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愧疚
就在王韶明为着这点误会在南郡王府里觉得自己抬不起头的时候。何婧英早就将这点怀疑抛诸脑后。倒不是何婧英心大,实在是王府里太忙了。
在他们回府之后,大孟也从沛郡回来了。竹邑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大孟亲自去的,现在算是从明面上递到了萧练的手里。不过此时大孟还没来得及跟萧练汇报,因为萧练还在跟一匹马怄气。
萧子敬果然命人牵了两匹马来。骊卢与小白龙不知怎么在陆良活下来的,小白龙倒还好,骊卢几乎是瘦骨嶙峋,身上还有伤。而且脾气异常暴躁,骊卢不仅对着萧练人立而起,还对何婧英尥了蹶子,连何婧英摸一下小白龙,骊卢都会一头撞过来。
萧练一身都是泥,一脑袋的汗,顺手用沾了泥的袖子在自己脸上一擦,顿时将自己擦成了一只花猫。大孟看得直摇头,这宛若嫡仙般的王爷,现在干着马夫的事,还干得不太顺。
大孟揉了揉自己的络腮胡子将一本册子举在手中:“王爷,这是京中与竹邑一事有牵连的官员名单,你看一眼?”
萧练抹了抹被骊卢吐了一脸的口水,顺手在大孟的衣襟上擦了擦,又将册子拿来看了看。也难怪大孟这么拿不定主意,虽然皇上说了疑罪从重,但京城大半的官员都在这小册子里,这就不是大孟能拿主意的了。
萧练将册子递了回去:“你不是在写竹邑一案的折子么?你放一块,一起送上去。”
“啊?这就送上去了啊?”大孟看了眼册子,凑到萧练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这多好的机会,可惜了啊。”
萧练眉毛抬了抬:“什么机会。”
大孟拍着本子:“这上面这些官员你要是去拜访一下,我再呈折子上去不是更好吗?”
萧练斜睨了大孟一眼:“就你这脑子,你也太简单了。”
大孟挠了把胡子:“王爷,我这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啊。”
萧练翻了个白眼:“小华佗的消息查到了吗?”
大孟摇了摇头:“挨个问过了,小华佗平日里都带着一张面具,没人看过他的真面目,逃出竹邑之后他只用将面具揭下,就可轻易从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竹邑一事,萧练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逃脱的小华佗,他既能换给萧道赐一双腿,也就能换别的。对小华佗来讲,摘几张人皮来给自己做面具对他来说就跟缝一件衣服一样简单。这样的人落于人海之中,就是真正的鬼面郎君。
萧练蹙眉问道:“铁匠铺子呢?查了吗?有没有人在做那种精密的刀具?”
大孟摇了摇头:“能做出这种刀具的铺子都派人盯着了,目前还没有动静。”
“萧道赐的尸体呢?确认了是他本人吗?”
大孟点点头:“年龄相符,他的腿小阎王看过,与他的年龄又不符,与你之前说的倒是吻合。”
“小阎王?”
“我们不敢用沛郡的捕快,怕他们与此事有牵连,所以从京城带了仵作过去。”
萧练赞赏道:“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小华佗从竹邑逃脱,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有行动。你们把铁匠铺子盯紧一点。”
大孟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布置一下,再加派一点人手。”
杨珉之眼见大孟离去,问萧练道:“大孟的提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了那本小册子做把柄,的确是能要挟不少官员。”
“这不长久。”萧练拿着稻草凑到骊卢的嘴边上,又被骊卢喷了一脸口水。萧练抹了把脸,顺手在杨珉之的身上擦了擦:“萧云端有一句话说得对,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他愿意给谁就是谁的,别想从他手里抢了去。”
“那你在大殿上跪一晚上,跪得朝臣都称赞你仁义,你难不成还真是要给萧云英,萧云昌求情了?”
“那是老头子让我跪的。”
“老头子?”
“那天陪老头子钓鱼,老头子特意提到了武穆皇后,我便懂了。我那一跪不过是顺着他的意而已。不过我怀疑老头子是公报私仇,特意让我跪了那么久。”
杨珉之轻轻地笑笑:“也就只有你能叫皇上老头子。”
萧练认真地看着杨珉之说道:“祖宗,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能不能等我找到了小华佗,再把真正的南郡王换回来。”
何婧英站在一旁安抚着小白龙,陡然听到这一句,心中突地一跳。
小华佗掌握的是现代医学的技术,虽然萧练并不懂神经外科,但现代医学与古代医学毕竟差距很大,只要小华佗出手,他能比其他人更先发现端倪。
杨珉之看着萧练沉默半晌,看了看何婧英,微微点了点头:“好,时间你定。”
何婧英微微回过头,将小白龙食槽前的干草又添了添,手竟然还有些微微发抖,幸好刚才杨珉之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抛给她。萧练说出这句时她心里是期待杨珉之会答应的,但是又感觉这是一种背叛。
在带杨珉之去太子府见太子妃之后,这种内疚感就一直盘踞在何婧英心里。芸香在祭坛上说的那些虽然何婧英问心无愧,但毕竟也是折损了太子府与南郡王府的脸面。
何况她虽然与萧练之间有绝对的信任,但这信任是源自于二人的境遇。在这件事上这个世上除了这两人能说上些真心话来,就剩一个时不时就会消失的杨珉之。所以无论芸香说什么,也挑拨不了她二人的关系。但王宝明却不一定,心中难免生出些龃龉。
她原本以为会受一些责罚,却没想到王宝明如此明事理。在王宝明眼里,天大地大她只认自己的儿子。她儿子觉得何婧英有罪,她就端出太子妃的架子来训斥;她儿子信何婧英,她也就信;她儿子喜欢谁,她也就跟着喜欢谁。她不聪明但绝对不傻,不会任由人当枪使。
可是如此一来,何婧英更是愧疚了。王宝明哪里知道,自己心肝宝贝疼着的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
第一百九十七章 骊卢
到了晚上何婧英睡不着,三月里的气温不热,她就是觉得闷得慌。她走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正值春日,南郡王府里的花开了不少,尤其以懿月阁里梨花开得最好。平常人家嫌梨花清淡,白色的花朵不够娇艳,还晦气。但偏偏何婧英喜欢,种了一院子,一到这时节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软软的铺在地上,微风一起就会纷纷扬扬的落下。这时候坐在花下温上一壶酒,任由白色的梨花瓣落在酒里,那样子美得很。
以前的她很喜欢,萧昭业也喜欢,只是萧昭业很少来。他有太多心事,从不与人说,即便是她。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少,少到有时候何婧英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萧昭业一意孤行要娶她。但每到节日,她府里的赏赐都不会少,吃穿用度也是全京城里王妃中最好的。虽然那些金钗她不爱戴,但她也能感觉萧昭业对她是极好极好的。
只是那样的好有时她会觉得气闷,像金丝雀一样,虽然每天锦衣玉食,但有时候竟然还会怀念在破庙后面一起和小乞丐烤叫花鸡的日子。
而这一段时间过的是她之前从没过过的日子。她在鱼市里被白头翁等人追杀;在石头城的陷阱里九死一生;她入鬼域,在那些墓碑上走梅花桩;她策马入陆良,一人持剑对峙萧子良数百人兵卒;她见洞螈窸窸窣窣地从她身旁游走而过;她在蓟县乔装打扮生死一线。
没有一件是一个王妃该做的事。但是她一旦想起来却忍不住会莞尔一笑。虽然王府里穿的暖,有饭吃,没人会追着你喊打喊杀,但比起在王府里做一个富贵王妃,她似乎更喜欢在外面。
窗外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何婧英愣了愣,披了件外衣就往马房走去。马房外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挂在檐下,小白龙在马房里没有睡觉,对着一堆精饲料没有胃口的样子,打着喷嚏。
马房外的另一边,杨珉之骑在马上,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一层光。杨珉之有一半鲜卑族的血统,鼻梁格外的高挺,颧骨也高,嘴唇薄薄的紧抿成一条线,单薄的衣服里藏着削瘦的肩膀,手指修长握紧缰绳的关节泛了白。
若不是连日来的折磨,杨珉之是温和的,至少不是现在这样,脸上凝了霜一样的冰冷,甚至因为颧骨的凸起还有点刻薄。
何婧英刚想打个招呼,在看清楚杨珉之在做什么的时候,她的笑脸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杨珉之骑的是白日里她与萧练合二人之力都驯服不下来的骊卢。此时的骊卢在杨珉之的调教下温顺无比。骊卢小心翼翼地驮着杨珉之缓缓踱着步,仿佛怕自己力气大了会颠碎杨珉之身上脆弱的骨头一样。
何婧英往马房旁的墙壁里侧了侧身,躲了躲。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而已,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在看清楚这一幕的时候,心里“突”地一下。
记得在惊马槽的时候杨珉之也骑过骊卢。当时的情况人和马一样慌乱,根本来不及细想。当时她问杨珉之的时候,杨珉之怎么回答她的呢?杨珉之好像说,他会法术?
细细想一想,上辈子杨珉之唯一用过的法术就是在火里把自己复活的咒术?其余时候杨珉之更像是南郡王府的文书。
会用法术驯马,为什么早上的时候不用?
起初的骊卢也不是那么听话的,杨珉之驯服骊卢花了不少时间,三月的天里夜里还算寒凉,但也免不了出了薄薄一层汗。杨珉之从骊卢上跳下来,拍了拍骊卢,再顺手抚了一下马鼻,顺便抓起一把干草喂道骊卢嘴边。
骊卢乖巧地吃着干草,杨珉之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着鬃毛,眼眸垂着,看着月光在地上投下的斑驳。
何婧英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将自己的外衣拢了一拢,退了一步。她脚步刻意放轻了,为了不让杨珉之察觉,小心翼翼地退出马房,再一路小跑回懿月阁。
何婧英跑回懿月阁,砰地将门关住,她按住自己起伏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路跑的,竟然还有些喘气头晕。
太像了,那抚摸骊卢的手,会在顺了鬃毛之后,在骊卢的颈子上随意地敲两下。抚摸骊卢鼻子的时候后,大拇指会无意识地摩梭一下。这些都是萧昭业的习惯。
这是幻觉还是恰好杨珉之与萧昭业有一样的习惯?
何婧英努力地思索了一下,上辈子她在王府里面,中规中矩。萧昭业虽然送了小白龙给何婧英,但也不过是让她养着玩玩,或者在王府里骑着遛两圈。除了必要的场合,例如秋猎之类的时候能骑上马之外,何婧英是没有机会骑马的。
更谈不上与杨珉之一同骑马。她记忆中的杨珉之都是跟在萧昭业身后匆匆忙忙的样子,看见她会乖巧地叫她一声:“阿英姐姐。”
可是这样的小习惯又有几个人会有呢?
何婧英眉头越蹙越紧,最不可能的事情成了最合理的解释,杨珉之会是萧昭业吗?就想萧练借用了萧昭业的身体一样,萧昭业有没有可能借用了杨珉之的身体?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没有对何婧英说过?
他不想让何婧英知道?
