉得舒服一些。
大典完毕,萧昭业进金銮殿谢恩。何婧英只是侧妃,不能同行只能在重华门内等待萧昭业,随后随萧昭业去拜见后宫诸位嫔妃。
何胤走过何婧英身侧,眉峰几乎是拧到了一块:“这么几日不见你,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何婧英微微一笑:“这几日迁居东宫,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疲累罢了。”
何胤当然不会相信:“阿英?”
何婧英的表情僵了一僵,随即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来:“萧昭业回来了。”
何胤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何婧英说的是什么意思。何胤叹道:“也好。”
何胤虽然主持仪典但却是外官,不宜在内宫久留,只好又交代一句:“你要好好保重,萧练那孩子总是有自己去处的。”
说罢,何胤领着一众执礼太监离开了重华门。
何胤一离开,重华门内就只留下了何婧英与徐佩蓉。
徐佩蓉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看着何婧英。
何婧英也不看徐佩蓉,只是将手中茶碗端起,浮了浮漂在茶上茶叶沫子,又优雅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徐佩蓉见何婧英看不看她,更是气恼,骂了句:“妖女!”
何婧英将茶碗放下,斜睨了徐佩蓉一眼:“这可是在后宫,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徐佩蓉将下巴一抬:“说你妖女难道错了么?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妖女!”
何婧英冷笑道:“我是皇上亲选的南郡王妃,现在又是皇上亲自侧封的太孙侧妃。你说我是妖女?难道是想说皇上昏庸不成。”
原本毫不相干两件事硬是被何婧英说在了一起,气得徐佩蓉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徐佩蓉咕哝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侧妃而已。”
何婧英正想讥讽回去,侧过头去看了徐佩蓉一眼。
这是这么几天来,她第一次看清徐佩蓉。徐佩蓉生得也算好,但是清丽之姿完全不如徐婉瑜。不过细看的话徐佩蓉还是与徐婉瑜有三分像的。
就这么三分像,一下子就让何婧英想起了那梅院墙上涂得红红白白的东西,和倒在墙根下的徐婉瑜,顿时又是一阵恶心。
徐佩蓉见何婧英看了自己一眼,竟然作势要吐,又是惊怒又是委屈,一张笑脸一阵青一阵红,想要骂又不敢在后宫里高声喧哗,气得直磨后槽牙。
萧昭业从远处走来,正好看见了徐佩蓉这副模样,微微蹙了蹙眉头。
徐佩蓉一见萧昭业,顿时委屈道:“殿下,她欺负我。”这话一出徐佩蓉真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水润的双唇微微撅着,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萧昭业微微低下了头,巨高临下半晌没有说话。
徐佩蓉被萧昭业看得一惊,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忽地低下了头。就在徐佩蓉真要哭出来的时候,萧昭业牵起了徐佩蓉的手,不轻不重地说道:“你现在已是太孙良娣了,怎么有人敢欺负你呢。”
徐佩蓉指着何婧英委屈道:“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徐佩蓉就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因为萧昭业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一种警告的味道。
何婧英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各宫娘娘都在朝阳殿等着。”
这一番拜见也没有多大风浪。后宫里除了范贵妃代行皇后职权可能日后会与萧昭业有所交集之外,其余各宫娘娘大概都是不会再见的。所以大家都摆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赞赏几句,送些贺礼,也就过了。
回到东宫,徐佩蓉软磨硬泡地要萧昭业去萱若阁用膳,说自己亲手做了酒糟乳鸽,樱桃冰酪,可都被萧昭业一句:“本宫不喜甜食。”给怼了回去。
徐佩蓉忿忿地看着萧昭业往瑶华殿走去,怨毒地眼神盯着何婧英的后背,想要将她的心生生挖出来一般。
比起曾经的徐婉瑜,徐佩蓉那把怨恨写在脸上的样子,愚蠢太多。
何婧英冷笑一声,转身向瑶华殿走去。
何婧英的脖子被头冠压得僵硬难受,她坐在梳妆台前,唤来岁莲为她取头冠。岁莲刚走进来就被萧昭业挥手赶了出去。
萧昭业走道何婧英的身后,为她将头冠上的簪子取了下来。取下簪子的时候,手无意地滑过何婧英的脖颈。酥痒的感觉让何婧英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
“殿下,你应该去萱若阁的。”
萧昭业拿着簪子的手一顿:“你想让我去萱若阁?”
何婧英垂目道:“不是我想让你去,而是徐家想让你去。”
萧昭业不动声色地将何婧英头上的头冠取了下来,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
何婧英继续说道:“徐婉瑜之前的事情,虽然对徐家也是说的暴毙。但是徐家未必就信了。何况徐佩蓉不是徐婉瑜。徐婉瑜生性自负,在府中受了委屈,未必会对娘家说。殿下既然想要利用徐家,总要给点甜头才行。”
萧昭业放在何婧英脖颈上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何婧英恍若不觉。她的脖颈上早就有几道青紫了,若不是太孙侧妃的礼服领子比较高,今日怕是在何胤面前都藏不住。
何婧英继续说道:“殿下,我何家承诺与殿下一心,辅佐殿下。我何家决不食言。”
萧昭业森冷的声音从何婧英的头顶传来:“你何家承诺与本宫一心?那你呢?你是否与本宫一心?”
何婧英莞尔:“殿下,你是我的夫君,自然是的。”
完美到挑不出错处的回答,却不会让得到答案的人有一丝一毫的愉悦。
“啪”,何婧英发髻上最后一根簪子被萧昭业扔在了地上。听着萧昭业的脚步声离瑶华殿越来越远,何婧英绷紧的脊背才又松弛下来。
萧昭业走后,岁莲才走进东宫,将地上的簪子拾起放在妆匣里。岁莲偷偷看了何婧英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娘,您不该这么对太孙殿下的。”
何婧英在榻上有些恹恹地支着额角。
岁莲见何婧英没说话,又鼓起勇气说道:“奴婢看来太孙殿下对您是极好的。”
何婧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什么叫做好?”
岁莲认真地说道:“有什么好的东西我们瑶华殿都是头一份。太孙殿下也不很少去萱若阁,若不是今日……”岁莲顿了顿,还是没敢说下去:“反正娘娘在东宫可是独宠。”
何婧英半垂着眼帘问道:“这样就叫好了?”
岁莲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娘娘,这样还不好?你看宫里的其他主子,那个不是为了恩宠赏赐争得头破血流的。娘娘这份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何婧英讥讽地笑道:“以前有个人告诉我说,我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岁莲乍舌道:“娘娘,这样的生活还不好么?”
在岁莲看来,吃的用的样样都是最好的,恩宠也是头一份的,这样的生活若说不好,那岁莲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了。
何婧英摇摇头,嘲道:“是我自己要求太多了。”
徐龙驹走道瑶华殿,轻轻叩了叩门:“娘娘,太孙殿下在萱若阁歇下了。”
何婧英点点头,示意徐龙驹知道了,再让岁莲从小厨房传了几样清淡菜色,草草用过饭便早早地歇下了。
瑶华殿难得的那么安静,外间岁莲的呼吸都均匀了起来。何婧英不喜用香,瑶华殿里放着一盆蓬莱紫,独有的香味充盈在室内,颇有安神之效。
只是何婧英看着落入房中的清冷月光一点睡意也无。
忽然之间何婧英听闻瑶华殿的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似乎是有只猫轻轻地落在了窗户上。
“谁!”侍卫的怒喝一声。
何婧英之间自己窗前黑影一闪。随即侍卫的惊呼传来:“有刺客!”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在东宫各处响起。连岁莲都惊醒了来,哆哆嗦嗦扑进内室,颤抖着说道:“娘娘,好像有刺客。”
何婧英坐起身面色沉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刺客轻功极好,除了侍卫的脚步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刺客的脚步声。那刺客并没恋战。在被发现之后似乎就离开了东宫,任侍卫如何寻找都没再找见刺客的踪影。
何婧英打开窗户,东宫四处都是火把,连同整个宫城都戒备起来。
何婧英正欲关窗的时候,发现自己窗户上有道银光一闪而过。她低头细看,发现窗户上落着一根白发。
白头翁?
何婧英微微蹙眉。记得自己差点被皇上赐死那天,也是白头翁闯了宫,才圆了曹景昭烧佛堂的谎言。
他又来做什么?
何婧英自嘲地一笑,在绝境之中遇见白头翁几次之后,自己倒是忘了,白头翁原本就是北魏的奸细。以他的功夫潜进皇宫打探消息,倒是不奇怪。
只是他刻意到自己窗前来干什么?难道自己这里有什么值得打探的么?
思绪还未理顺,瑶华殿的殿门就被“砰”地一声打开了来。
萧昭业裹挟着夜里微凉的夜风,提着剑走了进来。
何婧英见他衣襟还有些不整,心下了然。让她意外的是,她自己并没有对此又任何难过的感觉。
萧昭业环顾了一圈瑶华殿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何婧英摇摇头道:“没事,刺客抓住了吗?”
萧昭业摇摇头:“那刺客功夫极好。”
何婧英发现说这句话时,萧昭业拿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萧昭业蹙眉道:“刺客刚才可有往瑶华殿来?”
何婧英点点头:“在院外被发现了。”
“你有看清刺客吗?”
何婧英摇摇头:“未曾发现。那刺客似乎也就是逃跑的时候从瑶华殿路过而已。”
萧昭业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何婧英:“这几日你要小心些。最好在东宫哪都不要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徐佩蓉
自那晚后,宫里加强了戒备好几天,但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白头翁似乎就只是来皇宫里闲逛,顺便到东宫来打个招呼。
可何婧英知道,白头翁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还没疯癫到闯着玩。那封沈文季写了“阴山屯兵”四个字的密信何婧英已经拿给萧昭业了,但萧昭业似乎根本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似的。
何婧英在东宫,反而还不如像在王府里那样知道的消息多。
每天能听到的消息,都是岁莲絮絮叨叨地说着各宫的事情,什么重华宫哪位娘娘得了宠幸,第二天便收拾了凝华宫的娘娘;储秀宫的美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被皇上看上了,被封了个贵人;高句丽送了位公主来,听说肤如凝脂,貌似天仙,那功夫更是奇好,勾得老皇帝第二天朝都没上。
何婧英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皇帝已近花甲之年,在生儿子这件事上居然还有充沛的精力和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反观他的儿子们,成婚多年,府里能有两三个儿子就算高产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难怪范贵妃还是那么爱饮酒。整日里处理的要务不是这个宫得宠了,连带着一宫的主子奴才都嚣张跋扈了需要打压,就是那个宫的主子久未得宠受不了到范贵妃跟前哭鼻子。范贵妃不禁得哄着,还得防着这些寂寞难耐的贵人、昭仪们作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来。若是有一个不长眼不长心的和哪个侍卫不清不楚了,范贵妃还得付点连带责任。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无聊。难怪范贵妃总爱逆着皇上的意思喝点酒。
这样的日子不做点出格的事情,怎么能证明自己活着。
而现在的何婧英,竟然连酒都没得喝。自从有一次岁莲见她喝了三坛子酒,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不要想不开之后,何婧英就懒得喝酒了。
体内这颗白神珠除了让她偶尔有些恶心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作用了。
萱若阁那边自从萧昭业去了一次之后,就更加飞扬跋扈了。明着已经对何婧英不敬了,暗地里更是放言东宫太孙妃的位置将来是她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何婧英都当没有听到一般,随她去了。
岁莲却是愤愤不平:“娘娘,萱若阁那位,不过得了一次宠,尾巴就要翘上天了。她还不知道,她那次得宠还是娘娘提醒太孙殿下的呢。娘娘真真是太好心了,依奴婢看……”岁莲在何婧英的注视下,声音渐渐下了下去。
何婧英斜睨着岁莲说道:“依你看,不如你来做这个主子?”
岁莲大惊,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何婧英叹道:“是我太纵容你了。以后再编排主子,你就自己去慎行司领罚吧。”
平日里岁莲说些闲话,何婧英总是由得她去了。这东宫里要是再没个人说话,就跟个坟墓一样,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活埋了。
何婧英回头对岁莲说道:“今夜王爷不会来了,把灯熄了吧。”
自从那日将萧昭业赶去了萱若阁一次之后,萧昭业晚上就再没来过了。
岁莲整日里哀哀叹气的,何婧英却觉得这样倒是更为清静一些。
岁莲见主子饶了自己,赶紧将眼泪一抹站了起来,将灯罩揭开,对着烛火吹了一口。火光还未熄灭,忽然从外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岁莲吓得手一抖,灯罩就扔了地上。
这声惨叫听得何婧英都心里发毛。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龙驹就走了进来:“娘娘,徐良娣方才做噩梦了,没惊着你吧。”
何婧英皱眉道:“传太医了么?”
徐龙驹恭顺道:“已经着人去请了。”
何婧英又问道:“王爷呢?”
徐龙驹答道:“王爷原本在南书房的,这会儿子想已经过去了。“
何婧英点点头:“那本宫就不过去了。麻烦徐公公去那边带个话。”
徐龙驹关切地问道:“要不老奴再派几个人到瑶华殿来吧。”宫里空空荡荡的,被那声音一惊,任谁都不能安安稳稳睡觉了。徐龙驹也算想得周到,
何婧英叹道:“不用了。”
徐龙驹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婧英刚刚歇下。徐龙驹又走了回来,这次徐龙驹说话的声音都不稳了:“娘娘,徐太医来看过了,说徐良娣有了身孕了!”
何婧英一愣,舌根有点微微发苦:“也罢,我去看看罢。”
何婧英披了件外袍将头发松松散散地绾在脑后就去了萱若阁。萱若阁里的小厮忙里忙外,煎安神汤的,拿了方子去太医院捡安胎药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色。
何婧英走进萱若阁,就看见坐在榻上萧昭业神情波澜不惊的萧昭业。何婧英心中好笑,怎么这回是亲儿子了,也不见他开心些。莫非是得了心病不成。
萧昭业抬起头,正好与何婧英隔空对视,将何婧英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收在了眼底,更是不爽起来。
徐佩蓉见何婧英走了进来,更是将不爽二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何婧英权当未曾看见徐佩蓉那像噎着了的表情,笑盈盈地对萧昭业行了一礼:“臣妾恭喜殿下。”
于是,萧昭业的脸更绿了。
徐佩蓉撅着嘴小女儿撒娇似的往萧昭业身上一靠:“殿下,臣妾觉得头有些晕呢。”
萧昭业不着痕迹地将徐佩蓉托了起来:“把徐良娣扶到床上去休息。”
徐佩蓉娇娇弱弱地走了几步,路过何婧英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自己的腹部。那表情压根就在说,看大家都是女人,我的肚子就是比你争气。
何婧英:“……”
眼看就要与何婧英擦肩而过,徐佩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何婧英说道:“这阵子姐姐还是就不要来我萱若阁了吧。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姐姐冲撞了小皇子。”
冲撞?这是在说她是妖女吧。
何婧英好笑地看着徐佩蓉:“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皇子。”
徐佩蓉脸一红,一跺脚道:“肯定是皇子,我可是向天师求了药了呢。”忽然徐佩蓉立刻噤了声,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咬着下嘴唇装着头晕赶紧由侍女扶着躺床上去了。
除了徐佩蓉那难言的表情。何婧英也看到了徐佩蓉身后那道凌厉的眼光。
何婧英微微垂下眼帘,装作未曾听懂徐佩蓉在说什么一样,叫来徐楚河问了问徐佩蓉的情况,又交代了几句,与萧昭业告了声万福,才走了出去。
转身的时候何婧英当然也没放过萧昭业那一直紧绷的嘴角忽然放松下来的表情。
天师?这宫里的天师只有名不副实的那一位。鬼面郎君萧无誉。
自惊马槽回来之后,萧无誉用鬼兰治好了皇上,随后无论是竟陵王失势还是竹邑被连根拔起,都没有牵扯他分毫。
反而让他更受重用了。
用宫里的话来说。皇上的头疾徐楚河都搞不定,只有他鬼面郎君一人能解。
自从竹邑失势,萧元达被发配边疆。鬼面郎君的身份一度有些尴尬。他为皇上医头疾,但又不是太医院的人,若论治病救人,他的能力还去不到太医院。若说观星占卜,他连跳大神的都不如。所以干脆就在宫里修了个丹房,开炉炼丹,因为皇上宠幸,所以人人称一声天师。久而久之有些不明内里的人倒真以为他能通鬼神,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
别人不清楚,但是何婧英却是清楚。鬼面郎君是在惊马槽那个充满了野心却被自己的箭毒害死的少年;是拿着鬼兰救了皇上的现任天师;也是竹邑地窖里被绑在床上被烧死的几十个呆着面具的人。
这些人,人人都能是鬼面郎君,难不成人人都能做得出求子的秘方来不成?
何况竹邑里哪里是什么研制良药的地方。从竹邑这样的地方爬出来的鬼面郎君,能开出什么方子?
而萧昭业为何会在徐佩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么紧张。似乎还有些意外。是意外徐佩蓉见道了鬼面郎君还是意外鬼面郎君给了徐佩蓉求子药?
何婧英低声吩咐岁莲道:“你去查一查,今日徐良娣何时见的天师,从天师那里拿回了什么药?”
岁莲以为自己转了性,终于有了危机感,欣喜道:“娘娘放心,她萱若阁能有的东西,我一定给娘娘弄一份来。”
何婧英:“……”
岁莲踌躇满志的去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消息探了个清楚。
岁莲原本是粗使丫头,一着得势也没忘给自己昔日的伙伴们好处,在下人中很是吃得开。宫里最是嘴碎,嘴最岁的,不是在殿上伺候的,反而是后殿那些离主子远的粗使丫鬟。成日里没有事干,但凡主子有任何动静都会讨论一番。又因为离主子远,说了什么主子也不管不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能把事情描绘出个囫囵样来。
徐佩蓉正好就是今日去的天师阁。
萧昭业留宿了那一次过后,就没再去过第二次。徐佩蓉心中焦急,更是盼着留宿的那一次就能留下个种来。也不知道她身边的嬷嬷从哪听来的宫中又个天师的消息。也不管这位天师是管生孩子还是杀人的。总觉得既然有天师的名头,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能满足世人心愿的。
徐佩蓉心一横,竟然就找了过去。据说去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的银两,都是她进东宫的时候从徐府带来的。
徐佩蓉估计在家的时候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被惯得坏了,总是用鼻子看人。虽然对方是天师,她仍人觉得自己老爹的份量比一个天师重一等。当然她这个自信心是毫无根据的。
她高傲惯了,连提前跟人打声招呼都不会,就这么带着两个小太监,拎着银子就去了天师阁。
如果徐佩蓉能提前知道她会在天师阁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抱一只大公鸡,而不是银子。
她走进天师阁,没有在正殿看到天师,也不管阻拦,骄横地就往里走,直接走到了天师阁的丹房里去。
没人知道徐佩蓉看见了什么。只知道徐佩蓉进了天师阁,她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等两个小太监追进去时,整个天师阁里除了味道有点难闻之外,只有带着鬼面的天师与徐佩蓉。
下人们都说,徐良娣胆子小,被天师的面具吓晕了。
可何婧英却知道,鬼面郎君的鬼面虽然丑得很,但还没丑到把人吓晕的地步。
而徐佩蓉醒来之后,鬼面郎君听闻了徐佩蓉的来意,就给了徐佩蓉一小瓶子药将徐佩蓉打发走了,还交代徐佩蓉,天师阁为至阴之地,恐会冲撞了胎儿,让徐佩蓉不要再到天师阁去了。
徐佩蓉回到东宫之后就说自己累了,蜷在被子里,直到晚上做了噩梦,又被徐楚河诊出了喜脉,这才好了一点。
若说那瓶子里装的是求子的神药,何婧英是万万不信的。她觉得如果说那瓶药是治脑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岁莲说完这些,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萱若阁那位将那药自己藏着了。娘娘,从萱若阁拿药是有点难了,不过她既然能去求天师,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
何婧英好笑道:“你觉得我想要徐佩蓉那个药?”
