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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半闲     凤栖南枝txt下载     凤栖南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一十一章 圣旨

    封皇太孙的圣旨三日后的一早朱寿就送来了,上面写着封南郡王为皇太孙,择日迁居东宫。同时尊王宝明为文安太子妃。

    朱寿将圣旨放到萧练手里,满脸堆笑:“老奴恭喜皇太孙了。东宫这几日还在收拾,等到册封大典之后老奴就叫人来帮殿下挪过去。册封大典皇上已经交给祭酒大人操持了,皇太孙大可放心。”

    萧练接过圣旨,谢过了朱寿又问道:“朱公公,本王有一事想问问朱公公。”

    朱寿客气道:“殿下请问,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萧练:“皇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朱寿微微顿了顿,脸上的表情还是毫无波澜:“殿下昨日不是还见着皇上了么?皇上精神大好,有萧公子为皇上调养着,殿下不必担心。”

    萧练眉头微微抬了抬:“萧无誉萧公子?他医术尽然比徐楚河还好?”

    朱寿微微笑了笑:“看殿下您说的,徐太医是我大齐医术第一人。萧公子在其他方面当然比不上徐太医,但是于调养一项却有过人之处。”

    萧练微微点了点头:“皇爷爷的身体无恙就好。”

    朱寿微微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皮,看了萧练一眼,又恭敬地说道:“殿下若是没什么事,老奴就先回宫了。”

    萧练从徐龙驹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送到朱寿寿礼:“还请朱公公笑纳。”

    朱寿连忙推辞道:“殿下折煞老奴了。”

    萧练客气道:“迁居东宫,册封大典,都还要朱公公废不少心思,本王着点小意思,还望朱公公不要推辞。”

    朱寿也不再推迟,将木盒子接了过来又说道:“那老奴却之不恭了。殿下还请留步。”

    圣旨一道,最欢欣雀跃的是南郡王府里丫鬟小厮门。早上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着梅院的丫鬟们,被眼前这道明晃晃的圣旨一晃,瞬间失忆了一般,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东宫来。

    “我们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东宫啊?”

    “宫里什么样子的?我还没去过。”

    “你别开心得太早了,我们能不能去还要王爷,哦,不,皇太孙殿下说了算了。”

    “不是吧,我觉得应该是王妃,哦,太孙妃说了算呢。”

    “这旨意还没下来呢。”

    “我们殿下都成了皇太孙,夫人肯定就是太孙妃啊,要什么旨意呢。”

    一群丫鬟仆妇背后,王韶明盈盈走了出来。破天荒的,张妈妈没有逼王韶明穿大红大紫的衣服。王韶明着了一件天水碧的衫子,总算有了些少女该有的模样。

    王韶明盈盈向萧练拜了拜:“臣女恭喜殿下。”

    萧练虚抬了抬手:“王姑娘不必多礼。”

    张妈妈一早起来就听说了梅院的动静,如今看何婧英的眼神都有些不自在,低垂着头站在王韶明的身后。

    自家小姐还没蹿上位呢,这王妃就先飞到了太孙妃的枝头上。看来自己今晚上又要跟老爷去封信才成了。小姐又不能搬去东宫,总要有个着落吧。

    还没等张妈妈想清楚,王韶明先开口了:“臣女在府上叨扰多日,也该回去了。”

    张妈妈一愣:“老爷那边还没来信呢。”

    院外,一个人裹挟着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声,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走进来,就听见王韶明的这一句话,脚步当即一顿。

    萧昭文还来不及恭喜自己的大哥,原本露着八颗大白牙的笑脸瞬间就收了回去,他看着王韶明问道:“你要回去了?”

    王韶明一见萧昭文,那一点委屈的情绪,不知怎么又悄悄爬了上来。她嗫嚅了一下嘴巴,却只是轻轻“嗯”了一下。

    何婧英与萧练面面相觑,自从哈士奇踏进屋子里,他们能明显地感到这间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头了。连王韶明身后的张妈妈都感觉到了,除了哈士奇他自己。

    哈士奇在此时选择性地忽略掉了王韶明,回头对萧练说道:“大哥,昨天人太多,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看这样子,圣旨是到了吧。”

    “唔。”萧练看了看王韶明,又看了看萧昭文,很是不想和这种自带单身狗基因的人说话。

    萧昭文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何婧英轻轻“咳”了一声:“王姑娘,你来了这么久,也没有好好在京城走走吧?这就要回去了吗?”

    王韶明低垂着头:“也还是……去看了次杏花的。”

    何婧英微微一笑:“总不能就这么就回琅琊去了吧?不如今日我再带你出去走走?京郊的桃花开了,好看得很呢。”

    不等王韶明推迟,何婧英回头又对萧昭文说道:“季尚也一起去吧?”

    萧昭文:“我不……”

    何婧英:“今日也该你大哥请客,权当是庆祝了。”

    萧昭文:“好……”

    不一会儿,徐龙驹便备好了车马。

    萧昭文见马车等了许久的样子,挑开帘子就跳上了马车。进得车厢才发现只有王宝明一人在车里。

    气氛有些尴尬,萧昭文下意识地就一掀帘子想要跳下去。才刚刚掀开帘子,就见胖虎吃力地趴在车上,后腿胡乱地蹬着,一看就是想要上车结果没有跳上来的样子。

    徐龙驹走道胖虎身后,吃力地托了一把,气喘吁吁地对萧昭文说道:“二王爷,殿下与太孙妃说他们要先去见一见文安太子妃。让老奴先送你们去赏花。”

    萧昭文:“怎么这样?”

    徐龙驹佯装自己不知道萧昭文问的是什么,说道:“哦,二王爷是问胖虎啊?二王爷你也知道,胖虎惯常是跟着老奴的,老奴也丢不下塔。胖虎是钦定的神犬,肯定不能跟着车跑。只好委屈二王爷与王姑娘与胖虎同乘一车了。”

    萧昭文:“不是……”

    徐龙驹:“二王爷您坐好了啊,老奴这就走了,”

    萧昭文:“……诶。”

    徐龙驹丝毫也不耽搁,灵活地跳上马车,鞭子一挥,好似害怕萧昭文跳车似的,马车“蹭”地一声跑了出去。

    萧昭文一个不稳摔回车厢里,正好摔在王韶明面前。他赶紧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在王韶明对面坐定。

    车厢里两人一狗,六目相对,气氛更尴尬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 绑架

    不知道徐龙驹是不是故意的,今天他赶车赶得特别的不稳,好像是刻意碾着石子在走一样。胖虎仗着自己一身肥膘,往车厢里一趴,任山崩海啸都撼动不了它分毫。但萧昭文与王韶明就有些尴尬了,时不时被晃得肩膀撞在一起。

    徐龙驹打起帘子,笑容可掬的说道:“二王爷,王姑娘,这路不太好,您们坐稳了。”话音刚落就对上了萧昭文如哈士奇般狠戾的目光。

    徐龙驹舌头打了个结,赶紧放下帘子赶车去了,眼见前方路面有个坑,徐龙驹想也不想就碾了过去。车厢里,王韶明一个趣趔差点摔倒。

    萧昭文稳稳地接住王韶明,又将她扶回座位上。手指无意间滑过王韶明温软的掌心,耳根子腾地一下就红了,十分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这要去的地方还挺远的。”

    王韶明低低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胖虎十分嫌弃地看了萧昭文一眼,翻了个身把自己肥肥的肚皮露了出来。

    萧昭文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道:“你怎么就要回去了?”

    王韶明:“父亲让我来京城小住,看看堂姑母。正好殿下要迁居东宫了,我想着也没什么事了,就回去了吧。”

    萧昭文:“王大人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王韶明脸色刷地一下白了:“王爷你这话什么意思?”

    胖虎抬起头对萧昭文低鸣一声,十分不满。

    话一出口,萧昭文又有些懊恼,面对王韶明,他总是无法冷静客观。正巧此时车厢又狠狠地晃了一下,萧昭文便把满肚子的气都发在了驾车的徐龙驹身上。

    “徐公公你干什么呢!王府的车经得起你这么颠吗?”

    话音刚落,徐龙驹还未答话,胖虎却咕咚一声翻了起来,对着车厢外面龇着牙。

    萧昭文立马警觉起来,在车厢的帘子轩开的一瞬间,萧昭文已经抬脚踹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王韶明在车厢里惊呼出来。

    黑衣人裹着黄泥从地上站起来,明晃晃的刀刃不怀好意地闪着精光。

    徐龙驹倒在一片血泊中。萧昭文一边紧紧盯着黑衣人,一边缓缓地蹲了下去。他伸手探了探徐龙驹的鼻息,还好有气,但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萧昭文看了看四周,他们已经在京郊了,往前看去,前面的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粉色桃花开得正好,他们正在上山的小路上。

    他们出门较晚,这时候赏花的人一大早就上了山,又还没到下山的时候,所以路上都没什么人。这几个黑衣人恐怕是跟了他们一路了才找着这个时候下手。

    黑衣人一声口哨,又有三个黑衣人围了过来。

    萧昭文出来赏花的,也没带兵刃,目光寻了一圈也只有徐龙驹手里的马鞭还算有用了。

    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举着刀向萧昭文冲了过来。萧昭文站在车前,一弯腰躲过冲过来的黑衣人,刀刃侃侃擦着他的头皮削了过去。萧昭文马鞭“啪”地一挥,甩在黑衣人的脸上,给黑衣人脸上开了一条口子。

    刚把黑衣人甩了下去,萧昭文就毫不犹豫地牵起缰绳大喝一声。王韶明一声惊呼,马车顿时就飞奔起来。

    萧昭文:“王姑娘,坐稳了!”

    萧昭文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这条山道狭窄,调头肯定来不及,只能上山去。

    马车在山道上横冲直撞,山路不平,几次差点颠得倒了下去。

    马车后,“哒哒”的马蹄声已经想了起来。

    萧昭文连回头看的时间都没有。

    山上的桃花似浮在半山的粉色云雾,只要到了有人地方,贼子就不敢如此苍狂。

    王韶明将头发上的簪子拔出,紧紧地拿在手里,一张脸色煞白没了血色。

    上山的路不是笔直的一条,七弯八拐的绕着,没一会儿就连山上的桃花林也看不见了。萧昭文心中焦急,更是驱着马快速地跑着。忽然前方一丝微光一闪,萧昭文暗叫不好。

    绊马绳!

    萧昭文想要勒停狂奔的马,但已经来不及了。

    马一声嘶鸣,前蹄被绊马绳一绊,车厢腾空而起。

    萧昭文余光瞥见王韶明从车厢里摔出来,伸手将王韶明搂入怀中,“砰”地一声二人滚落在烟尘里。

    马车摔倒在地上,摔成齑粉。徐龙驹从马车上被抛下来,摔在树林边也不知是死是活。

    身后四匹马瞬息即至。

    王韶明惊魂未定,蜷在萧昭文怀里瑟瑟发抖,手上还握着那一支发簪。

    四匹马刚刚行到二人面前,身后又出来四人将二人围在中间。

    那被萧昭文脸上打了一道血痕的人,看着萧昭文狠狠地啐了一口:“还他妈是个硬茬。”

    胖虎对着那脸上有一道血痕的人“呜呜”发出低鸣。

    另一人看王韶明小白兔一样的瑟瑟发抖,竟然生出了些色心,伸手就想把王韶明拽过来。

    王韶明一声尖叫。胖虎“嗷呜”一声扑了上去,凭借自身重力,硬是将那人扑倒在地。

    那人恼羞成怒,发起狠来,拽住胖虎狠狠地掼在地上。

    胖虎“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逃了。

    那脸上一道血痕的人不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别他妈胡来!大当家说了,王爷王妃都要活的。”

    王妃?萧昭文心中刚闪过一丝疑惑。那人又挥了挥手道:“上,要活的!”

    萧昭文到底也曾是一方太守。几个贼子不至于让他束手就擒。他一边抱紧王韶明,一边对准冲上来的人就是一鞭子,角度甚是刁钻,一鞭子下去,有一个人脸上开了花。

    被打的那人吐了口唾沫:“妈勒个巴子,看老子不弄死你!”说着又挥着刀砍了过来。

    马鞭比不得兵器用的鞭子,不够长,也不够有力。不过萧昭文腕力惊人,几鞭子下去让对方吃了不少亏。

    但贼子人多,很快萧昭文就无力招架。若是单单只有萧昭文一人,萧昭文尚有脱身的可能,但现在带着王韶明,竟是无路可退。

    被萧昭文在脸上打了一朵花的贼人,看准时机对准萧昭文的后背就是一刀。

    领头的人喝到:“祥子你小心点,别给弄死了!”

    祥子啐了一口:“三哥你放心,这小子皮实,这么一刀死不了。”

    萧昭文背上被人开了一条口子,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三分。后背刚受伤,前方一把刀就迎着面门扑了过来。

    萧昭文抱着王韶明连退三步,一把大刀就架在了萧昭文的脖子上。

    为首那人藏在面巾后的声音闷闷地:“王爷,你还是跟我们走一遭吧。刀剑无眼,你这么打下去小心伤着王妃。”

    萧昭文心中一凉,抱着王韶明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将手中的马鞭扔在了地上。

第两百一十三章 山寨救人

    何婧英与萧练在太子府里已经与王宝明待了一整天了,直到现在王宝明的泪痕还没干,手里还时不时地拿起佛珠念上一段。

    二人就在眼泪、佛珠、眼泪、佛珠的轮番碾压下败下阵来。

    王宝明在皇上寿诞之后,就去了灵山寺祈福。直到今日才回来。萧练与何婧英也才有时间将徐婉瑜的事情细细跟王宝明说上一番。

    萧练搓了搓自己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泪点低得可怕的外婆。萧练蹲在王宝明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宝明:“我的亲娘,您能不能别哭了?”

    王宝明才念完一段经,眼泪又蓄了上来:“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了。”

    萧练挠了一把自己头发:“这事跟您没关系,是我造孽。”

    王宝明:“可不是吗?你不喜欢婉瑜就算了,平时给她点好脸色也不至于这样啊。”

    提到这事王宝明又有点来气:“婉瑜怎么这么不成器,做出这等丑事来。奸夫找到了吗?”

    何婧英与萧练双双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找到。”

    王宝明叹口气:“那,婉瑜说起来也算是半个侄女,这事儿……”

    萧练立马说道:“我今天已经让人跟徐府那边回话,说徐婉瑜病了。她该埋哪埋哪,不糟蹋徐家面子。”

    王宝明点了点头心情似乎舒畅了点,但跟着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萧练:“孩子好着呢,您别担心。”

    王宝明又哭到:“我好不容易盼来个孙子。结果还是假的……”

    萧练狂躁地揉了把自己头发,随口说道:“要不,我给您生一个?”

    王宝明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你说真的?”

    萧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尽力……”

    何婧英:“……?”

    “汪汪汪,汪汪汪。”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狗叫。

    胖虎托着一个小厮跑了进来。

    那小厮被胖虎拽着,在门框上一绊,摔了个大马趴。

    犹是把小厮拽倒了,胖虎还在挣扎着像何婧英扑过去。

    何婧英:“徐公公呢?”

    这小厮是南郡王府里的小厮,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没见着徐公公,胖虎自己回来的。一进王府就乱吼乱叫,逮谁咬谁。我见它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又往门外冲,这才跟着它走道了这。”

    胖虎没耐心听这个小厮叨叨,裹着一身泥,黑乎乎地爪子在何婧英身上又抓又挠,低头咬住何婧英的衣角往外拖着。

    何婧英伸手在胖虎的头上揉了揉,胖虎头上像是有快干掉的泥一样,硬硬的。何婧英有些疑惑地仔细看了看,发现那黑褐的并不是泥,是血!心里“突”的一跳。

    何婧英摊开手掌给萧练看道:“胖虎头上有血。”

    萧练腾地站起,果断地说道:“走!”

    何婧英与萧练随着胖虎向外跑去。

    杨珉之一直侯在厅外,见到何婧英与萧练跟着胖虎跑了出来,下意识地也跟着跑起来。

    萧练一边跑一边从怀里摸出王府的令牌扔给杨珉之:“祖宗,你回一趟王府带上府里的五十府兵,我沿路留下记号,你随后带人追来。”

    萧练刚跑出太子府,两个太子府的家奴就牵了两匹马追上来。何婧英与萧练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松了胖虎的绳子,跟在胖虎后面朝京郊跑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练与何婧英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马车。马车周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看穿着打扮,是今日在山上赏花的人,从山上下来了。

    马车横倒在地上,拦住了下山的路,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将马车挪开。即便马车碎成粉,也能从车辕上看出,这辆马车是属于王府的。

    萧练与何婧英二人奔到近处,一眼就看见了倒在一旁的徐龙驹。

    萧练与何婧英跳下马,奔到徐龙驹身旁。萧练伸手探了探徐龙驹的鼻息说:“还有气。”

    何婧英赶紧从怀中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递给萧练。萧练从小瓷瓶中拿出一粒药丸喂在徐龙驹嘴里,又将徐龙驹平放在地上。

    何婧英抬头看了看周围众人,问道:“谁有马车,可以把这位公公送回去?南郡王有重赏。”

    册封皇太孙的旨意也不过是才到南郡王府而已。民间的百姓自然不知道,南郡王的名号倒是比皇太孙的名号来得响亮。

    人群中突然惊了惊:“是南郡王?”

    “这么一说好像是,之前南郡王回朝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眼,是这样子的。”

    人群中一个书生样子的人拱手道:“潘敞愿送公公回府。”

    萧练一抬头,见说话之人长身玉立,虽着儒衫,但说话的气势中气十足,显是习武之人。将徐龙驹交给这样的人,倒也算放心。

    潘敞手指了指一旁的马车:“那是草民的马车,可以安全送公公回府。”

    萧练点点头:“那就麻烦潘公子了。”

    萧练与潘敞二人合力将徐龙驹抬上马车。

    此时胖虎已经在马车周围嗅了好几圈了,正对着一个地方狂吠。

    萧练与何婧英二人也不含糊,在进入林子的地方做了个记号,跟着胖虎往树林深处跑去。

    一进入傍晚,很快太阳就沉了下去。萧练从附近捡了根干柴,用火石点燃,勉强能看清楚前方的路。

    林子里昏暗,胖虎也辨别不了方向,趴在地上这嗅嗅,那嗅嗅,似乎断了踪迹。

    萧练与何婧英将马拴在树上,在林子里走着,寻找蛛丝马迹。

    何婧英:“刚才徐公公受伤的地方,不远处还有一滩血迹,应当是有人收了伤的,林子里应当会留下印迹。”

    萧练皱眉道:“是什么人要绑了季尚和王姑娘,有什么好处?为了钱?”