但是他找到何婧英与萧练的目的,不就是要复活萧昭业吗?
除了疑惑与不解,何婧英心里还有一些浅浅的难过。还是像上辈子那样,萧昭业有任何事情都不与她说吗?
何婧英紧靠着门,心中暗自想着,或许,只是她多心吧?
至少这样想,会让她少一些难过。
忽然卧房里吹来一阵风,烛火微微跳了挑。何婧英警觉道:“谁?”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团哈巴狗似的白毛从窗户外落了进来。白头翁从窗下冉冉升起,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看着何婧英,一笑一口白牙:“小丫头,好久不见。”
何婧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公子
何婧英回头看了看确定了自己是在自己卧房里,有打开门看了一眼,是她的院子,不过此刻院子里一片安静。
何婧英皱眉看着白头翁:“你怎么进来的?”
白头翁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围墙:“老子跳进来的啊。”
“我王府里的人呢?”
白头翁有些不耐烦,撑着窗户就翻了进来:“有个锤子人。”
话音刚落,白头翁的脚刚沾着地,身旁地烛火动了动。白头翁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身后一柄剑就从侃侃擦过他的肩头,削落几缕白发。
白头翁站定回头一看,正是萧练。
萧练眼中含着怒意,眼里“嗖嗖”甩出两柄冰刀子刮在白头翁脸上,冷冷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白头翁嘿嘿一笑:“我来看看小丫头。”
大晚上爬人姑娘窗户还大言不惭来看看?萧练想想都恼火,手中地剑转了转,冷冷地盯着白头翁:“滚出去。”
白头翁看萧练那样子忽然来了兴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早凉了,但他不介意。
不过他不介意,萧练介意。一剑劈过去,白头翁的手一晃,杯里的茶倒出半杯来,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挪开,就往后退了三步。白头翁摇头晃脑地问萧练道:“孙子,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还哪门子火?萧练感觉自己的怒火又往上蹿了三分。
萧练冷冷地看着白头翁:“说,你来干什么的?”
白头翁砸吧了一下嘴说道:“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老子几天前还救了你,转脸就不认账了啊?”
“我付过钱了。你有事走前门,送拜帖。”
白头翁手指着萧练点了一点:“我说你怎么这么生气呢,这是气我爬了你媳妇儿窗户啊。”
还好意思说?萧练又是一剑。
白头翁双脚一抬,跳上桌子,顺手还抄起了茶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白头翁笑盈盈地看着萧练:“老子是贼老子爬窗户,你怎么也爬窗户?该不是你惹丫头生气了吧?丫头你要不要修了他,跟我们公子过去。”
何婧英:“……”
得,原本何婧英还想听白头翁说明来意的,现在还是不听得好。何婧英足尖一点就挑起一张凳子朝白头翁摔了过去。
白头翁伸手接住凳子,高高地举起:“哎,你生什么气,我家公子可比这小子好看呐!”
白头翁蹲在桌子上手举着凳子样子,真像哈巴狗顶了个球。
只不过不同的是,哈巴狗往往一脸谄媚,白头翁一脸傲气。不过这傲气下一秒就没了,因为窗户外又翻进来一个人,别的什么东西都还没动,对着白头翁的后脑勺一巴掌就拍了下来。
白头翁被这一巴掌拍得懵了,转头就看见光知母站在背后,不敢还手,但嘴上却是不饶人的:“臭婆娘,你干什么!”
光知母拖着一张老脸,瞪了回去:“公子还等着呢!你在这磨蹭什么?”
何婧英与萧练对看一眼,南郡王府的护卫是不是统统该换了?
光知母看着何婧英说道:“小丫头,公子让我们过来寻你,小公子又病了,几日都不见好。”
小公子?不就是在雍州山洞里,何婧英找到的那个小孩子吗?一提起这个小孩子何婧英心里倒是软了一下。
“他怎么了?”
光知母说着满脸都是疲惫:“又哭又闹两天两夜了,请了郎中看了也吃了药就是不见好,郎中说是患了臆症了,公子就让我们请你来看看。”
何婧英叹了口气说:“下次,你们可以走前门的。”
……
……
鱼市夜里反而没有白日里恐怖。因为夜里,鱼市里的人都睡着了,没有白日里那一双双充了血的眼睛从棺材屋里往外忘,看起来就似一个寻常的平民窟一样。
梦鹤楼里燃着灯,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梦鹤楼的一楼里,小桌上放着脸杯茶,公子羽与萧练对坐在桌前,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公子羽的脸色不好看的原因是对白头翁这买一赠一的买卖不太满意,但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罚自己的属下,何况由头也不是太好,毕竟人已经带来,现在就在二楼。
萧练脸色不好看的原因是那得了臆症的臭小子,对着何婧英一口一个“娘”的叫着,那人妖还一副挺满意的样子。
萧练饮了一口茶说道:“这茶味道不错啊。”随说是夸奖,但嘴角那一抹嘲讽和讥诮却一点不像是在夸奖。
公子羽面无表情地说道:“过奖了。说起来本公子应该叫你南郡王爷还是赵公子?”
萧练将茶杯放下:“你随意,你叫我爹都行。”
豺羽那一直板着的脸动了动,皱眉看了看萧练。萧练好无察觉似的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
公子羽的脸色寒了一寒,不过并不打算拿萧练怎么样。毕竟来者是客。
这二位寒暄了这么几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梦鹤楼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豺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楼上小公子的哭闹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呓语般地叫着“娘”。
楼下的萧练脸色更寒了。心中暗骂一句,熊孩子怎么到处认娘。
光知母陪着何婧英站在二楼,叹口气说道:“小公子似乎在雍州时被吓着了,自从从山洞里回来就一直这样,时常会想起你,吵着要娘。公子都不理他。但这次是真的生病了,喃喃说了好几日,这才没办法把你找来。”
何婧英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不是她不喜欢小孩子,只不过一年里,萧昭业在懿月阁过夜的时间确实少了些。
萧昭业也没去别处过夜,就是似乎对那种事情的兴趣不大,一个月里就来上那么一两次。
不过这不妨碍何婧英喜欢小孩子。小公子的脸比之前在雍州时捡着他的时候圆了一些,小手也肉了一些。与之前一样的是,小公子一边叫着娘,一边伸出手将她的衣襟拉住。
何婧英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小公子的后背安抚着,小公子总算是好了些。
何婧英问光知母道:“他的娘亲呢?”
光知母脸色微微僵了僵:“生下小公子就过世了。”
“那还真是可怜。”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密信
在何婧英的安抚下,小公子总算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才何婧英喂小公子喝完了药。光知母见小公子睡着了,就将药碗端到了一楼去。
何婧英将小公子平放在床上,又为他掖了掖被子,见小公子睡得沉才起身走走。
小公子住的这个房间并不是寻常的卧房,更像是书房里放了一个罗汉榻。因为在鱼市里的原因,梦鹤楼并没有修得太高,但也不算压抑,只是以何婧英的个子伸直了手臂跳一跳就能碰到房顶。
所以梦鹤楼里并没有摆放太多东西,面对罗汉榻就是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副字。看样子这个二层真的是公子羽的书房。让小孩睡在自己书房里的,何婧英还是头一次见到。
何婧英随意地看了看书桌,桌子上一封书信引起了何婧英的注意。那封信被打开过,随意地压在那幅字下面。信露出一角,角落的名字十分引人注意——沈文季。
当初在石头城,沈文季引他们入陷阱,让她自己中了一箭。若不是萧谌及时赶到,他们还会被逼得跳了江。
那次的事情,因萧练一口咬定沈文季通敌叛国,而又没有实质证据,沈文季被撤了官职,罚俸一年,回京思过。
怎么闭门思过的沈文季会与公子羽有往来?
何婧英轻轻将信从字画下面抽出来一点,那落款与印章,确定是沈文季无疑。
石头城的事情,是公子羽透露的假消息给何婧英,方便进石头城偷图纸。当时的沈文季不过是借机想用石头城的陷阱杀了萧练与何婧英的。沈文季当时并没有通敌。
想起此事,何婧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笑,自己在敌军的家里,帮敌军哄儿子?
想到此处何婧英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但是细算起来,从陆良到竹邑,来来回回公子羽也算出手救了她三次了。
何婧英将信轻轻抽了出来,顿时有点懵。这封信不是什么泄露机密的密信,这封信甚至不是写给公子羽的,似乎是公子羽从哪截获的。
那封信是只有沈文季的落款,没有写明是寄给谁的,那上面也只有寥寥四个字:“阴山屯兵。”
如果是字面意思的话,“屯兵”二字就足够让人惊心。一个被罚在京中思过的将军囤什么兵?
再者何婧英也不知道阴山在哪里。从鬼域出来后她对带着“阴”字的东西就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只不过那地方叫鬼域,不叫阴山,也不是一个屯兵的好地方,那地方要是屯兵估计跟给洞螈开个粮仓没什么区别。
所以这个“阴山”或许是一个地方的代称,至于这个地方在哪就不得而知了。
何婧英正在出神,忽然听得楼梯上轻微的一声响。何婧英赶紧将信按照原样放回字画的后面。
刚放回去就看见公子羽从楼下走了上来。公子羽温和地看着何婧英,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阿欣睡着了?”
何婧英微眯了眼睛看公子羽脸上漾出的微笑,竟然有点心慌,笑笑将这份慌张掩了过去:“刚睡着。”
并非是因为窥探道隐私而心慌,偷鸡摸狗的事情,何婧英虽然不是驾轻就熟,但也不至于那么一点就心慌。这种心慌似曾相识。
公子羽点点头:“那便多谢你了。”
何婧英:“王爷不用多礼。”
公子羽眉毛微微抬了抬:“姑娘还是叫我公子好了。我不习惯别人称呼我王爷,何况这还是齐国境内。”
齐国境内?
这么四个字忽然让何婧英回过味来,那种似曾相识的心慌在什么地方也遭受过。细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公子羽,离开梦鹤楼的时候,公子羽也是这样的笑容。随后她与萧练二人就差点在石头城被沈文季活埋了。
若当时不是沈文季动了歪心思,想收拾她二人,跟随她二人前往石头城的奸细也不会那么倒霉随她二人一起被拉下了水。正常来说,那一次公子羽派去的奸细应该能成功拿到战车图纸了。
想到了这一关窍,何婧英再看公子羽的脸时,就在公子羽的脸上看出了些老奸巨猾的味道。
公子羽:“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何婧英:“我在想你不像是个会当爹的。”
公子羽:“?”
何婧英指了指元欣:“这么小的孩子,成日里跟着你们几个古古怪怪的人一起,没个正常的玩伴不利于成长。”
刚上楼来的豺羽:“?”
古古怪怪?
何婧英:“小公子既然睡下了,那我也回去了。”
公子羽回头看了看豺羽:“豺羽,帮我送送客。”说话间眼角余光看到那幅字画下翘起的一角,嘴角便噙了一个不明意味的微笑。
何婧英与公子羽擦肩而过的时候,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公子羽的笑容。她脚下顿了顿,干脆又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将那压在书画下的书信拿了出来,在公子羽面前晃了晃:“你拿着有用没?没用我拿走了。”
公子羽断没想到何婧英会这么做,脸上的表情五光十色顿时有些好看。“姑娘你不觉得乱翻人书桌不太礼貌么?”