岁莲眨巴眼看着何婧英,满脸都在说:”难道不是吗?”
何婧英摇了摇头,神情一凛道:“那位天师你最好不要去碰,知道了吗?”
明明是平平常常一句话,岁莲却觉得后脊一凉,冷汗都下来了。这位主子平日里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但只要神情严肃起来,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子笼罩在头顶,逃也逃不开。
岁莲赶紧恭顺地答道:“是,奴婢知道了。”
何婧英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最近萱若阁也少去,不要和萱若阁的下人接触,”
鬼面郎君给徐佩蓉的药还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如果只是安胎的话还好说。但如果起了点别的心思,那么徐佩蓉肚子里那块肉保不保得住,就不是徐楚河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师阁
今日徐佩蓉在何婧英面前耀武扬威,被何婧英好一番羞辱。到了晚上徐佩蓉死活缠着萧昭业去了萱若阁。萧昭业要走她就撒着娇的说肚子疼,硬是把萧昭业留在了萱若阁。
等道徐龙驹来瑶华殿回话的时候,都已经亥时了。
何婧英道声知道了就早早歇下了。
外间岁莲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起来。何婧英斜倚在床上,双眸徐徐睁开,被子轻轻掀起,不知何时那雪白的中衣外已经套了一件岁莲平日穿的衣衫。
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角,微凉的夜风似乎让她的呼吸畅快了些。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还真是半点太孙侧妃的样子都没有。
窗外一片寂静,出了几个侍卫来去的脚步声、哈欠声,就没有什么别的声响了。
她轻轻打开门,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岁莲,闪身走了出去。
何婧英走出东宫,侍卫立刻警觉道:“什么人?”
何婧英低垂了头,说道:“我是瑶华殿的岁莲,太孙侧妃娘娘晚上睡不着,让我去太医院拿点安神的香料。”
侍卫虽然每日都守在宫外,但为了避嫌,轻易不会与宫中的侍女接触,倒也不疑有他,好心提醒道:“那姑姑您慢点。”
何婧英点头谢过侍卫,快速地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太医院的侧门出去,经过宫后苑,沿着宫后苑的小溪从后门出,再往外沿着红墙,绕过长廊,走到最深处的一座金顶的宫殿前,便就是天师阁。
天师阁外的守卫比东宫还严。何婧英将岁莲的衣服脱下,团成一团藏在石龛背后的墙角里。侍女衣服下赫然是夜行的黑衣,何婧英身形一轻就跃上了天师阁的墙头。
“谁?”只听得两丈外传来一声侍卫的怒喝。何婧英已经轻轻巧巧地跳入了围墙,隐藏在天师阁围墙下方的灌木丛里。
相比东宫,天师阁的守卫要多多了。这里守卫的东西竟然比太孙的命还重要不成?
何婧英轻轻从灌木丛中走出来,轻手轻脚地向前走着。天师阁除了鬼面郎君的寝殿之外,还有专门炼丹用的丹房。丹房里供奉着南极长生大帝。
所有到了年岁的帝王,无论年轻时多叱咤风云,到老了都怕死。哪怕是武帝这样从少年时就随先帝在战场上厮杀,在血腥诡谲的朝堂上将前朝废帝从那张龙椅上拉了下来,也逃不过在知天命的那一年,对天命产生的深深的恐惧。
所以即便当年武帝烧了后宫好几处宫苑,天师阁是半点损伤也没有。
数代帝王对天师阁的顶礼膜拜,让天师阁早已脱离了凡俗。一踏入天师阁的院子,袅袅紫烟,湖面升腾起的氤氲水汽,让天师阁如在云端一般。
天师阁内的侍女与太监的装束都与宫里别的侍女太监不一样。这里的侍女穿着浅粉色对襟式收腰托底罗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莲步轻移,淡蓝色的薄纱就随着步伐上下轻轻飘着,倒真有三分天仙之姿。
不过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侍女脚步虽轻,但脚下虚浮,脸色也是异样的苍白,脸颊两边有两抹诡异的潮红。
何婧英如鬼影般落在长廊之上,伸手在前方两个侍女的脖颈处轻轻一拍。侍女软倒下去,手里的托盘已被何婧英稳稳接在手里。
大约半盏茶功夫,何婧英已经换上了浅粉色对襟收腰托底罗裙与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来不及梳云髻,干脆就放下青丝松松绾在脑后。
何婧英刻意学着侍女的样子,将脚步放得极轻。丹房的路十分好找,冲着那有紫烟升起的金顶大殿走就是了。
过了垂花门,丹房面前的是一小方庭院,庭院中怪石嶙峋,溪水沿怪石蜿蜒出一太极八卦阵法。越靠近丹房,那紫色的烟雾就越浓。
何婧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紫色的烟雾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与竹邑里长生殿的味道一模一样。看来这丹房里炼的可不是什么仙药了。
鬼面郎君就算从丹房里拿出神仙玉露丸,何婧英也不会觉得丝毫奇怪。只是她好奇的是,把徐佩蓉吓晕的到底是什么。
让萧昭业那么紧张的东西又是什么?
萧昭业身上有太多秘密,她选择视而不见。这辈子她却不能坐视不管了。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粉身碎骨,她不愿再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丹房中的铜炉燃着猩红的火光,将三月夜里的凉意与湿意烤干。
何婧英正在往丹房里窥探,一张鬼面打开丹房的门就走了出来。两人刚打了一个照面,何婧英还未如何,倒是鬼面郎君先吓了一跳。
鬼面郎君见到何婧英,那掩藏在鬼面后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你怎么在这?”
何婧英故作慌张,那托盘上的瓷杯晃荡了一下,发出一串轻响。她嚅嗫着说道:“奴婢是来给天师奉茶的。”
鬼面郎君狐疑道:“不是应该送到寝殿吗?怎么送到丹房里来了?”
何婧英将头埋得低低的:“奴婢走错了路。这就回去。”说罢何婧英转声离去。转声时眼光斜斜地往丹房里看去,顿时脚步一顿。
那丹房里赤条条的躺着一个人,正如水蛇一般在地上痛苦的扭着,身上的血管似要从皮肤里爆裂出来,像藤蔓一样缠绕在那个人身上。那人身旁还有一个摔碎了的瓷瓶,一颗蓝色的药丸滚落出来。那枚蓝色的药丸与神仙玉露丸一般大小,晶莹剔透,在丹房的火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鬼面郎君走过一步,挡住何婧英的视线:“怎么还不走?”
何婧英赶紧转过头,端着托盘朝前走去。心中暗忖,难道徐佩蓉就是看见这么一个场景被吓晕的?那胆子也的确太小了吧。
何婧英刚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鬼面郎君森冷的声音:“等等。”
何婧英顿住。
鬼面郎君的气息吹在何婧英的后颈之上:“你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么?”
何婧英背脊不由自主的绷紧,飞快地想着鬼面郎君这句话是何意。
什么感觉都没有么?
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何婧英想起那些脚下虚浮的侍女,异常苍白脸颊上却又带着两抹诡异潮红的脸颊。难道这些宫女都服过药么?
可是不对,就算服过药,她自信自己的脚步已经模仿得十分相似了。加上深夜里光线微弱,鬼面郎君不应该注意到自己的面容才是。
那还有什么?
心念急转之间,她忽然想起过了垂花门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宫女了,结合这院子里盘旋的紫烟,何婧英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丹房这里没有宫女。连那日徐佩蓉闯进来,宫女也没有跟着徐佩蓉走过这垂花门,恐怕并不是鬼面郎君脾气怪,而是这紫烟有什么问题。
但何婧英体内有白神珠,这些毒药对她一点效果都没有。
想到此处的时候,鬼面郎君的手已经搭到了何婧英的肩上。
何婧英心中一叹,今天晚上看来是不能轻轻松松的回去了。
下一刻,何婧英双手一松托盘就落了地。
鬼面郎君被托盘落地的声响惊了一惊,随后手腕一紧整个人凌空飞起,再重重地砸在地上,手腕“咔嚓”一声竟然被卸掉了。
何婧英嘴角勾起一个微笑,这是萧练教她的,她练了好久一直没用上,终于有不要命的把手搭在她肩上了。
鬼面郎君吃痛,眼睁睁地看着何婧英跨过自己,几个起落就跳到了丹房外面。鬼面郎君怎么也无法相信,有人能在吸入紫烟之后,不产生幻觉,还能身手这么利落的。否则刚才也不会那么大意,让何婧英摔了自己一个过肩摔。
徐佩蓉那天闯道丹房来,他正在帮试药的药人散毒。徐佩蓉吸入紫烟之后,也不知道将丹房里的情景看成什么了,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才是一个正常人吸入紫烟之后的正常反应。
而今天这个人……
鬼面郎君大喊道:“来人!有刺客!”
丹房里除了他与试药药人,无论是宫女还是侍卫都不敢进来。但是这垂花门外却是另一番天地。
何婧英刚跑到丹房外的垂花门,就见几道人影一闪而过,何婧英瞳孔骤缩,这些人都着玄色衣衫,那玄色衣衫下,还有软甲的精光一闪而过,这些都是只对皇上尽忠,护卫皇上的暗卫!若非皇上遇险,这些暗卫轻易不会出来,而现在这些暗卫却在护卫这小小一间丹房。
何婧英一侧身,躲在垂花门里侧,从怀里拿出面巾戴上。果然暗卫听见了鬼面郎君的叫喊,却不敢走进垂花门。
何婧英灵机一动,干脆向折回了丹房。
鬼面郎君正揉着自己手腕,想着等一盏茶功夫,暗卫也差不多该将刺客收拾了,自己到时候再出去。这样才符合自己的上仙之姿。正想得出神,丹房的门被“砰”地一声踹了开来。
鬼面郎君一惊,才发现刚才那个宫女又折了回来。鬼面郎君脚步扑腾两下就想跑,可是还没跑远衣领子就被人拎住。
鬼面郎君无语,自己的身高在男人里面都算高的,现在却被一个娇小的宫女拎在手里,刚想反抗,就被一柄凉凉地兵刃架在了脖颈上。
其实也不怪鬼面郎君太弱,他当年他从一众鬼面人里脱颖而出靠的是制药的手艺。如果单论武艺的话,他早已是竹邑地窖里铁床上的一具干尸了。
何婧英冷冷地说道:“就劳烦你送我出去一趟了。”
说罢,何婧英一手拎着鬼脸郎君,一手从地上抄起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正是那蓝色的晶莹药丸。何婧英冷冷地一笑,瓷瓶在鬼面郎君面前晃了晃:“仙丹?”
鬼面郎君咽了咽口水:“这个还没炼好,有毒,姑娘你……诶!”
何婧英作势就要将药丸灌进鬼面郎君嘴里,鬼面郎君一个哆嗦,差点就将颈部大动脉送到何婧英的刀刃前抹上一下。
何婧英冷笑一下,踹进怀里,自己没带趁手的暗器,这个正好。
鬼面郎君被逼着朝垂花门外走去,身后的这个女的如果不是比牛还状,那就真的是百毒不侵了,这紫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况这人怀里还揣着一瓶毒的不能在毒的药。毒药都是要人命的,他的这个药是让人生不如死的。
何婧英将自己手里的刀刃往下压了压,也感觉出自己挟持的鬼面郎君功夫比上一任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恍惚间觉得那怂包的样子竟然还有些眼熟。
鬼面郎君再度开口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今日当没看见我,我今日也当没有看见你。如何?”
电光火石间,何婧英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听过只句话。那日她差点被皇上赐死,她与白头翁逃出皇宫之后,去乱葬岗上挖萧子响的尸首,在乱葬岗上遇到的,正是这个人!当时这个鬼面郎君也是要去找萧子响的尸首的,目的就是要扶桑佩。
后来去陆良寻鬼兰,时间过得太久,她自己都将在乱葬岗上遇到这个鬼面郎君忘了。
在刑部大牢里取得扶桑佩,惊马槽中踏进鬼域,竹邑中萧道赐的阴谋。这些事情里,都有鬼面郎君的影子。
此时何婧英才惊觉,她原以为那些已经结束了的事情里,还有未揭开的谜底。
何婧英冷笑道,看来与鬼面郎君之间的糊涂账,是算也算不清了。
何婧英记得,在乱葬岗上,这个鬼面郎君曾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无论她是因为自己手里的扶桑佩认出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这个人怕是留不得了。
思虑间何婧英拿着刀刃的手又往鬼面郎君的脖颈间逼近了几分。
杀意顿时从刀刃传到鬼面郎君的脖颈,在透过脖颈间的毛孔传到鬼面郎君的四肢百骸,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鬼面郎君顿时慌张道:“你不可杀我!你若杀我,皇上和皇太孙都活不成!”
何婧英拿着刀的手一顿:“你说谁?”
第二百二十九章 鬼面郎君
丹房的门“哐啷”一声被踹了开来。
鬼面郎君这万年没有人来的丹房,一个晚上就被踹了两次,顿时感到生生的挫败感。然而面对面前这个紫烟都迷不到,将溶于肌肤的毒药随手往怀里揣也没事的主,由衷地感觉到,在这间丹房里,自己这个丹房主人才是弱势群体。
下一刻鬼面郎君被何婧英啪叽一声摔在了丹房冰冷的地上。
丹房里那个试了药的药人还果着上半身像一条水蛇一样的扭着。何婧英看着恶心,顺手扯下鬼面郎君的衣服盖在了他身上。
鬼面郎君万分无奈地看着何婧英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好言相劝道:“你先把手里的瓶子放下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何婧英瞄了一眼:“怎么你害怕?”
鬼面郎君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那条水蛇:“这药一沾就跟他一样了,我还没有研制出解药。”
何婧英看了眼那条水蛇,心里发怵,自己虽然是百毒不侵了,但这百毒如果恰恰没有包含手里这新药怎么办。
何婧英从善如流地把药瓶放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鬼面郎君:“你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鬼面郎君尴尬地咳了咳,好言道:“不如这样,待会儿那些暗卫走后,你怎么来的,怎么出去,我……”
何婧英手里的白刃贴着鬼面郎君的脖颈转了转。
鬼面郎君顿时气结:“你要是把我杀了,皇上和皇太孙都死了,你就是逃也逃不掉了,埋进土里都要被挖出来鞭尸百遍,你懂吗?”
何婧英想起白头翁前几日闯皇宫的事情,顺口说道:“你怎知我不是魏国人?”
鬼面郎君:“……?”
鬼面郎君迅速重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随后想着自己脸被面具挡了一般,应当自己做何表情对方都看不出,又把脸垮了下来:“你是魏国人?”
丹房外传来暗卫一声内里充沛的问候:“天师?”
鬼面郎君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诶!我……”脖颈上的刀刃又转了转。鬼面郎君咽了咽口水:“为师方才看错了,没事了。”
暗卫沉默半晌:“天师,那我等就先行退下了。”
能救自己命的人要走,鬼面郎君当然舍不得,但还没答话,脖子就被浅浅地划了一刀,滴下些血来。鬼面郎君惜命得很,赶紧嚎道:“退退退!为师没事!”
暗卫一走,丹房里又尴尬起来。
鬼面郎君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大人,你从北魏来是来拿点药的?”鬼面郎君指了指地上的小瓷瓶:“不然你就把这个拿去?我那丹房后面还有不少别的种类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都拿走?”
何婧英一哂道:“你以为我对你这几颗鬼药感兴趣?”
鬼面郎君没被鬼面遮住的下半张脸都显出懵逼的神色来:“你不拿药,为什么跑来我丹房?”
何婧英:“……”
何婧英还未说话,一只苍白的手就从后面搭上了何婧英的肩膀。身后那个扭曲成水蛇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冰冷的手臂缠绕上和何婧英,鼻翼里带着粗重的喘息。
鬼面郎君一喜,这药人要开始散毒了。只要他能缠上何婧英,他就能跑出丹房。
“啪嗒”一声轻响。那药人软塌塌地歪倒在了一边。是何婧英反手在药人的脖颈上砍了一掌。
鬼面郎君:“……?”
这个药人应该正是疯癫散毒的时候,那么容易晕的吗?
鬼面郎君挪了挪屁股,又将上半身歪斜了一下,看到那药人的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根亮晃晃的银针。鬼面郎君惋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药人,这会儿毒散不出去,不死也要变残废了。
何婧英万分嫌弃的用脚尖将药人推得远了些。整个过程,那把白刃一直没有离开过鬼面郎君的脖颈。
鬼面郎君终于放弃抵抗,连面具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都露出了谄媚讨好的笑容。
何婧英正色道:“不如我们把刚才的话题继续聊聊?”
鬼面郎君有些为难道:“这事情怎么说呢……”
何婧英冷笑道:“你不说也行,反正杀了你皇上和皇太孙都要死,我就杀了你好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鬼面郎君赶紧摆手道:“别别别……我说我说。其实这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这药治头痛,治腿脚无力,治阳痿不举,就是有点副作用,会成瘾。”
何婧英心说,这些她都知道了,一个百害无一利的药还被鬼面郎君这张不着调的嘴编出些可治之症来。
鬼面郎君又接着说道:“这个成瘾之后,就离不掉了嘛,药量也会越来越大。这个呢一直服呢就是很久之后,身体被掏空。但如果不服呢,就是会生不如死,服药时间过长的人可能因为断了药,气血逆行而死。总之死状不好看,要是皇上和皇太孙是这个死法的话,大人你会被齐国宗室追杀。”
何婧英冷笑道:“皇上和皇太孙死了的话,齐国就乱了,还有人有心情来追杀我?”
鬼面郎君瞪大了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说道:“有!肯定有啊!齐国吃我这药的又不是只有皇上和皇太孙两个人。”
何婧英心中一沉逼问道:“还有谁?”
鬼面郎君摇头道:“我不知道。”
何婧英眼神闪过一抹狠戾,作势就要抹了他的脖子。鬼面郎君秒怂:”不是不是,大人,我是真不知道。我是天师啊,天师你懂吗?我只能为皇上一人开炉炼丹,连皇太孙找我拿药都是偷偷拿的。”
何婧英眉头一拧。
鬼面郎君以为何婧英不信,赶紧又说道:“我给皇太孙的药都是装在安神药的瓶子里给他的,我真没敢给其他大臣药。这药效皇上是知道的啊,万一以为我想控制大臣图谋不轨怎么办?”
何婧英沉声问道:“那那些大臣吃的药哪来的。”
鬼面郎君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不是前阵子皇上把竹邑端了么,那神仙玉露丸都炒出天价了,我也想捞点钱不是。都是以残次品的理由将神仙玉露丸卖出去的,经手的都是宫里哪些人我不知道,卖给了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管抽成。不过这药被炒到了天价,宫里没个关系是拿不到的,所以寻常百姓再是有钱也买不到。”
何婧英冷冷地问道:“皇上把你老巢端了,你倒说起来没有半点心疼?”