    何婧英摇摇头:“山匪看到富贵的马车生出些心思正常。但寻常山匪不会碰王府的马车,要是一不小心捅了篓子,可是送命的买卖。”

    萧练:“如果是有意为之,那就更加奇怪了,今日季尚和王姑娘坐的可是南郡王府的马车。”

    何婧英与萧练对视一眼,心中都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些绑匪的目标原本是他们两个?

第两百一十四章 山寨救人2

    树林中的火光十分微弱,一方面是三月的树林枝叶繁茂,遮盖了天上的月亮。另一方面是萧练不敢用太明亮的火把,怕惊动了山匪。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树林显得格外阴森,根本无法想象,白日里这样的山中会在山腰处有一片桃林。更难以想象,这样的桃林不远处会有一个山匪窝。

    萧练与何婧英跟着胖虎在树林中走着。忽然胖虎低吠了一声。萧练走道胖虎身旁蹲下,火光照亮了胖虎前面的片泥地。

    泥地比周围潮湿一些,泥土似乎被翻过一般。细看过去,这些泥土不是被人翻起的,而是重重叠叠数个马蹄印印在上面,造成了泥土被翻过的样子。泥土旁的树上有一圈浅浅的勒痕。

    萧练借着火光,将周围的树和泥地依次查看了一番说道:“这些树上都绑过马匹,应该是那些山匪一开始就将马拴在这,在山道上绑了季尚与王姑娘之后乘马去了。”

    何婧英心中“突”地一跳:“提前将马准备在这里?可是今日我们是临时起意要去赏桃花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萧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起之前查鼠疫时那些被割舍的家奴家人,心中更是不安:“难道又是府里的家仆?”

    何婧英摇摇头:“自查出鼠疫的事情之后,我就对王府与太子府里所有的丫鬟小厮家底查了一遍,都是清白的。每个月还借着打赏为由,送些米和油到那些丫鬟小厮的亲眷家里。最近一次就是在三天前,都没什么异样。应当不会是府里的人。”

    萧练:“难道是季尚身边的人?或者王姑娘身边的人?”

    何婧英:“季尚平日里独来独往不带小厮应当不会。王姑娘身旁就一个张妈妈,张妈妈不是会害王姑娘的人。”

    萧练寻了一圈,见新鲜的泥土沿着西北方向蔓延而去。萧练指了指:“应当是那个方向。”

    二人沿着印记朝山上走去,越往上走,泥土越干,马蹄印就越来越难找,直到一个岔路口马蹄印彻底消失了。

    萧练左右看了看,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下山。上山的路好走,下山的路却是十分难行。

    下山的路要沿着石壁向下,那石壁是天然形成的几级台阶。从台阶而下是一条狭窄的通道。这条通道是在陡峭的山壁上裂开一个半敞的洞穴天然形成。半敞的洞穴一边是陡峭的崖壁,一边是悬崖。悬崖并不高,但通道特别窄,只供一个一马列队通过。

    萧练蹲下伸手在下山的石壁台阶上摸了一摸,上面有散落的泥土,还微微有些湿润。

    萧练指了指下山的路:“山匪应该是走的这个方向。”

    何婧英:“为什么?”

    萧练:“马蹄印到这里就没有了。上山方向的泥土虽然干燥,但几匹马通过,怎么也会留下点痕迹。而下山这边全是山崖,石头坚硬,马蹄不会留下印子。”萧练沾了泥土的手给何婧英看:“还有这些泥土,还没干,应当是才留下不久的。”

    萧练又道:“媳妇儿,你觉不觉得今天的事情太巧了?”

    何婧英点点头,她也觉得蹊跷,除了方才说的山匪打劫寻常不会选择王府下手外,还有些别的疑惑。但这些疑惑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她没能抓住。

    萧练说道:“我们今日找到徐公公的时候,周围都还围了不少人吧。看今日卡在路上的车,还有几辆还算是富贵。这里的桃花早就开了,这段时间都有人来这山上看桃花。这些山匪难道从来没出过手?第一次出手就挑了王府的马车。他们是活腻了还是脑子有病?”

    何婧英对萧练这句“脑子有病”的评价十分认可。

    萧练又接着说道:“我觉得这群山匪不是寻常的山匪,此处可能连大本营都算不上。这下山的路要运点物资进来太难了。山匪经常要拦路抢劫,就这地势,大件的不敢抢,重的运不进去。难道他们抢到宝箱后,不立刻回自己老窝,还要紧接着就去换米不成?”

    何婧英:“如果是只做杀人越货买卖的山匪,就有可能。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山里洞穴又多藏人也好藏。”

    萧练嘴角一勾:“这些杀人匪徒们还挺浪漫的,住的地方还挺人杰地灵的”

    山路狭窄,一个看不清可能就会摔了下去。二人又找了些干柴来做了两个大些的火把拿在手里,在下山的路上做了个记号,用火光照着阶梯就准备往下走去。

    可胖虎这只怂狗,下了两级台阶后,四肢肥腿吓得直抖,呜呜咽咽地趴在台阶上死活不肯走。萧练只好把胖虎拎了上去,也不管胖虎能不能听懂,认认真真地嘱咐了几句,转身与何婧英一同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山风带着悲鸣的呼号吹过悬崖,穿过半敞的石洞,吹得两只火把猎猎作响。二人的影子印在石壁之上,忽而拉长忽而缩短,远远看去,像是两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穿过半敞的石洞很快就看到尽头,两人正是疑惑之间,忽然被左侧一道闪烁的火光所吸引。

    二人赶紧熄了火把,贴着崖壁站着。在这半敞的石洞尽头,左手边有个洞穴,洞口狭窄只够一人通过。若不是在晚上,里面又有火光闪过,很难发现这里居然有个洞口。

    二人悄悄走了进去,从狭窄的洞口进入,行走百步豁然开朗,洞穴极深,是个天然的溶洞,洞顶悬挂着钟乳石。那忽明忽暗的光是因为有人在巡逻时,恰巧路过洞口位置,从洞口看进去就会看见一闪而过的微光。

    溶洞里怪石嶙峋,虽然二人走到了开阔处,但仍然有不少突出的怪石可供藏身。二人隐在怪石之后,偷听那巡逻的二人讲话。

    “听说大当家与二当家又吵起来了。”

    “因为今天抓来的两个人?”

    “可不是吗。二当家一看抓来的人就生气了。”

    “嗨,我们不是做的就这买卖吗?又什么好生气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当家规矩多。”

    “若不是二当家当年救了大当家一命,哪里能有他这个二当家的?规矩那么多干什么?断兄弟财路!”

    “嘿,你可别这样说,二当家来了之后,兄弟们虽然油水没有以前多,但去阎王爷那报道的兄弟可少了不少啊。你看我们以前,每年死多少兄弟?”

    “这有啥?谁不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的,在乎这个?”

    萧练与何婧英紧贴着崖壁,对视一眼。看来找对地方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山寨救人3

    溶洞中,两支火把晃了晃“啪嗒”摔在地上。两个看守被拖到了石壁后面。

    萧练从石壁后面探出来望了望。这溶洞地势复杂,这两个看守被打晕之后,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萧练与何婧英猫着腰往里走去,很快就走到一个岔路口。这里的地形与雍州山洞里的地形还挺像的。但是更为复杂,岔道一个连着一个延伸向洞穴深处。很快萧练与何婧英二人就发现自己迷了路。

    何婧英看着石壁上记号,对萧练说道:“我们又走回来了。”

    萧练微微蹙眉,难怪这洞口就只有两个人守着那么随意。

    萧练干脆随着记号反向走回去,走到洞口。那两个被打晕的山贼还躺在石壁后面。

    萧练拉着何婧英躲到山贼对面斜后方的石壁后面说道:“我们在这等着,总有人会来换班的。”

    何婧英:“你觉得这次是谁下的手?”

    萧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石壁:“我一开始猜测是沈文季。但如果一开始目的是绑架我们的话,徐孝嗣也有可能。”

    何婧英低垂了眼眸,认真思索问题时的眼睫微微颤动:“如果是沈文季,他不应当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了他’阴山屯兵’的事。”

    萧练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谁知道那人妖想什么呢?说不定转手就把我们卖了。”

    何婧英微蹙着眉头摇了摇:“沈文季没道理会这么做。就像你说的那样,沈文季在西邸势力实在王融等人之下的。你现在被册封皇太孙,萧云英的势力还没恢复。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对你我下手。”

    萧练:“那徐孝嗣呢?”

    何婧英:“若是因为徐婉瑜的事情他要对付我们,倒是的确有可能。”

    正说话间,前方有火光一晃而过,随后朝二人靠近。

    二人噤了声屏住呼吸靠,紧紧靠着石壁。

    过来的是另外两个守卫。

    山匪甲奇怪道:“诶,二狗他们人呢?又摸鱼去了?”

    山匪乙“嗤”了一声:“哪知道呢?说不定去看婆娘去了。”

    何婧英心里“咯噔”一跳。

    山匪甲色眯咪地在自己唇角抹了一把,两腿动了动,做了个极其下流的姿势说道:“老子好久没见过那么细皮嫩肉的婆娘了,比窑子里的好看太多了,老子看一眼都觉得受不了。“

    山匪乙往守卫甲裤裆掏了一把:“老子看你就是色胆包天。”

    山匪甲:“那哪说得准,说不定大当家玩腻了赏给我们呢。”

    何婧英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身型一动提着折月剑就飘了出去。

    何婧英的身影之后,萧练也跟了上去。

    经过了惊马槽与竹邑的两次出生入死,两个人的功夫大有长进。在那两个山匪眼里,宛如看见了两道鬼影。

    山匪嘴巴张得圆圆的,刚想“啊”一声,声带的颤音还没从嘴巴里发出,就听见“砰砰”两声。

    两个山匪,一个被何婧英在脖子上劈了一掌晕了过去。另一个被萧练夺了手上的刀,又被捂住嘴巴,将那个“啊”字生生捂回了胸腔里。

    萧练烈阳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森森地说道:“你要是敢叫,可没有你朋友那么轻松。”

    山匪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他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就刚才这两人飘过来的速度,就是躺在地上的这些人都醒过来,也不是对手。山匪被萧练捂住嘴发不出声,只能费力地点点头。

    萧练松开捂着山匪的手,冷冷地问道:“今天带来的人在哪?”

    山匪向里指了指:“关在里面的屋子里。”

    萧练推了山匪一下:“带我们过去。”

    山匪又咽了咽唾沫:“但是,但是再往前走就全是人了。”

    萧练将架在山匪脖颈上的剑又紧了紧。

    山匪吓得差点叫出来,本着“叫出声就要被抹脖子”的思想觉悟,山匪又生生把那声惊叫吞了下去。

    山匪腿抖了抖:“要不你们再等等。到了晚上就只有值夜的人了,到时候,到时候比较容易。”

    这山匪是个怂包,虽然是个匪但是惜命得很。看地上躺着的这几个只是晕过去,还没死,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安全。如果带着自己身后这位侠士直接闯过去,侠士跟着自己人动上了手,那么刀剑无眼,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山匪哆嗦着说道:“我,我带你们去关押的地方,你,你们放了我行不行。”

    何婧英冷冷地问道:“你知道你们绑的什么人吗?”

    山匪晃了晃自己无辜的眯眯眼:“不知道,还没分钱呢。”

    何婧英冷冷笑道:“不知道你们也敢乱绑?”

    山匪腼腆地笑了笑:“看女侠你说的,我就在这打个小手的,去道上抢个商人还行。截镖的活计都轮不到我。今天这货是大当家的货,只有大当家的人能接手。”

    何婧英被那山匪腼腆的笑容,辣了辣眼睛,她生出两根手指捏了捏眉心:“你大当家人呢?”

    山匪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女侠,你还是不要去招惹我们大当家了。我们大当家正在发火呢。这笔生意二当家没给大当家面子,现在撞上去自讨苦吃呢。”

    何婧英眼睛微微眯了眯问道:“什么意思?”

    方才被打晕的两人也提到了此事。若是山匪窝自己内讧的话,他们救人的计划就要简单许多。

    山匪:“多的我也不知道。今天的单子是大当家瞒着二当家接的。人带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被二当家发现了,二当家当场就要大当家放人。但大当家不肯,吵了一架。”

    何婧英:“你们大当家与二当家关系不好?”

    山匪想了想:“也不算。就是二当家有个规矩,不让我们碰官面上的人。可我们大当家不愿意,他看上的女人,不吃到嘴,才不会放手呢。”

    何婧英眼皮一跳:“那女人现在在哪?”

    山匪:“大当家跟二当家吵完架之后,就被拖大当家房里去了,已经好一阵了吧。”

    何婧英脑子“嗡”地一响,一把拎住山匪的领子:“你们大当家在哪?”

第两百一十六章 山寨救人4

    山匪窝里有个小型的赌场。其实就是通道上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个骰盅。这个小赌桌才是山匪窝真正意义上的入口。虽然中间一张小赌桌上喊声震天,但周围站着的人却是紧绷着脸,眼睛贼精贼精地注视着四周。

    这里洞口地形特别,这个通道往后有三个岔路,每个岔路后面都有数不清的山洞。山匪门就用这些天然的山洞当作房间。山洞里冬暖夏凉,看着简陋,但实际比寻常的屋子住着还舒服。

    除了住人的,也有关人的。

    三个山匪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带着浓浓的酒气。只有中间一个山匪还算清醒,一左一右扶着他的人,连头都直不起来。

    赌桌上围了一圈,只有一个人大马金刀的坐着,其余的人都围在这人旁边。

    那人抬头看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三人,揶揄道:“猴子,姑娘还没碰到就先把自己弄醉,是想要便宜我们兄弟啊。”

    围着赌桌的人回头来看着猴子,发出“吁”地一阵嘲笑声。

    猴子只觉得自己腰间紧了紧,尴尬地笑笑:“五哥看你说的,那姑娘哪能轮到我啊?”

    那个大马金刀坐在赌桌前的就是五哥。五哥脸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那哪说得准,我听大当家说了,主顾给钱就是让我们玩那个女人的。”

    趴在猴子肩上的何婧英,听到这句话心头一紧,一个不详的预感在心头划过。

    周围的人听到五哥说这一句,顿时兴奋起来:“还有这么好的事?”

    “这么好的买卖哪去找啊?”

    “就这事二当家还生气呢!他生个求的气。”

    “说不定是看上那姑娘了呢?嫌大当家没先给他呗。”

    “我呸,蹬鼻子上脸了。”

    “哟,你有本事你当着二当家的面说这句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猴子趁众人不注意就赶紧往里走去。

    刚好走过赌桌。五哥冷冷的声音却响起了:“猴子等等。”

    猴子抬头看着五哥:“五哥,怎,怎么了。”

    五哥:“往日里一说二当家的不好你就跟要炸毛似的。今天怎么了?怂了?”

    猴子苦笑一下:“这不是,喝了点酒内急么。”

    五哥“哈哈”大笑:“内急你就在这尿啊。你跟着二当家呆久了,怎么也跟个娘娘腔一样?”

    赌桌旁边的人顺着五哥的话,对着猴子做起兰花指:“猴子,你不是那根东西太小,不好意思让我们看吧?”

    “嗨,跟着二当家能有什么出息,都他妈是没种的怂货。”

    猴子舌根发苦,这山洞里两个当家的有矛盾,这些做小弟的也跟着遭殃。他是受过二当家一些恩惠的,自然就是二当家那一派的。今天偏偏是大当家的人当值。要是让他们看到自己肩上这两个人,自己人会先出手杀了自己。

    猴子咽了口唾沫:“五哥,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

    五哥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怂货!”

    何婧英与萧练二人,各搭了一半的体重在猴子身上。一方面是为了演得真,另一方面是怕猴子做出什么通风报信的动作来。

    何婧英还好,体量较轻,但萧练身高八尺,压在猴子身上几乎将猴子压得要趴下了。猴子心中叫苦不迭,挪着往里走去。

    刚走了几步,五哥的声音鬼魅般地在头顶响起:“等等,猴子,你什么时候和二狗这么好了?”

    何婧英身上正穿着那个叫二狗的山匪的衣服。

    猴子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觉得肩上一轻,搭在肩上的左右两人同时腾空而起。

    五哥猝不及防正面挨了一拳。“哎哟”一声尖叫,踉跄了几步退回赌桌下,从桌子下摸出一把刀来就扑了过来。

    五哥这一叫,将这一屋子的山匪都引了过来。

    何婧英刀架在猴子脖子上,拖着猴子就闪身进了一个山洞。

    以五哥为首的山匪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两个闯入者,当即追了过去,还没追出两步,一张桌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跑在前面的两个山匪当即被桌子砸得摔倒在地。

    等到众人再掀开桌子的时候,萧练一晃已经追着何婧英进了一个山洞。

    五哥顶着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以公鸡打鸣似地声响伸长了脖子嚎了一嗓子:“有耗子!”

    你特么才是耗子!

    萧练心中吐槽,脚下却不停。

    何婧英挟持着猴子,在狭窄的山洞中跑不快,眼看后面的喊声就要到了近处,忽然有人将她的手臂一拽,把她一把拉到了石壁上去。

    在把何婧英拉上去的瞬间,萧练还腾出手来拽着猴子的脑袋在石壁上重重地砸了一下。这下猴子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山洞石壁上嶙峋凸起了一块,正好够两个人贴着石壁站在上面。

    石壁凸起的地方很窄,也不够平整。何婧英只能一只手攀着石壁,一只手紧紧地攀住萧练的肩膀。

    狭窄的山洞内,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屏住呼吸尽量隐藏自己。

    五哥领着一群人咋咋唬唬地追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猴子。五哥恼羞成怒地对着猴子踢了一脚:“狗日的跑那么快!给老子追!一个都别想跑。老子今晚就要把耗子烤了给你们下酒!”