何婧英“呵呵”一笑:“公子真是说笑了,这不是公子你故意让我看的吗?”
公子羽眉毛抬了抬:“哦?”
何婧英:“让你儿子睡书房就算了,明知道我要来还不把东西收拾好,这不是故意让我看的么?不过这么拙劣的手法,公子应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看出来吧。”
公子羽轻轻笑了,这次的笑不似之前那么无害,但阴险得坦荡:“你说是便是吧。当是我给姑娘的礼物。”
“礼物?”何婧英笑了:“公子的礼物挺别致的。”
公子羽斜斜地依在楼梯扶手上:“姑娘喜欢便好。别的不说,但这封信的确是真的。”
何婧英瞟了一眼信上落款处的印章,这倒是不怀疑,眉头更是蹙得紧了:“你什么意思?怎么得到的?又为什么要给我?”
公子羽微微一笑对豺羽说道:“豺羽,送客。”
半晌,公子羽见何婧英还盯着他,面不改色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何婧英:“你应该叫我王妃,最不济也得叫一声夫人。”说罢何婧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回,公子羽的脸僵得彻底。
第两百章 夜闯沈府
楼下萧练端坐在桌前,稳稳地端着一杯茶,垂直眼帘一口一口的喝着。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杯的姿势很优雅,若不是那满脸不耐烦的神色,也可说一句“斯人如画”。
白头翁搓着手蹲在萧练面前,恨不能将自己的脸都凑到萧练跟前去:“孙子,你反正你媳妇儿还在上面跟我们家公子叙话。我们先去院子里打一架?”
叙你妹的话。
萧练眼里顿时就喷出火来。
白头翁犹自不觉得自己烦人,伸出手戳了戳萧练:“你反正在这也没事,就去打一架呗?”
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鬼卿翻了好几个白眼。以前还觉得萧练这小子毛毛躁躁的,现在看了,发觉这小子那涵养是顶顶的好,若不是白头翁跟自己是一边的,他都想上前去帮萧练拍死这货。
萧练看也不看白头翁,这时候他若是要出手,定是冲到二楼去打那个人妖一顿。不过这楼里有小朋友,不好当着小朋友的面动手。若是把小朋友吵醒了,何婧英岂不是还要在这里多哄一阵?想想都烦。
正是烦得不行的时候,萧练听见何婧英的脚步声,整个人从椅子上一弹就站了起来,差点撞到白头翁的鼻子。
萧练:“完事了?”
何婧英点点头。
萧练二话不说拉起何婧英就走。回头顺便对豺羽说了一句:“留步,不送。”
萧练与何婧英两人是跟着白头翁从南郡王府里翻墙出来的,回去自然也是要翻墙回去。但是他们也不急,干脆一路走了回去。
时间很晚了,大街上的店铺都打了烊,街道旁有着残留的酒香,时不时会在路旁看到一个醉倒在街边的醉汉。
市井凡尘的烟火气,格外的让人觉得真实。
路上没人,何婧英便把沈文季的书信拿给萧练看了看。
萧练皱眉道:“这人妖又给咱们下套呢?”
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何婧英苦笑一下:“好像明知是全套还得往里跳呢。可以确定的是这封信的确是出自沈文季,那印章我曾经看到过。沈文季若真是秘密屯兵的话怎么办?”
萧练:“还能怎么办?端了他老窝呗。我们连萧道赐的窝都端了,还怕他沈文季?”
说得那么信心十足,鬼知道他哪来的信心。
何婧英:“我们怎么做?冲到沈文季府里将他绑了问个究竟?”
萧练:“也不是不可以。”
何婧英嘴角抿了抿:“他也不会说吧。还有公子羽故意让我看见那封信,究竟是什么目的?估计就跟上次那样,指着我们两去查这个事,他坐收渔利。但这事说到底是大齐的事,他掺合什么?”
萧练一脸冷漠:“人妖的想法或许比较特殊。”
何婧英眉毛抬了抬:“你怎么老骂他人妖?人妖是什么?到底是人还是妖?”
萧练噎了噎,随口说道:“介于两者之间吧。”
何婧英很希望自己现在可以短暂的失忆,或者当时看到公子羽书桌的时候短暂的失明。但这二者都不可能发生,看到了总不能当没看到。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捡了这个么烫手山芋回来。
何婧英捏着信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热,忍不住便打了一个喷嚏。
萧练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何婧英身上。手下垂时无意间碰到了何婧英的手。何婧英的手微微有些凉。
何婧英的手颤了颤,下意识地就将手抽了回来。
这么一抽,气氛就有点微妙。
这种微妙怎么说呢,两人虽然一直分房睡,除了在萧练戒毒时的那一吻,两人并没有什么越界之举,但不越界不表示没有动过心。
彼此心中也清楚,什么“兄弟”一说,就是一层窗户纸而已。
窗户纸嘛,不捅破的时候也能隐隐约约窥见屋里的影子,要不要捅破就看窗户里那人了。
而此时的何婧英给萧练的感觉,竟然是想把窗户锁了。
萧练分明的指骨在虚空处僵了僵。嘴角那一抹笑不自觉地就浮了上来,看上去有些嘲讽,但不知道在嘲讽谁。
也许是自己。
何婧英垂下眼帘问道:“今日你怎么会突然就跟着白头翁进来了。”
萧练:“睡不着,想着……到处走走。”
想着来看看你。隔着窗户,远远看上一眼。
一路无话,翻墙回府,三月的夜里突然就降了几度。
回府前何婧英往马房那边望了望,马房那边一片安静,没有了声音。
何婧英有些懊恼,还有点气。
在石头城被射一箭她没觉得是绝境。在鬼域落尽满是洞螈的湖里她都没觉得闷。在竹邑被人灌下神仙玉露丸的时候,她都觉得死了算了。
但她现在就觉得王府里闷,这个自己住了好几年的王府是个绝境。
想着想着,何婧英走回墙边,向上一跃,手一撑墙顶,双腿就越过了围墙。
落地的一瞬间,何婧英掂了掂手里的折月刀。想不通就别想了,王府里闷就外面呆着。
她觉得她自己被萧练传染了,有种我行我素的疯劲。
想不通就不想了,做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去沈文季家看一看。
自从在鬼域里被白头翁踹着在墓碑上练了一回梅花桩之后,何婧英翻墙的功夫,哦,不对,是轻功好了很多。
沈文季已经有好几个月不上朝了,但是府中的守卫却是一点都没少。不仅没少,何婧英数了一数,比规制的护卫人数还多了两人。
一般来说,护卫人数多个一两人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要安分守己朝廷不会查。就算不安分守己,多了的这两人也翻不出天来。
但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候多出两人就是另外一说了。
除非这些护卫可以不睡觉的,否则的话按常理,这沈府里的侍卫是现在看到的这些侍卫的两倍。
总要轮班吧。再剥削也不能这么剥削,打起来没精神的话,养了不如不养。
细算下来,西邸一派的文臣多于武将,不过萧子良有三个重量级的武将。
王家就有两个,王敬则与王广之。王敬则虽然一把老骨头已经不上战场了,但威望是朝中一等一的。王广之年纪也不小了,但恰恰这样的老将无论在战场还是朝堂都很一套。
剩下的一位就是沈文季,他不老,若不是石头城那一次,他前途无量。
第两百零一章 夜闯沈府2
都说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萧子良就是这么一只虫子。没有触到皇上的底线,皇上舍不得杀。
可况何婧英现在也没看出来皇上的底线在哪。
既然是这样,既然是只虫子,那就一只腿一只腿的给他掰下来也不错。慢是慢了点,不过想想还挺开心的。
沈文季这个人,没什么审美,院子里不是松就是竹,变着法的夸自己清高,弄得好端端一个府邸看起来像校场。夜里除了后院几处亮灯的地方,就前院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后院一般是家眷住的地方,何婧英先到了前院。
何婧英猫在屋顶上,脚步极轻。月色下静静地伏在那,还真的很像一只猫。她将屋顶的瓦片揭开一块,往里瞄了一眼。
这一瞄,何婧英差点闪到了腰。不止是腰,还有刚想叫,又强行收住声的舌头。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睡眼惺忪,脸色发黑的沈文季。
还有个人,坐在沈文季对面,月白色的外袍,金丝束冠,竟是萧练。
两人都是揣着一样的心思,睡不着就来沈文季这里看看。不过萧练是光明正大从正门敲着门进来的。
而何婧英,咳……何婧英觉得自己应该呆在南郡王府里做自己端庄贤淑的南郡王妃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何婧英感觉萧练的眼神往屋顶上看了一眼,但萧练明明动也未动。何婧英就是莫名的感觉呼吸一滞,脸上有一些僵。
沈文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萧练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脸碰到瘟神的表情,原本就很长的脸现在拉得更长了。
在沈文季问了:“王爷何故深夜造访?”这个问题之后,萧练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在喝着面前的茶。
沈文季脸都要绷不住了,他府里的茶很好喝吗?
终于,沈文季觉得萧练再不说话他就决定送客的时候,萧练开口了。
“沈将军,您觉得?”
沈文季当即脸更黑了。这小王爷半夜睡不着,到他府上来遛他玩呢?
萧练用茶碗盖轻轻浮开茶杯里的茶叶末,又喝了一口。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说:“茶不错。”
沈文季想将他府里的茶都倒进池塘里去。
沈文季:“王爷,半夜造访不是来我这里喝茶的吧。”
“自然不是。”萧练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在沈文季的书房里走了一圈,缓缓地说道:“本王若说本王是来与将军结盟的,你可信?”
沈文季这下确定萧练是在遛着他玩了。
沈文季沉住气说道:“王爷,您是在跟老臣讲笑话吗?若是如此,那么王爷请回吧。”
萧练回头看着沈文季,嘴角噙着那抹嘲讽的微笑:“本王看起来像是在与将军开玩笑吗?”
像啊。
萧练:“将军虽然没有出府,但也应该知道昨日在祭祖时候发生的是吧?”
沈文季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他当然知道。王敬则想坑眼前这位纨绔王爷,没想到被安陆王摆了一道,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过沈文季装作不知道:“臣被罚在府中思过,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萧练拿起沈文季桌上的砚台看了看,上面刻着普通的云纹和松。
沈文季见萧练看着砚台又一言不发,耐心都快没了:“王爷喜欢这砚台便拿去吧。”
萧练抬头看了沈文季一眼:“那恭敬不如从命,本王就拿走了。”
沈文季:“?”