鬼面郎君讪讪地说道:“我心疼什么呀?我谢还来不及呢。”
何婧英看着鬼面郎君一挑眉。
鬼面郎君索性换了个舒服点地姿势坐在地上:“不瞒你说啊,我在竹邑的日子那是水深火热,九死一生。像我这样戴面具的还有很多,任务完不成说被换了就换了,世间也不会少个鬼面郎句,我连个埋乱葬岗的殊荣都没有。幸好皇太孙去把那竹邑老巢端了,我才算逃出升天,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愿意给他药的啊。”
想起竹邑外猎户小屋里,萧练满身伤痕的模样,何婧英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听说皇太孙曾经自己解了神仙玉露丸的毒么?”
鬼面郎君摆摆手:“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就不是毒,哪来的解药?”
“那……”可是自那之后何婧英从来没见过萧练有服药的迹象啊。
鬼面郎君又接着说道:“要说回来,那皇太孙也是个狠人。这个药没有解药,但可以忍。就是那滋味不好受,把生不如死的那阵忍过来了,后面就好很多了。”
看来萧练就是忍过了那一阵。
鬼面郎君又说道:“但是不是忍了一阵就完全好了啊。这玩意儿噬心,只要吃过一次,那感觉就埋在你的骨头里,你的血里,它时不时就会难受一阵,强悍的人能忍,但意志稍微弱一些的根本忍不了。只要闻见那味儿,或者看有人吃那玩意儿,任何时刻都可能忍不了。”
何婧英心下微凉,她竟然丝毫不知,萧练一直在忍受神仙玉露丸的折磨。
鬼面郎君腆着脸说道:“大人,你看你还有什么问题。”
何婧英心中好笑,没想到这个鬼面郎君竟然这么配合:“你告诉我那么多,就不怕我杀你?”
鬼面郎君赶紧说道:“别呀,现在会着技术的人就我一个,你杀我干什么。你可以利用我啊。你看你们魏国应该也有棘手的内政问题吧?拿这药去,往那些不听话的朝臣杯子里一下,保证药到病除,服服帖帖的。”
何婧英眼睛微微弯着,从眼睫到眼尾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想叛变?”
鬼面郎君赶紧说道:“这怎么能算叛变呢,算弃暗投明吧。就是你跟你主子说说,这薪俸一类的,能不能比这边高点?实在不愿意,一样也行。”
何婧英好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鬼面郎君说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我除了制这个药也没别的手艺,能被奉为天师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就不错了。”
鬼面郎君又叹了口气道:“你别看我这药都求着我买,但那些求着我买药的人,其实都恨不得杀死我。不过没机会而已。”鬼面郎君手一摊,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你要知道,制这个药的手艺不算太复杂,要是有别的人也会,我得被那些人千刀万剐咯。”
虽然自己作为劫持者,与被挟持者这样谈心有点荒谬,但何婧英也不介意,因为她也好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何婧英松松握着刀柄,上下抛了一抛:“你们就没点志向,再搞个竹邑?”
鬼面郎君瞪大了眼睛:“那哪能啊,老爷那样的人不是都被搞死了么?我就想挣点钱,求财神保佑,大富大贵。”
何婧英扫视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天师阁:“那你愿望实现了啊。”
鬼面郎君叹道:“这好是好,但是不能老搁一个地方挣钱,我这门手艺是要人命的手艺。早晚都要跑路才能活命的。”
何婧英问道:“你说这手艺只有你一人会。但我听说,竹邑里有个叫小华佗的,倒是个人物,他也不会?”
鬼面郎君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何婧英不答,只是将手里的刀又转了转。鬼面郎君一慌,赶紧说道:“诶诶,别急别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竹邑都知道小华佗这个人,但是没人见过。他也很少被提起,因为他跟神仙玉露丸的买卖没关系,他跟老爷学的另外一门手艺,叫什么神经什么外科的,我听不懂也记不住。”
自他们回来之后,竹邑的案子就一直是大孟在负责,萧昭业并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萧昭业只希望她做一个王妃,做一个太孙侧妃,仅此而已。
一丝不太清晰的疑惑从何婧英心头闪过。那日萧练对杨珉之说要等到找到了小华佗之后,才将萧昭业换回来。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急?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就被鬼面郎君抱怨似的碎碎念打断了:“女侠,大人,姑奶奶,你看我什么都说了,北魏的事情你也给考虑安排安排?”
何婧英好笑道:“你想在北魏也修这么一个金碧辉煌的毒院子?”
鬼面郎君笑着说:“也不用这么金碧辉煌。我这不也给自己找个后路么,多认识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何婧英皱眉道:“谁跟你是朋友?”
鬼面郎君赶紧求饶道:“不是,不是,你是祖宗。”
何婧英冷冷地站起:“你的命我暂时不要。但你敢有什么动作的话,这丹房可藏不住你。”
鬼面郎君见这尊菩萨准备要走,心里都忍不住要欢呼起来:“姑奶奶您放心,今晚上谁都没来过。”
鬼面郎君看见何婧英正要走出去,心中在“叫暗卫”与“不叫暗卫”这两个选择之间徘徊。正是犹豫间,忽然见何婧英的脚步侃侃停在了垂花门边上。鬼面郎君眼皮子一跳,却听见何婧英问道:“我听说你还有什么求子的良方?”
鬼面郎君:“……?”这样的女人难道也需要生孩子?
何婧英见鬼面郎君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心提醒道:“听说东宫里的徐良娣有了身孕,跟你有关系?”
鬼面郎君哭笑不得:“我这里毒药一大堆,那种神仙药是没有的。“
何婧英蹙眉道:“那你给她的是什么?”
鬼面郎君叹道:“她来的时候,吸了紫烟,我又正在给药人散毒,鬼知道她看成什么了。她醒后我就赶紧用一瓶牛骨粉给她打发走了。也吃不死她,就是吃的时候口感不好。”
徐佩蓉拿到的居然就是这种东西?何婧英暗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天师,我们后会有期。”说罢身形一闪就出了垂花门,不知去向。
见活菩萨终于走了,鬼面郎君重重地吁出口气来。
鬼面郎君看着眼前的袅袅紫烟苦笑:“我他娘的这是遇到天敌了啊。”
第二百三十章 不得不防
北魏在边境囤了重兵,一时之间,北魏与南齐的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在这样的局势里,皇上恢复了竟陵王的官职,派萧子敬驻守襄阳,萧元达驻守南阳,连久未上朝的萧子良也叫了回来。
虽然还为开战,但前线军情一日又一日快马加鞭送到宫中来。朝臣在皇上的御书房内吵得不可开交,有支持先发制人的,也有说要据守以抗强敌的。可无论朝臣怎么吵,皇上都未表过态,甚至有几次在御书房里睡了过去。
一个清晰的,比即将要开战更让人紧张的事情呼之欲出——皇上年迈。
白头翁才闯宫不久,北魏那边就传来边境囤兵的消息,也许北魏那边也知道了皇上的身体状况,所以挑准了这个时候囤兵。只要大齐一出乱子,北魏那边乘虚而入,自然事半功倍。
可偏偏大齐朝政不稳,可用良将不多,萧子敬、萧元达重新得到重用。萧子良虽不是将才,但为了能稳定王家,在皇上的默许下,恢复了西邸的盛况。就连沈文季也回到了石头城,戍卫京师。
虽然萧昭业已经入主东宫,坐上了储君之位,但势单力薄,储君之位危如累卵。
喧闹争吵的声音从南书房里传来。
何婧英站在南书房前微微蹙眉。曹景昭看见何婧英赶紧就走了过来:“太孙妃。”
虽然何婧英只是太孙妃,但东宫里有点眼力见的都会将这个“侧”字省略。
何婧英温和地点点头,对着南书房抬了抬下巴:“还在里面呢?”
曹景昭点点头:“庐陵王、鄱阳王、西昌侯、何大人与徐大人在里面。”
西昌侯萧鸾,鄱阳王萧锵都是武帝的兄弟,是朝中宗室中老一辈的代表。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人从先太子时期就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党,现在顺理成章地站在了萧昭业这一边。
而庐陵王萧子卿自然是因为与竟陵王不对付,才站在萧昭业这一边的。敌人的敌人就算朋友,这样的同盟关系倒是十分简单。
何婧英微微笑道:“是为北魏在边境集兵的事情吧?”
曹景昭点点头:“几位大人下了朝后从金銮殿吵到了南书房了。”
“让我猜猜,西昌侯与鄱阳王主和,徐大人与庐陵王主战吧?”
徐大人正式徐孝嗣。果然如萧昭业判断的,虽然徐孝嗣对徐婉瑜之死存疑,但是还是坚定地站在萧昭业这边。毕竟如果萧昭业登上了至尊之位,他就是国丈,什么样的仇恨化不去呢?
曹景昭摇摇头道:“太孙妃这次猜错了,这次是西昌侯与庐陵王主战,鄱阳王与徐大人主和。”
“哦?”何婧英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微微弯起了眼角。想不到西昌侯一副色中饿鬼模样的人竟然还是个主战派。“我三叔与殿下怎么说?”
“何大人和太孙殿下都没怎么说话,光听见徐大人与鄱阳王吵了。”
何婧英叹道:“这么下去也是不办法,太孙殿下的身子要紧。我做了些冰糖银耳,可以去去火气。”
曹景昭傻愣愣地一笑:“太孙妃对殿下就是好。下官这次回来总觉得太孙殿下变了很多似的,想必是压力太大了。”
何婧英心中微微一动,似前尘往事扬起了尘埃飘洒在空中。她嘴角微微向下沉了沉,不过瞬间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孙殿下最近身体可有恙?”
“挺好的,没什么异样。”
何婧英微微一笑,从岁莲手里接过托盘:“这几日这么忙,也不知道殿下晚上睡得好不好?”
曹景昭回道:“殿下晚上每日都是要吃点安神药才能睡的。”
何婧英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了颤:“是我疏忽了,明日就让徐太医来给殿下请个平安脉。”
曹景昭摇摇头道:“徐太医来过的,但是被殿下赶走了。”
何婧英眉头微扬:“赶走了?”
曹景昭点点头道:“殿下说他身体无碍,让徐太医不要打扰他。徐太医说起来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就这么被赶走,怪没面子的。”
何婧英低垂了双眸:“的确是,殿下若不想请平安脉就不请吧。只是幸苦你多照顾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去太医院请徐太医来。”
“那是一定的。太孙妃,您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何婧英温和地一笑:“我挺好的。”
景昭看着何婧英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的道:“但下官总是觉得太孙妃您不开心似的。”
何婧英眼神躲闪了一下,将尴尬的情绪完美掩盖了过去:“太孙日日为国事烦忧,我也夜不能寐。”
这是后宫里一个不会出错的标准回答,但在曹景昭听来却总觉得怪怪地。他与何婧英也算一同出身入死好几次了,他总觉得现在的何婧英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一样,说不出的别扭。
曹景昭说道:“太孙妃,您不要因为那个徐良娣的事跟太孙闹别扭。徐良娣再是得宠,但您与太孙曾经出生入死,是别人比不过的。”
曹景昭怎么会知道出生入死的这个人已经换了呢。
何婧英勉强让自己嘴角扬起一个微笑:“你说的是,不过以往的事就不要再在太孙面前提起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是太孙的发妻,如今又是太孙侧妃,若再传出行为不端等话来,太孙更加难堪。这宫里可不比王府。”
曹景昭神色一凛:“下官知道了。”
何婧英点点头,端着冰糖银耳汤向南书房走去。
曹景昭忽又响起一事追上何婧英又说道:“太孙妃,齐夫人已经回了京城,扶桑盟她已整顿完毕。齐夫人让我跟太孙妃带句话,云音王爷既然将扶桑佩给了您,您就是令主。扶桑盟现在虽然势力单薄,但若令主有令,万死不辞。”
何婧英莞尔:“我知道了。”说罢何婧英就轻轻打开了南书房的门。
书房里徐孝嗣看见何婧英脸上闪过一丝恨意。何婧英只做不见,将冰糖银耳汤放在萧昭业的案上,温言道:“殿下最近国事操劳,先用一点冰糖银耳汤吧,可去去火气。”
何婧英又回头对书房里的几位大臣道:“各位大人也幸苦了,也请几位大人用一点吧。”
说罢,四个宫女鱼贯而入,何婧英从其中一个宫女手上端过冰糖银耳汤,亲手端给何胤。
何胤喝了一口不由地笑了笑。何胤喜欢甜食,这碗里面刻意多放了些糖。
徐孝嗣却是不接冰糖银耳汤,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声:“太孙侧妃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何婧英挥挥手,让宫女将徐孝嗣那碗冰糖银耳汤端了下去。
徐孝嗣问何婧英道:“听说小女已有孕在身,不知小女最近怎样?”
何婧英垂目答道:“太医日日都来请平安脉,徐良娣无恙。”
徐孝嗣看着萧昭业,将他自己那两条吊梢眉都拧在了一起:“殿下,小女得上天眷顾能为殿下诞下个一儿半女,那真是我们徐家的福气了。”
萧昭业赶紧说道:“徐大人,佩蓉幸苦,本宫知道,待会儿徐大人与本宫一起去看看佩蓉吧。这样佩蓉也会高兴。”
徐孝嗣等的就是萧昭业这句话,当即说道:“太孙殿下,本官还不敢逾制,小女只是太子良娣,按规矩老臣不能探视。”
萧昭业脸色一僵。虽然有这样的规定,但又有谁真的当过真了?
如果再进徐佩蓉一个位份那就与何婧英一样是太孙侧妃了,但现下,皇上将萧子良放回了超重,能坚定站在他这边的老臣不多了。
少顷,萧昭业微微一笑道:“佩蓉若是能顺利诞下皇子或公主,自然是要进位份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徐大人怎可如此拘礼?”
徐孝嗣又道:“佩蓉与婉瑜不同,佩蓉是嫡女,身份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徐孝嗣话未说清楚,但听的人却明白。徐佩蓉是嫡女,莫说是太孙侧妃,就算是太孙妃也是当得起的。
萧子卿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徐大人,我看你前线打仗是个缩头乌龟,后宫的事情却积极得很呐。”
徐孝嗣脸腾地就红了,吹着胡子骂道:“萧云长,你说的什么话!一旦开战劳命伤财,以我大齐的国力根本就无法持久迎战!”
萧子卿毫不留情地回道:“谁他妈要持久应战了?你们这些人只会纸上谈兵,兵贵神速懂不懂?我们若不先发制敌,难道等着北狗先动手?那样就不劳民伤财了?”
何胤在冰糖银耳汤的水雾里抬起眼睛看了何婧英一眼。见何婧英微垂着眼眸,听见萧昭业那样说,一双漆黑的眸子仍然沉静如水。何胤心里叹道,阿英总算是长大了。这样的成长,何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何婧英莞尔道:“殿下谈事情,妾身就不打扰了。”
萧昭业沉沉地看着何婧英,不置可否地挥了挥了手。
何婧英走出去,南书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也将南书房里压抑的空气尽数关在了里面。何婧英终于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
何婧英藏在袖中的手中,有一张纸条,被她攥在手中,这是刚才何胤给她的。
何婧英回头对岁莲吩咐道:“我们回瑶华殿吧。”
何婧英对徐孝嗣不放心,虽然跟萧昭业提过几次,但都被萧昭业不耐烦地打断了。萧昭业的态度很明确,何胤与徐孝嗣都是他必须倚重的大臣,而有徐佩蓉在东宫,他与徐孝嗣的利益是一致的。
但何婧英却觉得不妥,徐婉瑜死在梅院,徐孝嗣难道那么轻易就接受了?徐孝嗣不是王慈。徐婉瑜虽不是嫡女但却是徐孝嗣与宠妾所生。徐婉瑜的娘亲难产而死,所以徐孝嗣格外疼爱徐婉瑜,否则当初也不会由着徐婉瑜那般胡闹,由着她嫁入南郡王府做个妾侍。
何婧英出不了东宫就只好让何胤去查。
自从进了东宫,萧昭业就急于切断她与过去的联系,急于让萧练存在的那段时间彻底的变成历史。无论从何婧英的行为方式,还是她接触的人,萧昭业都希望何婧英能回到以前。
何婧英在东宫里如同金丝雀,有最好的饲料,最精美的笼子,但是没有自由。东宫不比王府。东宫属于后宫,外臣不得入内,只要是萧昭业不发话,连何胤都不能来看她。即便是曹景昭这样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现在想说上两句话都很难。
据何胤的说,徐孝嗣除了在徐婉瑜灵前恸哭三日后,就没有其他动作。对于萧昭业提出的纳徐佩蓉为妾的提议也是欣然同意。最近除了将家里另外一小女儿嫁给西昌侯的儿子之外,并没有与其他朝臣有过密的往来。仿佛徐孝嗣的确是与萧昭业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
何婧英将纸条点燃,放在香炉里烧掉。
现在朝中众臣,还是以王家势力最大,徐孝嗣为何会将嫡女再送到东宫来做一个良娣?徐家与何家不同,徐家的功勋是在武帝这一朝才建立起来的,既与前朝无瓜葛,也没有到功高盖主的地步。所以徐孝嗣的选择明明有很多。无论他去投靠竟陵王还是安陆王,都能得到重用。如果要利益最大化,像王家那样与几位有势力的亲王都建立这样的姻亲关系才是最明智的。然而徐孝嗣却似乎孤注一掷选择了萧昭业?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昭业偏偏当局者迷。
先太子为储君之时风光一时无两。就因为当时的太子舍人王融心怀怨恨投靠了竟陵王,狠狠地坑了先太子一把,将当初稳坐储君之位的先太子拉下神坛,还落了一身的顽疾。当初若不是因为王宝明,先太子绝不会只是被拘禁几日,恐怕当初的太子早已换了人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何婧英不得不防。
徐佩蓉在后宫如何作妖她可以不管。但如果徐孝嗣要反萧昭业,那么就可能将萧昭业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何家必然会受到牵连。
无论萧昭业如何待她,她与萧昭业早已是一体。
第二百三十一章 重华殿
直到月色升上树梢,几位大臣才从南书房离开,连晚膳都是在南书房草草用的。
徐孝嗣与萧子卿吵了一整天,直到出了门都还面色铁青。两人之间仿佛埋着一吨的火药,一触即燃。徐龙驹害怕他们在东宫动起手来,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将二位大爷送出了东宫。
何胤坠在所有人的后面,刻意放缓了脚步。月色下,三月末的天气里何胤仍然穿了一件滚了一圈白狐毛领的衣服,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何胤温和地笑笑:“徐公公,近日公务繁忙,我一直没能来拜会太孙侧妃,最近太孙侧妃可还康健?”
徐龙驹早年就在太子府当值,早就磨砺出了老奸巨猾的狐狸像来,不动声色地说道:“何大人今日不是见着了吗,娘娘好着呢。”
何胤嘴角勾起一个温和好看的弧度,笑虽然温和,但话却冰冷:“徐公公,太孙侧妃是我大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徐公公可懂我的意思?”
徐龙驹自然是一点即透,笑着答道:“何大人,近日太孙殿下公务繁忙,偶尔心情会有些不好,但老奴看这并不影响娘娘与殿下的关系。娘娘是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妻,无论如何都是奴才正儿八经的主子。”
何胤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进徐龙驹手里:“我何家会记得公公这份情。”
徐龙驹送走了何胤转身回道南书房。南书房里萧昭业坐在案前,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徐龙驹赶紧问道:“殿下,近日侧妃娘娘送来的冰糖银耳汤还在小厨房里热着,老奴给你端来吧?”