    后面的人二话不说,跨过猴子就往前面的山洞跑去,很快就隐没在山洞的岔道中。

    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穿过彼此的耳际。方才过于紧张并没感觉异样。这会儿放松下来,萧练才发觉何婧英温软的双唇正贴着自己的锁骨。萧练无法抑制地微微地下了头。何婧英低垂着眼眸窝在他的脖颈边上。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一下地扫在萧练的脖颈之上。

    萧练的喉结动了动,背脊逐渐僵硬。在何婧英抬头的一瞬间,萧练强行将目光收了回来。

    萧练身上那一点点细微的改变在何婧英看来却十分明显。何婧英从脖子到耳根一点一点红了起来。那一丝细微的改变,让萧练身上原本温热的气息,变得灼热起来。萧练结实的手臂,微微凸起的锁骨,隔着轻薄的衣衫,分外明显。鼻息间呼出的热气蛮横地将何婧英包裹了进去。

    何婧英见萧练移开的目光,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股失落,在这失落中又有一丝解脱。她垂下眼眸,将这一抹矛盾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掩盖了过去。

第两百一十七章 山寨救人5

    忽然萧练搂着何婧英腰际的手忽然之间紧了紧。

    何婧英几乎能感受到萧练身体上异样的那一处,呼吸一滞,大脑瞬间一空。下一秒何婧英回过神来,萧练已经抱着何婧英跳下了山崖。

    在萧练身后一柄白刃破空而至。

    萧练抱着何婧英落地之后,还没站稳脚步,手里的烈阳剑就递了出去。

    “锵”地一声,对方的剑飞了出去。

    那人身后的同伴见他吃了亏,叫了一声:“二当家!”就赶了过来。

    那被萧练打飞一剑的人,正是这里的二当家。

    二当家身后的同伴将自己手里的刀扔了过来。

    二当家接过刀,迎着萧练的剑,又是一击,在黑暗的山洞中擦出了一串火花。

    二当家身后那同伴却是大胆的,见二当家打不过萧练,手中无刃也扑了上来。那人侧过头,侃侃避过萧练挥来的一剑,拦腰就朝萧练抱去,竟是想要以摔跤的姿势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将萧练扑倒。

    萧练来不及收剑,又顾及身后的何婧英,拿着剑托就朝那人猛击数下,那人就是抱着萧练的腰际不肯放手。

    二当家见自己的同伴被打了这么几下,双目圆睁,拼劲了力气朝着萧练的面门一刀劈了下来。

    萧练举起烈阳剑相迎,却被腰间死死抱住自己的人,扑了一个趔趄,险些被二当家的刀削了手。

    二当家见一击得手,跟着又是一刀劈来。

    萧练身后,折月剑如水蛇般游出。何婧英手持折月剑,裹挟着寒气,对着二当家的刀不闪不避迎了上去。折月剑与大刀刚刚相触,就如水蛇般缠上了大刀。二当家只觉得大刀一颤,自己的手腕一凉,刀就脱手而出,“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二当家惊怒交加,抬起头来时却怔在当场。折月剑正好照亮了何婧英的双眸。

    二当家脱口而出:“王妃?”

    何婧英一愣,虽然洞内黑暗看不清面容,但二当家的声音十分陌生,不像是熟悉的人。这人又怎么认出自己的?

    何婧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将手中的折月剑握得更紧了。

    二当家的疑惑声中带了些惊喜:“真的是王妃?”

    何婧英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二当家赶紧说道:“在下彦青。”他又指了指刚才抱着萧练那人:“这个是虎子,我的人。”

    虎子听见彦青这么一说,才松开了萧练。

    何婧英仍是疑惑,至少在她的记忆中,她从不曾认识一个叫彦青的人。

    彦青见何婧英半晌没说话,赶紧说道:“王妃您不记得我?我曾经被关在雍州山里,是您救了我。跟我一起的还有很多人。”

    雍州?那些被抓的北奴?

    彦青左右看了看,赶紧说道:“王妃的救命之恩小人一直无以为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妃若是信得过的话,先去我的住处藏一下,过一会儿,小人送王妃出去。”

    在这山洞中,萧练与何婧英辩不清方向,如果没有熟悉地势的人带路,莫说找到萧昭文与王韶明,就是想逃出去都很难。当下也不含糊,跟着彦青往山洞深处走去。

    这一路上都是喊打喊杀要找耗子的人。彦青作为二当家带着三个人在山洞中穿行,根本没人注意。四个人堂而皇之的就走了进去。

    彦青的房间在山洞里面还算清净的一个位置。彦青打开房门将萧练与何婧英请了进去,又命虎子在外面守着。

    房间是就着一个山洞加了一道门。房间里一应俱全,用一道屏风将山洞隔成了卧室与书房。这在山匪窝子里算是相当罕见的雅致了。

    彦青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说道:“他们正在四处找你们呢。我这里还算安全,可以暂时躲一躲。”

    萧练开门见山的问道:“今日被抓进来的两个人在哪?”

    彦青手颤了一下,沉默许久呼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要出事。”

    彦青回头看着萧练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如果帮你找到被抓的人,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萧练眉头微蹙:“什么事?”

    彦青:“饶了大当家。”

    萧练:“你知道啊他这次绑的人是谁吗?”

    彦青抬头看了萧练与何婧英:“我回山里的时候听说了,是王爷和王妃,我还以为是你们。”

    萧练:“你们大当家胆子不小?找你们大当家的人是谁?”

    彦青摇摇头,没有吭声。

    何婧英敏锐地捕捉到了彦青话语里没说清楚的地方,她问道:“你怎么会一开始以为被绑回来的人是我们?”

    彦青讪讪地笑了笑:“之前雇主也找过我,我听说是南郡王府就没接。”

    何婧英心中疑窦丛生:“是多久?”

    彦青:“三日前,雇主让我把南郡王府的女人带回来。”

    何婧英脸色白了白,目标果然是她。

    萧练眉头越蹙越紧:“雇主长什么样?”

    彦青:“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雇主我们不能说。何况我也没看清,穿黑袍的,很瘦。”

    萧练勾起一边嘴角笑道:“敢动王府的人,雇主给的酬金不少吧?”

    彦青点了点头。

    萧练:“你就没动心?”

    彦青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何婧英:“你们救过我,我记得。”

    正说话间,彦青的门被敲响了。彦青示意萧练与何婧英二人躲到屏风后面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外虎子有些不安的说道:“寨子里跑了耗子,五哥说要看看。”

    虎子背后,五哥目露精光,探究地往里看着。

    彦青一把将门大打开来,除了屏风后面,整个房间显露无疑。五哥探头望了望:“二当家这是在做什么呢?”

    彦青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书案:“看书。”

    五哥笑出一口黄牙:“二当家就是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五哥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实际上抬头四处在屋里看着。

    彦青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老五,怎么着,想拿本书去看?”

    五哥“嘿”地一笑:“二当家看你说的,老子字都认不全,看那些劳什子看什么?”

    萧练与何婧英躲在屏风后,看着五哥的脚步越来越近。

    就在五哥正要踏进屏风后的时候,彦青冷冷地哼了一声:“老五,怎么着?是想连我床都翻一翻?”

    五哥无赖般地一笑:“看二当家你说的,我这不是捉耗子捉累了,来二当家这讨口水喝吗?”说着五哥真的坐在了桌子旁,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就冷掉的茶水。

    五哥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嘴,对彦青的书生做派更是嗤之以鼻。

    彦青拿着一本书目不斜视:“喝完了可以走了吧。”

    五哥将杯子放下,一双鼠目闪着精光看着屏风内,想要从这屏风后面看出点子丑寅卯来。五哥说:“二当家,不如还是让老五给你屋子检查检查。钻进来的可是两只大耗子,要是伤着二当家了,那就不好了。”

    彦青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这就不劳老五操心了,真要有大耗子,虎子知道逮。”

    五哥鄙夷地看了眼门口站着的愣头愣脑的虎子说道:“二当家,来得两只耗子咬人咬得厉害,我怕虎子一个人对付不了。”

    彦青冷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五哥:“老五,你算盘打错了吧?”

    五哥蓦然抬头看着彦青:“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彦青将书重重地往书桌上一砸:“自己捅了篓子想赖我身上不成?”

    五哥忽地也火了,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他妈什么意思?”

    彦青:“今天你当值吧?外面那么多人,让两只耗子溜了进来,好能耐啊!耗子捉不到,怎么着?是想说我养的?”

    五哥怒道:“老子敬你是二当家,是大当家敬你。你还真就把自己当个卵了?!老子来寨子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五哥发着怒,门外就进来一个马仔将五哥拉住了:“五哥算了,被大当家知道我们又要被骂了。”

    五哥面色微微变了变。上次自己对二当家不敬,被大当家罚了,这回是自己捅了篓子在先,吵下去吃亏的是自己。

    “呸!”五哥愤怒地对着彦青吐出一口唾沫,大手一挥:“走,捉不到耗子,今天都别睡了!”说着带着一帮马仔乌泱泱地走了。

    见五哥离去,萧练与何婧英二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萧练:“谢了。”

    彦青微微一顿,没有想到一个王爷会跟他道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彦青说:“老五他们搜一遍找不到你们,就会加强戒备,分一部人看守住山洞的各个地方,另外一部分人继续找你们。你们就算找到肉票也带不出去。”

    何婧英:“除了我们进来的入口,这山洞应该还有出口吧。”

    彦青:“有,可是也有人守着,没有人下不去。”

    何婧英有些疑惑地抬了抬头。可彦青并不准备解释,反而问道:“你们后面应该还有人吧?主入口的山路很窄,即便有人要进来也要花时间,而且也会惊动大哥。”

    彦青犹豫半晌,似乎跟自己较了一番劲然后妥协了一般:“走吧,我带你们去看肉票。”

    忽然彦青又说道:“你们先等一等。”然后他出门去又跟虎子说了些什么。虎子一脸的惊诧与反对,最后在彦青的强压下妥协了。

    随后彦青又往门外探了探,对萧练与何婧英做了个走的手势。三个人从彦青的房间走了出去。

    果然如彦青所说,五哥正带人在满山洞的逮他们两个,但这样反而给了他们行动的空间。如果是只有萧练与何婧英二人,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的确很容易被那群山匪逮住。但有彦青的带领,行动就轻松了很多。

    绕着昏暗看不清的山洞,彦青很快就走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又黑又狭窄的山洞,洞口用几块快要朽掉的木板挡住。

    彦青推开木板,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就朝彦青袭来。彦青没能躲过,额角被砸了一下,一声闷哼,额角流出血来。

    萧练听见洞中风声,赶紧说道:“季尚,是我。”

    洞中的风声忽然定住。萧练探出头去,见萧昭业脚下踩着一颗石头,戒备地向外看着。

    萧练走上前去,取下绑住萧昭文嘴巴上的黑布,又将缚着他手的绳子砍断。

    萧昭文:“哥,你们怎么来了?”

    萧练:“出去再说。”

    萧昭文一把拽住萧练:“王姑娘呢?找到没有?”

    三个人都回过头看着彦青。彦青脸色难看了一瞬:“怕是在大当家那。”

    何婧英毫不犹豫地说道:“带我们过去。”

    彦青有些急:“你们先逃出去,他们很快就搜到这里来了。”

    萧练:“那就得罪了。”

    彦青:“?”

    彦青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萧练索住了咽喉,脖子上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虎子一看萧练这动作,立马红了眼,想冲上来跟萧练拼命。

    彦青面色一凝,吼道:“虎子!”

    虎子立马顿住了,满眼通红的看着彦青。彦青镇定地说道:“虎子,照我刚才说的做。”

    虎子后槽牙一咬,满脸怒意地去了。

    彦青被萧练擒住也不慌张,从容的说道:“王爷,你们想拿我去换那姑娘,大当家是不会愿意的。大当家不会顾忌我。”

    萧练沉声道:“大当家可以不顾及你,但这些手下不敢。先带我们去找到那姑娘。大当家在哪?”

    彦青刚指了个方向,五哥带着一群山匪就冲了进来。

    五哥看着被劫持的彦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二当家在他眼里就是一只拦路的丧家犬。原本他不出现的话,二当家的位置是他的。可是他又不能当着身后这些手下的面对二当家动手,心中较量再三,缓缓让开了路。

    萧练他们的几乎是被这群山匪簇拥着往大当家的山洞走去。可还没走出几步,迎面传来一声低沉又狠辣的声音:“都开让。”

    面对着萧练的五哥,在听到那声音之后,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他缓缓让开,身后那人渐渐走了过来。

    何婧英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大当家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他的手臂里也同样钳住了一个人,正是王韶明。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山寨救人6

    王韶明几乎不受控制的在颤抖着,鬓发散乱,苍白的嘴唇上挂着血丝,衣襟松松散散地敞开。

    何婧英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松散的衣襟往下看去,脑袋“嗡”地一响,王韶明的裙摆掀开,露出了她白皙的双腿,双腿间一丝血迹蜿蜒而下,落在脚踝上。

    萧昭文大吼一声就朝大当家扑了过去。

    大当家阴冷一笑,将架在王韶明脖子上的刀紧了紧:“你还要不要她命?”

    萧昭文生生顿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脊背紧绷微微躬起,像是一只渴血难耐的野兽。若不是大当家手里有王韶明,他能冲上去生啖其肉。

    大当家扭过王韶明的脑袋,粗糙肮脏的手指在王韶明的嘴角一抹而过。他看着王韶明,咧嘴笑了笑:“没意思,一个王妃,却还是个雏。”

    “咚”地一声,何婧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中。目标原本是她,若不是今日她与萧昭业执意要跟萧昭文开这样一个玩笑,王韶明怎么会遭这般罪?

    对于一个清白骄傲的女子来说,这又哪里是能咽得下去的折辱?

    果然,王韶明脸现一丝痛楚,嘴巴一张一合,虽然声音嘶哑,但仍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杀了我。”

    王韶明目光直直地看着萧昭文,她眼中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一片血红。这一双血红的双眼却让人格外心疼,她满眼都是恳求的神色,看着萧昭文又喃喃地说了一遍:“杀了我。”说罢,王韶明猛然动了动,竟是要拿自己的脖子去抹了剑刃。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大当家眼明手快,一把掐住王韶明的下颚,迫使她动弹不得。

    大当家大骂一句:“臭婊子,真他娘的晦气。”

    彦青见此事闹成这般模样,心中焦急,赶紧说道:“大当家!这些人我们惹不起,放他们走吧!”

    大当家啐了一口:“本来老子就打算玩完这个女人,要点钱就放了她的。是他们自己不识趣。既然都找上来了,那就怪不得老子心狠!”

    大当家都这么发话了,五哥当即不再顾忌,带着一众山匪团团围了上来。萧练手下有二当家,对方手里有王韶明,形式高下立判,方才挟持二当家的优势荡然无存。

    彦青见大当家动了杀心,差点没破音:“大当家!”

    大当家死死掐住王韶明,出声安慰道:“二弟莫怕!我手里有这个婆娘,他们不敢动你!”

    彦青几欲吐血。大当家是出了名的悍匪,寻常时候想让他服软都不行,更不说现在占了上风的时候。

    何婧英自方才看到王韶明的时候起,喉头就似哽了一块东西一样,心中烦闷不已。见五哥冲上来,一言不发提剑迎了上去,折月剑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啪”地一声扇在五哥的脸上。

    人气恼道极致的时候,反而并不希望对手死得太痛快。

    五哥吃瘪,半边脸高高肿起,自己被这么一个看上去娇弱瘦削的人在众兄弟面前打了脸,丢尽了脸面。他高声怒骂道:“狗日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当下更是发起狠来。

    何婧英一口恶气正是没有地方出,五哥上赶着来找死正合她意,一时间刀光剑影将五哥围了个严实。

    大当家看得眼花撩乱,知晓以老五那点功夫,根本不敌眼前这看似弱小的人。当即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话音刚落,“铛”地一声,五哥的刀脱手飞出,落在大当家的脚边。

    大当家再抬头一看,五哥的双腿软软地跪了下去,脑袋耷拉下来再无生气。

    大当家怒喝一声:“老五!”

    周围的山匪方才被那刀光震住,现在见五哥倒在血泊之中才回过神来,“哇啦啦”地乱吼一气,举着刀就冲了上来。

    萧昭文只顾盯着大当家,不让他有机会对王韶明下手,刚才五哥与何婧英动手时他动也未动。现在见那群人没头没脑地冲过来,萧昭文猿臂一伸掐住一人的脖颈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掼在地上。那人连叫都没叫一声,瘫在地上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大当家目眦欲裂,掐住王韶明脖颈的手不由地加了力,痛得王韶明闷哼一声。大当家吼道:“再动老子掐死这个婊子!”

    一个山匪朝萧昭文飞扑过来,萧昭文一身悍勇正要徒手夺下那人的兵刃,耳中听到王韶明一声闷哼,当即收回了手。明晃晃的大刀在萧昭文面前一晃而过,削下一片衣袖。

    萧练见状,怒喝一声:“大当家,你兄弟的命你是不管了吗?”

    大当家抬头看着彦青,神色不定。倒不是真的心疼彦青这条命,而是在这山寨中立足,讲的就是一个“义”字,若是现在弃了二当家的,往后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但若是让他现在就放了他们出去,他又不愿意。几番思量下,心中自然有了计较。

    大当家盯着萧练似乎做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道:“老子要是放了这婊……姑娘,那你也把我二弟放了?”

    此话一出众山匪顿时惊道:“大当家,这怎么行?!”

    大当家痛心疾首地说道:“住口!二当家是救过老子命的!老子不能扔下他不管!大不了老子带你们再起山头!”

    萧练微微蹙眉,大当家口口声声说着放人,掐着王韶明的手半分也没松。说话时目光在众人身上走过两圈,竟是一星半点都没落到他挟持着的彦青身上。

    果然,在大当家说完之后,人群中就有人瞬间动了,猛地冲过来,对准的是萧练身前的彦青。萧练揽着彦青猛一侧身,空手夺下那人的白刃,手心翻转,一道血线飞过溅上石壁。冲过来那人还来不及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雷子!”紧接着又是三个人冲了出来。等到那些人都扑到了萧练面前,大当家假惺惺的喝止声才传来:“都住手!都不要动!”