萧练:“将军没有听说祭坛上的事,本王就花点时间跟将军讲讲……”
沈文季出声打断道:“请王爷长话短说。”
萧练:“……”
萧练:“那我就长话短说吧。竟陵王、安陆王与晋安王都被皇上罚了。”
似乎又说得有些太短了。
沈文季等着萧练说下一句,萧练却不说了,拿着沈文季一支笔看了起来。
沈文季:“这是北狼毫……”
萧练:“那便谢谢将军了。”说着萧练又将这只笔收了起来。
沈文季:“???”南郡王府很穷吗?
萧练又继续说道:“将军应该明白。知时务者为俊杰吧?”
沈文季笑出了声:“臣自然知道,但是王爷,您可别忘了皇上此番并没有罚竟陵王。”
萧练:“没有罚,不代表心无芥蒂,将军跟随皇上的时间久,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
沈文季默了默。
萧练继续说道:“何况在竟陵王麾下,沈将军地位还要在王司空,王广之将军之下,就算以后竟陵王能登上太子之位,沈将军的功劳还会被王家分去一半吧?而本王身边正好没有武将。未来若是能成事,沈将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掌管京中军权。沈将军不考虑一下?”
沈文季脸色变了变,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急躁:“王爷此言虽然不虚,但朝中武将众多,王爷为何来找沈某?”
萧练笑了笑:“皇上早已看不惯王家了,沈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这句话倒是让沈文季认真了起来。在萧子良麾下效力良久,对朝中动向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他很早就看透了,萧子良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但一直不讨皇上喜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萧子良最大的助力是王家。
他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但从来没有对萧子良说过。
在萧子良面前与王家做对,那就等于自掘坟墓。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王爷也看穿了这一点。
沈文季不动神色地问道:“那么王爷,你为何觉得你会赢?”
“赢?”萧练嘲讽地一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沈文季:“……”
得,这位王爷还是在遛他玩。
萧练又开口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沈将军说输赢,是要反么?“
沈文季脸色一白,神色就不自然起来。
萧练微微眯了眯眼睛:“本王只是开个玩笑,沈将军不用紧张。”
沈文季神色不善地看着萧练。
萧练好整以暇地微微靠着椅子,伸手从沈文季桌上拿来一张纸,开始折起来。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本王却不这么觉得。谁说良禽只能择一根木?”萧练顿了顿,又说道:“沈将军只需要看准时机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就好。”
沈文季拉长着脸问道:“难道王爷当真心胸如此宽广?丝毫不介意石头城发生的事?”
萧练将手中的纸折成了一只千纸鹤:“就那点过节,算不得什么。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回去了,沈将军可以好好考虑。”
说罢萧练起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顺走了用沈文季的信纸折好的千纸鹤。
砚台和笔都被拿走了,沈文季难道还会在意这一张纸么?
第两百零二章 夜闯沈府3
何婧英趴在房顶上,一时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练就有了这样王爷的气度呢?同样都是王爷,但萧练与萧昭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记得初见萧练时,他的茫然慌张,何婧英总是担心他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便被人发现他不是萧昭业的事情。
可是萧练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事情一样。他按着自己想法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一路过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王爷。可以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与别人一争高下的王爷。
萧练在何婧英面前,一直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此时的萧练,与沈文季对立着的萧练,何婧英即便是旁观都隐隐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这份从容,这份气势,似乎是萧练与身俱来的。
正是出神间,那种被人看见的熟悉感觉又传来了。
不过这次,不是何婧英的“感觉”。而是萧练真的看到了她,四目相对的那种。只不过何婧英一时失了神,眼神有些不聚焦,没发觉罢了。
萧练眉头微蹙,待得何婧英看清萧练时,萧练已经走出书房,被沈文季送出了府邸。
何婧英看着萧练走出沈府,她从房顶上轻手轻脚地原路返回,从沈府侧门的墙头一跃而下。
刚一落地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再抬眼时,萧练微凝地眼眸落入了何婧英的眼帘。
何婧英有些尴尬。
萧练盯着何婧英问道:“你怎么没多穿一件衣服?”
还是熟悉的语气。似乎一个时辰前,从鱼市回府路上的那一点小小的尴尬并不存在一样。
萧练熟练地解下外袍,给何婧英披上了,不过这次,他十分注意没有碰到何婧英,还在给何婧英披上衣服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
何婧英将外袍拢了拢:“我心里放不下沈文季的事情,所以回府后就想着过去看看。没想到那么巧啊。”
萧练:“可惜没有找到什么。”
“你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到沈文季府里,当然找不到。”
萧练眉毛一抬:“爬墙就行?”
何婧英抿了抿嘴唇:“也没发现什么,不过沈文季府里的戒备过于严格了,若说他府上没有秘密我是不信的。”
萧练一笑:“我也不信。”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方砚台,一杆狼毫,一张信纸,都是他从沈文季桌子上顺来的。
何婧英:“你拿这些干什么?我们府里没有?”
萧练将砚台递给何婧英:“你闻闻看。”
何婧英闻了闻,砚台里除了寻常墨汁的味道,还有一种类似兰花的香气,似乎是掺杂进去的。
松、竹、兰花,沈文季真是在细枝末节里不遗余力地想做个君子。这恐怕是个笑话。
萧练又说道:“从梦鹤楼里拿出的那封信,上面也有这种味道。”
何婧英由衷地赞赏道:“我还以为只有胖虎才有这样的鼻子。”
萧练:“……”这是赞赏?
忽然萧练笑了。
何婧英侧目看着萧练:“夸你一句着么开心?”
开心,至少比方才那种尴尬微妙的感觉,开心多了。
何婧英:“不过这些砚台,这些笔,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过还是一封信而已。想要定下沈文季的罪,还要更多的证据。”
萧练眉毛扬了一下:“是定不下罪,但是如果可以仿照着写一封假的信呢?”
萧练从怀里拿出那只千纸鹤。
既然是密信,那保不齐对方会在信纸、墨汁等等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做记号。
何婧英皱眉道:“你想写一封假的信件,引对方出来?要查到这封信在哪得到的,倒是可以从公子羽那下手。但是传假的信件还需要沈文季的印啊。”
萧练将千纸鹤轻轻拆了开来:“趁他不注意,我盖了一个。就是只有这一张,可不能写错字了。”
就在萧练身后,沈府的另一个方向,半夜里一只鸽子扑腾了一下翅膀,在漆黑的夜空里落下一根羽毛,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
……
虽然二人一前一后半夜闯了沈府,算是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但在府里南郡王府里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的时候,总还是有一份微妙、诡异、又尴尬的气氛。
所以二人默契地决定各找各的事情做。萧练每日里准点上朝,下朝后就去大理寺兢兢业业地做自己的大理寺卿。
这可苦了大孟,好不容易从蓟县回来,收拾那么一帮子瘾君子,累得脱了一层皮,刚一回大理寺,萧练就下了令,让他把大理寺卿堆积的案子全都拿出来。
何婧英没事的时候就正经经地做做南郡王妃,与王韶明一起侍弄侍弄花草。不过二人都各怀心事,凑到一起勉强算个伴而已,偶尔走神的时候,会顺手拿起要种进土里的花草喂进胖虎嘴里。
为此胖虎最近对这两位的观感都不太好,远远地看着就绕道走。
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当然也影响到了杨珉之。不过说起来他算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一点也不算冤枉他。他被分配了最头疼的问题——给皇上选寿礼。
若是天南海北找礼物到不算难,毕竟王府有钱,又是给皇上送礼,买什么买不来。烦人的是,现在萧练在朝中的地位忽然之间有了质的飞跃。朝中以往看轻了南郡王府的大臣们现在争先恐后地想与南郡王府搭上点关系。
这不,正逢皇上寿辰将至的佳节,朝中大臣纷纷往南郡王府送来奇珍异宝,供南郡王府从中挑选出一个称心的礼物。
这也算往年的惯例,除了一品以上的大臣,别的臣子的贺礼送不到皇上跟前。皇子们也不可能真的为了送礼去天南海北的找去。所以大部分都是由这些下臣找到好的贺礼,送到皇子的府里,再由皇子们送到皇上跟前去。
四舍五入,也就等于这些不够格的大臣给皇上送了礼了。若是皇上赏识,皇子心情又好,在皇上面前再提上一提,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今年,跑来南郡王府献礼的大臣,着实多了些。府里摆不下的,都摆到府外来了。
老百姓争先恐后地在王府门口看稀奇。
“哟,仙鹤啊!这辈子第一次见!”
“仙鹤有啥稀奇的,我天天都要绕过来看看,前几天还有人送来一头白色的狮子。”
“狮子啊?在哪呢?”
“哪能还在呢?据说送来那天,王府里的神犬刚好跑出来,看到狮子当场吓尿了。狮子立马就被送了回去。”
“哦哦,那便可惜了。”
第两百零三章 你怀疑我
杨珉之站在南郡王府里花厅里迎来送往一整天,愣是茶都没喝上一口,原本就削瘦孱弱的身体,感觉就像被人打了一百闷棍,浑身哪哪都疼。
原本这个活还有徐龙驹可以帮着分担一点的。但胖虎因为跟侍弄花草的那两位最近不太对眼,硬是要粘着徐龙驹,谁都牵不走。
牵不走那就乖乖趴在一旁也行,可胖虎偏不,看着那些花厅里走进走出的大臣,时不时就会选一些自己看不顺眼的咬上一口。
这要是被胖虎咬了,南郡王府名声有损不说,还要陪医药费,怎么看都不划算。只好让徐龙驹带着胖虎走了。
不仅如此,最烦人的是,杨珉之还必须笑。
毕竟他只是南郡王府没有品级官阶的小厮,别人看着南郡王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他不能冷着脸吧。
杨珉之很不喜欢笑。但现在他站在花厅愣是笑了一天,让他觉得自己像是青楼的妓.女,还连花魁都算不上,是那种站门口,没什么生意,只能摆着一张笑脸迎来送往的。
杨珉之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人,嘴角刚刚耷拉下来,就听见了又一个脚步声走了进门。他下意识地挂上一个笑脸,转身见到来人,脸色僵了僵。
来的人是何婧英。
杨珉之愣了好几秒,赶紧行了个礼:“见过南郡王妃。”
何婧英看着杨珉之给她行礼,心里滋味说不出的诡异,忍不住眉头就蹙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是喜欢叫我阿英姐姐的。”
杨珉之顿了顿,改口叫道:“阿英姐姐。”
何婧英又迷惑了,如果是萧昭业的话,好像没有那么听话……
何婧英轻轻咳了一声:“我就是来问问,再过五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了,不知道贺礼选得怎么样了。”
杨珉之恭恭敬敬地回道:“各地送来的贺礼一共三百零七十八件。奇珍异兽不计其数,任其一样都是上好的贺礼。”
何婧英点点头:“还不错,都收着吧。”
杨珉之目光微微凝了凝:“王妃不觉得太多了吗?以前太子府和竟陵王府也不曾收过那么多贺礼。”
何婧英点点头:“是太多了。不过王爷说都收着。”
说完“王爷”两个字,何婧英便觉得有点不自然起来。
杨珉之倒似乎没有察觉一般说道:“那就先收着吧,不过王府里似乎摆不下了。”
何婧英垂下眼帘,没说什么。
如果杨珉之真的是萧昭业的话,那他对自己的身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吗?