萧昭业用力按了按自己隐隐有点疼痛的眉心,摇了摇头道:“本宫去看看她吧。”
徐龙驹忙不迭地说道:“老奴这就派人先去瑶华殿知会一声。”
萧昭业点点头挥了挥手。徐龙驹刚走到南书房门口,萧昭业又叫住了他:“等等。”
徐龙驹一顿。
萧昭业叹口气道:“不用派人去通知了,本宫随便走走。”
东宫不大,但也在宫里修建了一个宫后苑。徐龙驹提着灯笼走在后面,微暖的光芒笼罩着院子里的牡丹、月季、蔷薇,花香在月光下格外清幽。萧昭业看着这花团锦簇的一片有些出神。当初何婧英嫁入王府后,南郡王府里就多出了很多的花,那个时候,他即便远远看着,也觉得何婧英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可是现在,这些话她是不是不需要了?
萧昭业一边想着,一边将手伸向树丛中的带刺的蔷薇。粉嫩的花瓣被萧昭业蹂躏在掌心,花瓣的汁液混合着萧昭业手心的血滴落下来。
从掌心传来的疼痛,空气中忽然多出来的一丝铁血味,让他忽然觉得畅快。他明明对何婧英那么好,明明将什么好的都给她了,为什么她却越来越远呢?
徐龙驹赶紧走过来:“殿下,这可使不得,您要以玉体为重啊。”
萧昭业忽然之间回过神来,方才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的怒意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留下喉咙里弥漫的铁锈味。
萧昭业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这样控制不好自己情绪的?
徐龙驹沉默地守在一旁,少顷,萧昭业终于将自己埋在手掌之间的脸抬了起来。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走吧,本宫再走走。”
忽而萧昭业回过头去问徐龙驹道:“你说阿英现在在做什么?”
徐龙驹一愣,随后笑道:“殿下那么关心娘娘,不如自己去看看吧。”
萧昭业不置可否,往瑶华殿的方向走去。
瑶华殿昏黄的灯光,透出些暖意,让人不自觉地趋近。可在殿前,萧昭业又顿住了脚步。他害怕,害怕这道门一打开,他就会直面这暖意下暗藏的冰冷。
每一次他跨入瑶华殿,何婧英都会微微笑着,温良恭顺,就像她嫁与自己那一天那样。可现在他却害怕这温良恭顺的样子。因为他看过了何婧英另一番肆意的模样。
他见过何婧英在萧练身旁纵情的笑,他见过了,就再也不能忘。那个样的笑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是一个士族女子该有的样子,可是那样的笑就像是忽然之间击中了他的心脏一般。那一瞬间的心悸,他没能抓住,因为他清楚那个笑不是为他而笑。
他见过何婧英与萧练出生入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站在他们身边就像是一个第三者。可何婧英明明是他的!
他努力想要何婧英回到那个只属于他的时候。只属于他!
萧练这个人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他回了他应该回的地方去,那么一切就应该复原了。
萧昭业在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属于他的,就在眼前不是吗?他抬脚就向瑶华殿走去,下一秒手却僵在了瑶华殿的门上。
只听瑶华殿内传来岁莲十分气恼的抱怨:“娘娘,萱若阁里那些人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今日奴婢去内务府领挑缎子,遇到了徐良娣身边的那个雪柳,那个雪柳竟然要先挑,还说什么让我先习惯习惯,娘娘,你说这不是……”
何婧英眉头微蹙,冷声道:“住口,我说过,要是你在编排主子,我就要掌你的嘴。”
岁莲委屈道:“娘娘,我也没有编排主子啊。那不是……娘娘,你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如果萱若阁那位真的……”
何婧英一个眼神扫过岁莲,岁莲立刻噤了声。只听何婧英淡淡的说道:“殿下自有殿下的考量,就算是殿下要立徐佩蓉为太孙妃,也是应该的。”
何婧英的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却让在门外的萧昭业如遭雷击。
应该的?她竟是这样认为的么?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无所谓?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萧昭业的脖颈,让他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忘了。
挫败,不甘,怀疑,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通通出现在他的心里。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就这么无所谓吗?就仅仅是东宫太孙?
萧昭业还记得,大婚当天,他揭开她的头盖,她的眼中闪着微光,笑的时候露出一颗犬牙。那个样开心的笑容,她已经给了另一个人是吗?
剧烈的头痛,山呼海啸地涌来,伴随着头痛,身上还有数不尽的麻痒。萧昭业牙关紧要,转身往重华殿跑去。
重华殿中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样冰冷的气息,让他在那片虚无之中经历的每一分痛苦。在那个世界,时间被无限拉长,他只能走,如果不走他就回被冻死在那里。他不停地走,走到脚下磨出水泡,皮肉全部皲裂,血水顺着脚底被一步一步印在那冰冷的沙地上。
那个时候有谁帮他?
那个时候何婧英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倚偎在另一个人怀里笑?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有谁记得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会记得他!只要有这身皮,任何人都可以是他!
萧昭业磨着后槽牙,半晌问道:“今天当值的是谁?为什么没有点灯?”
平平常常的一个问句,却似地狱里裹挟着阴风的厉鬼呼号。
徐龙驹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不等徐龙驹回答,萧昭业已经从牙关里吐出了另外两个字:“杀了。”
徐龙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可还来不及为那倒霉的小太监求情,萧昭业已经进了重华殿,将门重重地关上。
重华殿的冰冷从他的脚底传来,透过他的趾骨顺着胫骨蜿蜒而上,这冰冷似跗骨之蛆顺着股骨爬上脊椎。萧昭业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顺着重华殿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他双腿紧紧地蜷起,让自己弓起的背脊抵在墙上。
可这冰冷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沿着他的脊椎直直冲进大脑,让疼痛从太阳穴攀升到头顶。
“没有人喜欢你。”
“放弃挣扎吧,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别人的赞赏。”
“你曾经被誉为神童,现在呢,却是个一事无成的草包。”
“你连你父亲都不如,你凭什么坐上太孙的位置?”
他清楚看到,那每一个面带微笑对他说着奉承话的人,心中暗藏的蔑视。
“你什么都做不好,文不能,武不行,除了能写好几个字,你连圣贤书都读不好。”
“幸好还有本宫,不用你站到大臣前去丢人现眼。”
先太子的斥骂犹在耳边。血丝爬上萧昭业的双眸,仿佛先太子的魂灵又站在了他面前一样。
“为父要你带兵前来,你为什么连个兵都调不到?你为什么那么没用!!!你去兵营调兵,没有一个兵卒跟着你走!你有什么用?你不紧败了,你还让人烧了你的王府,你就是到地狱里为父也不会原谅你!是你害死了为父!”
萧昭业紧紧地抱着头颅,蹲在墙角一前一后的摇晃。“没有!我没有!我去调了兵,我还差点死在兵营里,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没有害你!我没有!!!”
萧昭业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看见那瓶放在架子上的安神药,他手脚并用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过去。他拿起那瓶安神药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放入嘴中。
四肢百骸忽然被另一种酥痒的感觉灌满。他从口中呼出炙热的一口气。这股热气让体内的冰冷逐渐消融。头脑中热与冷相互冲撞,他忍不住摇了摇脑袋,咧开嘴笑了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才得到了救赎。他的身上被力量灌满,那斥骂声被他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赶走。他扶在桌上,将书桌上的宣纸紧紧地在手里揉成一团。
冰冷消弭,燥热却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他似乎被人架在火上烤着,仿佛闻见被火烤后,皮肤传来的焦糊味,但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无尽的力量在体内聚集。
正巧这时候,重华殿的门被一个太监轻轻推开了。他是来顶那个因为没有给重华殿点灯的太监的班的。他战战兢兢地走进重华殿,就只是为了在自己被杖毙之前,先将殿里的灯点上。没想到小太监刚刚走进门,就看见萧昭业布满血丝,形如鬼魅的双眸。
小太监一时没忍住,惊叫了出来,手中的火烛“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倒着向门外爬去。
可还没爬出门去,背后那道红漆的木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太监一个激灵,身后一只手臂从脖颈后绕了过来,将他的下颌拧着,迫使他的脖颈向后弯曲,看着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萧昭业鼻息炙热,混杂着难闻诡异地药味一下一下喷在小太监的脸上。萧昭业沙哑地问道:“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哆哆嗦嗦地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是重华殿的……”
萧昭业钳住小太监下颌的手又紧了紧:“本宫问你,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早就被萧昭业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机械地回答着:“是……是……奴才是重华殿的。”
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生的唇红齿白,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萧昭业粗糙的手指抚过小太监白皙的侧颈。
萧昭业那透着诡异殷红的嘴唇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本宫问你,你是不是本宫的。”
小太监一个激灵,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即将会发生什么。他一张脸刷地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太监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头,隔着地毯都将自己的额头磕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小太监却不知道,面前这个形如鬼魅的人,早已没有了神智,只有体内升腾起的本能,和急欲突破躯体的炙热。
小太监的血并没有让萧昭业有丝毫的欣然,反而激起了埋藏在身体里的另一番兽性。他掐住小太监的脖颈,将他更用力地撞向地面,怒吼从萧昭业的胸腔中翻涌而出:“你不是说你是本宫的吗!那就把命给本宫啊!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躲着本宫!”
第二百三十二章 前世真相
何婧英走在泥泞的沼泽里,身旁是化不开的白雾。她追着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飞快地跑去。“你等等!”何婧英高喊,她伸手向前,手却从那个人的身躯穿过。何婧英一惊,抽回手来,却见自己满手鲜血。
面前背对着何婧英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脖颈、结实的手臂上布满了血痕。仿佛身体的皮肤上有一个凹槽,血顺着凹槽慢慢流动,在身体上画上诡异的符号。
高挺的鼻梁,眉毛浓黑,眼眶凹陷,眉宇间的疏离让他原本锋利的面相缓和了些。深棕色的瞳孔如玻璃珠一样。原本好看的双眸却满含悲戚。
这是杨珉之的样子。但何婧英却十分肯定面前这人是萧练。何婧英想说话,却发现脖颈仿佛被人卡住了一般,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阿英,快走,快离开。”萧练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沙漠的深处传来。
你在哪?
你还好吗?
何婧英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焦急地摇着头。
萧练身上的诡异符号,从他的脖颈爬到了脸上。萧练痛苦地扭动着脖颈,他的手脚仿佛被这个诡异的符号束缚住了一般。“阿英,快走。”
何婧英摇着头。走?去哪?
仿佛从萧练体内伸出了一双手一般,想见他硬生生的撕成两半。
何婧英颤抖地伸出手,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碰不到萧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萧练的头顶正中央笔直地流下来。
“咚”地一声,仿佛有人在萧练身后打了他一拳,他的肋骨从正面凸出出来。
何婧英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咚”又是一声,又一条肋骨断裂开来。
“咚咚咚,咚咚咚”更加密集的声响响起,无数个血洞自萧练身前炸开。
何婧英一声尖叫,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娘娘。”岁莲赶紧走了过来。
何婧英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将中衣浸湿。瑶华殿的门外还有人在“咚咚咚”敲着门。
何婧英呼出一口气,扶额说道:“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儿岁莲走了回来,神色慌张:“是徐公公,说重华殿出了事,让您过去一趟。”
重华殿?何婧英眉头渐渐皱起。
重华殿中,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整个大殿空旷冷清。风吹过火烛,灯火摇曳,更显得整个大殿里鬼影?幢。
萧昭业痛苦地抚着额头,背靠着床榻坐在地上。萧昭业衣衫不整,衣襟从肩膀一侧滑落,手臂上犹有几道血痕。
而在萧昭业身边,是一个全身赤果的小太监,遍体鳞伤,背上满是被撕咬啃噬之后的伤痕,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染红了他身下的那块地毯。他双目圆瞪,面色青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脖颈间有一道清晰的青紫,早已死透了。
何婧英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涌,酸苦的味道从喉头用了上来,何婧英强行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但脑袋却被这一阵血气翻涌弄得一阵阵头晕。
徐龙驹一言不发地跟在何婧英身后,重华殿的太监丫鬟早就被徐龙驹清了出去,就等着何婧英拿主意。宫里死了一个小太监并不是什么打死,但是要是这个小太监的死状透露了出去,那就出大事了。
何婧英看着那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心中悲凉,只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进宫讨碗饭吃,就遭到了这种横祸。何婧英从徐龙驹手中接过白布盖在小太监的身上:“徐公公,给这孩子找生衣服穿上,回头找个地方好好的埋了吧。对外就说疾病暴毙,给他家人些抚恤金。”
徐龙驹眼里闪过一抹叹息,说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安葬。”
没人注意到徐龙驹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了下来。虽然后宫里相互倾轧,就连下人们常常是各位其主斗得你死我活。但当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样凄惨地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像太监这一类的贱命,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张席子裹了扔去乱葬岗,或者直接扔进井里,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现在能好好安葬,也算是不亏待他了。
徐龙驹将那小太监身上的白布又裹紧了些,命人抬了下去。
何婧英一言不发地蹲在萧昭业面前,将他滑落的衣襟挂回他的肩上。“殿下累了,早些休息吧。”
萧昭业一把抓住何婧英的手腕,抬起头看着何婧英。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沙哑地喊道:“阿英……”
何婧英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萧昭业更加慌张地拉住了何婧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阿英,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我……“
何婧英缓缓蹲下身,直视着萧昭业,从萧昭业的脚边拿起一瓶写着安神药三个字的瓷瓶,颤抖着问道:“殿下究竟吃了多少?”
萧昭业眼神躲闪:“这只是寻常的安神药而已。”
何婧英哑然失笑:“寻常的安神药?寻常的安神药会让你杀了那个小太监?”
萧昭业恼火道:“不过是个小太监而已!”
何婧英气极反笑:“不过是个小太监?那他做错了什么?”
萧昭业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间,不停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雨从天际尽头的乌云中落下,风席卷起被雨淋湿的焦土气息,掠过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刻的萧昭业与数年前在破庙里哭泣的少年身影重合。仿佛这么多年,那个少年从未长大一般,他的罪孽没有得到佛祖的谅解,他的悲鸣也从未从破庙中离去。
何婧英的手轻轻抚着萧昭业的脸颊:“我们不要在吃这个药了好吗?”
萧昭业迷恋似地握住何婧英的手,将她温柔细腻的手掌贴在唇边。半晌只听他沙哑地说道:“阿英,没办法的,没人能戒得掉的。”
何婧英鼓励似地看着萧昭业:“法身,我可以帮你,只要能忍过难受的那一刻,就能戒掉他。法身你相信我。曾经萧练就成功过。”
萧昭业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神煞时冷了下来,他“啪”地甩掉何婧英的手,戏谑地说道:“本宫不如他,你满意了吧?”
何婧英脸上空白了一瞬:“法身……”
“够了!”萧昭业丝毫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你心里怎么想的本宫会不知道吗?”
萧昭业从何婧英的时候抢回小瓷瓶:“还有本宫怎么吃上这个药的?还不是你害的?或者……”萧昭业磨着后槽牙,阴森森地说道:“我该说你们?”
何婧英心中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去竹邑被强制灌下这个药。她体内有白神珠没有事,但是萧练没能幸免,也因此在萧昭业的体内留下了药力。
何婧英颤抖着说道:“你只是病了。我可以陪着你……”
萧昭业怒喝一声:“住口!”
萧昭业满目通红,抬头看着何婧英,犹如一只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现在是要可怜本宫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一事无成?”
就像硝烟燃尽战场,充斥着焦土与血腥,在灵魂深处留下狰狞的灰影,只要轻轻一动,便会让扭曲的灵魂在污秽的沼泽中淹没。
何婧英眼前弥漫起一层雾气:“法身,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婧英有一瞬怀疑自己的是否真的认识眼前这个人。数年的记忆仿佛成了现实无情的笑柄。数年的回忆仿佛只是一个藏在记忆深处,被无数次美化过后的笑话。
萧昭业有一瞬的怔忪。
何婧英摇摇头,有些落寞地笑了:“真的是因为这个药的原因吗?”松松的发髻垂坠在脖颈之后,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扫着她的脖颈。
青丝轻拂过脖颈,以前让萧昭业那么心动的场景,现在看在眼里只剩下冰冷。萧昭业低垂下眼眸,嚅嗫着问道:“你要走吗?”
何婧英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只是要回瑶华殿。殿下好生歇息。”
萧昭业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寒芒,何婧英心头一紧。果不其然萧昭业下一刻忽然暴起,从后面抓住了何婧英的脖颈,将何婧英重重地摔在床榻上。背脊重重地撞在床角,一股铁锈味自脊椎灌进鼻腔。
萧昭业恼怒地看着何婧英:“你哪都不许去。没有本宫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一股火气腾地蹿上何婧英的头顶:“你发什么疯!”
萧昭业勾着嘴角,冷冷地笑道:“本宫就是疯了。本宫竟然容忍你跟哪个人卿卿我我那么久。你感觉怎么样,他比本宫厉害吗?”
何婧英感到胃里一阵恶心:“果然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说?难道就是为了考验我?”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何婧英自己都觉得可笑。
萧昭业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冷冷一笑:“我原本,是不想回来的。”
何婧英心脏被重重一击。原来这就是真相。“所以杨珉之在下了重生咒之后,你没有跟我一样重生,不是因为杨珉之出了什么错,而只是因为你不想回来?”
萧昭业脸色有一瞬的苍白。
何婧英半垂了眼眸:“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徐婉瑜为什么敢烧王府?”
萧昭业嘴唇哆嗦了一下。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错乱的时空呼啸而至。
彼时他已与萧谌说好,打开了东华门,只要去乱石岗上将兵带来,杀入皇宫,就可以在废立太子的诏书下来之前,将太子扶上皇位。可当他去乱石岗上调兵之时,却被萧子敬的安陆军突然杀到。安陆军铁骑一到,实力悬殊之下,还有谁愿意跟他走?
他只好打开杀戒,不仅杀萧子敬的人,也杀自己的人。当他眼前的血雾散去,他骇然看见马澄割下了他父王的头颅。
他的生命仿佛在那一刻就停止了。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从血泊里闯出来的。他拖着残躯回京,却听见萧子懋打着护驾的名义,将大军带进皇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这招釜底抽薪,只不过是将自己变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南郡王府,看到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懿月阁。他才猛然发现,徐婉瑜不知何时已经投靠了萧子懋。他经过徐婉瑜时,他听见徐婉瑜问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跑?”
也许当时她烧掉懿月阁留下两具焦尸是为了给他留下后路吧。但这个问题谁还能证实得了呢?何况他又能去哪呢?
他败了,他果然一事无成,他果然这一生都是个笑话。
他冲进火海,就像当时慌不择路冲进破庙一样。他渴望佛祖能再次显灵,将他拉出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他发现当初从破庙菩萨身后,带着圣光缓缓走出的少女,已被人剜去双眼,早已不能再带给他任何的安慰。
所以当他听见杨珉之的重生咒之后,他本能地就想逃避。
何婧英静静地听完萧昭业说起这段前程往事,才发现自己原来对此已经麻木了。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那人窒息的冰冷,那支撑着自己在黑暗中前行重回人世的一抹温暖,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何婧英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是因为你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回来?”
“是。”萧昭业疲惫地靠着榻边,那些压在心底,将灵魂变得扭曲的过去终于说了出来。
何婧英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想回来了?”