    “大当家,这次长山听不得你的了!我们好不容易抢下这个山头。不能换!”

    这个叫长山的着么一说,激得山匪们同仇敌忾。换个山头岂是像大当家那样说的那么容易的?换山头就意味着这山洞里的东西除了细软都带不走,有谁愿意?何况另择山头,免不了与当地地头蛇发生冲突,又是多少兄弟要因此松了性命?这个山头就是这么换来的,哪个愿意换?

    “锵锵”几声响,又是几个山匪应声而倒。何婧英与萧昭文身旁各倒了两个。

    这些山匪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岂会见几滴血就退了?反而是被这些血腥味,激起了身上的凶狠。

    这些山匪舞刀弄枪没有路数,论单打独斗,只不过是些小杂碎,但人一多时,光凭着身上的狠劲就十分难对付。就像是草原上的鬃狗闻到了血腥味,露出猩红的牙齿,一拥而上扑了过来。最前面的鬃狗刚被打落,后面的又踩着前面的扑了过来。

    何婧英一边对付这些山匪,一边还要分出心神来看着王韶明那边,怕大当家趁着混乱真把王韶明细细的脖颈拧断了。

    萧练挟持着彦青也是极为碍事,又不能真把彦青杀了,只能腾出一只手来对付。

    彦青双眼通红:“住手!都住手!”

    喊叫声虽大,也真心实意,但一点效果都没有。

    因为这群不管不顾就把自己往何婧英与萧练二人刀口上喂的,都是大当家的人。他们不仅没把彦青放在眼里,还在打着砍萧练的幌子,砍了彦青好几刀。若不是萧练将那些人的刀架开,彦青现在就是一具死尸。

    大当家见萧练不仅没有抛下彦青,还帮彦青挡下几刀,心中了然,冷哼一声带着王韶明就要退去。刚退了没两步,却听见背后一声响,竟是火盆倒地的声音。

    大当家悚然一惊回过头去,竟是虎子推到了火盆,还在火盆里加上了几捆柴。大当家心中大骂:“虎子,你干什么!”

    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何婧英与萧昭文踹开面前的人,飞身扑了上去,一个抢下王韶明,一个将大当家扑倒在地。

    虎子人傻愣愣的,但眼睛却不瞎,大吼一声:“谁敢动二当家!”虎子喊声震天,在狭窄的山洞中,响亮得让人耳膜生疼。

    众人被这么一吼,一回头才见大当家已经被萧昭文摁在了地上。形势骤变,山匪们一瞬间傻了眼。

    方才彦青让虎子去把守在后山出口的人支开。他将人支开后,见彦青迟迟不来就倒回来找。刚一走回来,就见几个杂碎将刀啊棍啊的往彦青身上招呼。他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些人要杀二当家,那就都别活着。

    “噼里啪啦”几声柴火燃烧的声响,山匪们才悚然发现,滚滚浓烟已经自虎子身后而来。

    ”他娘的!走水了!”

    “咚咚咚”又是三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昭文骑在大当家身上,已经将大当家揍得满脸都是血。大当家也算彪悍,糊了满脸的血还掐着萧昭文的脖子不放。

    “他娘的!大当家!”

    一时间山窟里打架的打架,拉架的拉架,救火的救火,乱成了一锅粥。

    彦青拉住萧练的衣袖赶紧说道:“王爷,后山有出口,我带你们走!”

    “好!”萧练大喝一声:“季尚!”

    萧昭文恍若未闻,一拳一拳揍在大当家的脸上,将满腔的怨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拳头上。

    何婧英拽住萧昭文说道:“我们得赶紧出去,王姑娘不行了。”

    一句话仿若点中了萧昭文的穴道。他抬起大当家的头重重砸在地上,大当家的手终于瘫软下来。

    萧昭文二话不说,从地上抱起王韶明,随着彦青向山洞深处跑去。

    “耗子跑了!”

    萧练“咚”地一声将说话那人踹到山壁上,终于骂出了他一直想骂的那句话:“你他妈才是耗子!你全家都是!”

    彦青与虎子带着四人沿着山洞往里走,不时将山洞两旁堆的货物推倒砸在地上。很快就那些叫嚣着“抓耗子”的小杂碎挡在了后面。

    方才打斗的地方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大当家已经不知所踪。浓烟从何婧英与萧练进山寨的那个悬崖洞口飘了出去。

    半山腰上,一个南郡王府的府兵指了指悬崖洞口说道:“杨公子,那边有点不对劲。”

    杨珉之太有看了看,眼神一沉,吩咐道:“去看看。”

    一个府兵上前探了探:“杨公子,这里发现了记号!冒烟的洞口就在记号的方向。”

    杨珉之大喝一声:“走!去看看!”

    山洞里,萧练等人终于跑到了彦青所说的出口。

    与其说是出口,不如说只是一个大小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风口。在这个通风口下方是十米悬崖,连个缓冲的平台都没有。

    洞口有个人歪歪地倒在那。虎子的把人支开,就是这么支的。

    虎子上前把人挪开,洞口旁有个手柄,虎子使着蛮力摇晃手柄,拉了个篮子上来。

    彦青说道:“这原本是用来运送货物的,这下面有个河滩,水不深,能走。”

    萧昭文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萧练。这挂篮子的崖壁上连棵树都没有,若是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再落入河中一冲,尸骨都找不到。

    摆在萧练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倒回去面对那群鬃狗,等着杨珉之带府兵来救援。或者相信彦青,从这里下去。

    算算时间,杨珉之早该来了,不知为何迟迟不来,或者是路上有了什么变故。

    该不会是那个不靠谱的祖宗看漏了自己画在石壁上的记号,往山上走了吧?萧练心想。

    彦青见萧练犹豫,以为他恐高,赶紧说道:“王爷你莫怕,闭着眼睛就下去了。”

    萧练果断道:“季尚,你先带王姑娘下去。”

    彦青赶紧阻止道:“王爷,要让夫人和姑娘先下去。二位体重轻,拽不断这绳子,换了王爷下去,这绳子沉不住。”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彦青急道:“王爷,赶紧走吧。”

    萧练对何婧英点点头。何婧英抱着王韶明坐进篮子里。

    虎子使者蛮力将何婧英与王韶明放下,又将篮子提了上来。

    随后萧昭文也随着篮子降了下去。

    萧练回头看着彦青问道:“可愿来我南郡王府?”

    彦青听闻一愣,嚅喏着说道:“我……我是山匪。”

    萧练爽朗一笑:“又如何?”

    萧练一笑,总是有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彦青从雍州被何婧英与萧练救下后,随着当时被救出的人一起上了御史台。出了御史台之后便没了去处,他空识得几个字,没人回信他一介草民能有什么才学。无路可走时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这山寨的大当家,又凭着自己的才学帮大当家打理了几桩山寨的生意,才坐上这二当家的位置。

    若是早一点有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去做一个扫洒的小厮,他也断不会来做这个山匪。

    彦青眼底闪过一抹叹息:“来不及了。寨子里还有我兄弟,而且着篮子要人放才放得下去,我不能留虎子自己在这。”

    萧练心中赞他重情重义,也不勉强他,说道:“若是你反悔了,可来王府找我。”

    彦青眼底闪过一抹感激。

    萧练说罢跳入了篮子里。

    虎子来回放了两次,手臂有些酸麻,但仗着一声蛮力,咬紧了牙关将萧练缓缓放下。

    虎子身后破空之声传来,“噗”地一声轻响,虎子一声闷哼,手上的劲力松了松,那篮子猛地向下坠去。麻绳从手心划过的灼热让虎子清醒过来,虎子手一用力,将那自由下落的篮子猛地拽住。

    彦青惊恐地回头看去,虎子的背上插了一支箭羽。那只箭羽毛洁白,根本不是寨子里的箭。

    他骗我?

    彦青看着洞口外的悬崖。刚才萧练对他说的话分明那么真。

    但虎子背后的箭更真!这箭羽是亲王才用得起的箭!他曾经在雍州的狩猎场上见过。

    而现在虎子还死死地拽住篮子,篮子选在悬崖中间不升也不降。

    彦青:“虎子!”

    虎子是个傻的,到现在还在执行他的命令。

    虎子牙关紧咬,艰难地说了一个字:“走!”

    彦青此时才反应过来,虎子不是要救萧练。拉住绳子是为了让他能顺着绳子下去。

    虎子怒吼道:“走!”

    “咻咻咻”又是几声破空声响。

    彦青想也没想拦在了虎子面前。三支箭从他的左肩,胸膛,腹部插入。彦青脚步虚晃一下,靠在虎子身上:“虎子,我们被骗了,他是要灭口的。”

    虎子耳朵里充了血,彦青说的话就像是隔了一汪深潭那般远。他听不见彦青说了什么,也看不清倒在身边的彦青,执着地拽着绳子,嘶哑地喊道:“走!”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准确无误地射入虎子的喉咙里,虎子圆瞪着眼睛,那虎口崩裂的手终于松了。

    悬崖上,在虎子第一次松开绳子又死死抓住的时候,萧练就察觉出了异样,骤然的下降与停滞让萧练惊出一身冷汗。

    萧练抬头望向洞口上方,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遮蔽了洞口所有的光线。猎猎的夜风从山涧吹过,灌入耳中,让人听不清任何一丝其他的声音。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在悬崖上左右晃荡的绳索说明了一切。

    难道是大当家的人已经冲开阻碍杀过来了?

    还没将这个想法分辨得清楚,萧练脚下一空,篮子似断了弦似的骤然下降。萧练下意识地就用手抓住悬崖上嶙峋的岩石。

    但悬崖上的岩石根本无法承载萧练忽然下落的重量,在萧练的手下纷纷碎成齑粉。

    何婧英的惊呼从崖底传来。

    绳子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萧练的手被断裂的岩石划得血肉模糊。他强行将五指插进山石的缝隙里,在山石碎裂的一瞬间,将身体旋转过来,另一只手持着烈阳箭,用尽全力狠狠插入山峭之中。

    烈阳剑与山峭碰出了连串的火花。崎岖不平的山壁几次将萧练的烈阳剑抛出,萧练又强行将烈阳剑插入山壁。

    萧练大喝一声,衣衫下结实的小臂青筋暴起,终于在他快要砸到地面上时,烈阳剑插入了上峭上的一个石缝,稳住了萧练下落的身形。

    山崖上的洞口里,彦青的身边杨珉之负手而立,黑色的皂靴踩在血泊里。在萧练咆哮着将剑尖插入石壁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手的才放开来,指尖在掌心留下五个白印。随后他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

    “杨公子,王爷王妃没有在这里。”

    杨珉之冷冷地问道:“那些山匪呢?”

    “都死了,没留活口。”

    “好。”杨珉之转身离开了洞口。

    那名府兵踟蹰了一下问道:“那王爷王妃呢?”

    杨珉之轻笑道:“既然没在洞里,那想必已经离开了,我们去山下寻。”

    “是。”那名府兵恭敬地答道。

    府兵心里有些疑惑,站在这个来历不明的杨公子面前,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害怕。可这个人站在王爷身旁时,分明没有这样的气质。

    杨珉之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冷笑,一步一步从狭窄阴暗的山洞中走出。在他身后,是整个山寨里一百八十条人命。鲜血流了一地,从那不起眼的山洞入口中流出。

    萧练落在河滩上后,腿脚发虚,若不是何胤给他打造的这柄烈阳剑坚韧无匹,怕是第一下砍进山壁石剑就断了。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运气好就正好摔死,运气不好就正好摔个半身不遂。

    浓墨般的夜色,恰好掩盖了何婧英有些苍白的面色。直到她看到萧练活动了下筋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何婧英问道。

    萧练摇了摇头,只是隐隐觉得不祥。

    “你怎么样?”何婧英又问。

    仅仅是这一点点紧张的情绪,一扫萧练心头几日来的烦闷。一个微不足道的紧张情绪而已。萧练不知为何,今日听来却无比的受用。仿佛将那日月夜下,从梦鹤楼出来后,何婧英下意识抽回手而产生的尴尬一扫而空。

    何婧英这几日那不易察觉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也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紧张而缓和。

    萧练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我没事。”方才还如一汪深潭般的眼眸,却因为这一笑漾起了圈圈涟漪。

    这一夜,连个星星都没有,三月时节这样的天气,算是相当恶劣了。

    四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疗伤

    山匪进入搬运货物应当是有近路的,但萧练他们不识路,只能老老实实沿着河流朔流而上。

    等到杨珉之带着府兵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边都翻起了鱼肚白。

    王韶明遭遇大难,但未伤及性命,但她脸色苍白犹在昏迷之中。萧昭文抱着王韶明,满目通红,一言不发,任谁前来问话,他也不答。直到遇到杨珉之之后,他自己骑了一匹马,抱着王韶明往山下走去。

    而在遇到杨珉之的时候,萧练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晕了过去。借着天边的微光,何婧英这才看见萧练身上的黑衣自手臂而下,全都湿了。触手一碰,手掌就是一片鲜红。

    何婧英这才发现萧练的整个衣袖已经被磨成了一块搭在手臂上的破布。这块破布被凝固的鲜血黏在手臂上。在黑夜里若不细看,只觉得是纯黑的衣袖上破了几道口子而已。

    何婧英将那块破布揭下。萧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萧练的右臂上满是新鲜的伤痕。从小臂到手掌,皮肉翻起,手腕处还磨得见了白骨。一双手五根手指,指尖尽数磨烂,连指甲盖都掀起了一片。

    十指连心,这样的痛有几个人能忍?

    这便是萧练说的没事!

    何婧英训斥道:“活该你疼。刚才你怎么不说?这伤口要是刚才就处理过,哪会这么疼?”

    虽然此刻何婧英很想将萧练剖开看看,他是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条叫“痛”的神经。但何婧英皱眉的模样落在萧练眼里,却是别样的柔情蜜意。

    情人眼里出西施最大的错觉就是情人做个什么你都觉得是在打情骂俏,而不是真的想揍你。

    萧练懒洋洋的斜倚在树上:“这不是没死吗?”

    若是在以前,何婧英不过会训斥他不重视自己身上这层皮,但现在,何婧英却觉得他这个找死作死还十分开心的性格十分不好,心中蹿出一股无名邪火,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地重了几分。

    萧练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疼疼疼,媳妇儿,你手轻点。”

    何婧英头也不抬:“你不是不怕疼吗?”话虽说这样说,但手上的动作却变得小心起来。何婧英将碎在萧练手臂上的黑色碎步一块一块清理出来。有些碎布块与血肉相缠,揭下来的时候牵扯着血液凝固的伤口,又有新鲜的血流出来。

    萧练嘴角勾起一个笑:“怎么你心疼了?”正常的语调这个叫问题,尾音拉长的话,这就是讨打。

    果不其然何婧英眉间一跳,抬起头来直视着萧练:“我是怕你把自己这身皮弄坏了。”

    这么一句噎得萧练说不出话来,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还没爬上心头,萧练便看见了何婧英直视着自己的眼眸,那眸子里含着一点温情。

    萧练便是一勺白砂糖也能放到十颗柠檬汁里也能喝出甜的人。就眼波中漾出的这一点温情,硬是将他心头的酸楚逼落回了肚子里。那懒洋洋有三分讨打的笑又浅浅地在他的嘴角勾了起来,他十分无赖的说道:“那也还是心疼我呗。”

    说完这句,萧练便感受到了自面前这双眸子里传出的一丝不怀好意。正是疑惑间,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何婧英将府兵带来的酒浇到了萧练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得近的府兵被这一叠声的惨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萧练那一身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悍勇,都用在了石壁上了。面对着何婧英和被拎着耳朵的小兔子也没什么两样。

    何婧英皱眉看着萧练:“你不是不怕痛吗?”说着又浇了一些在萧练手臂上。

    “啊啊啊啊啊啊——”萧练浑身颤抖:“媳妇儿,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犯不着这样刑讯逼供啊!”

    何婧英又浇了一点酒在萧练的掌心上。

    “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你没吃完的八宝鸭是我拿去喂了胖虎的。”

    何婧英又浇了一点酒在萧练的手指上。

    “啊啊啊啊啊——就没有碘伏吗!!!!”萧练终于在颤抖中发出了这灵魂一问。

    何婧英有些困惑地抬起头:“什么是碘伏?”

    “也能消毒,没这个痛!”

    何婧英看了看手里的酒袋,闻了闻:“都是用这个,就是这个酒好像烈了点。”

    说着何婧英作势还要浇。萧练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够了够了!不要了!”

    何婧英蹙眉道:“你伤得很厉害,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这样下去感染了会出大事的。”说着作势又来牵萧练。

    萧练赶紧侧身避过,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我宁愿把我这只手砍掉不要!”

    萧练着实精悍,自从他寄居在萧昭业这身体后,因为看不上纨绔王爷这身精瘦肉,每一天都会锻炼一两个时辰。当然锻炼那么久,有一部分原因还是他每晚睡客房没事做。不过这么锻炼下来把萧昭业原本的精瘦肉练成了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这身腱子肉不仅让他在自由落地时保住了命,还让他在手臂划得稀烂又爬山涉水半个晚上之后还能动。

    何婧英好笑道:“你跑什么?至少过来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啊?”