何婧英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忽然何婧英抬起头来看着杨珉之:“珉之,我一直都没问你,你说的那个,虚无的空间,是什么样的?”
杨珉之抬头看向何婧英,何婧英神色淡淡的,但他还是在何婧英的眼中看到一丝让他不怎么愉快的情绪。“你,在怀疑我?”
杨珉之在何婧英的眼中看到了怀疑。虽然他不知这怀疑源自何处,但这样的目光仍然让他心中像被利刃轻轻戳了一下,有种细密的疼痛。
何婧英忽然笑了,这样一句回答,让她找回了面对萧昭业时的感觉。就这么一句话,让方才那些顺从的话语,像是为了能装得像杨珉之而说出口的,
何婧英一笑,杨珉之顿时知道自己失了言,赶紧说道:“我记得之前和王妃提起过,我那里是数不清的白昼,在一片白茫茫的沙漠里。也没什么可讲的。”
何婧英点点头:“幸苦你了。”
……
……
多年以前,何婧英刚刚嫁入南郡王府的时候。
那时候满京城的人都爱谈论她们二人。说南郡王对将军府的独女一见钟情,冒着抗旨的风险,娶了何婧英。郎才女貌,天下无双的一对璧人。
的确也是好的一段姻缘。何婧英现在也这样认为的。
但是再好的姻缘,也被现实所碎的生活磨掉了原本的光彩。
八年,娶了妻的萧昭业心思不在生子上,她无所出。但是人前人后她们仍旧是一对神仙眷侣。所以无所出的罪责,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何婧英的头上。
王宝明是个温和明事理的。但正是这样一种关系,才更让何婧英觉得窒息。因为萧昭业见着先太子总爱吵架,王宝明与萧昭业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王宝明特别喜欢拉着何婧英叙话。
说她能看出,萧昭业是如何的喜欢何婧英。
说萧昭业当初为了能娶何婧英,与先太子怎样的大吵了一架。
说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孙子。
然而这样却更让何婧英难受,这样的压力绵软又细密,是一种缓慢又温和的折磨,让何婧英找不到宣泄口。
她有时会走到小时候找食物的破庙里去逛一圈,却被萧昭业训斥要注意南郡王妃的身份。
连训斥都是温和的。
萧昭业说:“破庙里太过危险了,说不定就藏着什么贼人,你不要再去了。”
何婧英便不去了,将自己关在府里。
之后便是各式各样的药流水一样的送进南郡王府。何婧英从善如流,对这些苦得让人恶心的药,从来不会说一个不,总是将一大碗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甚至在这些苦味里,她找到一丝近乎自虐的快感。
于是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她问萧昭业:“你是不是并不喜欢我?可以再纳个妾的。”
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何况是一个王爷。府里住着的那个妾不喜欢,她作为王妃自然是要为王爷再纳一个妾才是。这是她作为王妃的本份。
那时的萧昭业与方才杨珉之的表情如出一辙,连语气都一样。
“你,在怀疑我?”
之后萧昭业生了很久的气,几乎有半年的时间何婧英没再见到萧昭业。
可是细数起来,萧昭业又是对她那样的好,但凡她喜欢的都会买给她。若是能寻到任何珍奇异宝,也是送往懿月阁。
小白龙就是其中一件。
但她从未有机会骑着小白龙出去。
因为王妃要有王妃的样子。
这样抑郁的情绪几乎充斥了她婚后所有的日子。她原以为她于南郡王府,于萧昭业而言,就是个摆设。
直到徐婉瑜放火烧南郡王府时,萧昭业毅然决然地冲进火场。
她才觉得自己原来那么幼稚可笑,不懂珍惜。
如果有机会与萧昭业重来一次,她应当会有不一样的心境吧。那样的话,他们二人之间应当不会再有那种隔阂吧。
可是当杨珉之用与萧昭业一模一样的语气和表情说出那句:“你,怀疑我?”的时候,何婧英又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她从来不知道萧昭业在想什么,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丝毫没有改变。
第两百零四章 芳菲馆饮酒
于是这一晚,何婧英想喝酒了。
她挑了个萧练与杨珉之都不怎么来的地方喝酒——芳菲馆。
何婧英来芳菲馆饮酒,王韶明就将张妈妈支到了别处去。
何婧英要来芳菲馆喝酒,王韶明心中暗自紧张了好一阵。因为萧昭文冲道芳菲馆里指责她的那些话,还似昨天。这么些日子王韶明心中一直不舒坦,总觉得自己在何婧英面前,自己就是个贼。
可是自己并不是贼。
她一直在等着何婧英亲口来问她,她连如何解释都想好了,但是何婧英就像似乎从来这么想过一样。
何婧英当然也是怀疑过王韶明的。就在带着杨珉之去了太子府之后,她也有过这么一丝怀疑。但是这个想法刚冒个头,就被摁下了。
王韶明的确有可能知道她与萧练的动向,也有时间去策反芸香联系王敬则,但崇安陵发生的事情却是在王韶明来之前,她不可能那么清楚。
但是王韶明却不知何婧英这么想的,所以面对着煞有介事前来喝酒的何婧英还有一些紧张。
她想着就算何婧英不问,她也要找机会对何婧英好好把这事说说,现在就是个挺合适的时间。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有点尴尬。
何婧英原本是想将自己喝醉了,要么好好的将心里的难受发泄发泄,要么干脆睡死过去也不错。
可是何婧英忘了,自从吞下白神珠之后,百毒不侵,千杯不醉。那酒喝到嘴里虽然会辣辣喉咙,但是落进胃里与白开水无异。
但王韶明就不是这样了。
何婧英眼睁睁地看着王韶明将自己灌醉,开启了话唠模式。
何婧英从来没想过,大家闺秀如王韶明喝醉了话会那么多,还会说粗话。
王韶明骂的第一句就是:“我他妈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原来大家闺秀骂人都是这样的,一骂一大家子。还是自己家。
“我爹对我娘不好。我娘就是被家人硬嫁进王家的,我不想成为我娘那样的人,一辈子都没得选。”
“我爹让我盯你们了,可我没盯。”
“我知道那段日子你们不在府里,可我没跟人说。”
“你说为什么那人要躲着我啊?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那他也没必要躲啊,他狗日的不是个东西。”
都说举杯销愁愁更愁,何婧英现在心里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何婧英心想,我还想问为什么那人要躲着我呢。谁来回答我啊?
忽然王韶明直楞楞地看着何婧英:“阿英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啊?”
何婧英愣了愣,她想到了在绝境时与她并肩作战的萧练,在沛郡的小木屋里满身伤痕的萧练。
她怎么会想到这些?
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出嫁那天,撩起盖头看到萧昭业的一瞬间吗?她记得那时候她是心动的。
隐隐约约,她觉得自己是个叛徒。
王韶明又开口了:“阿英姐姐,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啊?”
何婧英喉咙有点干。
王韶明傻乎乎地一笑:“我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特别像我自己。”
这句话没头没脑又不通顺,但何婧英却听懂了。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温和柔顺,对什么事都言听计从的大家闺秀,实际上活得比她明白多了。
喜欢一个人,是放下伪装,放下戒心,用最真实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去喜欢。
说完这一句,王韶明就撑不住了,“砰”地一声撞在桌子上。脸朝下摔的,何婧英看着就疼。
何婧英正想将王韶明扶起。张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哇啦啦”地一通乱吼就跑了过来。
张妈妈看着何婧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脸都憋红了。不过她不是真的不敢言,只是嘴笨一点,在组织语言而已。
“王妃,你可不要害我们小姐。以后……以后的事情哪知道,山不转水转。”
唔,还是挺恶毒的。
山不转水转。南郡王府不转,南郡王妃转呗。
何婧英喝了那么多的酒,结果自己不醉,给别人当了一把心灵导师,正是郁闷时,就被张妈妈怼了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
她抬头看着张妈妈,就那么笑了笑。
张妈妈被她笑得心里发慌。心想从来觉得这个王妃就是个屁都放不出一个草包,怎么笑起来还怪瘆人的。
张妈妈心中一慌,下意识将王韶明搂得更紧了,硬着脖子问道:“你把我们家小姐灌醉了是想干什么?”
转念一想,不对啊,桌子上一壶酒,两个酒杯。哪有一人醉得不省人事,另一人脸都不红的道理。
张妈妈更慌了,将王韶明眼皮子翻起来看了看,惊叫道:“你是不是想害我们小姐!你是不是下毒了?”
何婧英叹口气,往椅子上靠了靠,不知道王韶明着么温婉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摊上了着么呱噪的一个嬷嬷。
张妈妈见何婧英不说话,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告诉你,我们小姐可是我家老爷最疼的,你要是害了我家小姐,我家老爷跟你没完。”
何婧英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张妈妈:“太常大人那么疼你家的小姐的话,怎么舍得把她送这来?”
张妈妈一愣:“这是我们府里嫡出的小姐,我家老爷怎么会不疼的?就算这样,我,我也跟你没完!”
何婧英见张妈妈咬牙切齿的模样,哭笑不得。“你放心吧,她只事喝醉了酒。”
张妈妈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那你怎么没事?再说了我家小姐酒量很好的。”
何婧英微微一笑:“我体质特殊。”
张妈妈还是不信。
何婧英随手指了指那酒壶:“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喝一口试试,看看有毒没毒。”
张妈妈看着桌上的那壶酒,有些抗拒,但还是伸出了手,刚要碰到酒壶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何婧英笑笑,正准备离去。余光看见张妈妈竟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在何婧英略有些震惊的目光下,张妈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
酒里当然没毒,喝这么一小口张妈妈也当然醉不了,但她就像是找着了胆子似的,咕咙了一句:“谁知道你们这王府里的女人都怎么想的,都奇奇怪怪的。”
何婧英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张妈妈说她奇怪。她还不至于跟一个下人去计较。
但“你们府里的女人”,这句就格外奇怪了。
这府里的女人不少,加上女婢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两百来个。但能被张妈妈关注的“府里的女人”却不多。
何婧英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什么奇怪的?”
张妈妈以为何婧英是在训斥她。想着这王妃到底还是要给自家小姐几分情面的,自己也不能在她面前露了怯,当即回道:“我就没见过哪家夫人像你这样的。即便是庶出,也是府里的公子。主母不管,亲娘也不管。心那么狠,你们还不奇怪么?”