萧昭业晦暗不明地看着何婧英,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何婧英仍旧面无表情,仿佛这句话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萧昭业的心一点一点下沉,仿佛时间在二人面前静止。
过了半晌,何婧英缓缓说道:“法身,自从我嫁给你那一天起,我就不可能与你分开了。”
何婧英清醒地知道,萧练所说的“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应该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在这个世界是不成立的。她背后,有家族有荣耀,这是她抛不开躲不掉的。
她根本没有选择。
终于,她眼前一阵眩晕,将那翻涌在喉咙里的酸涩“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两个惊吓
何婧英再次醒来之后,徐楚河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瑶华殿中。徐楚河看见何婧英睁开了眼睛,那紧绷的下颌才松弛了一些。
徐楚河又将手搭在何婧英的手腕上,细细地诊了一番,半晌才开口说道:“娘娘已经无恙了。只是神思郁结,还需要娘娘多多休息才是。老臣给娘娘开一副安胎的药。娘娘不可再动气了。”
——安胎药!
何婧英脑中“嗡”地一响,有些麻木地回头看着徐楚河。
她与萧昭业成婚八年,无子嗣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但现在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努力地牵动了下嘴角,也没有办法扬起合适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将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萧昭业轻轻地拉起何婧英的手:“阿英,是本宫不好,本宫不该惹你生气。”
何婧英缓缓抬起头,看见萧昭业眼中布满了血丝,眼底一片青紫。
徐龙驹见状赶紧走来,笑着对何婧英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何婧英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腹,平平坦坦的一点感觉也无,只有方才因为吐得太厉害的喉咙还在一阵一阵地烧着。
徐龙驹见何婧英一个表情都没有,气氛有些尴尬,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娘娘,太孙殿下可是一直守在娘娘旁边,守了一整晚呢。”
何婧英抬头凉丝丝地看了徐龙驹一眼。徐龙驹只好把原本想要说的吉祥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去。
萧昭业眉头微微拧着,冰冷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阿英,你不高兴吗?”
原本以为的殉情,变成了队友拖着自己去死,然后自己心里还一直念着、感激着、寻觅着、歉疚着那个拖自己去死的人。若是一辈子都不明白也就罢了,可是偏偏知道了,那心情就有点不太好了。数年的时间喂了狗,还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自己是个睁眼瞎。哦,还花了两辈子才看清,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这样的事情的。
何况在这种三观被震得稀碎的时候,还发现自己肚子里多了一块肉,何婧英很想怼萧昭业一句,换你你高兴吗?但是话到嘴边何婧英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不管是不是殉情,当初萧昭业也未曾亏待过她,八年之中也绝非没有真情,只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轰轰烈烈,那么情真意切罢了。
也罢,总之是不再欠着这个人了。
何婧英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我想出趟宫。”
萧昭业脸色僵了一瞬。
何婧英终于抬起了半阖的眼眸,看了萧昭业一眼,莞尔道:“既然有了身孕,理应去给母妃请个安。”
傻里傻气的过完了上一世,比上一世更傻的过完了这一世的上半辈子,真是能耐,但两清的感受还是让何婧英从最初的震惊与失望中很快的走了出来。好在现在心上的包袱没了,那就为自己活着吧。虽然这个“自己”范围很广,带上了姓何的全部人马。
萧昭业哪知何婧英心里想了那么多,只是看着何婧英面色逐渐缓和,那一直以来堵在心头的焦躁感总算和缓了一些。萧昭业温和地点头道:“这是自然,你若是想让母妃来东宫,也可以让徐龙驹将母妃接进来。”
“不用了。”何婧英有些厌厌地回了一句。她再不出这个笼子透口气就可以真的去死了。
萧昭业和缓地点点头:“好,那你去吧。”
萧昭业见何婧英闭上了眼睛,识趣地跟徐楚河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刚要走出瑶华殿时,何婧英忽然开口到:“殿下,请等一下。”
萧昭业顿了顿,心中有那么一瞬的期盼。希望何婧英会像徐佩蓉那样让他留在瑶华殿里。
只听何婧英说道:“我既然怀上了皇子,是不是可以封太孙妃了?”
萧昭业:“……”
何婧英指了指萱若阁的方向:“那边那位不是也要求进封个位份么,殿下不如就顺了徐大人的心意?”
这样求位份的后妃,何婧英大概是头一个。
萧昭业有一瞬的怔愣,随后他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
……
按照规矩,在出宫拜会太子妃之前,何婧英要先去一趟昭阳殿,然后才能出宫去看望太子妃。所以虽然有一日的时间,但实则一点都不够用。何况昭阳殿里那位范贵妃得之何婧英有了身孕,不知怎么就像是忽然之间母爱泛了似的,絮絮叨叨不停说了好久,活像何婧英的亲妈。
何婧英真正的亲妈在何婧英出生那一年就死了,所以听着范贵妃这一番絮絮叨叨倒也觉得亲切,在昭阳殿耽搁久了,等再去到太子府与太子妃叙完话已经是月上树梢的时候了。
何婧英这番有孕,算是解了王宝明许久以来的心结——整整八年,王宝明一直怀疑自己儿子哪方面有问题,直到听说瑞儿不是自己亲孙子之后,她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虽然徐佩蓉也有了身孕,但徐佩蓉是直接接进东宫的,在王宝明看来,只有何婧英能算作她的媳妇儿。所以今日何婧英带着喜讯前来,王宝明几乎是当着何婧英的面把能数出名字的菩萨都谢了个遍。
直到走出太子府何婧英才从这些重如泰山的母爱中解脱出来。
虽然压力大,但却还是令人感觉到温暖的烟火气。何婧英回头看了看太子府,她的那些执念,或许与这一抹烟火气也有关吧。
岁莲为何婧英系上披风:“娘娘,现在虽然三月天但夜里还是凉,您现在的身子可矜贵呢。”
何婧英将披风拢了拢,清清淡淡地说道:“这日子过矜贵了怪没趣的。”
“娘娘您又在说什么啊?你这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何婧英点点头,莞尔一笑:“你说得对。”破天荒的,何婧英竟然赞同了岁莲这句话。虽然此之甘露,彼之砒霜。但她一个堂堂准太孙妃若是一直这样伤春悲秋下去,着实有些不知好歹。既然活着总得好好活不是。
“岁莲,南郡王府空着吗?”
“还留着几个粗使的丫鬟,平日里徐公公会让人来打扫着。娘娘可是想要去看看?只是这时间晚了,宫门怕是要落锁了。”
“无妨。”何婧英抬脚就往南郡王府走去。
从太子府到南郡王府这条路,何婧英很熟悉了,走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只是平日里为了方便大多时候都坐的车。现在在这条路上走走,点点滴滴的往事就如同空中星辰倒影在青石板上,笼罩在何婧英身周。
这南郡王府前到皇宫的路,她被萧练拖着跑了八百遍,连跟他们一起跑步的胖虎都跑瘦了两圈。
南郡王府靠近懿月阁的那堵墙,被他们做贼似的翻进翻出好几着,回自己王府还要做贼似的,估计这世上也就他们两个了。
还有王府里的凉亭里,萧练曾抱着她,说了那句她不敢回应的话。那个缱绻的吻,还在唇角留有余温。那时的何婧英心怀愧疚,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去回应那样一个吻。
其实不过也就才一个月的时间,却是恍如隔世,如同一个旖旎的梦。
只是谁能想到,那一个吻就是匆匆的告别呢?
如果她知道是告别的话,或许她会再多说一些话吧。不去讲她与萧昭业的曾经,只是去数数二人相处时那些弥足珍贵的经历。他们并肩作战,一同出生入死,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抑或是下一世,可能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同样的可以引以为知己的人。
知己、同伴、甚至是战友,何婧英只能用这些词去定义两个人的关系。虽然不公平,但只能如此。
人这一生,仿佛要伴着遗憾才能成长。
岁莲见何婧英站在凉亭久久不动,轻声劝到:“娘娘,夜里风凉,我们该回去了。”
何婧英叹道:“岁莲,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看看我的那株芍药花还在不在。”
懿月阁的芍药花是萧练专程从宫中要来的。这株芍药几经胖虎摧残仍然能屹立不倒,也算是芍药中的上上品了。当初搬到东宫之时,何婧英烧得厉害,是被半抬过去的。那株芍药就被落在了懿月阁,也不知有没有人照料。
何婧英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懿月阁,刚刚走过懿月阁的垂花门,她的脚步就顿住了。只听前方一个清清朗朗的说话声传来:“媳妇儿。”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磁性,说话之人面容俊朗,眉骨突出,鼻梁高挺,点漆似的双眸里就像落了星辰。原本这样的声音配着这样的面容,会很容易让人沉溺进去,无法自拔。
但是……
何婧英看到的景象实在太他娘的惊悚了啊!
发出那声音的人就站在那株芍药旁的树下。正确的来说,那不能称之为人,说话的只有一颗头而已!
那颗头就悬在树枝的下面,没有身子!那颗头下连着一条修长的脖颈,脖颈之下是露出来的锁骨和线条流畅结实的肩部曲线,可是锁骨之下就什么也没有了!就像是一副未画完的肖像,在画了肩膀之后,没墨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同时也是看起来像丹青而不是一块挂起来的残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颗头很干净。这颗头没有任何血腥的气息,地上既无零碎的血肉,也没有什么参差不齐的边缘。再加上那颗头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没有什么怨气,眼角眉梢都是充满了活力,嘴角斜斜地挑起噙着三分笑意,虽然带了点邪性,但却让人看上去是活的。
若是何婧英细看的话,这样的眉眼是有七分像杨珉之的。只不过比杨珉之黑一些,面部线条更加硬朗一些。但是……谁有胆子去细细端详一颗悬在空中的头?
在这样的条件下,他那声音再磁性也像鬼嚎;眼角眉梢再英气,也只想阳气尚未散尽;至于那嘴角的三分邪性,就是真的邪性。
何婧英整个人就像被一根从天而降的冰楞从天灵盖刺入直穿脚底,整个人被冰楞钉在地上,连脊柱都冻住了,半分也动弹不得。
偏生那颗头还不知趣,竟然张了张嘴又唤出一声:“媳妇儿。”
“……”何婧英“咕咚”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就将手放在腰际,却发现今日自己忘了佩剑。
真要和这颗头打起来,何婧英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入了东宫后为了迎合后宫各位娘娘的审美而留的指甲,和自己的牙齿。要是用牙咬的话……想想就瘆得慌,就可能指甲还能用,毕竟悬在空中的只有头,没有手。
那颗头看何婧英手抚着腰一脸牙疼的表情,往前又飘了飘:“媳妇儿……”
何婧英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心想你再近一步,姑奶奶就要动手了!
这个时候那颗头却忽然停下了。他从何婧英身上收回了视线,低垂了目光看着某处,约莫是在看自己并不存在的手。这颗头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又往下看了看,约莫是在看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脚。
头:”卧槽……”
随后这颗头暴怒了,他仰着头对着天空暴吼了一句:“秃驴!老子的身子呢!!!”
吼完这一句之后,这颗头就奇迹般的消失了。留下何婧英独自在风中凌乱。
“哐铛”一声,岁莲从外面走了进来。
何婧英还没从看见那颗头的震惊中缓和过来,冷不丁听见后面来了人,一个激灵抬手就要劈下去,幸好在转身时瞥见了岁莲那一身绿衣,手悬岁莲脖颈附近停住了。
何婧英惊魂未定地看着岁莲:“刚才怎么了?”
岁莲往院子里看了一看,疑惑道:“娘娘,奴婢在外间听见有个男人在吼什么,奴婢怕您有危险就赶紧进来了。怎么这里没人?”
何婧英心惊胆战地看了看方才那颗头悬着的位置:“你听见了?”
岁莲笃定地点点头:“听见了,是有人好像在骂秃驴。难道是刺客?”
一颗头能行哪门子刺?
何婧英又打了个激灵:“我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番外(萧练同学发糖啦)
这是一篇萧练同学视角的番外。
皑皑雪山,红墙绿瓦,红墙外是五彩的经幡在烈烈风中起舞。高原的冷风吹得人两颊通红,手持转经筒的喇嘛排成一条纵队,沿着红墙根朝着洒满金光的雪山顶慢慢走着。祥和与宁静是这大山里永恒的主题。
只是这主题只在红墙外,红墙内一个暴躁地年轻人,惊得一院子的麻雀乱飞,年纪小一些的小喇嘛早就远远地躲了起来,只有与这少年对坐的一红袍僧人,满脸挂着祥和的微笑,任他咆哮。
这少年自然是萧练,他被萧昭业一道血阵打回躯壳。原以为自己原先那具身子不是被埋了就是被火化了,谁知自己的混账老爹仗着自己有钱,硬是把他不死不活地塞在ICU里。所以萧练一朝醒来之后,只是全身插满了管子。
醒来的那一天,那家私人医院,全院震惊。因为从没见过这样一醒来就如此暴躁的病人。萧练醒来第一件事伸手拔了氧气管,扯下扎在手上的针,再把浑身上下那些莫名其妙的管子一并拔了,精力充沛地咆哮了一声:“我媳妇儿呢?”
一个植物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媳妇儿,这精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与禽兽无异。虽然萧练一张脸帅得让小姑娘看一眼就脸红,但帅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治疗脑子里的病是不是?所以这家私人医院的小护士们,在他醒来之后,都会绕着他走,做检查也是速战速决,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在萧练一句“找媳妇儿”震惊全院之后,萧练又被全院贴上了另外一张标签。在萧练的各项指标达标之前,萧练忽然又变成了网瘾少年,电脑手机不离身,搜索的全是奇奇怪怪的关键词:如何穿越时空;如何折叠空间;黑洞可不可以用来穿越。
于是萧练的混账的老爹又给他请了心理医生。终于在与心理医生聊了十五次之后,萧练逮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自己跑了,他买了一张机票出境,飞跃大西洋,把自己扔进了一片山坳坳里。
根据萧练这段时间在网上看到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奇闻逸事,他最终确定了一个地方——西藏,找到了这个名叫宗萨卓贡仁钦的喇嘛。宗萨已近八十高龄,虽然精神矍铄,但在萧练这样的少年的对比下,不免显出些垂垂老矣的模样。可偏偏萧练这厮毫无尊老爱幼之心。
萧练一边砸着地,一边咆哮道:“秃驴!你干什么把我送过去只送一半不给身子?”
宗萨满面慈祥:“因为你说你去见姑娘的。”
“见姑娘跟这有什么关系?”
宗萨依然满面慈祥:“因为你没穿衣服。”
萧练:“……”
论见到全身赤果的男人和见到一颗漂浮的头哪个更吓人?萧练觉得明明是一颗头更吓人!
萧练怒道:“没穿衣服怎么着了?”
宗萨:“你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会被打死。”
“……”萧练几欲晕厥,按着自己眉心揉了好一阵。随后萧练又抬起头来:“那为什么我话还没说你就把我弄回来了?”
宗萨满面慈祥:“第一次用这个阵法,只够你说一句完整的话。”
萧练怒道:“我还没说话呢!”
宗萨:“你说了。”
萧练:“……”
他是说了,他说的是,“秃驴!老子的身子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边疆战事
何婧英那一晚在南郡王府里没有被直接吓得小产,全靠前段时间在鬼域打怪,在竹邑面对一帮牛鬼蛇神,还有来自白头翁等人时不时的惊吓,锻炼出的惊人的心理素质。
自那日之后,何婧英回想起那颗漂浮的头,总觉得那神情很像萧练。但她觉得毕竟自己眼瞎,可能是太想念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看什么都像萧练。
让何婧英倍感欣慰的时候,南郡王府里那一吓,仿佛把她的脆弱和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吓退了一半。毕竟是活过了两辈子,眼瞎了一世半的人,何婧英自那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过日子。
眼下这情况,萧昭业回来了,她了却一桩心事。萧练走了,她也无力挽回,何况这不过是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结局,对谁也都不坏。她倒是真的在瑶华殿里好好养起胎来。不过月余的时间,肚腹没见长多少,自己倒是长圆了一圈,为了不让自己横向发展太过厉害,她只好牵着胖虎在东宫来回兜圈子。
东宫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走一走总是免不了遇到自己不想见的人。走廊上,何婧英就与徐佩蓉遇了个正着。
徐佩蓉一见何婧英就气不打一处来。实际上徐佩蓉与她那个恃才孤傲的庶女姐姐从小就不怎么对付,感情也不好,所以对于徐婉瑜的事情,徐佩蓉从来不曾打听过半句。但何婧英站在她面前,她就觉得刺眼。不得不说,一个有了身孕胖了一圈的女人,眉眼还能那么好看,徐佩蓉嫉妒得很。
徐佩蓉瞥了何婧英一眼,撇了撇嘴:“姐姐,有着身子还牵着狗遛,也不怕摔了。”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只是佩着徐佩蓉的语调,这句话直接翻译过来就是:你就等着被摔死吧。
“呵。”何婧英冷笑一声:“是么?”
徐佩蓉警惕地回头看了何婧英一眼,正巧看见何婧英一脸凉丝丝的笑容。只见何婧英抬了抬手上捏着的狗绳子,五根指头一根一根地松开来。徐佩蓉一慌:“你……你干什么……”
何婧英已经抬起了三根指头,要是胖虎一个猛冲,那狗绳子立时就会落下地来。
徐佩蓉吓得直往宫女身后钻:“你……你敢,你敢放狗咬我!我……”
何婧英斜睨了徐佩蓉一眼:“你就怎么样?这可是皇上钦封的神犬,你敢伤它?”
何婧英说话的时候,手上又松了一根指头。
徐佩蓉腿都软了,拖着宫女掉头就走,她有着身子又不敢跑得太快,那走路的姿势活像尿急。
何婧英凉丝丝的声音在徐佩蓉身后响起:“等等。”
徐佩蓉顿了顿脚步,看着狗绳子只是松松地挂在何婧英勾起的食指上,紧张道:“你,你又要干嘛?”
何婧英勾了勾手指,晃了晃狗绳子,语气清清淡淡的:“昨日册封的诏书就下来了,妹妹你忘了不曾?”
徐佩蓉脸上闪过一丝怨恨,硬着脖子道:“诏书下来了又怎么样?”
何婧英冷冷一笑:“你还没给本宫行礼。”
徐佩蓉一怔,撅着嘴巴不满道:“我……我有身子。”
何婧英勾了勾食指,凉丝丝地说道:“我也有,受得起。”
胖虎:“汪。”
徐佩蓉满肚子委屈,但肥狗堵路,当真是没处说理去。徐佩蓉撅着嘴,勉勉强强给何婧英行了个礼,一扭身抽抽噎噎地走了。
徐佩蓉一走,就再没人打扰何婧英赏这片海棠花了。何婧英想着徐佩蓉暗自觉得好笑,徐佩蓉就像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委屈喜怒全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讨厌归讨厌,但却是不足为惧。
“阿英。”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婧英一回头,就见萧昭业立于回廊之上。这一见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有怎么见过萧昭业了。萧昭业整个人清瘦了些,下巴长了些胡茬子,看上去倒是更加沉稳了些。
整整一个月,那些二人之间的理还乱的过往,就像是过眼云烟一样。以前面对着萧昭业的所有情绪,心疼也好、歉疚也好,都似散了去。说来也是可笑,生死没有让人看透的事情,却因为诸多小事,心一下就凉了,两人近在咫尺,中间却似隔了山河。
何婧英说话间,就不免带了些揶揄:“殿下今日莫非是来这赏花的?”