    萧练狐疑地看着何婧英:“只包扎,不用酒。”

    “好好好。”何婧英败下阵来。

    萧练这才乖乖坐回来。何婧英从府兵手里接过干净的纱布,才刚缠了一圈。头顶冷冷地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吧。”

    杨珉之方才送萧昭文下山,换了王府停在山下的马车,这时才又回到了半山腰上。

    何婧英抬头,正对上了杨珉之冰冷的双眸。方才那句话虽说像是在请示,但杨珉之的眼神却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若是以前,何婧英没有怀疑过杨珉之的身份的时候,这般情绪就是看见也未必会注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既然已经怀疑过了,便能清晰的感觉到杨珉之的不满,甚至是有些生气的情绪。

    杨珉之见何婧英不答话,蹲下身来从何婧英手里接过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他动作不见得多清,但萧练却一声未吭。

    似乎萧练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电灯泡也没多大的意见,只是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杨珉之一边为萧练缠着纱布,一边说道:“新安王将王姑娘带回了新安王府。”

    不是南郡王府,也不是王家的任何一个府邸,而是直接带回了新安王府。

    纵然萧昭文对王韶明的心意除了他们两个自己之外,大家都看出来了。但直接把王韶明带回新安王府,还是出乎了何婧英的意料。

    王韶明毕竟是代自己受了过,心中愧疚、难过、后悔,数种情绪袭来,将方才劫后余生带来的一点欣慰一扫而空。

第二百二十章 求娶王韶明

    尽管何婧英安排了石斛莩去为王韶明诊治,特意没有让御医去。王韶明失身的事情还是没能瞒住。在次日一早,就被捅到了朝堂上。

    其实也不是何婧英与萧练瞒得不够好,他们连王慈都瞒过了,但却没瞒过御史傅简。

    王韶明虽是王府的千金,但千金不是重臣,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拿到朝堂上来说的。王韶明受辱,若王慈想息事宁人,可以将王韶明远嫁,或者招个上门女婿。若是想让贼子伏法,大可去书房偷偷跟皇上哭一番,再让萧谌带羽林军去把京师周围所有山贼杀个干净。

    但王慈这几日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想起王韶明来。就是张妈妈寄到王府询问王韶明是否还要继续待在南郡王府的信,他都还没来得及拆开。

    当然如果他拆开了这封信,也不能避免发生在王韶明身上的这桩意外。因为若是在三日前,他的答案是:留在南郡王府。

    狡兔三窟,他王家家大业大,自然不会把鸡蛋都放在竟陵王一个篮子里。他将王韶明不明不白地放在南郡王府,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竟陵王失势。

    于是这一日就来了,王慈甚至还在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今日进入朝堂之前,王慈是踌躇满志的,筹谋那么久,该买通的大臣都买通了。只要今日他向皇上提出那个建议。

    王慈上奏,说既已册封皇太孙,那么就应循祖训,寻重臣嫡女为太孙妃。

    重臣与储君之间的联姻是把双刃剑。若是在和平盛世,未免会让人担心外戚专权。但若是在开国不久,朝局未稳,还没有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这种联姻就十分有必要了。

    王慈安排的很好,先将王韶明以探望为由送到京城。再在京中激起对何婧英妖女身份的怀疑。即便不能再何婧英头上栽赃一个妖女,也能让朝中的老臣对何婧英的身份持保留意见。

    再者,不管何婧英是不是妖女,也确实不是嫡女。她是何晏的长女、独女,唯独不是嫡女。

    只要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在,那么他们王家之前与皇太孙有何过节,就一笔勾销了,以后更是荣辱与共。

    就像是与先太子萧长懋的关系一样。虽然谈不上多好,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些龃龉,但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王慈在做好了这样万全的准备之下,带着无比明媚的心情向皇上上奏。

    他臆想,在他提出之后,除了零星几个人会反对之外,朝堂上大部分的大臣都会同意这个提议。皇太孙虽然和太孙妃伉俪情深,但是祖训就是祖训,规矩就是规矩,既已经是诸君了,万事当以社稷为重。

    在王慈上表之后,萧练还没来得及反驳王慈,御史傅简就将王韶明失身贼子的事情当众说了出来。

    傅简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这个问题才刚刚在萧练的脑子里炸开,大殿上紧跟着炸了锅。

    王慈目眦欲裂地扑到萧练面前,双手死死拽住萧练衣襟:“太孙,这是怎么回事!”

    王慈一副爱女心切的模样,殿上的大臣也就是随意地拉了拉架,反正萧练高出王慈两个头。要打架那是不可能打起来的。

    萧练一时有点懵。

    王慈声泪俱下,把萧练的衣襟扯得连锁骨都露了出来。“皇太孙!小女住在你府上怎会出现这样的祸事?”

    萧练被王慈晃得咬到自己舌头,才从一片混沌中清醒了三分。

    傅简如何知道这个事情,现在是一时半会儿查不清。

    但王慈的反应足够让人玩味了。听闻王韶明出事,爱女心切的王慈没有从大殿上冲出去去看他爱女。这如果解释为王慈注重君臣之礼,还说得过去。但是将萧练一个皇太孙拽得露了锁骨,好似他又像是没有太在意这些君臣礼节。

    再者,王慈爱女爱得目眦欲裂,却没有问爱女性命是否无虞,现在何处,人受了多重的伤。反而是一直在让萧练给个解释。意思是赖上萧练了?

    王慈机变如此之快,萧练不意外。意外的是王慈心狠至此?王韶明已是不洁之身,做不得太孙妃,那以王慈现在的意思,是要退而求其次,做个侧妃也行?

    萧练不知当作何表情面对王慈,看着王慈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心中更是嫌恶。

    王慈见萧练一言不发,甚至一张脸上都看不出波澜,内心无比挫败绝望。他放开萧练,直接瘫倒在大殿上,哭诉自己是如何含辛茹苦将爱女养大,又是如何将这嫡女捧在手上当成掌上明珠。

    那撒泼打滚的架势比之菜场里因为缺斤少两而跟菜摊老板耍浑的妇人还要厉害。

    有倒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除了让萧谌彻查此事,捉捕贼子归案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殿上大臣都是一群和稀泥的能干人,思来想去,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讨论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办法。王韶明既然是在南郡王府里出的事,自然责任就应该是萧练。虽然已是不洁之身,但古来王爷娶个青楼女子封个妾的也大有人在,这一点不算什么。再加上王韶明是王家嫡女,与何婧英平起平坐做个侧妃,也算是对王家的安抚。

    这场闹剧里,萧练就好像大殿上一个不怎么吉祥的吉祥物,就连皇上也没准备问他意见。

    就在皇上快要开口时。萧练朗声说道:“臣,不能娶王姑娘。”

    大殿上一片尴尬。

    让一个皇太孙娶一个不洁女子,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户部侍郎李云轻轻咳了一声,好意提醒道:“太孙殿下,不是娶,是纳。”

    李云见萧练一言不发,似乎不准备答他话的样子,踌躇许久,冒着得罪王慈的风险再次提醒道:“太孙殿下,是侧妃,是……妾……”

    萧练冷冷地看着他:“本宫有夫人。”

    此话一出,倒不像是萧练夫妻二人有多举案齐眉,反而让人觉得萧练是个逃避责任的渣男。

    果然王慈双目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萧练道:“太孙难道就不管小女了?”

    萧练恼王慈心狠,毫不留情地说道:“王大人你误了王姑娘一时,难道还要误王姑娘一生不成?”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更加认定萧练就是个逃避责任的渣男,连皇上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萧练此话在众人听来,就是在指责王慈将王韶明接到京中来,还偏要放在南郡王府客居一样。虽然王慈常年在外,此番也是皇上寿诞那日才回到京中。但他王慈在京中的宅子,就算空着也是宅子不是?

    萧练不给大臣们唏嘘的时间,又接着说道:“王姑娘一时出了意外,你作为父亲才更应该为王姑娘寻一个情投意合的良人。王姑娘性格温婉,惊才绝艳,总会有真心喜爱王姑娘的人愿与她长相厮守。”

    此话一出,连同殿上已近耄耋之年,早已不思儿女之情的老臣都笑了起来。萧练这话是看不起天下男儿还是觉得王家人都是论斤卖的棒槌?

    女子清白有损,士族子弟必然不会娶这样的人为妻。王家也不可能将自己女儿随便嫁与一个寻常人家为妾,那得多打自己脸?难道要嫁一个死了正房的做继室?

    再者,什么叫情投意合?女子心思最是难猜,如果是一个屠狗之辈,王家也嫁不成?

    殿上众人只是觉得好笑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此话真要反驳起来,随便哪一句都会带着王家嫡女一文不值的意思,谁也不想得罪王慈。所以整个大殿上除了几声嘲笑的轻哼之外,还渗着莫名的尴尬。

    萧练说此话时也的确没有怎么经过大脑,一方面是自己的生活经历中,早已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两个家族的政治联姻,那也不能用强的,还是要讲个你情我愿。另一方面是真为王韶明着想,发生这个意外已经是愧对人家姑娘了,难道还要害了人家一辈子么?

    王慈在殿前哭得几欲昏厥。对于此事,皇上也是尴尬。当初把王韶明送到南郡王府暂居的人,也要算上他一个。当初的确是打的让王韶明代替何婧英做南郡王妃主意。就如同许多年前,他让太子娶了王宝明一样。他现在虽然不喜王家,但是每年国库近一半的赋税都是王家出的,不得不继续倚杖。

    皇上眼光扫过萧练,目光中几乎是含着威胁了:“太孙你放肆了。”

    萧练喉头一哽。那皇上的眼光分明含了警告之意。

    将王韶明送到南郡王府小住的事情,虽然是王慈提的,但也是皇上默许的。既然当初都动了这样的心思,现在让王韶明嫁与萧练做侧妃,也的确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现在这情形,若是萧练再出声反驳,被皇上罚个闭门思过都算轻的。严重的话……萧练不敢想。赐给何婧英的那碗应差阳错毒死了颜小刀的燕窝,萧练还记得清清楚楚。若是萧练再出声反驳的话,皇上敢当着他的面再赐一碗。

    但萧练自看到何婧英之后,便认定了何婧英一人。也许是因为在冥冥之中,他在被一枪崩到了阴曹地府又爬出来后,看到的人就是何婧英。

    但这个解释其实十分牵强,因为如果他爬出来,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胖虎,他确信他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就算是第一眼看到的是马澄,他也绝对不会去搞基。

    但感情就是这样,本来就是毫无根据的,硬要解释的话,那也只能解释为他头脑中的多巴胺比较持久。虽然现在何婧英对他还有些疏离,但他想只要他精诚所至,总有一天她会是他真正的媳妇儿的。

    爱情让人盲目,变成蠢货,是因为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冲动,作出些在旁人看来极其蠢的事情。例如现在,萧练在皇上的千钧压力下,他“咚”地单膝跪了下去。他直视着皇上,坚定的说道:“皇上,臣只愿与夫人白首。”

    皇上看着脸上大写了一个蠢字的萧练,气得肝疼,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封萧练为皇太孙的旨意,是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有些糊涂了。他看着萧练的眼神越发的阴沉,半晌才开口道:“此事由不……”

    “皇上,臣有事启奏。”

    殿外萧昭文逆着光走了上来。他嗓音嘶哑,若不回头看,单听说话的声音,压根听出不是谁在说话。

    皇上抬头看了看萧昭文,有些疑惑:“新安王,你不是身体有恙告假了吗?”

    萧昭文不答,又高声说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上眉头微微蹙了蹙,来回在萧昭文与萧练的脸上看了一圈。

    这两兄弟怎么今日都跟忘了吃药一样。

    皇上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不悦的情绪:“说。”

    萧昭文单膝跪地:“臣与太常王慈之女,情投意合,互许终身。臣求皇上赐婚。”

    萧昭文一席话说完,殿上众臣都是嘴巴里可塞鸡蛋的表情。

    情投意合?

    互许终身?

    这位年轻气盛的新安王,知道王韶明失身贼子的事情吗?

    王慈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这个新安王有……私情?

    皇上眉毛抬了抬:“季尚,你说的是真的?”

    萧昭文垂目,笃定地答道:“是,求皇上赐婚。”

    皇上询问地看了看王慈。

    王慈嘴巴张了合,合了张。萧昭文虽为王爷,但一直没什么作为。若在以往,王慈他是看不上这个籍籍无名的王爷的。因为王韶明是王家适龄女子中唯一的嫡女。

    若不是竟陵王、安陆王早已婚配,他们的夫人背后的家族也都是一方土地主般的存在,王慈应该会选择这两位王爷碰瓷。

    所以至少在萧练册封太孙之前,在王慈看来萧练都是下选。更不说萧昭文,在王慈看来简直是下下之选。

    但事情这突然一转变,王慈就算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萧昭文已经是个金龟婿了。

    王慈铁青着脸,眼睛在金龟婿身上转了三圈,终于转过头对皇上一揖道:“既然这是爱女的心愿,老臣求皇上成全。”

    总算这桩悲剧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皇上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下旨赐婚,并与萧子伦同一天行婚礼大典。

    萧练走出金銮殿,看见王慈背对着自己正在与萧昭文说着什么。想来无非是一些套近乎的客套话。萧昭文面无表情地答了,王慈就告辞而去。

    萧练刚走到萧昭文身边,就听萧昭文冷冷地笑了一声:“若不是王大人在大殿上的反应是真的受了惊吓,我都要以为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下的手了。”

    萧练问道:“他说什么了?”

    萧昭文眼中还布满了血丝,摇了摇头道:“他说王姑娘受到此惊吓,希望我能多多照拂,他择日再到府上将王姑娘接回去。真是一点做父亲的样子都没有。”

    萧练冷冷一笑:“人心都用来算计了,那还有多余的心思呢?”

    萧昭文回头看着萧练:“知道是谁吗?”

    萧练蹙眉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萧昭文:“那就是有头绪?”

    萧练眼里渐渐渗出些冷意:“如果说是冲着阿英来的,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我不知道还会有谁?”

    萧昭文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那不妨去问问?”

    萧练自嘲地一笑:“人都死了,你去哪问。”

    “死了?”萧昭文觉得有些意外,但也不过是一瞬,他对徐婉瑜从来没什么好感。“有没有可能是徐孝嗣为了报仇……”

    萧练眉头微蹙:“有可能。可是我隐约觉得还有另外的隐情,但是一时想不明白。”

    萧昭文说道:“你一定要找到真凶。”

第二百二十一章 欠他的,得还

    偌大的皇宫,王韶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是皇宫中谈资里末梢的末梢。若不是萧昭文的求娶,或许在后宫中,王韶明这个人的名字都未必会被提起。

    唯一会在乎王韶明的,京城只有三个地方。新安王府,南郡王府与大理寺。

    大理寺中,大孟焦头烂额地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王爷。不,现在或许该叫太孙。

    他第一次看到萧练的时候就觉得萧练是一个纨绔王爷,而且是会找事的那种。事实证明果然是这样。

    在萧练给他带来了竹邑的案子之后,现在又给他扔了个山寨绑匪的案子。

    大孟无可奈何地看着萧练说道:“殿下,这个案子真没办法啊。一山寨的人全部死绝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您府里的徐公公我问了好几次了,可是他人还没看清就直接晕过去了。还有新安王,我也去问过好几次,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许王姑娘能问出血信息,但新安王不让啊,把小的撵出来好几次。”

    大孟絮絮叨叨地说着,萧练头也不抬地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正是他们赶去救王韶明的时候,他扔给杨珉之的那块。

    一个活口也没留,做得也太绝了。

    死的人里还有彦青。如果给了彦青说话的机会,他不至于丧命。杨珉之办事这么毛躁的吗?

    大孟还在说着:“殿下,你们王府里的人都这样办事的吗?怎么不捉个活的?”

    萧练疑心骤起。大孟一句话提醒了他。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留下几个活口问出幕后主使吗?虽然杨珉之离“正常人”的标准差得远了,但也不至于这点脑子都没。

    疑窦既然已经冒了出来,萧练就止不住的回想起与杨珉之相处的细节。至少他从来没有觉得和自己这个祖宗相处得舒服了过。

    杨珉之若有若无的敌意,在萧练看来是作为男人在抢夺异性时产生的敌意。或者,是一个忠臣的下属,害怕自己的主子被带绿帽子而产生的敌意。

    但这一切在王韶明这件事情上却说不通了。显然绑匪的目标是何婧英,难道他不想知道幕后操纵的人是谁吗?

    萧练将令牌收回怀中,站起身说道:“本宫回府一趟。”

    萧练回到南郡王府,王府中除了胖虎拍了他一个趔趄之外,何婧英与杨珉之都不在府中。萧练逮住一个丫鬟问道:“王妃呢?”

    丫鬟回道:“新安王府那边说王姑娘终于愿意吃点东西了,王妃过去新安王府了。”

    萧练又问道:“那杨珉之呢?”

    丫鬟回道:“杨公子随王妃一起过去了。”

    “嗯。”萧练点了点头,转声就走了。

    小丫鬟有些惊讶地看着萧练走的方向,不是往府里主子住的院子去的,而是往下人的院子去的。

    杨珉之回来了之后,萧练就命人将以前马澄的院子打扫出来让杨珉之住着。马澄虽然住在下人们住的地方,但是是单独辟出来的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

    虽说是独门独户的院子但马澄身前也没怎么住过。以前萧昭业就爱睡在书房,所以马澄很少回他自己的院子住,都是在书房里的隔间睡的。马澄那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一直就清净得很,也没什么人去。

    萧练伸手将门推开。这个院子还真是冷清得很,一丝烟火气都没有。三月的春风都没能让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沾上一点暖意。院子打扫得很干净,还有一丝檀香的味道从屋里飘出。

    屋里虽然布置简单,一个书案,一个书架,前方摆了一张圆桌四张椅子,屏风后面便是卧榻。虽然简单但却十分精致。桌子是黄花梨的,虽不算特别名贵,但对于一个小厮来讲,也算是逾制了。屏风秀着山水,虽不是蜀绣苏绣,但也十分精致好看。屏风后的床榻旁挂着绞绡纱的帐子。

    就这番布置,萧练觉得比自己书房精致了不少。相比起来,他自己真的能用“糙”来形容了。

    萧练在杨珉之的书桌前看了一圈,砚台早就干了,竹简铺在桌上,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那书架完全是个摆设,上面摆了一个靛蓝色绘着云纹的花瓶,还有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放在架子上,书籍大概有那么两三卷,就没有了别的东西。

    萧练将花瓶拿下来看了一眼,那瓶口都落了灰,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找什么呢?”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萧练回头只见杨珉之逆着光站在门前,身后的光线有些突兀地拢在他身后,显得他整个人有些佝偻。

    虽然杨珉之与萧练他本尊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一看就缺乏健身的身型,是远远比不上自己的。

    萧练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想这个,摇了摇头将花瓶放了回去。

    杨珉之微微蹙眉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杨珉之的话里透着明显的不欢迎的态度。

    萧练微微侧首波澜不惊地说道:“我回府见阿英不在,就想来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人去哪了。”

    杨珉之说道:“王妃去了新安王府上看王姑娘,今日会晚点回来。”

    萧练笑了笑问道:“王姑娘出事,你怎么把山寨里的人全杀了?”