一打开话夹子张妈妈就有点收不住:“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娃日日夜夜都在哭,没个人管的。”
何婧英眉头越蹙越紧。
第两百零五章 皇上寿诞
皇上的寿诞将至。太子服丧期也过了,阖宫上下都盼着这么一场盛世,一扫年初的阴郁气。
整个寿辰由范贵妃与王宝明一同布置。
先太子过世了,皇上还让王宝明负责寿诞的布置,这无疑是把先太子府的地位又抬了一抬。
范贵妃别出心裁,说皇上寿诞当与民同乐,所以不止将宫里布置得热热闹闹,还将宫外也布置了一番,在宫外搭设了五十四个戏台,贯通宫城外的主道朱雀大街。
五十四个戏台皆由民间艺人在戏台上表演。呼声最高的十位表演者,将由小太监列好了名单呈交给皇上,皇上可随时召表演者进宫来演出。
此消息一出,不止京城的艺人,齐国各地的民间艺人,但凡有点才艺的都赶来了。
一时间京城里人山人海,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小客栈,如今价格都翻了三番。
在寿诞之前的一个月里,忙坏了范贵妃身边的徐美人,每日都要看数百组艺人表演,再将表演得不错的写在名单上,晚上呈回昭阳殿给范贵妃过目。
今日寿诞。朱雀大街上五十四个戏台,从早上就开始表演,每个戏台上从早到晚都有三轮表演。一时间朱雀大街上精彩纷呈。舞龙、舞狮、曲艺、歌舞、皮影戏、木偶戏,光是这些常规的表演都有好几个戏台子。还有甩铁花的,吞剑的,胸口碎大石,喷火的,踩高跷的,这些入不得皇家眼,但百姓喜欢的,也有好几个台子。
整个朱雀大街自清晨起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到了晚上更是热闹,皇上虽然不能亲临朱雀大街,但站在城楼上就能看到朱雀大街上五光十色的戏台与欢呼雀跃的百姓。
宫宴也就搭在这城楼之上,真真是做到了与民同乐。
宫宴共在城楼的顶层与城楼下设了两处。城楼上是皇上与皇室宗亲。
城楼下是三品以上的百官,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宫里的歌舞与朱雀大街上的自然不同,华丽炫目又灵动轻盈,舞者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翻飞,一双如烟眸欲语还休。
若不是皇上年事已高,已经好几年没有选过秀,这个妙人儿也是个有幸能进后宫的人。
皇上不喜美色,但不表示在座的皇室宗亲都不喜欢。坐在席间的萧鸾眼睛都看得直了。
范贵妃附在皇上耳边,耳语了几句。皇上眼光扫过萧鸾,顿时笑了起来。
萧鸾是皇上的堂弟。虽说是堂弟,但萧道成幼年丧父,从小就是在太祖的膝下养大的。
皇上虽然兄弟众多,但年岁相差较大。例如皇上最小的弟弟,十九弟河东王萧铉,如今不过十三岁,比萧昭业都要小七岁。所以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反而生疏。
加之与皇上年岁相近的几个兄弟,都已驾鹤西去,现在倒是这个萧鸾这个堂弟与皇上更亲近些。
萧鸾在朝中也是肱骨之臣,太祖即位后就封了萧鸾为西昌侯,历任度支尚书、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吴兴太守,虽不算丰功伟绩,但也算建了不少功业。
可萧鸾就一个缺点,好色。自己都生了九个儿子了,还是改不了看见美人就挪不开眼的毛病。
皇上看着萧鸾说道:“景栖,你怎么酒都忘了喝?”
萧鸾回过神来,脸现一抹愧色赶紧说道:“惭愧惭愧。皇兄今日寿诞,臣弟心中开心,一时忘了。”说话间,忍不住又往那冰肌玉骨的美人身上看了几眼。
皇上嗤笑道:“你是看着朕高兴,还是看着美人高兴?”
萧鸾脸上一红说道:“皇兄这是在拿臣弟打趣呢。”
那舞者听闻皇上如此说,羞答答地低下头,脸色微微一红,更衬得一双眸子波光潋滟。
萧鸾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那一个“色”字写在脸上,隔着十张桌子都能看得清。
看萧鸾这模样,皇上“哈哈”大笑:“景栖,朕还不知道你?”
皇上大手一挥:“此女跳舞跳得不错,就赏给你了吧。”
萧鸾顿时喜上眉梢:“那臣弟就谢过皇兄了。”
皇上笑得如此欢畅,席间的气氛又添了一层喜气。
范贵妃举起酒杯对皇上说道:“皇上,臣妾敬皇上一杯。臣妾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上点点头,端起酒杯来饮了一口:“爱妃,今日你可是居功甚伟啊。”
范贵妃笑笑:“皇上这么说,臣妾倒不好意思了,今日的寿诞是臣妾与太子妃一起布置的,臣妾怎么敢独自居功。”
皇上:“嗯,说的对,是要好好赏赏。朱寿,年初琉球进贡了两斛上好的南珠,就赏给范贵妃与太子妃一人一斛吧。”
范贵妃与太子妃双双起身谢恩。
萧子良这几日,过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逮着机会当然要在皇上面前卖卖乖才行。
当即举起酒杯起身朗声道:“父皇,儿臣愿献诗一首,恭祝父皇寿诞。”
皇上手微微一抬:“准了。”
萧子良端着酒杯唱道:“月展风转,层台气寒。高云敛色,遥露已团。彩凤朝阳,玄鹤清商。瑞此永明,千载金皇。”
萧子良才名在外,这番马屁又拍得文采斐然。在做的宗亲大臣,无不拊掌称赞。
萧子卿多喝了一些酒,脸微微有些红,他回头看了萧练一眼,见萧练端着一杯茶喝着,百般看不顺眼地嘴里“啧啧”两声。
这声音不大,但还是穿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眉毛一抬:“云长,你觉得云英这首诗不好?”
萧子卿一愣,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动作,都被皇上看进了眼里。伸手在自己后脑勺挠了两把,憨厚地笑着:“儿臣哪敢去评二哥的诗?儿臣就是想着往年法身都会给父皇献字献画什么的,今年二哥都献了诗了,也该法身献个字了吧。”
萧练一愣,萧子卿这厮真是……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时萧子卿还回过头来对着萧练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不怎么大的眼睛里竟然有表功的意思。
萧练:“……”
第两百零六章 皇上寿诞2
萧子卿开口又说了:“父皇你知道的,每一年法身的字画在市面上价格都翻着翻呢,去年一幅画都炒到了千金。”
皇上奇道:“法身的字画都收在宫里呢,哪来的价格?”
萧子卿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儿臣那不是有一副法身小时候字么?去年儿臣一时兴起,拿出去问了问……哎哟……”
郗妍微蹙着眉,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萧子卿一把。
皇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许是今天心情好,没打算怪罪。“云长你缺钱了?”
萧子卿赶紧摆摆手道:“没有没有。父皇赏的东西儿臣哪敢拿出去卖,就是一日好奇心起,拿去问了问价格,现在那副字还在儿臣家里呢。”
萧子卿与萧练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停留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层面。萧练还曾想过可以与手握兵权的萧子卿关系稍微再好那么一点点的。
现在看来,这样的队友,他似乎无福消受。
萧子卿着么一起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起哄起来。萧练一时之间可谓是骑虎难下。
萧昭业是写得一手好字,但他萧练在这方面可是个标标准准的手残党。
皇上目光扫过萧练,看不出情绪,话却是对这萧子卿说的:“云长,你不会是又想骗幅法身的字画吧?”
萧子卿赶紧说道:“诶,父皇,儿臣可不是这个意思。”
萧鸾也附和道:“法身,这每年一副的墨宝,可不能含糊了。”
皇上看了看萧练,未置一词。
何婧英见此番情景,心生一计,附在萧练耳边说了几句。萧练当即会意,面带微笑地站起来对皇上说道:“皇爷爷,孙儿臣愿以笔墨一副,恭贺皇爷爷寿辰。”
朱寿立即命人抬来一张案几与笔墨纸砚。
萧练却摇摇头说:“太小了。”
朱寿一愣:“什么太小了。”
萧练又说道:“这方寸之纸太小,盛不下本王对皇爷爷的祝福。”
朱寿迟疑着说道:“那王爷稍等,咱家去换个大的来。”
萧练低声对朱寿说了几句,朱寿恍然大悟转身对身后的太监说了几句,眉开眼笑地看着萧练说道:“王爷请等等。”
不一会儿,三个小太监出来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匹布帛,为了图喜庆,专程挑了红色。另一个小太监拿着一只巨大的毛笔出来了。
说是毛笔不如说是拖把。小太监身子骨小,沉沉的拿在手里,毛笔还是顶在了他的下颚。
鲜红的布帛在殿前缓缓铺开,萧练一身月白锦袍,金丝束冠,腰带将外袍紧紧束着,勾勒出腰腹流畅而又坚硬的线条。
方才抱在小太监怀里还嫌大的毛笔,萧练拿着却只是觉得趁手。萧练拿着毛笔站在着鲜红的布帛中央,一身清冽的气质在鲜红的布帛中央越发的显眼,犹如岩岩古松,肃肃清风。可偏生那张极为俊美的脸上,嘴角又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眼角眉梢皆是张扬。
这大殿上,就是从小看着萧昭业长大的叔叔辈们,看到此番情景也是看得有些出神。
毕竟大家都是一个血脉的皇室宗亲,差距还挺大的。
何婧英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练,笑靥初绽,眸子里似蓄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脸颊微红,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与萧练一静一动。只觉得大殿上所有的光彩都在这二人身上。
萧练手握毛笔,脚步在鲜红的布帛上腾挪,月白的衣袂翻飞,大开大合,时急时徐,似一曲苍劲有力地舞蹈。
一曲舞毕,一个龙飞凤舞的“寿”跃然红布之上。
霎时满堂喝彩,连皇上也忍不住拊掌而笑。
若是在寻常纸上写,萧练的字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有异。
但若是用不寻常的笔,也就不会有人在意这字迹上的差异。
这就是何婧英出的主意。
萧子卿看着这幅字“哈哈”大笑:“就这幅字,放到市面上去何止千金!”
郗妍微微蹙眉,轻轻咳了声。萧子卿立即讪讪地收了声。
朱寿将那写着寿字的布帛小心翼翼地收起,对皇上说道:“皇上,南郡王这幅墨宝真是好。内务府里又多了一件宝贝了。”
皇上龙颜大悦,说道:“按理应该能赐酒的,不过法身不能喝酒,朕珍藏的太平猴魁就一并赏给他吧。”
萧练俯首谢恩,又坐回了何婧英身旁去。
萧子良方才吟诗一首,才刚出了这么一小会儿的风头,就被萧练轻而易举的盖过,脸色自是不怎么好看。
朱寿笑意盈盈地问皇上道:“皇上,王爷送的贺礼还放在后殿呢,皇上可要看看?”
皇上点点头,虚抬了一下手。朱寿就赶紧命人准备了。
皇室宗亲为皇上准备的贺礼,按照亲王的年龄辈分,一件一件地抬了上来。
最先抬上来的就是萧子良的贺礼,象牙制的鎏金云纹鼎,托着七彩八宝舍利。舍利单是一颗就十分难得,萧子良凑齐了七颗。若不是天南海北苦苦寻找,是寻不到的。
皇上见那七彩八宝舍利十分喜欢,夸奖了萧子良好一番。萧子良方才因为被盖过风头而有些绿叽叽的脸色才又润上了些红色。
皇上今日心情真的是很好,每一份贺礼他都会夸赞几句。就连俗气如萧子卿送了一只鎏金的仙鹤,皇上也都夸赞了几句。
萧子伦送上来的是一对奇石。一尊形似弥勒,一尊形似观音,皆是天然而成。轻轻转动角度,就可见弥勒宝相庄严,观音拈花而笑的样子。
上佳的玉好找,但这样的奇石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众人看到都是啧啧称奇。
皇上也十分欢喜,夸赞了好一番,又问萧子伦道:“云宗,你跟长乐公主的婚事也该抓紧着了。你看也交由范贵妃与太子妃来操持如何?”