萧昭业没有说话,垂手站了一会,仿佛真的是在与何婧英赏同一支海棠似的。过了半晌,萧昭业的眼神落在何婧英的肚子上:“最近你可好些了?还吐么?”
何婧英自幼习武,原本就比徐佩蓉那些女子的身体底子好不少,除了偶尔的恶心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萧昭业这一提,她才恍然,就算少年时期的喜欢已经不在,却始终还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牵绊,为人妻的责任,家族利益的纠葛,也许以后还有为人父为人母的亲情。
她再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就要和软了许多:“我没事,倒是你,听徐龙驹说你每日下朝之后不是与皇上在御书房议事就是在南书房里,前线战事形势不好么?”
萧昭业轻轻咳嗽一声:“云宗自请去前线戍卫。”
北魏已经试探性地进犯了南齐边疆好几次,不知为何迟迟还未大举用兵。而南齐的现状只能坚守不出,根本不能正面迎击。如此以来,倒是朝中的将才全都去往边疆守城,亲王之中,萧子敬、萧子卿、萧昭秀、萧元达皆赴边关戍卫。
留在朝中的除了几位年纪小的王爷之外,就剩下萧子良、萧昭业、萧昭文与萧子伦。王家的势力再度崛起。萧昭业在京中的势力被这一场战事全都牵扯去了边关。京中势力再度向萧子良倾斜。
何婧英微微蹙眉:“打仗都是兵贵神速,为何北魏会一直在边境敲打?难道他们在等什么时机?”
萧昭业摇头道:“我们在北魏那边的探子来回报北魏孝文帝在洛阳大兴土木,似有迁都之意。不过北魏朝中对迁都一事始终无法议定下来。孝文帝在边境试探或许与这件事有关。孝文帝若要迁都,必然想将边境线再往南推一些。或许是因为北魏朝中争执才迟迟没有大动静。”
何婧英坐在石椅上,看着海棠花闲闲地敲着石桌。边境战事很少能传到东宫女眷这边来,只有她去昭阳殿的时候,还能听范贵妃说上几句,但除非是战况特别激烈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后宫中的妃子们并不会怎么讨论战事。所以她之前知道的情况无非也就是萧子敬、萧子卿都去了前线,更多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如果像是萧昭业所说的,北魏迟迟没有大举用兵是因为南迁之事未定,那北魏何必将战线拖得那样长?战线几乎覆盖了南北边疆全线所有城池,哪有仗是这样打的?此举不像是试探,倒像是牵制。
何婧英垂目说道:“这次的战事实在太蹊跷。”何婧英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了。萧昭业一直把她当金丝雀养着,最不喜欢她议论这些事情。
其实说来也不是不能理解,男主外女主内,只有萧练那样超脱于这个时代的,才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就算是她的父亲,喜好教她武艺,但也从来不提宅外之事。她父亲教她武艺无非是因为将军府一直没能得个儿子,他父亲就权把她当儿子养了。可是她再洒脱,再不像是寻常闺阁女子,她仍旧只是个女子而已。
萧昭业看何婧英欲言又止,也不知何婧英在想着什么,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一直以为何婧英还在恼他,可是看何婧英现在的样子,竟是全然忘了两人在重华殿里的一番争执一样。萧昭业见何婧英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没有一点因为何婧英不再计较重华殿那日的争执而生出的一丝丝轻松,反而充满了酸涩。原来自己在何婧英心里已经没有那样重要了。
萧昭业轻轻咳了一声将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掩过,敷衍着说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太担心,多思易伤身。”
何婧英沉默未答。边疆战事如此蹊跷,她担心的是这场战事与朝中有牵连。一场战事让萧子良获利良多,难免让人揣测萧子良是否与北魏勾结。不过这个念头才起就很快被何婧英压了下去。萧子良就算是与北魏有勾结,但北魏绝不至于以举国之力来支持一个南齐的王爷获得政权。
白头翁闯进皇宫、公子羽刻意将沈文季的密信透露给何婧英。这些事情就像是一条线,在何婧英脑中牵扯着,但始终都没能连成一条清晰的线。
何婧英问道:“沈文季的事情,殿下可去查了?”
萧昭业摇摇头:“让曹景昭去查过,但没有什么头绪,沈文季没有什么异动。”
那就奇怪了,沈文季难道那么沉得住气?何婧英说道:“曾经为了试探沈文季,你……萧练,曾像沈文季示好。他可有表示?”
听到萧练的名字,萧昭业嘴角沉了沉,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了:“这件事情沈文季倒是有过表示。现在在朝中,他也的确没有帮着竟陵王,还给了本宫一些关于西邸的消息。不过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沈文季这个人心思深沉,本宫不信他。”
何婧英点点头:“沈文季这个人的确信不得。何况那日的试探,原本是希望他与同盟之人联系,他原本被罚在府中思过,他只要能有动作,我们便更容易查到阴山囤兵之事的真相。可惜边境一动,沈文季也被放了出来,这倒是让人难以查清他的动向了。”
萧昭业平静道:“若是沈文季在阴山囤了兵就是为了对付本宫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何婧英略微有些怔愣,现在虽然势力又往萧子良倾斜,但是边疆战事未平,现在举兵来争夺东宫之位,只会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算什么好时候?
萧昭业垂目看着何婧英:“江南水患,我要启程去姑熟。”
何婧英随机便明白了萧昭业说的最好的时刻是什么意思。边境吃紧,国内更不能乱,在这个时候江南发生水患,由太子去安抚灾民,也是稳定国内局势的重要举措。但安抚流民不是去打仗,带的护卫并不多,如果沈文季屯兵真是为了对付萧昭业的话,在姑熟就是最好的时候。
何婧英抬头看向萧昭业,萧昭业眼底还有未消散的血丝,也知他最近确实是为这些事情颇为伤神。“此行去姑熟,你可要带些暗卫去?”
萧昭业点点头:“自然是会带一些的,你毋需担心。”
萧昭业看着何婧英那双清清澈澈的眼眸,心中的不豫总算是缓和了一些。“要不要本宫把石斛莩找来为你调养?”
何婧英莞尔:“宫里不是有徐……”何婧英抬头,看着萧昭业眼神忽然明白了萧昭业的意思。“也好,徐太医毕竟要照顾六宫也忙不过来,就将石斛莩请来吧。”
何婧英虽然嫁入王府八年,但除了徐婉瑜,王府里一直没添过什么新人。她福气好,有个好婆婆,萧昭业对家里的原本也就不上心,所以除了徐婉瑜偶尔作作妖,何婧英倒是没经历过什么内宅的勾心斗角。倒是让她忘了,这宫中的那些勾当。现在她然只是在东宫,但也算是在内宫的范围之内了。何况还有前朝的关系,她这一胎若是男孩,便又是大齐的嫡长子。
嫡长子三个字从何婧英脑海中跳出来的时候,何婧英心中咯噔一跳。这样的身份注定是要卷入政治漩涡之中的。看看萧昭业便能窥见一二,天资聪颖又如何?受皇帝宠爱又如何?他可曾开心过一日?
何婧英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未来她绝不会让她的骨肉活得这样艰难。她不会让她的骨肉在破庙殿前哭泣,更不会让他的骨肉成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甚至磨掉了生的意志。
何婧英想着自己的腹中骨肉,眼睛确实落在萧昭业的身上的,想到腹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心中就多了一份柔软。
萧昭业看何婧英的眼中满是怜惜之情,知她对腹中这个孩子的情谊,心中渐渐升起欣慰之感。眼前这个人,他总算是留住了吧?
萧昭业在何婧英面前蹲下,手扶在何婧英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郑重道:“阿英,我一定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之前……”
萧昭业想说之前的事情,无论对错,大家都忘了吧。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还有一件事情,萧昭业未曾与何婧英坦白过。
那就是萧练。
萧昭业跨不过去的心魔。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军报
萧昭业前去姑熟,将曹景昭留在了东宫做何婧英的护卫。左右无事,何婧英便翻看起了以往的军报来。后宫中后妃均不得干政,但似乎萧昭业并未防着她,走后将书房留了出来,让何婧英可以自由进出,而那些军报就全都放在书桌上。
这样算是萧昭业与何婧英的一种示好把。总算让何婧英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自从重华殿那日的事情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心结就加重了。萧昭业这几日埋头于政事也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何婧英细读了整个北魏的进军路线之后才更觉得奇怪了。北魏首先过沔水直逼襄阳,第一日北魏强攻,襄阳太守求援朝廷,离襄阳最近的萧子敬帅两万安陆军从荆州出发驰援。北魏军队几乎实在萧子敬抵达襄阳的同一时间就停止了进攻,却也不退兵,屯兵襄阳城下,只是偶尔派些细作探进襄阳城内,烧烧粮草,十分烦人。
之后北魏又临着淮水,在东豫州屯兵三万人。自晋朝南北一分为二以来,就依淮水将原本的豫州一分为二,分为北豫州,与南豫州。实则在北豫州的东面,北魏又单列一座城池,命名为东豫州。东豫州更临近南齐的郢州。东豫州一屯兵萧子卿便去郢州守着。守了七日北魏那边是动也不动,活像带来三万人来淮水边郊游的。萧子卿每日清晨洗漱完毕,便走到淮水边去叫骂,叫骂七日之后,倒是让自己的肺活量长了不少。
萧元达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在南秦州屯兵,与北梁州对峙。萧昭秀在南豫州守着,若是战事有变,萧昭秀可逆长江而上,驰援郢州、荆州、雍州。
这样哪里像打仗,更像是野炊,感觉就连胖虎呲牙都比他们吓人。可是这样的一番布置却是将大齐的将士全都困在了前线。只可惜大齐以文治为主,没有良将可以正面对敌,只敢守城不敢出城挑起与北魏战事。其实这么些年,若不是凭借山水这些天险,南齐想要坚守南北之间淮水那一条线,谈何容易?
北魏孝文帝算是明君,自打登基之后,北魏的经济稳步提升。幸好南齐的这位皇上也是位明君,在这十来年里一直与北魏和平共处,甚至开启南北的通商渠道,南齐也是迎来了十余年的安稳。
于孝文帝来说,他虽是明君,但在朝中北魏冯太后把持了一半的朝政,北魏虽然以武治国,但对于孝文帝来将,内忧未除,不会冒然起战事,让冯太后拿了把柄去。而对南齐来说,南齐想来以文治国,以前叱咤风云的武将,不是垂垂老矣就是都风化了去。例如王敬则,例如她的父亲何戢,祖父何尚之。现今这些后辈里,就只有萧子敬与周盘龙、周奉叔父子堪当大任,但因为度过了十余年的太平盛世,两个人都没能得到重用。
何婧英看这些战报,越看越是疑惑。他们是在等什么时机?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把士兵的精气神都磨没了才开战的?如果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图的又是什么?
何婧英反复看着军报,忽然问曹景昭到:“沈文季不是已经从府里放出来了吗?为什么周盘龙、周奉叔父子都去南疆守着,防止南疆几个小国乘乱而入,为什么沈文季没有消息?”
曹景昭:“之前似乎听太孙殿下提过,沈将军似乎是屯兵在石头城。”
何婧英微微蹙眉:“既然沈文季屯兵在石头城,为何没有战报?还有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先太子还在时,石头城一直是先太子驻守的。后来先太子患病只能留在京中养着,这个差事才落到了沈文季的头上,当年还是竟陵王提拔的。不过那是因为大齐已经许久没有与北魏打过仗了。但现在北魏蠢蠢欲动,有进犯的意思,怎么能将宗亲都派去边疆前线,但建康城的门户却交由沈文季看着?”
何婧英虽然已正位太孙妃,但她始终不习惯自称“本宫”,在曹景昭这样曾经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面前,更习惯以“我”自称。
曹景昭跟在萧昭业身边,对这些情况到也算是了解:“在前线的部署上,安陆王是自己请战的,其余的竟陵王在朝堂上出了不少力。但是沈将军却是皇上亲派的。”
萧子敬一直以来都是震慑北方的良将,此时安陆军自然是要冲到前线去的。然后萧子卿、萧昭秀就是萧子良为了削弱东宫的势力而做的部署了。若不是萧昭文大婚在即,南北战事又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否则萧昭文估计也去了前线了。
何婧英皱眉道:“难道殿下就没有为自己的人做安排吗?”
曹景昭愣了愣。
不等曹景昭答,何婧英也反应过来了,萧子良的西邸之内以文臣为主,在武将一派里,最说得起话的便是王敬则。王敬则贵为司空,虽然举足轻重,但那般年纪再要上战场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沈文季……何婧英身在后宫,前朝的消息都不能第一手得到,但是仍然觉得对于沈文季的安排不合理。
沈文季虽然也是良将,但无论军功还是在军中的威望,怕是连萧子卿都不如。何况就算是萧子卿有不得不去守郢州的理由,但是在京中,无论是萧昭文还是萧子伦都是比沈文季更合适的人选。难道对于守住建康的门户,皇上不信自己的儿子,反而信这个曾经差点担上了北魏奸细罪名的将军?
还有何婧英总是感觉,沈文季阴山囤兵,与石头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石头城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非沈文季不可的?
之前她与萧练探入石头城时,正是沈文季奉了密旨在石头城中密造战车。一个念头在何婧英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如果沈文季在石头城中不仅仅是密造战车呢?石头城地势险要机关众多,可以为做很多事情制造便利。
曹景昭看着何婧英揉着自己的眉心,欲言又止。曹景昭想劝何婧英莫要伤神,但又觉得这样看着军报,没有花团锦簇绫罗绸缎为背景的何婧英才似真正活过来了一般似的。仿佛那个在宫中忤逆圣上,在乱葬岗找寻萧子响尸首,在惊马槽以一己之力将陷入险境的将士全都带出来的人又回来了。
曹景昭当然不知道萧练与萧昭业之间的瓜葛,只觉得搬到东宫来后,那个他曾熟识的王爷就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多了一些上位者的气质与华贵,却少了一分钱赤诚,就像是一个生长在阳光下的人,忽然之间被阴云笼罩。他当然也能看出萧昭业与何婧英两人之间的不妥来,但都被他归结为两人吵架而已。
何婧英问曹景昭道:“景昭,齐夫人可还在京中?”
“齐夫人一直在京中准备着,只有令主有吩咐,齐夫人随时可动。”
曹景昭用了“令主”来称呼何婧英。这身份就因为这一个称谓瞬间转换。曹景昭有官职在身,他在宫里只能跟在萧昭业身后,但齐夫人不一样,齐夫人没有官职在,是完完全全属于何婧英的。
齐夫人曾与曹景昭说过,她愿意追随何婧英除了萧子响的遗命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何婧英能容她一个曾经居心叵测的戴罪之人在身边,这样的心胸值得追随。何况能在惊马槽那样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将几百人从山谷中带出,这样的人也有能力让人安心追随其后。
何婧英说道:“我想让齐夫人帮我去探探石头城的虚实。”
“石头城?”
何婧英点点头:“沈文季之前获罪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曹景昭说道:“我当时只是正阳门的一个守卫,知道的不多,只是听说沈将军误放了北魏奸细进石头城,让皇上筹谋多年的事功亏一篑。后来不得不去北魏,求娶长乐公主。”
“不错。之前沈文季就在石头城密造战车,北魏六王派了人去窃取战车图纸,此事被我与殿下提前得知,我们前去通知沈文季,却误入了石头城的陷阱。”何婧英苦笑一下:“其实也算不得误入,不过与现在的事情没多大关系,也就不用再提了。”
曹景昭虽然不知道前因后过,但也隐约明白“误入”一词是怎么回事。
何婧英将其中种种细节略去,倒不是不对曹景昭有所怀疑,而是说太多,会让她脑海中那不甚清晰的思绪给模糊了。“我之前偶然得知,沈文季在某处囤了兵。我在想会不会那地方其实就是石头城。”
曹景昭乍舌:“屯兵?他是要反了吗?还在石头城?就在建康城边上,皇上眼皮子底下?这怎么可能?”
何婧英:“若是有人帮助就不无可能,沈文季获罪被罚回京思过之后,石头城的戍卫就由王融管着。在这段时间王融若是在石头城部署了什么事情倒是极有可能。然而现在既然石头城回到了沈文季手里,沈文季没有提过石头城有任何问题,说明王融与沈文季是一伙的。沈文季与殿下投诚,看来果真是诚意不够啊。”
曹景昭不解道:“可是沈文季是皇上亲自指定的,若是沈文季有狼子野心,皇上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守着京城门户?”
何婧英闲闲地拿起萧昭业说上的狼毫,一下一下地用笔杆敲着桌子:“沈文季是个将军,将军这个位置与文臣不同,没有些真材实料是挣不来的。但沈文季的战功并不显赫,那就说明他的功绩不在战场上。我若没记错的话,沈文季曾经任过工部主事?”
曹景昭不解道:“这与石头城有什么关系呢?”
何婧英平静地说道:“石头城之前在密造战车,密造的或许不止战车,或许还有别的东西,这个才是皇上让沈文季回到石头城的原因。如果沈文季只是在石头城奉命造东西还好说,可是他若是起了别的心思,石头城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我记得我上次去石头城时,在里面耽搁了大半夜跑了大半个城池,还闯到了军营去,虽然看到了半边图纸,但却没有看到什么战车。生产战车不会一点动静也没,而且需要大片的空地。虽然不知沈文季究竟在石头城中做了什么,但至少说明石头城里另有机关,能藏战车的地方,也能藏人。”
另有一层思虑何婧英没说。如果沈文季屯兵的事是真的,目的肯定不是对北魏,而是筹谋京中之事,若要在京中起事石头城就是最好的地方。
公子羽将沈文季那封信给自己,不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卖个情报。一定是自己看到情报之后,做了某些事能够让北魏获利。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直接让北魏获利的,便是南齐内乱。沈文季便是关键。
如果是内乱就一定与那至尊之位脱不了干系,无论是谁要动手,抢储君之位还是直接逼宫造反,他们都首当其冲。如今荫蔽在那金銮殿龙椅之下,身在太孙之位上的他们,恐怕会被拿来祭旗。只有将京城的情况都摸清楚了,才能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处境,否则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永远都只会被人拖着走。
曹景昭请示道:“那我现在就去让齐夫人准备准备?”
何婧英想了想,忽又改了主意:“你让齐夫人准备准备,今晚与我汇合。今夜想个办法,让我出宫去。”
曹景昭惊道:“您要自己去?可您现在有身孕啊。”
“石头城中机关众多,齐夫人自己去怕是会有危险,我去过一次,我跟她一起会好些。”
曹景昭摇头道:“太孙妃,您这样齐夫人怕也是不会同意的。”
何婧英看着曹景昭挑了挑眉。她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与齐夫人来首肯了?
曹景昭面色讪讪的。这个太孙妃平日里还好,偶尔严肃起来就会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曹景昭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孙妃,你若真是要去,那我跟你们一起吧?否则让太孙殿下知道,我估计我没命了……”
何婧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曹景昭这才放下心来出了东宫。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再入石头城
另一边,鱼市的上空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梦鹤楼的骷髅头风铃前面。豺羽面无表情地解下信鸽腿上的信笺转身递给公子羽。“公子,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七封信了,您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皇上?”
公子羽看着元欣在院中练着剑,平淡道:“还不到时候。”
豺羽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公子,若是想要南齐内乱,我们只要把沈文季的那封信拿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都会被迫提前吧?”