    杨珉之道:“他们自己要拼命。我进山寨时一时找不见你们,不想与他们多纠缠就杀了。”

    萧练找了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书翻看了一下:“那群乌合之众竟然没有一个求饶的?”

    杨珉之一时语塞。

    萧练抬起头来看着杨珉之,忽然笑了开来:“下次你小心一点,怎么样也该留个活口。”

    萧练随手把书卷往桌上一扔对杨珉之挥挥手道:“走了啊,我去接我媳妇儿去了。”

    杨珉之那冷冰冰的脸上,在听到“媳妇儿”三个字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丝裂痕。

    萧练刚刚跨出门槛,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祖宗,你不是跟着天狗食日来回的吗?我记得最近没有日蚀出现啊。”

    杨珉之答道:“天狗食月也可。”

    萧练点点头:“那你还挺忙。”说罢扔下杨珉之出了院子。

    杨珉之走回书桌前,将花瓶的底部翻转过来看了一眼,才暗暗吁出一口气。随后便有些莫名其妙起来,难道萧练真的只是来找自己的?

    杨珉之没看见,萧练在踏出他的小院的时候,五指蓦地在衣袖中收拢。

    杨珉之是一个巫师。但在杨珉之的房间里面,一点跟巫师沾边的东西都没有。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不可能是杨珉之。与他一样,是个披着别人皮的人,另一个人。

    能披上杨珉之皮的,还能是谁?

    这个事情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还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他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忽然就像被针轻轻刺了一样,慌张的情绪一瞬间就漫上了心头。甚至让他忘了他来杨珉之的院子是为了去查灭口山匪的事情。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杨珉之是萧昭业的话,何婧英知不知道?她如果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瞒他?

    萧练心中慌乱,一刻也等不得,很快就到了新安王府。

    王韶明所在的内院他进不去,他就站在垂花门外等着。新安王府的下人请他到暖阁坐着等他都不要。小丫鬟怕怠慢了这位新晋的太孙殿下,捧着茶碗和装了瓜果的几个盘子垂首立在一旁。

    萧练是真的好看,浓密的剑眉直飞入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原本是有些刻薄的长相,却偏偏被萧练一身的少年气将原本的疏离、冷漠与刻薄的气质中和成了独属于少年的飞扬气质。

    小丫鬟抬眼看了眼萧练,脸腾地就红了。

    这一声少年气的太孙殿下,一双如墨般沉的眸子里,偏偏翻涌着一些炙热的情绪。小丫鬟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可就是看一眼就觉得心脏“咚咚咚”直跳。

    小丫鬟听到垂花门里由远而近传来轻轻走路的声响。面前这位跟岩石一样站了许久,茶也不喝,果子也不吃的太孙殿下,终于动了动。他紧抿的唇角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何婧英走出垂花门见萧练站在这里,有些意外:“你怎么在此?你来看王姑娘么?她情绪稳定了,只是还是见不得男人,练季尚都进不去。”

    萧练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来看王姑娘的。”

    何婧英奇怪地看了眼萧练:“那你怎么来了?”

    那个问题萧练几欲脱口而出,几番挣扎,还是强行忍住了。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想你了,就来看看。”

    何婧英早已习惯了萧练这个人不正经的样子,好笑道:“现在看到了。”

    何婧英一笑,眼睛便会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眸上长长的眼睫会随着笑声微微颤一颤。

    只是一个寻常的笑意而已,却似缱绻的情意从萧练心头抚过,轻而易举就荡平了心头的怒火。

    萧练叹道:“我来接你回家。”

    何婧英笑道:“好。”

    坐上马车,何婧英懒懒地支着额,眼眸半垂着。照顾了王韶明半日,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不过看着王韶明有些好转,自己一直愧疚的心,才稍微明朗了一些。

    何婧英问萧练道:“你这么早回来,是有别的什么事么?”

    萧练笑道:“就不能是真的来看你么?”

    何婧英好笑道:“不是日日都看到吗?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萧练给了何婧英一个宽慰的笑容:“在大理寺和大孟说起王姑娘的事,忽然有些后怕。”他想说幸好不是你。但又觉得这一句话何婧英未必愿意听。

    何婧英冷冷一笑:“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一开始就砍了拦马车的那几个杂碎。”

    如果在山匪一事上,杨珉之真是为了灭口,那么他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萧练不知道。但这件事原本的目标是何婧英。想到此处,萧练心中越来越不安。

    萧练试探性地问道:“我听大孟说,那洞里的山匪一个活口都没留。”

    一丝不好的感觉从何婧英心头划过:“是……杨珉之下的手?”

    萧练点了点头。

    萧练能想到的事情,何婧英当然也能想到,当即血凉了一半。难道萧昭业要害她?这个疑问刚冒出个头,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安全没有道理。”何婧英心里想着这句话,顺口就说了出来。

    萧练垂下眼帘顿了许久,才问出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萧法身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其实想问,如果他不愿意将萧法身换回来,可不可以?

    何婧英还被山匪灭口的事情击得有些发懵。萧练提出这个问题时,仿佛在一瞬间又把她拉回那个噩梦般的幻境,被逼着回答:“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那个问题当初她没能回答,现在也回答不了萧练的问题。何况萧法身已经在身边了,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消失,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至于他打算多久说出实情,她有什么资格去问呢?更遑论去决定他的去留?

    何婧英支着额角,浮起一个自嘲的微笑:“大不了就让一切回到原点。”

    萧练瞳孔骤然收缩:“回到原点是什么意思?”

    那针刺的感觉又回到萧练的心间。这一次更加密集。回到原点还能有什么意思?大不了将命再赔给萧昭业。在幻境中,何婧英不就做的这个选择么?

    萧练怒极:“你……”

    你为什么这么蠢?

    你是不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你是被洗脑了么?

    一肚子的气话,但萧练还是在何婧英抬起眼眸的一瞬间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了一个温柔点的说法:“你被封建思想毒害太深了。”

    何婧英挑起眉毛看着萧练:“封建是什么?”

    萧练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世界上女人不比男人低一等。不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懂吗?”

    何婧英无奈地摇摇头:“萧练,我欠他的。”

    萧练怒道:“你欠他什么了?”

    何婧英叹口气道:“上辈子,这辈子都欠他。”

    萧练真是火气都没了,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婧英微微蹙眉扫了他一眼:“因为他当时的聘礼是一道赦免三叔的圣旨和一朵能救人性命的千年灵芝。”

    何婧英叹道:“萧练,我欠他的,得还。”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吻

    那是七年前,何婧英才刚刚守孝满三年。

    她的父亲何戢为打下大齐江山立过汗马功劳,且又在开国之后,识趣的没有去做一个权臣。这让何家赢得了无限荣光。

    何戢在世时,大家顾及着他与皇上的情谊,极近阿谀奉承。何戢虽然不做权臣,但这些奉承与巴结还是把何戢捧上了一个高位。

    而且何戢与皇上过于紧密的关系,也将何家推到了所有大臣的敌对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戢一死,便是何家衰落的开端。

    何家除了何戢与何胤,还有几个在朝为官不怎么成气候的兄弟。这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何戢在世时,作天作地的作死,也干了不少混账事。何戢一死,这些事情被一桩一桩的当成罪状数了出来。

    权利的倾轧、刻意的打压,如车轮一样差点将何家碾碎。

    说差点,是因为当时何胤一力支撑了风雨飘摇的何家。但也正因为如此,一向低调的何胤开始受到来自朝中各方的敌意。

    杀人诛心。这点手段王氏一族最是擅长。何胤没有何戢那样的功勋,与皇上的关系也并不像何戢那样紧密。一个人挑拨,皇上或许不在意,但说的人一多难免开始起了疑心。

    在何戢去世后的三年,何胤为了保住何氏一族,殚精竭虑。最终皇上还是听信了谗言,开始打压何家。何胤也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病不起。

    眼看何家就要被碾成齑粉,萧昭业却出现了。他逆着圣意要娶何婧英。最后皇上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这桩婚事。

    何家这才将常年住在别院的何婧英接回府,将她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贡着。

    同时何家翻出在开国时何戢的旧事,对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衷心。

    何戢不知道是看到了紫微星落在萧氏祖宅上,还是就张了一双慧眼。在前朝萧氏患难之时,就曾对先皇立誓,要何氏儿女生生世世辅佐萧氏建立宏图霸业。

    当何家人提到这桩旧事时,皇上终于心软了。为了曾经与何戢的情分,也为了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娶个像样点的媳妇儿,皇上不轻不重地处罚了那几个何家为非作歹的人,还是保住了将军府的荣耀。

    何婧英一被接回将军府,各种传言就流传了起来。说她出生时就被大师算准了是皇后命。

    这显然是胡说,因为何婧英出生之时,她爹都没在。他娘生她时旁边只有几个丫鬟和接生的婆子。名字都是三天后取的。

    又有说何婧英艳冠京城。这就更是胡说了。何婧英的容貌的确是生得好。但要知道能称得上艳冠京城的还要有无双的才艺。而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想的,从来没有在琴棋书画或者女红上有任何要求,反而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检查她的武艺有没有进步。

    还有人说,何婧英是用了什么邪术媚术勾了萧昭业的魂。这一说,倒是有可能。因为何婧英与萧昭业的见面并不是花下谈风月,而是在一个破庙里。

    那时萧昭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找了个破庙来拜。他拜的那尊佛不仅没有金身,连身上的彩漆都掉得辩不清颜色,好好一尊弥勒菩萨硬是弄得像尊泥菩萨一般。

    何婧英却偏爱这座破庙。不仅仅是因为她时时会想起小时候跟着一帮脏兮兮的小伙伴往破庙跑的日子,更是因为何家那段时间几乎到了摧枯拉朽分崩离析的地步,她帮不上忙,只能寻一个破庙喘口气。

    那时的萧昭业是独自前来的,身旁连个人都没跟。何婧英从佛像背后跳出来的时候,萧练正低低的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声的哭着。

    何婧英见他可怜便把从破庙顺来的苹果擦干净了给他吃。也许那个时候萧昭业就以为她是个妖怪吧。

    过了不久,何婧英又在街上遇到了萧昭业,那时他听说何婧英是何家长女便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之后,何婧英就被赐婚,到成婚当日她才糊里糊涂地认出,她自己的夫君正是破庙里啼哭的少年。

    何婧英一生中没人给过她惊喜,唯一的惊喜就是她大婚当天,头盖被揭开的那一幕。

    这一幕她记了很多年,以至于后来在王府里,她受了任何委屈,想想这一幕都能过了。

    那时她的聘礼除了金银玉器,还有朵将何胤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的千年灵芝,跟着聘礼而来的还有恢复将军府荣膺的圣旨。

    这些恩情何婧英一直都记着,即便婚后萧昭业的疏离淡漠将挑起盖头那一刻的惊喜冲淡了,但那颗,那卷圣旨,是整个何家欠萧昭业的。而何婧英是唯一能还这份恩情的人。在很早之前何婧英就决定用一生来还。

    萧练听完何婧英讲这桩旧事,沉默了很久。“所以如果萧法身不回来,你就要跟着去死?”

    萧练嘲道:”这是卖给何氏一族的面子,却要你一个女人来还。“

    何婧英叹道:“欠下的东西,总得想办法还的。”

    萧练嘲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田螺姑娘了。”

    何婧英轻轻挑眉看着萧练,这句话里面有几个字听不懂。

    萧练也懒得解释:“既然何家与萧法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如果萧法身真的回不来,你跟着去死,不是等于把何家一起拖下水?”

    何婧英看着萧练,眼中竟然有了丝丝歉意:“不是还有你吗?”

    “还有我?”萧练懵了一瞬,随即想明白了:“你是让我在这给你保住何家,然后你自己去报萧昭业那混蛋的恩去?”

    何婧英低垂了眼眸,她没回答萧练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其实,你回不去的是不是?”

    萧练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何婧英抬头直视着萧练:“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家。”

    萧练当场语塞,他的确不觉得在实行火葬的国家他还能倒回去从土里面爬出来。萧练噎了一会儿,勉强说道:“也不是不想。”

    何婧英有些无力地笑笑:“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一直以来我与萧昭业在一起时,都是他说了算的。”

    “那你也不用打定了主意陪他去啊。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活着多没意思。”

    两个大活人坐在家里讨论死后的事情,仿佛得了绝症一样,但没有人觉得好笑。

    何婧英看着萧练的眼神多少带了点遗憾:“萧练,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我欠他的那些。若他回不来,我们……我们也不可能。”

    萧练一瞬间明白了。他披的这身皮宛如一个行走的备忘录。那一笔笔恩怨就像用笔写在了他自己的脸上,每时每刻都在展示给何婧英看。那些恩怨总结起来,总是何婧英欠萧昭业良多。

    萧练如鲠在喉,却说不出何婧英任何错处。

    他与何婧英结缘的这副身躯,恰恰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堑。无论有多少次出生入死,无论有多长时间的风雨同舟,萧昭业都是横在二人之间不可跨越的天堑。

    所以即便在危机时刻,他们愿意用生命为对方挡下致命一刀,他们也无法在感情方面跨出一步。

    萧练有时候真的希望何婧英能糊涂一些,能不把世事看得这么透彻,分得这么清楚。

    晚风从凉亭中吹来,吹乱了何婧英的鬓发。青丝拂过她白皙到透明的脸颊,落在她修长优雅的脖颈上,因为支着额角而微微拉伸的脖颈上,看得见青白的血管。衣袖从她的手臂滑下,露出她白皙莹润的小臂。

    遗憾、嫉妒、隐约的愤怒,随着萧练起伏的胸腔变得浓烈起来。萧练声音嘶哑地说道:”那我的恩情,你怎么还呢?”

    何婧英微微怔住。

    萧练是她这辈子感受到的第二个惊喜。

    当他在石头城救下自己时;当他白衣金冠从城门外纵马而来时;当他把自己从刑部的天牢里抱出来时;当他拼尽全力,用一具重伤的身躯护着自己时。每一刻都让何婧英感受到了一些超越恩情,超越生死的情感。

    这样的恩情,她何婧英又要怎么还呢?她只有一条命。

    但她每每看到萧练,看着那张熟悉的萧昭业的脸,所有的悸动都会被强烈的愧疚掩盖。

    正如现在,她看得清萧练眼底翻涌的情绪,却不能接受。

    她像个逃兵一样,落败而逃,眼中都是掩不住的仓皇:“如果有下辈子……”

    “没有!这已经是下辈子了。”萧练近乎粗暴的打断了何婧英要说的话。

    那些遗憾、嫉妒与愤怒终于在汹涌的爱意下,让人变得极度卑微。他像陷入爱情中的傻子一样,问出了每一个傻子都会问的尴尬问题:“那你,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对我动过心过。”

    何婧英脸色煞白。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被赤裸裸的问出来,鲜血淋漓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根本不敢去接。她下意识的想要再次躲远。她现在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抱住自己的脑袋,但她忍住了。

    萧练看到何婧英缓慢地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一瞬间的惊愕,萧练愣在当场:“没有?一点都没有吗?”

    何婧英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对萧练说道:“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何婧英急急地走开,在与萧练擦身而过时,手臂被萧练一把拉住。

    惯性让何婧英往后跕了个踉跄。萧练强行将他的肩膀掰过来,强行让何婧英面对着他。“真的没有吗?哪怕一点点。”

    何婧英不舒服地扭动了下肩膀,可是萧练没有一丝想要松手的意思。委屈的情绪让何婧英鼻头一酸,她不管不顾地就吼出一句:“没有!”

    萧练捏着何婧英的下颌,将她扭到一边的侧脸转了过来:“那为什么你不敢看着我说!”

    何婧英委屈至极,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倔强地看着萧练,颤抖着说道:“没有!”

    看着何婧英含着泪微微发红的双眸,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嘴唇,柔弱如一只小兔子一样的神情,让萧练喉结狠狠地一滑,不假思索地就吻了上去。

    何婧英仓皇地后退,腰却被萧练一手箍住。萧练的五指伸到何婧英的后脑,轻轻一按,让何婧英紧紧地贴着自己,无处可逃。

    何婧英紧闭着双唇,萧练便一点一点的将何婧英双唇抵开,用牙齿轻轻咬着何婧英柔软的双唇。直到何婧英的双唇发麻几乎没有了知觉,他也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

    萧练的吻在何婧英紧闭的双唇边变得粗暴,他强迫何婧英放松紧咬的牙关。灵巧的舌头探进何婧英的口中攻城略地,暧昧的气息在鼻息之间变得越来越浓烈。

    这与在竹邑外猎户的小屋里的吻不同,那个吻是一剂解药,是一剂安定剂。在剧痛之下,萧练几乎不记得那日那个吻是什么感觉,只是恍惚间觉得天边多了一丝亮光。

    现在这个吻,却是一剂毒药,让两个人深陷进去,脚下便是无尽的深渊。缠绵的呼吸带着轻微的喘息缠绕着两个人,让深情如乱麻般在心上盘踞,又像是细密的针扎在心头,让两颗心脏都感到绵密又令人窒息的痛苦。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何婧英脸颊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滴在两个人交缠的舌尖上,那一点带着苦涩的咸味在萧练的口中化开。终于萧练在理智崩溃的边缘停了下来。

    他不能再给何婧英增加任何困扰。

    他要守护的是这个人,是这个人认定的所有一切。哪怕是毫无道理的执念。

    那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自律。

    他恨自己的这份自律。

    萧练紧紧地抱着何婧英,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他揉着何婧英的头发,强行将自己灼热的冲动压制下去。

    他嘶哑着嗓子说道:“阿英,可是我爱你啊。”

    可惜没有下辈子了。

    何婧英终于不可抑制地在萧练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挣扎

    入夜,微凉。

    萧练眼睛里的血丝还未散去,胡茬从下巴上长出来了一点,看上去竟有些宿醉未醒的样子。只是他身上丁点酒味都没有。

    他轻轻推开王府里下人住处那一户独门独户的小院。沁脾的檀香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哪怕是一点。

    意外的是杨珉之并没有睡,油灯微弱的光线下他静静的坐着,嶙峋的脊背在轻薄的衣衫下支楞出来,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岁。听到自己院门被打开,杨珉之微微抬了抬头,看到来者是萧练,又将眼皮垂了下去,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练也不恼,抬脚就走了进去。浓郁的檀香顿时扑面而来,呛得萧练眉头都蹙了蹙:“这么浓的檀香,不是用来安神的吧,你是想把自己熏晕吧。”

    杨珉之半垂着眼帘,头也不抬地答道:“我睡得浅,闻惯了这味道,要是味道淡了就闻不出来了。”

    萧练拣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看了一眼,茶是凉的,又意兴阑珊地将茶壶放了回去。萧练一哂道:“我克扣了你月俸吗?你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杨珉之无奈道:“你何时给过我月俸?”