将元戈妘迎回之后,太子薨逝,二人的婚事就推迟了。萧子伦与元戈妘两情相悦,现在皇上又提起此事,萧子伦开心得微微都有些脸红。
再加上萧子伦的母妃去得早,他的婚典若是能由范贵妃与太子妃操持,更是求之不得,下跪谢恩时的说话声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第两百零七章 江山为礼
萧子伦过后,便是几个年纪更轻一些的皇子献礼。等到子辈的皇子献完礼,才到萧练他们孙辈的献礼,再之后才是皇上的兄弟献礼。大臣们献的礼都由内务府收着,稍后会列一张单子送给皇上过目。
几个年轻一些的皇子虽然资历少,但能看得出,准备的贺礼也能看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年轻的皇子都是品级不高的后妃所生,难得能与皇上见上一面,今日自然是卯足了劲的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一时间大殿上更加热闹了。
贺礼如流水一般在大殿上来来去去,每送上一样大家都会附和着说些吉祥的祝词。这么多皇子凑在一起难得这么和谐,皇上自是更加开心了。
徐龙驹从殿外轻轻走了进来,走到了何婧英背后。
大殿上热闹,也没人留意到他。
徐龙驹附在何婧英耳旁悄声说道:“王妃人抓住了。正扮成宫女的样子,端着盘子走菜呢。被隐舟姑姑一眼就看出来了,拖到后面去,还没用刑就招了。”
刘隐舟跟在范贵妃身旁,已经在宫里站稳了脚跟。现在是宫里的红人,宫里宫外都要称一声隐舟姑姑。
何婧英垂下眼眸,表情毫无波澜:“先带回府里柴房关着吧。”
面对萧练投过来的目光,何婧英狡黠地笑了笑。
那般明艳的笑容让萧练的双眸微微闪了闪,很快又隐藏在一片飞扬跋扈之中。
等到快要到萧练送上贺礼的时候,司礼的小太监走了上来走到朱寿身旁耳语了几句。朱寿脸现诧异,目光就朝萧练投了过来。
萧练胸有成竹的对朱寿笑了笑。
朱寿虽然百般狐疑,但还是唱道:“南郡王贺礼。”
朱寿唱完,并没有司礼的小太监走上前来。
正是大臣们诧异的时候,萧练在众目睽睽之下,空着手上来了。
百官都知道,皇上寿诞,往南郡王府送来的贺礼可是都堆成了山,任挑一样都是绝世珍宝,但南郡王竟然空着手上来了。
百官面面相觑,这南郡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练恭恭敬敬地对皇上说道:“孙儿臣祝皇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上点点头:“唔,平身。”
萧练微微一笑:“孙儿臣为皇上准备了一份大礼。”
皇上眉头微微抬了抬,看了看萧练空空如也的双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练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儿臣的大礼,需要皇上挪挪步。”
皇上心情甚好,跟着萧练走到了城楼前面。朱雀大街上连片的五彩灯笼蜿蜒而下,在夜空下宛如一条游龙。
萧练手指了指那条游龙:“这边是孙儿臣为皇爷爷准备的大礼。”
皇上指了指朱雀大街:“心思不错,但这是朕的爱妃功劳吧,你这是借花献佛?”
萧练笑笑:“皇爷爷别急。”说着看了看身旁的杨珉之。
杨珉之站在城楼上,猎猎冷风将他的衣袍吹起,更显得他衣袍之下的身躯瘦骨嶙峋。他身型瘦长,站在这城楼之上就像是随时会被这风卷了出去一样。
皇上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忽然认出他正是祭祖之时,被王敬则带到祭坛上来的巫师,眉头微微蹙了蹙。
杨珉之丝毫未曾察觉皇上的心思。见到萧练的示意,杨珉之从怀里拿出一个炮仗,丢上空中。空中忽然炸开一朵烟花来。
就在空中烟花燃尽的瞬间,朱雀大街上那条由灯笼与戏台组成的游龙,忽然就像是动了动。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咻”地一声响,那条游龙腾空而起,从朱雀大街上一瞬间攀升到了空中。
游龙在空中动了动,忽然又变成了千万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一时间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如天宫乍现,金鳞盘旋,彩凤临空而舞,殿前游龙戏珠。
众人都被这惊艳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唯独何婧英、萧练、杨珉之三人,表情无惊无喜。
萧练从现代而来,烟花是寻常的东西,早就看惯了的。
杨珉之也许是在这城楼上站得太久了,神情有些恹恹的,眉目之间满是疏离。
何婧英却是看着杨珉之那疏离淡漠的神情,看得出了神。
她记忆中的杨珉之,是个温和的男孩。
她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神色,仿佛随时都带着对这世间的敌意,周围的人和物会随时惹得他厌烦不快。
越是清醒的认识,心中越是凄凉。
她认出身边人,因为眉宇间的冷漠。而她曾经,是那么害怕着一抹冷漠。
何婧英低垂了眼眸,不愿再去想。
为什么不与她相认?
为什么骗她?
这些问题就是一个又一个系了死结的铃铛,轻轻动一动都会吵得人头疼。
空中烟火尚未散尽,朱雀大街上万人齐声恭贺:“祝皇上万寿无疆!祝皇上万寿无疆!祝皇上万寿无疆!”
这惊天动地的呼喊,才将何婧英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
“好!”皇上手紧紧地握住栏杆。这是皇上今晚说的最简短的一句话,但微微湿润的眼眶,与紧握着栏杆微微颤抖的手,都能说明皇上此刻激动的心情。
连同站在皇上身侧的朱寿,都因为过于激动而红了眼眶。
皇上回头看着萧练问道:“好,你想让朕怎么赏你?”
萧练恭敬道:“孙儿臣不敢讨赏。”
皇上眉毛抬了抬:“讨个赏有什么不敢?”
萧练:“这个贺礼,孙儿臣也算是借花献佛,所以孙儿臣不敢讨赏。”
皇上左右看了看:“借花献佛?这难道是别人的主意。”
萧练:“这是孙儿臣的主意不假。但是这是以皇上的江山为礼,以太平盛世为礼。这是借了皇爷爷的花,献给了皇爷爷您这尊佛。所以孙儿臣不敢讨赏。”
一席话说得皇上龙颜大悦。
皇上幼年跟随太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江山初定,但社稷未稳,前朝余孽未清,北边魏国虎视眈眈,偏偏在此时太祖仙逝了。皇上临危受命,担起重任。最初的大齐都是在战乱中度过,在战火中安生立命。是皇上兢兢业业十年,才换来了这太平盛世。
若问这年迈的皇上还有什么心愿,那就是希望着太平盛世可以长久不衰。
皇上捻着胡子,连说了三声“好”。
皇上回头看着萧练,面色还有方才因为激动而留下的些许红润,但表情已经沉静了下来,透出王者的威严:“好!江山为礼,太平盛世为礼。那朕便以江山赏你,以太平盛世赏你!朕就立你为皇太孙,明日就住到东宫来。”
霎时,城楼上一片安静。朱雀大街上的喧嚣格外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萧子敬面色如常,但萧子良的面色冷得能滴出水来。
皇上扫视了群臣一眼,脸上浮现出了今夜的第一抹不悦。
朱寿跪在地上,高声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太孙!”
百官此时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纷纷跪下,高声齐喝:“恭喜皇上!恭喜皇太孙!”
第两百零八章 柴房里的人
立皇太子的口谕一出,宫宴祥和热闹的气氛下,就多了一股涌动的暗流。向萧练示好的人很多,但假意试探的人更多。
一场宫宴倒是让萧练与何婧英二人,像脱了一层皮那样。二人绷着有些笑僵的脸,瘫坐在马车里。
突如其来的惊喜,真是惊大于喜。
萧练从宫中离开后,便有些愁眉不展。
何婧英:“当太孙的人是这幅表情,你恐怕是头一个。”
萧练眉头微蹙:“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
何婧英:“是有一点。但是最近萧云英与萧云端接连失利,萧云昌被软禁江州,这么一看倒也不算奇怪。”
萧练摇摇头:“还是太着急了。以往立太子都着么随意的吗?”
何婧英想了想说道:“确实是要经过百官上表,内阁议定。”
萧练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这不安究竟源自于何处,自己却是想不明白。
也许是忽然之间就当了太孙,有些不怎么适应吧。
正是思索间,马车已经回到了南郡王府。杨珉之掀开帘子,又将凳子放在马车下。
萧练跳下马车便看见杨珉之恹恹的表情,有些奇怪:“祖宗,你怎么了?吹风吹感冒了?”
杨珉之眉头微微蹙了蹙:“感冒?”
萧练:“哦,风寒。”
杨珉之摇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萧练:“那你要好好休息休息。”
杨珉之点点头:“那我先去休息了。”
萧练看着杨珉之离去的背影问何婧英道:“媳妇儿,你觉不觉得我祖宗怪怪的?”
何婧英无奈地笑笑:“谁知道呢?”
在萧练面前,萧昭业不爱说话的毛病越发的显眼了。
何婧英心中叹口气,心想大家好歹都重活了一世,坏毛病是不是也应当适当的改改。
也许是被萧练传染了,何婧英觉得用“坏毛病”这几个字来解释萧昭业现在的状态,似乎自己就不那么难过了,这算是自己对自己的心里安慰?
何婧英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对萧练挥了挥手:“太孙殿下,我回房去了。”
萧练:“好,太孙妃。”
何婧英愣了愣,这样的称呼,还挺新鲜的。
萧练的笑容有些促狭:“还是我媳妇儿。”
这样的说法,真的有些无赖。颇有种,我赖着你不走的意味。
她抬起头来看着萧练。萧练还是离她有两步的距离。从那天夜里,何婧英抽回手后,萧练就一直这样。离她有两步的距离。
你不愿意,我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这是一份默契,更多的是一种回护。
萧练那因真心而露的笑容,让他的眼里落满了星辰。他用着无赖地语气说出那句话时,他一步也未动。
但何婧英心却动了一下。
仿佛这世间,对于萧练而言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是王爷的时候,她是王妃。他是皇太孙,她便是太孙妃。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称谓,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认她是自己的“媳妇儿”。
尽管“媳妇儿”也不过是个称谓。可他还是不在意。他只是静静站在那,守着他的眼前人。仿佛这样他便满意了。
一个人是怎么可以做到这般纯粹的呢?
“咚”地一声闷响远远地传来。
何婧英沉在自己的思绪中,竟然被这个声音惊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萧练看了许久了。
久到萧练抹了抹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萧练抬头望向柴房那边:“好像是那边传来的声音?”