梦鹤楼外一个挑着香囊担子的中年妇女,转身进了梦鹤楼的院子。随着几声拐杖声想起,那中年妇女似乎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老阿婆。
光知母杵着拐杖走了进来。“公子,石头城那里有动静了。”
公子羽吁出一口气来:“差不多了。让我们安插在南齐皇帝身边的人动一动吧。”
光知母将拐杖放在地上,跪伏下去:“公子大事可成。”
公子羽叹道:“只要能将边境推过淮水,就没有人再能阻止南迁。我们在北方安居乐业太久,忘了曾经的那些天灾,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只有彻底到南方来,让我们的子民百姓在南方定居,才能真正的衣食无忧。”
公子羽说罢自去二楼书房回信去。
豺羽小声地咕哝一句:“我们去将沈文季揭穿南齐不早就乱了么?”
豺羽这句话说完,旁边的光知母、鬼卿与白头翁都笑出声来。
豺羽被笑得莫名其妙,只听光知母说道:“若是消息由我们发出去,南齐恐怕里面就回宫变。”
“那不是正好吗?”
光知母耐着性子说道:“若是宫变,宫里的人可逃不出来啊。但如果是南齐自己人发现的,宫变之时胜败就难料了。”
豺羽更加不解了:“乱也是南齐乱,关我们什么事?谁乱不是乱?南齐一乱,我们趁机攻打边境,拿下淮水不是轻而易举么?”
光知母无奈地叹口气道:“豺羽,你果然还是小孩子。”
豺羽皱了眉:“你们怎么总这么说我?
公子羽的声音从二楼上清清淡淡地传来:“豺羽,阿欣最近的剑术有退步。受罚去吧。”
在院里练剑的元欣身子一顿,抬头委屈道:“爹,你是不是说错了,我最近明明有进步。”
公子羽淡淡扫了元欣一眼,不再与他言语,又吩咐道:“领完罚就跟本王去一趟石头城。”
豺羽眉头不自觉地扬了扬:“公子,这等小事你要自己去?”
公子羽冷道:“你最近话有点多。”
另一边,何婧英已经出了宫。萧昭业不在,何婧英也不用担心有人发现她不在宫中。她换上侍卫的衣服就与曹景昭出了宫城。
何婧英在出城的城门口就与齐夫人汇合了。何婧英与曹景昭换上了商人的衣服,时间才到正午,三人打算早一些入城,在宵禁之前先躲进城里。
如今石头城查得很严,齐夫人早就准备下了通关文谍,三人入城倒是没受多少阻碍。与上次一样,守城的官兵交代一声进城之后要沿着大路走,不要走小路,就放了三人进去。
上一次何婧英与萧练进入石头城的时候,已经入夜,周围的酒肆商铺都关了门。这一次正值正午,没有半点上次进石头城感受到的萧索之感,反而因为石头城小,街道狭窄,显得十分热闹。可若是知道这样一座炊烟袅袅的小城里埋藏着可以吞噬上千人马的机关,那些平和的表象让人看着更加心惊。
石头城十分小,所以楼建得便要高些,主道两旁的酒楼都建了三层,每一层面积不大,也就够放下四五章桌子。
何婧英与齐夫人、曹景昭在主干道正中间的酒楼要了个雅间,让小二温了两壶酒,上了四道小菜,便在窗边坐着。楼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多是商人长工打扮的人。石头城中没有耕地,粮食全靠周边的县城运来,但因为石头城也算一方重镇,驻守的官兵众多,无论是酒肆、商铺甚至青楼都是一应俱全的。
小二端了菜上来,每样就只有一小碟。曹景昭瞪大了眼睛问道:“就这么点牛肉要五两银子?你们这是黑殿吧?”
小二满脸堆笑:“哎哟,客官,看您说的,我们这城里的东西都是从别处运来的,自然是要贵些。”
何婧英温和道:“这到是比好生意,这生意做得。”
小二看着何婧英笑道:“这位公子,你是第一次来石头城吧?”
何婧英点点头:“我们原本打算直接入京的,路过这里顺便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买卖。”
小二解释道:“这位公子,我们这城里的买卖不是随便就可以做的。无论是什么生意,都要与太守报备,要拿到文谍才可经营。所以你别看我们这菜贵,其实利润可少着呢,文谍每一年都要给钱。”
“我们方才进城的时候听守卫说只能延大路走,不要走小巷子,这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这座城里是有些机关的。”
“哦?什么机关?”
“我也不清楚。”小二热情地将窗户打开,指着远远的一处低矮的平房:“这里,还有那边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都不要去。”
小二这一指几乎就将小小的石头城划成了两片。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护城河一端,而小二手指的那片靠着山脉。
小二热情地说道:“三位客官,你们先用着,小的先下去忙着,你们若真想做生意,不妨等我们掌柜的忙完了可以问问他。小的也不知道那文谍要怎么拿。还有我们这到了晚上就要宵禁的,三位不要乱走,我这先去把三位的上房准备好。”
小二一走,何婧英就指了指方才小二指出的那片低矮的地方:“这就是上次我与殿下来的时候,走的路。的确如这小二所言,那里全是机关,我们当时就差点折在里面。那山上有个军营,无论是战车还是人,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那座山里。”
齐夫人将那一片细细看了看:“那基本是后面这一片都不能走了,他们自己人怎么过去?”
曹景昭伸长了脖子:“那里基本上分成了东西两片,中间好像可以过人。”
齐夫人皱眉道:“那条路看起来很窄,看左右宽度也就够一辆车通过,怎么可能作为修建战车的通路?”
何婧英思索道:“那既然有山,便肯定有另外的路可以从山里运东西出去,不用经过石头城。这个通路应该是留给人走的,沈文季监造这些东西,不可能每日还要出城去绕到山后面。”
“那我们去看看?”齐夫人问道。
何婧英摇摇头:“不必。这石头城里四处都是机关,留这么一条路可以直通机要地方,齐夫人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那您的意思?”
“这条路我们不用去看,但着石头城的机关几乎将整座城的地下都架空了一层,若是沈文季要进山,并不需要走路面过去,他可以走地道。”
曹景昭疑惑道:“那这么说,入口会在哪呢?这石头城修得又窄又乱,这么一眼望过去,哪里看得出又什么地道的样子。”
齐夫人斜斜睨了曹景昭一眼:“这石头城曾是陶朱公设计的,哪能让你那么容易就找到地道入口?”
何婧英平淡道:“不用去找,这个入口一定在太守府里。否则的话沈文季频繁出入某个地方的话,目标太大了。今天我们先好好休息,入夜后我们去太守府探一探。”
随后何婧英就依在窗边闲闲地吃着面前的油酥花生来,太久没离开东宫,这拥挤的巷道看上去都格外的有意思。
在她对面的一栋客栈里,三楼的天字号房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隙。一袭白衣的公子羽摇着羽扇,与身后穿着黑衣的豺羽刚好凑成一对黑白无常。
豺羽说道:“看唇语,他们似乎是打算也闯太守府。我们晚上也去吗?”
公子羽冷淡道:“不去。”
豺羽其实向来是个不多话的,但是这段时间公子羽的每个决定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害怕再受罚,小心翼翼地问公子羽道:“那公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公子羽用扇子指了指对面窗户里闲闲吃着油酥花生的人:“看看人。”
豺羽皱眉看向何婧英,少年的头脑里总算在这些他认为扑朔迷离的事情里牵出一丝清明。原来许久不动兵,不自己将沈文季的事情抖出来,就是给对面这人一些准备的时间,好让她不被宫变牵连。
豺羽也总算懂了光知母那句“小孩子”。但豺羽总觉得公子羽的这份心思着实矫情了些。豺羽指了指何婧英:“公子要是喜欢,今晚我给公子虏过来?”
公子羽冷冷地看着豺羽:“本王何时说过喜欢了?”
豺羽舌头一闪差点被自己咬断。豺羽不敢看公子羽,弱弱地说道:“好的,您不喜欢。”
公子羽用无字扇在豺羽头上敲了一记:“那山里若屯的是兵本王拿来作甚?但若是还有其他东西,本王也不介意第一时间知晓。”
豺羽默默地转过头,呵,好理由。
第二百三十八章 书房机关
入夜,何婧英、齐夫人与曹景昭换上夜行衣,从客栈的小窗翻出去,向太守府略去。三人速度极快,在狭窄的巷道里留下三道黑影。
石头城的宵禁与别的地方不同,别的城池宵禁一般是坊与坊间不得通行,而石头城却是所有人家关门闭户,不得外出。街道上不时有守卫巡逻而过,但石头城因为街道狭窄,连同商铺的面积也比京城的小上许多,不少商家都把谱子里摆不下的杂物放在商铺外面,倒是多了很多躲藏的地方。
接近太守府的时候,侍卫便多了起来。三人伏在离太守府最近的屋顶上,黑色的夜行衣与青色的瓦片在浓重的夜色下融为一体。
何婧英暗暗数着太守府内外游动着的火光:“里面侍卫可能有三百人。”
曹景昭乍舌道:“这么多?就算以前王府里面也没那么多人值夜,这太守府又不大。”
“那就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何婧英的脸掩在一方黑巾之下,露出一双明亮的上挑的凤眼。“等到丑时这些侍卫应当会换班,我们可以趁那个时间进去。”
齐夫人不安道:“令主,您觉不觉得这个太守府的地势太奇怪了?”
“什么意思?”
齐夫人趴在屋顶上动作不敢太大,但还是用手指了指周围:“令主您看,这里的商铺都是三层楼高,我们待的这个位置离太守府并不远,若是能借绳索,从这屋顶跳入太守府都可以。太守府这样布局,让自己周围有那么多个高位不奇怪么?”
何婧英与齐夫人对视一眼:“有机关。”
那就不可能随便翻墙而入了。
何婧英镇定地伏在房梁上,又仔细观察了那些守卫一阵,说道:“齐夫人你看,这些侍卫巡逻的路线,特别是外面的这一群,似乎只是守住了几道门。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有人从墙外翻墙而入。”
齐夫人柳眉拧在一起:“看来墙头果然是安了机关,这下我们该怎么进去?”
何婧英深吸一口气:“只有从正门走了。”
“正门?”曹景昭盯着正门前的二十名守卫眼睛都直了。“莫说正门前有二十个人,只要有人闯门,那另外两个门的守卫和里面的守卫都会围过来,这么说也有六七十个人,我们只有三个人怎么打?”
曹景昭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道门,那应该是供丫鬟仆妇出入的侧门。“何况我们不是离这道侧门最近么?要闯也要闯侧门啊。”
何婧英道:“普通情况下,侧门是最容易进贼的,所以这里虽然看着守卫与正门那里差不多,但守卫力量应该是最强的,何况走侧门入,要先经过下人的住地,再往正院闯,太麻烦。”
曹景昭不解道:“您怎么知道入口一定在正院?”
何婧英扫了曹景昭一眼,心想也难怪此人当时救她的时候会想出火烧佛堂这么鲁莽的事了。
齐夫人笑道:“景昭,你怎么转不过弯来?沈文季曾经奉旨密造战车,既然是密造这太守府的下人都一定是不知道的。你说如果沈文季要呆在某个地方装着闭门不出的话,哪里最合适?”
“书房!”曹景昭总算是将这个简单的道理想明白了。
上一次何婧英与萧练闯入太守府后,何胤就查过他们闯入石头城的时候,萧子良也在城中,那当时萧子良就应当也在太守府里。但是何婧英与萧练并未看见萧子良,当时沈文季正是在书房门前拦住了他们。密道入口十有八九就在里面。
何婧英说道:“既然只有闯正门那我们也不用等丑时了。”
曹景昭看下面走来走去的一群侍卫颇有些紧张。虽然他伸手不弱,但那么多人,一人一刀累也能把他累死,何况还有不知道埋在哪的机关,要是一不小心牵动了,估计他们三人今天要被埋在这太守府门前。
曹景昭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孙妃,我们真要闯正门?要不要再另外想想办法?”
何婧英抬头看着曹景昭:“景昭,你跑得快不快?”
“啊?”曹景昭直觉不好,看着何婧英亮晶晶的眼睛里透出些狡黠,忽然有点心虚。“还……还行。”
何婧英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怜悯:“跑快点,别走小道,客栈汇合。”
“啊?”
还没等曹景昭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已经从屋顶上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在侧门前,与站在侧门前的守卫来了个四目相对。
曹景昭:“……”
守卫:“什么人?!”
曹景昭:“……你大爷!”
曹景昭眼前白光一闪,他下意识地从腰间拿出刀来,“锵”地一声兵刃相接。这个守卫竟然是个不多话的。
曹景昭更为无语,只好自己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有刺客!”
守卫顿了一顿,一时也没想明白曹景昭这是什么骚操作。不过太守府的守卫的都是训练有数的,不等这个守卫想明白,另外两道门的守卫都围了过来。
曹景昭练的是纯阳的功夫,一路刀法下来大开大阖,自己倒是打出了些兴致。起手几招就先将那个话不多的守卫放倒了。顿时又上来十个人围攻的曹景昭,曹景昭高高跃起,侃侃躲过横劈而来的白刃。落地之时,他身形一矮,扫堂腿一踢,十个侍卫顿时乱做一团。若不是那十人即时收刀,那些明晃晃的白刃就要落在自己人身上。
曹景昭见守卫乱做一团,也不恋战,甩手一抛,飞索从袖中射出去,“锵”地一声钉在屋顶,他按动袖中机关,飞索将他整个人拉上了屋顶。他稳稳地落在方才与何婧英、齐夫人埋伏着的屋顶上。屋顶上的人早就在守卫一片混乱之时,溜进了太守府的大门。
何婧英与齐夫人身影纤瘦,进门只需要开一点点门。何婧英十分有礼貌,她进了门后还顺手把门关上了。所以当正门前的守卫从侧门的骚乱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关得好好的,无甚异样的大门。而此时的何婧英与齐夫人已经走上了回廊,倒吊在了回廊之上。
一队侍卫走在回廊之上,走在队伍最后的两名侍卫刚要经过拐角处,脖子上忽然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两名侍卫还来不及抬手捂住脖子,整个人就软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何婧英与齐夫人就患上了守卫的衣服走了出来。齐夫人比何婧英高出一个头,穿那身衣服刚好,何婧英穿上稍稍大了些,但好在黑夜中也不太看得出。
两人转头朝着守卫巡查的相反方向走了过去。来过一次太守府,何婧英还记得到书房的路怎么走。两人躲着侍卫,沿着长廊弯弯绕绕的走了一会儿,很快就走到了书房的院门外。何婧英刚要跨入院门,齐夫人一把拉住了何婧英:“令主,这院子好生奇怪。院子里空空荡荡地,一眼就能看见书房的门,如果真藏了什么机密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布置。还有我们一路走来,到这里的守卫明显没有前面多,会不会走错了地方?”
何婧英也是有些疑惑,但她清楚的记得,上一次她与萧练心急也是没等人通报就一路闯到了书房。“我们从走廊走,应当无碍。”
来都来了,总要进去探一探。
何婧英与齐夫人闪身进了院子。书房里点着一盏灯,但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何婧英与齐夫人走在走廊之上,走廊之上虽然没有守卫,但他们却更加小心。
但就这一路上,竟然一点事也没有,他们十分安全的就走到了书房门口。何婧英与齐夫人对视一眼,伸手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齐夫人刚把书房的推开一条小缝,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何婧英直觉不好,伸手将齐夫人往边上一推,余光就瞥见书房里一点银光离自己面门越来越近。她来不及思考,从腰际抽出折月剑一格挡,只听“锵”地一声虎口震得发麻。那暗箭从机枢中射出力道极大,若不是折月剑原本就带着些韧性,恐怕立时就会碎了去。
可这样的力道还是将何婧英连人带剑全都推到了书院门前铺满了白色碎石的院子里。脚下“咔咔”两声轻响,何婧英顿时僵在当场,那细微的声响让何婧英整个人头皮发麻。
“令主!”
“别过来!”
何婧英强自镇定下来,这院子里究竟埋着什么机关她并不知道,但一个无人看守的机要之地里埋藏的机关,想来不会只是几支冷箭。
密集的脚步声从书院外传来,何婧英若是继续站在这里那就是被生擒的结果,若是动的话……
何婧英咬牙看着那书房里,方才开门就能射出暗箭的机枢还没毁,她若是就这样跳出院子,冲进书房,可能会被射成刺猬。
就在何婧英左右为难的时候,她脚下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直觉告诉她选择当一只刺猬,可能比站在这里死得好看。在那几声声响停下之前,她足尖一点,朝书房扑了过去。
就是一瞬间,“砰”的一声响,何婧英脚下的碎石炸裂开来。书房里的暗箭也朝何婧英射了过来。眼见不是被火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要被眼前暗箭射个对穿的时候,何婧英腰间一紧,被一道大力拉了起来。
书房长廊的顶上,两个黑衣人急掠而来,其中一个手持软鞭卷在何婧英的腰际,将何婧英拖了起来,抛上了长廊。
何婧英刚在长廊上站稳,便被持鞭人一手牵住了手腕。那人冷声道:“快走。”
另一个黑衣人不等持鞭人吩咐,随手一抛一道火星子闪过,有什么东西直接砸穿了书房上的青瓦,落在书房里“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饶是它书房里再有什么机枢,也被这一炸炸没了。
火光闪过,黑衣人拽着何婧英落尽了书房中,此时齐夫人也跟了进来。
何婧英抬头看着黑衣人,那黑衣人淡淡地扫了何婧英一眼。何婧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大家都蒙着脸,又不好揭穿,只好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这两人自然是公子羽与豺羽。
公子羽听何婧英道谢,也不答她,只是收回了视线,在书房里寻了一圈。这书房里被豺羽一炸,炸得乱糟糟的,书籍纸片撒落一地,房中摆放的瓷器更是无一幸免,在地上碎了一滩。
公子羽冷淡道:“后面的追兵要追上来了,你不赶紧找入口?”
何婧英瞬间有种被人当枪使的感觉。这人给自己透露了消息,还等着自己来打头阵。
何况虽然与公子羽交过几次手,亦敌亦友,但本质上公子羽还是北魏的人。沈文季密造战车也好,屯兵欲反也好,她知道是一回事,让北魏奸细知道是另外一回事。
何婧英平静地看着公子羽道:“炸太乱,找不到。”
公子羽眉毛挑了挑,看着何婧英:“那你打算怎么出去?”
听外面守卫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将书院围了起来。何婧英抬头对公子羽笑了笑:“那就劳烦公子在帮一个忙。”
公子羽眉毛微凝:“什么忙?”