    萧练回忆了一下,好似的确是没有这回事,尴尬地笑了笑:“你这时不时就玩消失的,给你月俸不合适啊。”

    杨珉之冷冷地斜了萧练一眼:“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来喝茶的?王府是没钱了么?”

    萧练看着杨珉之,嘴角勾起一个笑,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想杀王韶明?”萧练声线平稳,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问杨珉之:“你吃饭了吗?”

    杨珉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萧练,冷笑道:“我何时想过要杀王姑娘了?”

    萧练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地方飘来,平淡又悠远,听不出喜怒:“我想了整整一夜才想明白。我们都以为山匪要绑架的目标是阿英,因为王姑娘乘了我们的车才遭了此难。后来我发现我一开始就错了。”

    杨珉之侧脸对着萧练,一侧脸颊被窗外的明月照得忽明忽暗。他似颇有兴致似的看着萧练:“哦?愿闻其详。”

    萧练叹道:“一开始的目标原本就是王姑娘。山匪没有绑错人。我以为是徐家要报复阿英,才买通了山匪。但是彦青曾对我说过,最开始雇主找的是他,是在王姑娘被绑的三日前,说的是要南郡王府里的女人。王姑娘一直被我当作客人,所以我从来没有将‘南郡王府的女人’这几个字与她联系在一起。”

    杨珉之嗤笑道:“南郡王府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就是指的王妃么?”

    萧练冷冷一笑:“如果阿英在府里,那么这么说没错。但那日是皇上的寿辰,恰巧我送给皇上的贺礼需要花时间布置,所以这个人并不是阿英。”

    杨珉之好笑道:“即便是这样,怎么又成我想害王姑娘了?我那日可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啊。朱雀大街上的炮竹我还亲手绑了几根呢。”

    萧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怀疑你。”

    杨珉之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练。

    萧练叹道:“如果不算丫鬟,南郡王府里的女人就只有三个人,阿英、徐婉瑜和王韶明。徐婉瑜装疯卖傻是不会轻易出梅院的。那么只要保证阿英不回王府,南郡王府的女人就只有王韶明一个。你正好能做到这一点。”

    杨珉之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也能。”

    萧练点点头:“的确,我也能。能在皇上寿辰那日保证阿英不回府,又能第一时间知道王姑娘要去赏桃花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不是凶手,所以是你。”

    杨珉之嗤笑道:“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些牵强了么。”

    萧练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继续说道:“在彦青没接这桩生意的情况下,大当家来找了雇主,表示自己愿意接。一直待命的大当家终于在王姑娘赏花的那日等到了机会。”

    萧练摇了摇头,万分无奈道:“也是凑巧,这帮山匪竟然选了个桃林背后,这么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安营扎寨,连布置截马车都没花多少功夫。”

    杨珉之的眼睫在刀削的鼻梁一侧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让他的皮肤看起来都泛出些青白的颜色:“那日提出去赏桃花的人可是阿英。借故不去看桃花,想让季尚与王姑娘单独相处的人可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萧练嘴角的弧度微微挑起一些,眼神却是越发的冷了:“所以你没有告诉山匪车里究竟会有多少人,故意让他们轻敌只派了五个人来截王府的马车。若不是王姑娘不会功夫受制于人,那五个人连季尚都打不过。如果车上还有我和阿英的话,那条路上只会有五具蒙面的死尸。”

    杨珉之讥讽道:“所以,不还是你害了王姑娘么。”

    萧练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一个无辜的人?”

    杨珉之好笑地看着萧练:“你觉得她无辜?你可知道她来王府是什么目的?”

    萧练眉尖拢了拢:“太常王慈的算盘我知道。”

    杨珉之又好气又好笑:“你既然知道,你的应对之策居然就是希望她与季尚发展出真正的感情?”

    萧练冷声道:“有何不妥?”

    杨珉之终于笑了出来:“我原以为你还有点聪明,结果还是个傻子。如果王韶明没有出事,王慈在朝堂上提出要立王韶明为太孙妃,你根本拒绝不了。”

    萧练的手指用力按在桌上,骨节都有些泛白:“那你就要用这等下流阴损的招数?”

    杨珉之若无其事地将落在胸前的长发拢了拢:“我已经很仁慈了,我一开始就没有说要她的性命,只是要她的清白而已。”

    萧练怒极:“你太卑鄙了!”

    杨珉之嘲讽地看着萧练:“你如此动怒,难不成是对她动了心不成?”

    萧练恨不得一拳揍在杨珉之脸上:“王姑娘与季尚本已情投意合,只要在多拖一些时日,此事自会有转机,倒时皆大欢喜,有何不好?”

    “皆大欢喜?”杨珉之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在这样的世上你居然想求一个皆大欢喜?”

    萧练怒道:“可你知道出了这件事后,阿英已经几日没有睡过好觉了吗?阿英不是那样心狠卑鄙的人。她若知道此事是你做的,可能会更难过。你知道吗,萧,昭,业!”

    杨珉之那青白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紧跟着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你都知道了?”

    萧练死死地盯着杨珉之,眼里都是怒火。

    杨珉之也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对王韶明出手是为了阿英?”

    萧练怔了怔,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盛的怒火:“你说什么?”

    杨珉之有些好笑地看着萧练:“你一个满脑子只会想着女人的人,是怎么还被封了个皇太孙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么。“

    萧练看了看眼前这位“祖宗”,讥讽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头顶上冒青烟的不正是你么。”

    杨珉之懒得和萧练斗嘴,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么多告诉你点也无妨。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违逆圣意,执意要娶阿英?”

    萧练浓眉浅浅拧起,难道不是因为你把阿英当天女下凡了么?但这句话萧练没说。

    杨珉之叹道:“或许我们的皇上自己都没发觉,他对王家的忌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那个天真的二王叔自以为与王融交好,迎得了王家的支持,就能动摇先太子储君的地位。可恰恰是王家一面倒的支持他,才巩固了我父王的储君之位。”

    萧练道:“可是文慧太子妃也出自王家。”

    杨珉之好笑道:“母妃生性太过恭顺懦弱,早就是王家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否则王融当初身为太子府侍郎怎么会去投靠了西邸。”

    萧练道:“所以你娶阿英,看似是违逆上意,其实反而是顺应了圣意?”

    杨珉之摇摇头:“其实也不是。当时是真的在违逆圣意。但是只有这样日后我才能有上位机会。”

    萧练渐渐回过味来:“与其娶一个权臣之女,不如娶一个徒有虚名的士族之女,这样不仅不会被忌惮,还能赢得何家无条件的支持。”

    杨珉之手指点了点萧练:“你还是不算太笨。”

    萧练握紧的手放在衣襟上,紧握的拳头让缠绕在手上的纱布箍进了才刚刚结了一层痂的伤口里,一丝鲜血从手心里渗出来,滴落在月白的衣襟上。”你为什么一直骗她?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你?”

    “等我?”杨珉之失声笑道:“我看她挺开心的。”

    他说这话时包含深意地看了萧练一眼。

    萧练怒极,一拳揍在杨珉之的脸上。

    可是拳头才刚刚碰到杨珉之的脸,他的手臂就像忽然被卸去了力气一般,忽然之前垂了下来。一阵心悸传来,萧练瞳孔骤缩,他抬起头来,看见杨珉之低垂着头,隐藏在黑暗中微微勾起的嘴角。

    “你做了什么?”很快不止是手臂,萧练的双腿也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似的,开始颤抖。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吃?为什么还是会中毒?

    杨珉之一直蜷缩在阴影里的身躯舒展开来。萧练这才看见,他身上的衣襟上全都染了血。手腕上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已经凝固。

    杨珉之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你还真是厉害,这么重剂量的迷药是头牛都迷倒了。你若不是动了怒让气血翻涌得更快了些的话,你还能撑得久一点。”

    “为什么你没事?”萧练勉强让自己的双腿站直。

    杨珉之轻声笑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都不是活人,也用不着呼吸。”

    杨珉之伸手将屏风推开一些,露出屏风的卧榻。绞绡纱的卧榻前,用鲜血画了一个奇怪的但却十分熟悉的图案。

    萧练瞳孔骤缩,眼前的天地似乎在旋转,小院的门槛变成了一条水蛇,让他跨不过去。

    但是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让萧昭业这样回到何婧英身边。

    萧练用手抓住门槛将自己半个身子送了出去。

    杨珉之从屋里走出来,将手轻轻搭在萧练身上,将萧练轻而易举地拽了回来。

    萧练满目通红,手指连门槛都抓不住。

    “为什么?”萧练嘶哑的问道。

    杨珉之冷笑道:“为什么?难道要我看着你着皇太孙冠服站在金銮殿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享受属于我的一切?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阿英夺走?”

    萧练咬住自己的舌尖,顿时浓烈的铁锈味充盈了整个口腔。舌尖传来的疼痛终于让萧练清醒了一些。他反手一拳打在杨珉之的脸上,跌跌撞撞又往外跑去。

    他还不能死,何婧英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杨珉之从嘴里吐出一颗碎牙,暴怒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敲在萧练的脑袋上,鲜血从萧练的额角流下。

    萧练张嘴,想大喊出声,但喉咙就像被麻痹了一样,只能发出“嚯嚯”声。

    可是不能死啊。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

    怎么能将阿英交回这样的人手上呢?

    可黑暗渐渐弥漫上来。萧练就像落入泥沼的人,慢慢一点一点的下沉,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脚踝、膝盖、腰际、胸膛、脖颈,直至黑暗淹没过下颌,掩住口鼻。

    他的双手在虚空之中徒劳的挥舞,可周围连一根稻草都没有。

    杨珉之重击萧练之后,身形晃了晃,他有些无力地扶住了桌子。杨珉之这具躯壳真的是太弱了,加上之前布阵费了不少血,现在竟然有些头晕。

    好在萧练早已吸入了足够多的迷药,任他再挣扎一会儿也该没力了。

    杨珉之干脆倚在桌边,看萧练如水中溺水的人一样在紧紧抓住门槛做最后徒劳无益的挣扎。

    ……

    ……

    清晨,何婧英有些疲惫地醒来。昨夜做了一晚上噩梦。

    自从淳儿走后,何婧英就没有再用过贴身侍女了。她此时也懒得再唤丫鬟来,赤着脚走下床来,将门打开了。

    门外,“萧练”逆着光站在那里。

    何婧英莞尔:“你怎么来了?”

    “萧练”微微一笑:“阿英,我回来了。”

    那一抹笑含了久别重逢的意味。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回来了吗?

    山风从大地另一边的平原上呼啸而过,逆着阳光,裹挟着三月里看不见的风雨,吹进了王府。

    门外,那张熟悉的面孔,唇角勾起的温和的微笑,一切如旧,又似乎那么久远陌生。

    这不是萧练那带着几分讥诮,时时刻刻总是在调笑的嘴角。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躯体却那么容易分辨。

    这双昨日还飞扬跋扈,涌动着炙热暗流的双眸,现在就如深潭一般平静。那荡漾在嘴角看似温和的微笑,却是一点温度也无。

    这样的双眸,这样的笑容。何婧英如何能不熟悉呢,她看了整整八年。

    她原以为她会哭,她会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可事实是她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

    萧练呢?为什么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了?

    她想起昨天那一个吻,难道那就是告别?

    她的脸微微发烫,眼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这一切细微的情绪都被萧昭业看进了眼里。让他噙在嘴边的那抹温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萧昭业冷冷地一笑,就像是没有察觉何婧英的异常一般,反问道:“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有一丝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何婧英摇摇头:“没有,他又不是事事都要对我说。”

    萧昭业似乎宽慰似地拍了拍何婧英的肩膀:“下个月就是册封皇太孙的大典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最近,就不要出去了。”

    何婧英吸了口气,温顺的说道:“好,你回来就好。”

    萧昭业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才亲昵地在何婧英的唇边啄了一下出了门去。

    何婧英赤脚坐在懿月阁面前的台阶上,地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透着寒气。胖虎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何婧英的手背,又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温热又有些粗糙的狗舌头才让何婧英清醒了三分。

    何婧英挠了挠胖虎的头,喃喃说道:“他怎么就走了呢。”

    何婧英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正午时分。

    徐龙驹擦着汗走了过来:“王妃,太孙殿下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东宫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让我们尽快挪过去,赶在册封大典之前。”

    何婧英点点头:“那就收拾收拾吧。”

    徐龙驹又说道:“太孙殿下说让您先去东宫看看,看还缺点什么。”

    何婧英顺从地点点头:“好。”

    东宫里,萧昭业站在丝质的地毯上。他的手轻轻抚过东宫里花纹繁复的金器,最终在一面铜镜前停下。

    他自己的这具躯壳被萧练占用这么久之后健壮了不少。肩背更加挺括了,原本柔美的下颌线也因为萧练每天两次的锻炼,而变得坚毅不少。

    “挺好的。”萧昭业暗暗想到。

    只是他看着自己还裹着纱布的手,又是一声叹息,可惜萧练就是太不爱惜自己这具身躯了,弄得满身都是伤痕。

    萧昭业将纱布揭下,手上大片大片的痂成了暗紫色。轻轻一碰,萧昭业倒吸一口冷气。

    萧练这厮穿越的时候,是不是没把痛觉带过来?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萧昭业抬起半垂的眼帘看了何婧英一眼。何婧英还穿着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发髻只用一根簪子松松的挽起。萧昭业微微蹙了蹙眉道:“阿英,你穿得太简单了,应该要有太孙妃的样子,否则我怎么跟皇上提?”

    何婧英这才发觉,跟着萧练一起的这段日子的确是随意惯了。她吸了口气回到:“我知道了,这就回去换。”

    “等等。”

    何婧英顿住正要离开的脚步。

    萧昭业将那只揭下了纱布,还满是痂的手放在阳光下看了看:“来,先帮本宫包扎好。”

    旁边的侍女赶紧去拿了煮过的干净纱布来。

    何婧英蹲在萧昭业身边,轻柔地将纱布一圈一圈的裹在萧昭业的手上。

    萧昭业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婧英,何婧英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何婧英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恭顺、温柔,几乎是一个模范妻子的样子。

    这样的恭顺,这样的易于掌控,是萧昭业喜欢的。他一辈子活在皇上、活在先太子、甚至是竟陵王的掌控之下。所以他更喜欢掌控别人。

    可是他看着何婧英低眉顺眼的样子,并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那日何婧英在山林里为萧练包扎伤口的样子,谈不上温柔,对比起现在来甚至可以说粗暴。但是萧昭业就是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萧昭业拧起何婧英的下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何婧英不舒服地拧了拧眉毛。

    这眉头微微耸动的动作,在萧昭业看来却是带着三分嫌弃。萧昭业心里更不舒服了。他钳着何婧英的手又加了把劲,痛得何婧英闷哼一声。

    萧昭业如深潭般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何婧英:“阿英,你想我吗?”

    何婧英偏了偏头,又被萧昭业大力拧了回来:“你想我吗?”

    萧昭业的眼是冷的,手是冷的,这股寒冷直抵何婧英的心房。何婧英颤抖着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何婧英说的是实话,她重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当她找不到他的时候,她便千方百计的去寻杨珉之。

    想到杨珉之,何婧英不经内心一颤。杨珉之一直以来其实都是萧昭业吗?为什么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说过?

    何婧英想将事情问个清楚,想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和自己的夫君坦诚相待。但她什么都没问出口。

    因为她的嘴被萧昭业堵住了。

    那是一个冰冷,又粗暴的吻。萧昭业仿佛想向何婧英证明什么,又像是要从何婧英的回应中找到什么答案一样。他用舌头粗暴地在何婧英口中探索,牙齿咬在何婧英的唇上,直到将那柔软微红的双唇咬的出了血。

    何婧英吃痛,本能地想将萧昭业推开,却引来萧昭业更加粗暴的行为。萧昭业拽住何婧英的衣襟猛地撕开。何婧英雪白的肩背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萧昭业双眼微微有些发红。他没有在何婧英的回应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猛地将何婧英拽了过来。何婧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本能就想要躲闪,想要有人能出来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这是东宫的正殿啊。这里只有冰冷的丝质地毯和东宫敞开的大门。

    可何婧英只看到方才端来纱布的丫鬟退出东宫并且关上了大门。

    何婧英的躲闪让萧昭业怒极,他将何婧英拽起重重地抵在墙上,声音如寒潭下千年不化的寒冰:“你在看什么呢?”

    何婧英颤抖着说道:“你,你不需要这样。我是你的夫人,如果你想要,我自然会侍奉你。”

    因为是夫人,所以自然会侍奉。多么完美的回答。

    可是萧昭业不满意!

    萧昭业的手渐渐伸向何婧英的雪白的脖颈,将她的脖颈死死掐住。另一只手将她的中衣扯了开来。他森寒地说道:”你当然要侍奉我!你一辈子都要侍奉我!你也只能侍奉我!”

    “你知道我在那个看不见尽头的世界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没有水!没有食物!我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走着,但却还要忍受饥饿!而你呢!你过的很开心吧!”

    何婧英被卡住脖子,呼吸都困难起来,她颤抖着手抚上萧昭业的脸颊,嘶哑着说道:“可你已经回来了。”

    萧昭业的眼神逐渐疯狂起来:“我是回来了?那你呢?你回来了吗?”

    何婧英脸色逐渐变得通红,深深的无助感传来,难道自己要死了不成?被自己一直盼着想着,千方百计找回来的夫君杀死?

    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笑的笑话么?

    这句话分明是萧昭业不相信她的忠贞。她一直以来的坚守,却连个信任都换不来?

    话又说回来,萧昭业以杨珉之的身份又在暗处观察了他多久?他又信任过她么?

    何婧英低声笑了出来。

    萧昭业愣了愣,掐住何婧英脖子的手骤然松开了。她在笑什么?笑自己问出了这么低三下四的问题吗?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何婧英猛地呛咳起来。一股铁锈味从喉咙里传了上来,连同咳出的唾沫都带了些血沫子。

    可何婧英呛咳还没停下。萧昭业就将她拎了起来。他拧着她的肩头将她反转过来,狠狠地将她抵在墙上,让她背对着自己。

    萧昭业一手掐着何婧英的后脖颈,一手压着她,眼里是烧不尽的怒火:“你不是要侍奉我吗?!”

    “住手!”何婧英惊怒交加。但她的反抗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反而让萧昭业的怒火更盛一些。

    “啊!”何婧英吃痛一声惊呼。

    就像是一把火烧在久未经雨露的花朵上。原本干燥的花瓣被火一撩便卷曲起来。疼痛从花瓣传到花蕊,再随着经脉传到四肢百骸。

    这朵被火烧过的花朵在风中战栗,它无声的哭泣换不来一点雨露。它恐惧的战栗也换不来这狂风的一点怜悯。

    这暴虐的狂风仿佛裹挟着山火,在干涸的大地上攻城掠地。大地寸寸皲裂,终于在要崩溃的边缘,那肆掠的狂风落下几滴雨露,浇在大地上,停止了掠夺。

    何婧英滑坐在东宫的地毯上,在地毯上落下几滴殷红的血迹。

    何婧英眼神空洞地望着东宫雕梁画栋的屋顶,嘴角的血液还未凝固,在下颌染上殷红的一片。

    她自己誓不相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眼前这个人,是她相识八年的萧昭业。那如深潭一般的眼神,礼貌又疏离的微笑,都让何婧英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的确是萧昭业。但他仿佛撕碎了自己温和的表面,将自己心底里的恶无限放大。

    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让何婧英的指尖都变得冰凉。

    萧昭业看着何婧英那漠然的神情,心中一慌,只觉得眼前这人在离他而去一般。他蹲下身来,颤抖着去捉住何婧英的手。

    才刚刚碰到何婧英的指尖,何婧英仿佛被烫了一般,手猛地收了回来,如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眼神里满是戒备。

    萧昭业心里一慌,颤声问道:“阿英,你没事吧?”

    何婧英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看得萧昭业心里直发毛。“阿英,我不是想要伤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爱你了。”

    萧昭业不敢看何婧英的眼神,只好把何婧英紧紧拥在怀中。“阿英,我一直很想你。我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在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没有你,我就死了。阿英,你原谅我好不好?”

    何婧英越过萧昭业的肩头,仿佛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旷野,旷野上方是压得沉沉的阴云。

    她记忆中的萧昭业,冷漠疏离,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大兴致,包括男欢女爱。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也不会有这样暴怒的时候。

    何婧英嘶哑着嗓子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昭业扳着何婧英的肩头,盯着何婧英嚅嗫着问道:“你不会怪我是不是?”

    何婧英看着萧昭业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痛,他什么时候会有这样卑微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萧昭业,再多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正如萧昭业所说,重生之后她锦衣玉食,而他经历了太多磨难。何婧英半垂着眼帘说道:“不怪你。”

    萧昭业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他手抚过何婧英的脸颊,有些心疼地说道:“那你先休息一会儿。”

    何婧英点点头。萧昭业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东宫。

    当萧昭业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了东宫的台阶之下时。何婧英蜷起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头的起伏还是出卖了她。

    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何婧英抬起头,看见方才端来纱布的侍女,捧着一张干净的布颤抖着递给何婧英。

    何婧英接过布将自己嘴角擦了擦。淌在下颌的血已经有些干涸,轻易擦不去,她使劲反复摩擦着嘴唇和下颌,直到嘴角变得更红,原本被咬噬的伤口结了痂,现在又被她狠狠地擦破。

    那个侍女一惊握着何婧英的手说道:“娘娘不要这样。我去给娘娘打盆水来。”

    何婧英苍白一笑,手指一松,那沾了血的白布落在地上:“不用了。”

    她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撕裂的痛楚让她愈加清醒。

    这里是东宫。这一切原本就是属于萧昭业的,包括她自己。

    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她咬牙走了两步,那侍女赶紧扶住了她:“娘娘小心。”

    何婧英扶着侍女的手站直,将自己凌乱的鬓发梳理整齐。她回头看着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冬梅。”

    何婧英说:“这名字不好,你以后就叫岁莲。跟着我吧。”

    碎玉咚地跪下磕头道:“岁莲谢主子赐名。”

    何婧英缓缓向东宫外走去:“今日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厢情愿

    昭阳殿中,范贵妃嗔怪地看着何婧英:“你说你,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来帮帮我。巴陵王与新安王两个王爷的婚礼,新娘子总不能穿一样的衣服吧?喜服、头盖、凤冠霞帔,样样都要好的,还都不能重样的。你看这倒是让本宫怎么选?万一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没得还以为本宫偏心了谁呢?尚宫局的那些人也是不长脑子,两个新娘子,珠玉却用一样的,这怎么行。”

    何婧英听着范贵妃絮絮叨叨地说着,有些恍惚,好似旧时的日子又回来了似的。以前她就这样,时常到朝阳殿来,跟着范贵妃谈天说地,好让范贵妃找着理由喝点小酒。

    那些生死一线的日子,好似就像一场梦一样。连同萧练都像是一场梦。

    那日她从东宫出来,摔下台阶,发了高烧昏睡了两天。她醒来后时常恍惚,很多次都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若不是东宫里没有了淳儿和马澄,胖虎偶尔在东宫里叫上两声,她可能就真的没法分清了。

    萧昭业对迁居东宫一事,可以算得上是仓促的。原本并不需要那么急的事情,他却非要在两日之内搬进来。迁居东宫的时候,何婧英病气都还没退,是被岁莲一路扶着进的东宫。

    萧昭业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知道在朝中忙碌些什么。可每晚回到东宫,他就会走到何婧英的卧房里,强势的占有她。

    一想到此处,何婧英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昭业每晚做那个事的时候,都像是急于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没有一次她感受到了欢愉。从一开始她就盼着萧昭业能快点结束。每一次结束后,她身上就会多一块青紫。

    每一次完事之后,萧昭业又会卑微地求她原谅。

    如果说白日的萧昭业还是以前的萧昭业的话,那么到了夜晚,他就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拥有着相同回忆却又完全陌生的人。

    范贵妃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阿英,你说凤冠上红色的珠子坠什么好?石榴石吉祥,但是红玛瑙好看。”范贵妃抬起头,正好看见何婧英有些微微发白的脸,吓了一跳:“阿英,你怎么了?是不是病还没有好?”

    何婧英回过神来,赶紧笑了笑:“早就大好了。”

    范贵妃问道:“那你刚才想什么呢?”

    何婧英说道:“我在想你刚才说害怕新娘子觉得你偏心,我倒是觉得王姑娘与长乐公主都不是这样的人呢。”

    范贵妃责备地看了何婧英一眼:“这都是本宫好久之前问的问题了。本宫怎么觉得你自从来了东宫,就每天都不开心的样子?倒比你从刑部大牢出来那次脸色还难看。”

    何婧英解释道:“可能就是搬到宫里不习惯。”

    范贵妃听何婧英如此说,倒是觉得合情合理,叹口气道:“你以后可得习惯了。宫里就这样。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好,但就是闷得慌。”

    何婧英笑道:“你这么说话,就不怕被皇上听了去,怪罪下来?”

    范贵妃虚点了点何婧英:“你看,本宫就是这样给闷着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就要挨板子,严重点还连脖子上这颗脑袋都保不住。”

    何婧英说:“在这宫里,你这个统领后宫的贵妃娘娘也这样认为?”

    范贵妃终于将那些喜服的图纸扔到一边,以手支额道:“贵妃娘娘又如何?就算是皇后也是一样的。你别看本宫得宠,指不定哪天摔下来,就摔得比谁还难看。”

    何婧英连忙说道:“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范贵妃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后宫里的阴谋诡计多了去了,要是这么一句话就让本宫摔下来了,本宫这贵妃也就没有必要做了。”

    范贵妃扫了眼身旁的侍女太监,挥了挥手。那侍女捧着图纸倒退着出了朝阳殿,将门轻轻关上。

    范贵妃看着何婧英问道:“你可是在为了封太孙妃的事情烦心?”

    还不等何婧英回答。范贵妃又接着说道:“有帮老臣真是不识趣得很,非要拿着你不是嫡女来说事。就像当年皇上想立本宫为皇后时一样,非得说本宫没有生下龙子。”范贵妃幽幽叹口气道:“但本宫拼着性命将芙琳生下来之后就伤了根本,那还有那个福气生龙子。不过这么多年了,本宫坐着贵妃的位置,皇上也没再封过皇后不是?”

    何婧英微微笑道:“皇上是真心待娘娘。”

    范贵妃嗤笑道:“什么真心待本宫。若不是因为武穆皇后,本宫怎么会伤了根本。”

    何婧英一惊,有些诧异地看着范贵妃。

    范贵妃说道:“丫头,本宫是告诉你,有时候让男人对你有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能登上九五至尊的那一位。”

    这句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皇上还在位,怎可说另外任何人能登上九五至尊,即便是皇上最爱的孙子,亲封的皇太孙。

    何婧英低垂了眼帘:“娘娘的教训,我记住了。”

    范贵妃方才还有些严肃的脸,瞬间又和软了下来:“当初你嫁给法身,他还是个王爷,当然希望你们能夫妻恩爱,别的旁人打扰不得。只是他现在已经是储君之位了,与以前就不一样了。”

    何婧英攸地抬头:“娘娘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范贵妃脸上闪过一次诧异的神色:“难道你不知道吗?太孙纳了徐家的小女儿,今日就要送到东宫来了。封号在册封大典同一天定。”

    何婧英如遭雷击。徐家的小女儿?徐婉瑜的妹妹?

    徐婉瑜的血在梅院都还未散,他便将徐婉瑜的妹妹接近了东宫?

    何婧英心中寒凉,猛地站了起来。“娘娘,我先行告辞了。”

    说罢何婧英几乎是跑着出了朝阳殿。

    东宫的书房里,还点着浓郁的檀香。萧昭业正在处理一些奏章。他一见何婧英走到了书房来,就将手中的奏章放到一边。他直视着何婧英满是怒意的双眸,冷冷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何婧英讥讽地一笑:“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萧昭业手一顿,眉头蹙了蹙:“你觉得我该给你解释?”

    何婧英强忍着怒意问道:“徐婉瑜他做了什么你不记得吗?”

    萧昭业冷漠地看着何婧英:“你是说她火烧懿月阁?”

    何婧英五指紧紧地收拢藏在宽大的衣袖下。

    萧昭业冷冷地一笑:“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忘了吧。”

    忘了?他竟然说忘了?何婧英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昭业。

    萧昭业靠在椅子上,修长的十指交叉握在胸前:”何况这不是徐婉瑜,她不过是徐婉瑜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已。“

    何婧英看着萧昭业深如寒潭的眼眸颤抖道:“你不恨她?”

    萧昭业沉默半晌说道:“恨。她的确该死。但她也已经死了。”

    何婧英:“那你为何还要娶徐家之女?”

    萧昭业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微笑,看何婧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她是她,徐家是徐家。徐孝嗣是尚书右仆射,他手里是有实权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以前养着徐婉瑜却不碰她吗?”

    何婧英嚅嗫着说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萧昭业嗤笑道:“只有你们女人才会把爱挂在嘴边。徐婉瑜虽然只是庶女,但却是徐孝嗣的掌上明珠。为了能让自己女儿得宠,你猜徐孝嗣会怎么做?”

    何婧英脸色一白:“可是徐婉瑜烧了懿月阁,背后未必没有徐家支持。”

    萧昭业摇摇头:“此事未必与徐家有关系。徐家没有道理想要我的命。你不是都查出来了吗?我那七叔恐怕比徐家更有可能要我的命。”

    原来一切只是这样啊?原来他对徐婉瑜的冷落并不是因为自己。那些情深意重,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

    何婧英嘴唇颤抖着问道:“那你又为何要跳到火里来?”

    终于萧昭业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记不得了。”

    何婧英如鲠在喉,胸中像似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找不到突破口。她的眼睛酸涩,却半滴泪也流不出来。她向萧昭业福了福身:“妾身告退了。”

    萧昭业有一句话说得对,只有女人才会把爱挂在嘴边。现在的萧昭业,只不过是给了她一道圣旨,一颗灵芝的恩人。

    爱是偿还不完的债。

    但恩情,是能偿还的。

    如此,甚好。

    何婧英转过身的瞬间,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响声。她面前的书房门被徐龙驹推了开来。可徐龙驹还没踏进屋里,何婧英的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喝:“滚出去!”

    徐龙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何婧英,又无可奈何地将门关了起来。

    下一刻,何婧英的肩头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钳住。肩头一股大力传来,她身上一轻就被摔在了书房的案几上。腰撞上书桌,痛随着脊椎直冲上大脑,何婧英顿时落下冷汗来。书桌上的砚台、笔筒、奏章,纷纷落在地上。

    那一只冰冷的手,又掐上了何婧英白皙的脖颈,萧昭业那冰冷的眼眸只在咫尺之间:“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萧昭业的手上又加了些力道:“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你难道不开心吗?“

    如果这就是她苦苦追求回来的东西。

    那不如就去死吧。

    何婧英丝毫不挣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啪”,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何婧英的脸上。萧昭业满目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掐住脖颈的手掌已经松了开来。何婧英喉咙又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左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缓缓地抬手,将自己嘴角的一丝鲜血擦去。

    萧昭业的怒火仍聚集在眼中,似乎想将何婧英焚烧干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去死了?你想下去陪他?陪那个人?”

    何婧英冷笑,这便是让萧昭业改变的心魔么?那个人?萧昭业连萧练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来。

    何婧英的冷笑又让萧昭业感道了一丝害怕。他捧着何婧英的脸,吻如雨点般落在何婧英的脸上:“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是属于我的!”

    萧昭业的吻从冰冷变得灼热,癫狂的眼神也多了一抹东西。

    心底的惧怕终于在何婧英的心里变成了厌恶。“啪”。何婧英一巴掌打在萧昭业脸上。

    萧昭业愣住了,捂住自己的脸:“你打我?”

    何婧英冷笑道:“打不得么?你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何家?何家现在已经势微,就算我死了何家也无法另寻他主。所以有什么关系?”

    萧昭业咬牙切齿道:“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该敬我爱我么?”

    何婧英恍惚了一瞬,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我曾敬你爱你,视你如生命。我曾想过若有什么意外,我便用这条命去陪你。”

    何婧英凄惨地笑了笑:“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萧昭业愣了愣,阴云密布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你选了我?你真的选了我?”他忽地伸出手来,握着何婧英的双肩,像是帮她驱寒一样,上下摩擦着。

    未褪的怒意夹杂了一分欣喜,复杂的情绪在萧昭业的眼中翻涌:“不,不是一厢情愿,你看看我。阿英,你看看我。”

    他将何婧英的肩膀掰正,急切地说道:“我也为你死过一次不是吗?”

    “是吗?”何婧英凄惨一笑。

    真的是为她而死么?

    真的没有其他原因么?

    那扑进火海的一幕,感动了何婧英太久。而这个感动终于在今天这一刻淡去。

    他为她而死,她不也赔了命么?

    何婧英轻启双唇:“大可不必。”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萧昭业大怒:“滚!”

    书房门外那人并没有走,反而开口说道:“太孙殿下,徐姑娘已经送来了,贵妃娘娘问您徐姑娘该安置在何处?”

    是昭阳殿跟在范贵妃身旁的徐美人。

    何婧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她看着萧昭业将自己浑身的癫狂与戾气一点一点收了起来,随后隐藏在自己宛若一张面具一样的面孔之下。

    萧昭业冷冷地抛下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敢尝试,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何家……也就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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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148/ 第一时间欣赏凤栖南枝最新章节! 作者:沈半闲所写的《凤栖南枝》为转载作品,凤栖南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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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南枝介绍:
【正文已完结】
【新书《魔尊是我徒弟》已发布。】
【文案】:
永明十年,废柴王妃被人坑死之后,一朝重生。正当她庆幸自己藏了点私房钱,可以和王爷远走高飞,不用再被人坑死一次的时候,她发现她成婚八年的夫君竟然被另一个人穿了?从此她带着冒牌货夫君一边寻夫,一边教导冒牌货保命。
(冒牌货的身份要藏不住了怎么办?)
冒牌货一咬牙:“我申请转正!从此你就是我媳妇儿!”
废柴王妃:“……???谁是你媳妇儿?”
(冒牌货向我表白了怎么办?)
废柴王妃:“我先躲一躲……唔!!!”
亲之前打个招呼!
(仇家找上门了怎么办?)
冒牌货:“媳妇儿!操家伙!”
废柴王妃:“好!”
阅读指南:
1.本文结局HE
2.朝代架空,非历史文,勿考据
3.男女主共同成长,越来越强。
重点排雷:
1.非双洁。
2.金手指有限。
3.有毒点。配角比较惨,但会在番外的平行世界中发糖。
4.时代背景黑暗,小虐,结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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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文案】
《魔尊是我徒弟》
五千年来震慑三界,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女战神——监武神君白珞,终于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的灵珠玩丢了。白珞回不去昆仑只好在人界买了宅子混吃混喝,还顺手收了个小和尚当徒弟。谁知那小和尚一天天的长大,竟然一心想着破戒!凤栖南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栖南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栖南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