话音刚落,就见何婧英拔剑一剑朝公子羽刺来。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狼心狗肺,一瞬间所有不好听的词语都能砸在何婧英的身上。但何婧英此时也没想要这张脸。
公子羽哪能料到何婧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倒戈。他见何婧英一剑刺来,无字扇从袖中落在手上,刚准备将何婧英递到眼前的剑挑开,就见一旁的豺羽出了手。
公子羽来不及阻止豺羽,只好收了扇子连连后退,就后退的这几步,何婧英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侃侃错过豺羽落下的剑来。
公子羽退了这几步就退到了书房门边上。
齐夫人见何婧英动手,又见那两人身手利落,知道纠缠下去定不是对手,脱手数十支银针飞向公子羽与豺羽的面门。
公子羽与豺羽躲着银针向后一跃就落到了院中。此时守卫也纷纷围了过来。何婧英赶紧拉着齐夫人躲到了书房的暗处。
公子羽看着何婧英,没想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暗自觉得好笑:“好计谋。”
豺羽气得发抖,死死地盯着书房里,但书房里哪里还能看见何婧英的身影。两个女子身形纤瘦,甚是好藏,在一片混乱的书房里更是容易隐藏自己。
公子羽回头,守卫已经持刀在手,将他们围了个严实。他所站的院子已经炸过了一轮,机关已经没用了,现在唯一需要对付的就是这些守卫。
真的十分烦人。
公子羽将无字扇轻轻展开,叹道:“打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密道相逢
何婧英与齐夫人悬在梁上,听见书房外乱糟糟的一团,几乎都是守卫的叫喊。齐夫人在黑暗中往外探了探头,一眼就看见了公子羽飞旋的无字扇。齐夫人小声道:“令主,这个人我是不是见过?”
“在竹邑时我曾让长乐公主花钱请人来了竹邑。就是他们。”
齐夫人顿时想起了,当初还是她去找的长乐公主。齐夫人有点尴尬:“也算是熟人,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何婧英点了点头:“是有点,但这城里的秘密,还是我们自己去探的好。”
正说话间,何婧英听到书房传来一声轻响,赶紧对齐夫人做了个手势,两人噤了声。
果然看见书房的古董架缓缓打了开来。这个密道入口实在无甚创意,估计沈文季的全部自信就来自书院的那些机关里。
这边书院的机关一破,果然沈文季就能收到消息。
约有五六十名侍卫从密道中鱼贯而出,沈文季走在中间一脸的惊慌,令道:“别留下活口!”
书房外公子羽的身旁已是多了数十具死尸,白色的碎石上染满了血。公子羽见沈文季又带了人来与豺羽对视一眼,豺羽一出手一枚火药落在院子里,“砰”地炸开了。沾了血的碎石洒了沈文季满脸。沈文季大怒:“追!都给我追!”
就在豺羽抛出火药的时候,何婧英打开了密道的门,从梁上翻身落入了密道之中。
密道里的墙上燃着火把,密道修得很宽阔,比寻常的密道宽了一倍。何婧英与齐夫人沿着密道快速而下。因为沈文季方才带了人冲出密道,现在密道里没什么人,何婧英与齐夫人几乎畅通无阻,只是密道十分的长,他们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走到密道尽头。
在密道里辨不明方位,何婧英估算了一下:“如果密道的方向真是朝着山里的话,现在我们应该已经过了那片有机关的区域,进山里了。”
齐夫人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我们这一条路一直是向下的,如果就算是到了山里,怕是也在地下了,他们难道把这山底下都掏空了不成?”
“不见得,石头城原本就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算起来可以算作是在半山腰上,我们这样走下去算起来也不过是到了山脚的位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头城依靠的山是一座月牙型的山脉,山阴面还有湖泊,无论是在山中藏东西,还是在山阴水畔藏人,都是好地方。”
果然再往前走了几步,密道的墙面就发生了变化,石砌的墙面逐渐由天然的山石取代,过渡到了一段山中隧道里。
进了山中隧道,两旁就再不设火把,全靠齐夫人一个人持着火把照亮前面的路。隧道中有微风吹过,证明这山中并不是封闭,看来与何婧英估量得没错。
这山洞开凿得十分宽阔,就算是一条密道,也丝毫不显拥挤,不像是普通密道那样的只容一人通过,看得出沈文季修建这条密道肯定不是逃生用的。不仅不是用来逃生,反而可以从外带兵进来。
石头城原本易守难攻,可这条密道一开,若是在敌军攻城时,沈文季来个里应外合,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何婧英想到此处,不由心惊。沈文季若只是站在竟陵王那边,对京城的影响只是换个天,但若是沈文季通敌的话,那对大齐来说就是破国,这富庶的京师就会在一朝之间变成人间地狱。
齐夫人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小声对何婧英说道:“之前沈文季奉旨密造战车的时候就修了那么宽一条密道?”
何婧英摇摇头:“怕是沈文季存了别的心思,在山中造战车没问题,但这个密道原本应该只是方便沈文季秘密进出的,不应该修成这样。这密道的情况恐怕皇上未必知晓。”
再往前行几步,就看见了属于山体里特有的天然的洞穴,隧道中陡然多了很多岔道。岔道周围还有很多洞穴,何婧英拐入一个隧道看了看,洞穴里存着些杂物。
“看来沈文季果然在这个山里藏了人。”齐夫人捡起那些杂物看了看,都是军中日常会用到的。
正说话间,从另一条隧道中传来一声粗旷的笑骂声:“狗日的,在这里还要待多久?老子尿都待黄了,再等下去没个女人,老子怕是要尿血了。”
另一个人轻嗤一声:“你得了吧,来这里拿的银子比以前多多了,死了还有不少的抚恤金,等你赚够了钱,娶个漂亮老婆回去,保准你第二天就尿血!”
“哈哈哈,老子巴不得尿血!老子不喜欢那些老实婆娘,就喜欢勾栏里那些,那才够味儿!”
何婧英一边听着那两人说着粗鄙语言,一边闻到一股子尿骚味飘了过来。何婧英皱着眉头,忍不住就掩住了鼻子。看来他们已经离驻兵的地方不远了。这些官兵向来粗俗,在这样的山里小解都是就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的。
何婧英与齐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先绑个人过来问问情况。何婧英与齐夫人从腰际轻轻拔出剑来,撑着石壁尽量将脚步放轻往前挪去。正要走出这条狭窄的隧道,只听“咚”地一声,何婧英赶紧拉着齐夫人贴着墙壁又隐藏了起来。
那“咚”地一声在隧道的回音里显得格外的响亮。何婧英起疑,这声响与方才说话那两人的位置并不一致,但她未曾听到有第三个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光秃秃的隧道里哪有什么别的东西,这声响是从哪来的?
何婧英掩在黑暗里仔细听着。只听见方才发出声响的位置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似是人从地上站起的响声,然后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卧槽……”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而方才随地小便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何婧英还能分辨出那两个人的呼吸声,但是却没人说话,似乎是……愣住了?
随后何婧英听见方才小解那两人说了话:“什么鬼?!”
那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将兵刃拿了出来:“男……男的?”
对面那人没有说话,那两人似乎胆子大了些。
那要尿血的汉子“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细皮嫩肉的,要是个娘们就好了。”
何婧英愈发的奇怪,这个山洞里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男人?难道是公子羽打完了从上面追了下来?但是公子羽就算是轻功再好,也不至于半分声音也没有。这山道笔直,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到到了近前?
那从天而降的人似乎还在思考自己的处境一般,并没说话。
那要尿血的汉子壮着胆子又细细看了看那从天而降的人:“嘿,管他是人是鬼,不得不说这模样倒还挺好看的。虽然可惜不是个娘们,但这个求地方蚊子都她娘的是公的,这个……这个也还是将就?”
何婧英一听便知道那尿血的汉子动了歪心思。何婧英更是好奇,已从“此人究竟是什么人?”、“此人从何而来?”、“此人是敌是友?”,等几个问题中完全歪到了“这人究竟长得有多好看?”这样一个问题上。
那从天而降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老子那叫将就?老子帅得一逼!”
话音刚落,只听“锵锵”两声兵刃落地的声响,再加上两声闷响,山洞里忽地就没了声音。
那帅得一逼的人蹲在尿血汉子面前,捏着鼻子说道:“真他妈的臭。”
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那帅得一逼的人碎碎念传到何婧英耳朵里。
“卧槽,多久没洗澡了,一脱衣服都能搓一层泥。”
“卧槽,这衣服特么多久没洗了。”
“卧槽,没有内裤!”
在一阵碎碎念中,何婧英已经偷偷摸到了那狭窄的隧道口,再往前一步就是之前那两人尿尿的主道。
那人背对着她,正在穿着鞋子。何婧英不知此人来历,更不知此人是敌是友,总不能直接上去就捅人一个对穿。何婧英猫着腰,一个猛冲朝着那个人虎扑了上去。
那人正在穿鞋的手一抖,也来不及去拿兵刃,只好就地一滚,但那隧道再宽也没真的宽出个坝子来,饶是那人再灵巧也没滚上两圈就贴上了石壁。那人心中一阵懊恼,方才扒了那满口污秽之人的衣服,因那人实在衣服太脏,鞋子脱出来更是臭得差点将他熏晕,他满脑子都在纠结这鞋是穿还是不穿,竟然没能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那人肩头刚撞上石壁,薄薄的兵刃就贴上了他的脖颈。他肩头蹭着石壁猛地向下一滑,让自己的喉头尽可能的远离那冰凉的兵刃。接着他猿臂一伸拽住偷袭之人的肩头,接着下滑的力,想顺势将人抛出去。霎时间,剑刃泛着白光照亮了偷袭之人的眉眼。
那人拽着何婧英的手一顿,欢喜道:“媳妇儿?!”
何婧英僵了僵,折月剑没能压下去,自己却顺着那人的倾倒下去,压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见何婧英困惑的眼神,赶紧说道:“媳妇儿,我是萧练。”
何婧英这才觉得她压着的那人有些眼熟,确切的说不是这个人有点眼熟,而是这颗头有点眼熟。何婧英反问道:“你说你是谁?”
萧练压着何婧英拿着折月剑的手,生怕自己话还没说完,何婧英一个不稳就抹了自己脖子。萧练此番被宗萨完完整整的送了过来,自己这副皮囊对于何婧英来说是陌生的。萧练赶紧说道:“萧练啊。”
何婧英沉默地看着萧练。
萧练见何婧英不语,也知道这个事情确实突然了些,但此地不是多说话的地方,便长话短说道:“我找了个人把我送回来。”
这短短一句,光是听着也知道没那么容易。他费那么多周折就只是为了……回来?何婧英不禁皱紧了眉头。
萧练见何婧英的神情,以为她心中又起了疑,赶紧说道:“我这次是真的回来了。”萧练扯了扯自己的脸皮:“你看,真的,这是我自己的身子。跟我祖宗还是挺像的吧,不过我还要帅点。”
萧练说罢才想起自己被萧昭业一道血阵打回去了之后,自己祖宗那具身躯应该也没什么用了,估计何婧英这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萧练见何婧英还是不语,心中忐忑,难不成自己穿错时间了,穿到了他们认识之前?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以现在这情形,何婧英这性子,真有可能直接就抹了他脖子。
萧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英,你……还认得我吗?我们分开还没多久。我真的是萧练。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我就烤了你们家青云鲤,我走的那天晚上我还在凉亭里亲……”
何婧英慌乱之中赶紧捂住了萧练的嘴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萧练心中一松:“你还认得我就好。”
何婧英欲言又止半晌,将那一直隐忍着没有问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你……原本是个和尚?”
萧练:“???”
萧练呆楞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那混帐老爹把他塞进ICU的时候为了方便将他一头浓密的黑发给剃了。虽然也没有完全剃成光头,留了个板寸,但在这时代看来,的确像是和尚啊!
萧练赶紧摆手,顺手薅了薅自己一头板寸:“不不不,你看,我这都是头发!没有头发的才是和尚!”
齐夫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令主这人是谁?”
萧练一见齐夫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齐夫人,别来无恙啊。”
齐夫人满脸困惑:“我认识你?”
何婧英尴尬道:“这……这人……曾经在我家门口化过几次缘,所以认识,不是坏人,是来帮我们的。”
萧练:“……?”化缘?说了我不是和尚啊!
齐夫人虽然还是心存疑惑但现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就将自己满腔疑惑给压了下来。“令主,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探明了洞中情况,出去了再说。“
何婧英这才发觉自己还一直压在半躺着的萧练身上,赶紧红着脸爬了起来。
萧练不起身还好,一起身就将身后那被自己扒了衣服的人给露了出来。
齐夫人与何婧英怔在当场,顿时脖子根都红了,顺便还感到有一丝丝……恶心?那人实在不好看,一丝不挂的样子更是辣眼睛得很。
萧练赶紧一手捂住何婧英的眼睛:“你别看!别看!”
周围也没什么可以用来遮盖的东西,萧练只好踢了一脚,让那人换了个姿势趴了下去。背面总没有正面那么辣眼睛。
萧练刚踹完那人,就拉着何婧英,三人逃也似地往前跑了去。
第二百四十章 和尚
无论是何婧英、齐夫人还是萧练,三个人虽然穿着侍卫的衣服,但要是真的扎道侍卫堆里还是十分显眼。
何婧英与齐夫人显眼的原因是他们毕竟是女人,齐夫人即便个子高,但容貌混在男人堆里的还是十分显眼。
而萧练显眼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和尚……
齐夫人:“敢问这小师傅法号应当如何称呼?”
萧练:“……我不是和尚!”
齐夫人:“小师傅还俗了啊。”
萧练:“……”
萧练实在不愿跟齐夫人再纠结这个话题,转头看着何婧英:“媳……”萧练闪了闪舌头,想着自己顶着这和尚头再叫媳妇儿恐怕会被人打,赶紧改了口:“阿英,这是哪里?”
萧练此问一出,何婧英与齐夫人俱是一愣。何婧英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萧练看了眼齐夫人,为了节外生枝,只好附在何婧英耳边小声道:“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你在哪我就落在哪。”
何婧英算是明白了萧练怎么会这副样子出现在这个密道里了。何婧英给萧练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拿到的沈文季那封密信?”
萧练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是在……”
何婧英点了点头:“这是与石头城连着的山中,我们从石头城里太守府的书房密道下来的。”
何婧英又大致将北魏在边境的异动给萧练简单说了一番。萧练一点就透,也想到了何婧英之前做的那些猜想。
萧练沉默半晌:“我们先从这出去,其他事情我再找时间跟你说。”
萧练一回到现代,第一件事情就是恶补了一下这段历史,何婧英与萧昭业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他看着那段历史的时候,心一阵一阵地揪着疼,甚至来不及去思索之前发生的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在昏迷期间的一场梦境。他只知道若是真的穿越了,他便一定要回来,即便是梦境,他也想要回到这个梦里,改变这个结局。
萧练这个人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做事,他没有什么大志,凡是只求无愧于心,不委屈自己。就像对何婧英这个人,他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回去之后还想着她便来了。他从来没去考虑过与萧昭业身份换回来后,对于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他只知道,他喜欢的姑娘要有难了,他得回来护着。
何婧英诧异地看着萧练,这张脸是陌生的,但是神情她却熟悉,只是萧练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很多东西,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也似乎成熟了许多。
萧练平淡道:“刚才被我杀了的那两个侍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沈文季在屯兵在这里的事情不用质疑。重要的是要看他屯兵这个事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们先找出路出去。”
齐夫人:“我们一路走来都感觉洞穴里有风,直接从这里穿过的话应当有出口。只是直接穿过去,前面应该都是兵卒。”
萧练摇头道:“不必,我们从石头城出。”
“原路返回?但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触动了太守府的机关,现在太守府应该有重兵把守。”
萧练平静道:“不用走太守府,之前皇上让沈文季密造战车,总要有运出战车的途径。此山山阴处有湖,战车要使用不可能从山中运出,必定要走官道。且石头城本就是一方重镇,要是遇到紧急情况,战车也应当要能从石头城最快速运到京城才是。”
运送战车的通道并不难找,为了能在山中快速运出战车,沈文季在山中隧道里铺设了轨道。轨道沿路有不少守卫,但因为沈文季没有把重心放在这上面,守卫的力量也布置得不强。以三人的身手,几乎没怎么惊动守卫就从隧道里走了出去。
出了隧道已是在石头城之外,在靠近京城的一端,石头城的守卫与京城素有往来,三人穿着守卫的衣服也很容易地就混进了城。
进城之后,三人先去了齐夫人的洪福酒馆里歇息。因为何婧英还要混进宫里去,齐夫人就给何婧英准备了一套曹景昭留在她那的侍卫衣服。
而齐夫人给萧练准备的却是一套僧衣。
萧练满脸拒绝:“我说了我不是和尚了!过不去这个坎了是不是?!”
齐夫人问道:“小师傅,你这次闯进山中来,是担心令主吧?”
齐夫人不清楚萧练的来历,对空降一事也不知晓,只以为他是想了法子找了其他路走进山里的。何况齐夫人看得出来,萧练与何婧英之间并不只是化缘的时候见过一面那么简单。
萧练不置可否道:“的确是。”
齐夫人叹道:“那你还是装个和尚吧,令主现在是太孙妃?”
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太孙妃,若是被人发现与别的男子过从甚密,那会被怎么说呢?于萧练来说,想要留在何婧英的身边,也就和尚这个身份最为合适了。
何况,萧练这个发型不装和尚可惜了。
齐夫人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她跟随的是何婧英,是这个人,不并不是太孙妃这个权位,更与太孙无关。其实即便是有了什么感情,齐夫人也会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她总要为何婧英的处境多做一些考虑。
萧练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拿起那套僧衣给自己穿上了。齐夫人还特别贴心地给萧练准备了一串佛珠,上好的紫檀佛珠,往身上一挂,果然就有了那么些宝相庄严的样子。
何婧英看着萧练的扮相“噗嗤”一笑,用手虚点了点萧练:“挺好。”
萧练见何婧英一笑,心中那一团抑郁,竟然就好了不少,忍不住嘴角那三分笑又挑了起来。
何婧英逗他道:“你若是要扮一个和尚,可不能再这样笑了。”
萧练爽朗一笑:“我怕什么,就算是个和尚,我也是个酒肉和尚,哪里还不能笑了。”
何婧英这才算仔细看清了萧练样子。细看去与杨珉之是有几分像的,但是全然没有杨珉之那种文弱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阳刚的气息,偏生他面相又堪称阴柔,自带了三分桃花,眉眼微微上挑。只是这面向上的阴柔与浑身的阳刚气息一中和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气质。仿佛是一株绝美的植物,向阳茂密生长,在苍劲的叶片上又带了清新的露珠。
这个人就算是个和尚,也是个俊和尚。
何婧英心中闪过一丝不清不楚的酸涩。这个感觉只是从她的心头一闪而过,她便将这种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何婧英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之前在山洞里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呢?”
萧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道:“萧昭业可回来了?”
萧练直呼其名,算起来是大不敬了。但是何婧英没有计较,平淡道:“回来了,现在已经住进了东宫。”
萧昭业算计王韶明的事,何婧英应当是不知道的。萧练也不想再此事上多说,只能徒增何婧英的烦恼而已。一个东宫太孙,一个东宫太孙妃,在这个世界里,萧练还没有自己的位置。
萧练将自己有些酸楚的情绪压了下来,他清楚的记得,他来此的目的是改变眼前这个人的命运。萧练认真道:“可否想个办法让我进宫,此事我想同萧昭业一起说。”
何婧英也是第一次见萧练这样郑重的样子,知道事出有因,也不急着寻根究底。“好,殿下最近去了姑熟平水患,不日就会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你就现在齐夫人这里住下,等他回来之后,我跟他说一下,到时候我让景昭来接你。”
说到此处何婧英顿了顿。
何婧英:“……”
齐夫人:“……”
曹景昭呢???
何婧英与齐夫人对看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十分尴尬。
何婧英:“景昭应当还在客栈等我们吧?”
齐夫人:“应当是吧。”
何婧英:“他见我们许久没有回去,应该会自己回京城的吧?”
齐夫人点点头:“他身上素来不怎么带银子,交不起房租了自然就回来了。”
萧练:“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