何婧英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差点忘了,那里还关了一个不老实的。”
何婧英回头问萧练道:“我要去趟梅院,你去么?”
梅院?萧练想了一阵方才想起,这府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小妾”和“儿子”。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头顶有一道绿光闪过,十分抵触。但一想到何婧英既然是去梅院砸场子的,自己这个坐“夫君”的,说什么也要支持一下吧。
萧练:“我陪你过去,但我不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何婧英点了点头:“也行。”
正往柴房走出两步,忽然想起,徐婉瑜再不济也算是萧昭业明媒做保赢进府的。这个媒人还是皇上他老人家,是不是应该跟萧昭业说一下?
忽然又想起萧昭业顶着杨珉之那张皮都还是那张冷脸便又不想去找他了。
何况这事还没戳穿呢,自己权当不知道吧。
何婧英走到柴房门口,又听见“咚”地一声闷响。何婧英打开柴房门来,看见里面那人绑在一根椅子上,脸朝地摔在了地上。
心想徐龙驹还挺客气的,柴房里那么多柱子不用,还抬了跟椅子。
不过说起来,也怪不得徐龙驹。毕竟这个女人,曾经也算徐龙驹半个主子。
不等何婧英动手,萧练就已经走了上去,拎着那女人的领子,连人带椅子提了起来。
那女人一见是萧练,眼神立刻变得哀怨起来。
萧练皱眉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谁啊?”
这女人就是在崇安陵爬了他床的霍成碧。如今听萧练问出这一句,眼睛都瞪圆了,几欲喷出火来。堵着不的嘴一直“呜呜呜”地乱叫。
萧练一手拎着霍成碧,一手将霍成碧嘴里的抹布取了出来。
刚一取下抹布,霍成碧张嘴就骂了一句:“你不是个男人!”
萧练随手又将抹布塞了回去,回头问何婧英道:“我招惹过她?”
萧练问的这句“我”不仅代之他自己,还代指了萧昭业。这个女人既然他不认识,那说不定萧昭业认识呢?
何婧英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你曾经把人和大白菜装在一起。”
萧练仿若失忆了一般:“我?”
何婧英又解释道:“他是先太子的那个小妾,差点被生祭了的那个。”
“哦。”萧练恍然大悟:“那天被生祭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记得?但是她为什么骂我?”
何婧英看着间歇性失忆的萧练,嘴角有些抽搐。换位思考一下,若是现在霍成碧拔出刀来捅上萧练一刀,她也是能理解的。
第两百零九章 血染梅院
何婧英没有打算给霍成碧叙旧的时间,直接拎着霍成碧踹开了梅院的大门。
当然拎霍成碧的是萧练,踹门的也是萧练。
只要在这王府里,萧练的地位就有些一言难尽。
徐婉瑜一脸惊慌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没有了绿萼做爪牙,也没人能扶住她娇弱得像是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所以她只能自己捏紧了外袍在卧室们外自己站稳了。
但当她看见摔在地上这人的时候,还真是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不过很快不甘的情绪就将这一抹眩晕给掩盖了过去。
她有些嫌恶地看着摔在地上的霍成碧,心里默默地啐了一口:“废物。”
当她看到将人拎进来的是萧练的时候,脸上更是划过一抹讥讽的冷笑。
萧练抬头将徐婉瑜的表情收进眼里看了个清楚,眉头不禁微微一蹙。
女人一旦阴狠起来,再好看的脸也显得狰狞。真是倒胃口。
萧练转身就要走出梅院,刚要跨出院门却听里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他又收回脚走了回去。
徐婉瑜不明萧练要做什么,眼睁睁看萧练朝自己走来,还有一丝惊慌。
萧练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了里屋。
当婴儿的啼哭再次传来时,徐婉瑜才反应过来萧练要做什么,当即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你要干什么!”
萧练抱着瑞儿冷冷地看着徐婉瑜:“你不是说这是本王的孩子吗?”
徐婉瑜:“你……”
你明知道这么不是。
萧练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瑞儿就让母妃养着吧。”
徐婉瑜慌了神:“你不能这样!你知道瑞儿身子不好!”
萧练一句话都不想与徐婉瑜多说,抱着瑞儿径直走了出去。经过何婧英时说了句:“我在门外等你。”
何婧英踹开梅院大门的时候,徐龙驹就赶紧赶来过了。
徐龙驹从萧练手中接过瑞儿,瑞儿一双手使劲地挥着,哭得小脸都红了。
徐婉瑜听得心中滴血:“瑞儿身子弱,你不能这么哭。”
何婧英有些好笑:“平日你出门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瑞儿会在梅院里哭?”
徐婉瑜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你都知道?”
何婧英:“我到底是大意了,还以为你真的病了,还以为你有了瑞儿能安分些。”何婧英抬起尖尖的下巴望了望霍成碧:“你今日把她找来是想做什么?在皇上的寿宴上当着百官的面,毁了王爷的名声?”
徐婉瑜冷冷地看着何婧英,眼神像是一把刀,想要剖开何婧英。徐婉瑜冷冷地说道:“你会遭报应的。”
何婧英抬起下巴,露出了自己如天鹅般雪白修长的脖颈,孤傲地看着徐婉瑜:“我的报应我不知道多久来,但是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徐婉瑜:“怎么难道你还想杀我?我可是尚书右仆射之女。你杀了我是要南郡王府与我徐家为敌么?”
徐婉瑜笑笑:“哦,不对。你不能杀我。太子妃心慈,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孙子没了母亲?”
何婧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徐婉瑜看着何婧英的表情更加开心了:“要不你去昭告天下,瑞儿不是南郡王的儿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让大家看看南郡王的笑话。别人会怎么说呢?不知道太子妃会怎么想呢?哦对了,你曾经还答应过太子妃呢,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留点脸面。”
何婧英冷笑道:“杀不得,总打得。”
何婧英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霍成碧:“先打这个吧。”
不等何婧英吩咐,徐龙驹立马找了两个家奴来,指着霍成碧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板子高高地扬起,“啪”地一声落下,霍成碧的双腿就见了血。斑斑血迹隔着宫女粉红的衣衫渗了出来。
霍成碧的嘴吧还被抹布堵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何婧英也不叫人把抹布拿下来,反正被打的人前面几句都是咒骂她的,她懒得听。
徐婉瑜疯疯癫癫地看着何婧英竟然笑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手段?何婧英你真是个没用的。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何婧英:“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徐婉瑜更是觉得好笑了:“何婧英,你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我。你不敢杀我,不仅因为太子妃,还因为我是皇上指给萧法身的。你杀了我,我徐家也不会让你好过!只要我死在这个梅院里,我徐家就会上奏说你逼死重臣之女。”
徐婉瑜侧目看着何婧英阴狠地说道:“何婧英,我早就活得没意思了,要不你跟我一起?”
何婧英:“还不着急,我还有一个事情没弄明白。我一直好奇,瑞儿的生父是谁。”
徐婉瑜的脸色变了变:“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何婧英:“我也没说要问你。”
何婧英回头看了看霍成碧,对徐龙驹使了个眼色。徐龙驹当即会意,将霍成碧嘴里的抹布取了下来。
霍成碧被打了几棍子,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发着抖。霍成碧抬头看着徐婉瑜颤抖着说道:“救我,救我。”
徐婉瑜脸色闪过一抹嫌恶,将自己的外袍又拢了拢。
何婧英低头看着霍成碧问道:“她到底许了你什么好?你要为她做事?”
霍成碧轻轻摇着头咕哝道:“我不想在崇安陵住一辈子。”
何婧英:“她答应你,能放你出崇安陵?你便信了?”
霍成碧没有说话。
何婧英:“你好好看看这个地方,这是我府里的院子,明日她便再也别想出这个院子了。她怎么帮你?”
霍成碧依旧没有说话。
徐龙驹上前笑着说道:“霍小娘,你有什么话最好现在说了。免得后面又吃什么苦头。何必呢?”
霍成碧转过头看着徐龙驹,眼睛红得可怕:“我还能信谁?谁又会来帮我?若不是我还有些利用价值,那个人会来找我?”
霍成碧既然用了“那个人”,那么她口中说的人,就不是徐婉瑜了。
何婧英笑了笑:“让我猜猜。是晋安王的人吧?”
第两百一十章 血染梅院2
霍成碧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何婧英嘴角浮起一抹笑,自己猜对了。何婧英又说道:“你怕是被人骗了。晋安王如今被软禁江州,哦,说错了,是软禁江州为他特质的监牢,没有圣旨他死都要死在江州,他怎么救你?”
霍成碧脸色一点一点地狰狞起来,她像徐婉瑜扑了过去。带着血的手扯住了徐婉瑜的衣袍:“你骗我?”
徐婉瑜面露嫌恶,一把抛开霍成碧的手。
霍成碧更加恼怒连同声音都破了:“你骗我!”
她扑上去一把掐住了徐婉瑜的脖子。徐婉瑜握住霍成碧的手,手指关节都泛了白。霍成碧才受了刑,虽然已是用了全身的劲,还是被徐婉瑜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了。
徐婉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地喘息着。还未来得及说话,霍成碧又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徐婉瑜的头发。
徐婉瑜低着头,抓紧自己的头发,用膝盖重重的踢在霍成碧的肚子上。霍成碧吃痛捂着腹部蜷了下去。
徐婉瑜逮住空袭,拽着霍成碧的头发将她拖起来,摁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往门框上撞着。
徐婉瑜头发散乱,衣衫也乱了,脖颈上三道被霍成碧挖出的血印子,还在渗着血,斑驳的血迹滴在衣襟上。哪还有半点才女的样子。
何婧英微微抬了抬眼皮,说道:“徐公公,死了人晦气。”
徐龙驹赶紧挥了挥手,两个家奴上去拽住徐婉瑜推了一把,将霍成碧从徐婉瑜手中救了下来。
徐婉瑜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眼角被霍成碧划破了,左眼肿了起来。犹是这般狼狈,她还是站了起来,抬起头,将自己的鬓发拢了拢。
何婧英对徐龙驹说道:“徐公公安排一下,过几日将瑞儿送到江州去。”
徐婉瑜惊鄂地抬起头:“你要干什么?”
何婧英有些好笑地看着徐婉瑜:“把瑞儿送到他父亲那去,有什么错吗?”
徐婉瑜惊慌失措地扑了上来,被两个家奴拦住:“你不可以!你难道不怕太子妃伤心吗!”
何婧英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没有了才女模样的徐婉瑜实在是难看得很。“太子妃早晚要知道的。总不可能骗她一辈子。”
徐婉瑜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一样:“不对,你个贱人!你是故意的!如果瑞儿一生下来你就将他带走,我就不会和他有感情,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你这个贱人!你是故意的!”
何婧英蹙眉道:“徐婉瑜,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原以为你做了母亲会安分了。如果你一直安安分分的,我南郡王府养着你们母女两个,也不是不可以。可你自己偏生要与我作对。你可知道你害的是谁吗?你害的是王爷,是我南郡王府!我便容不得你。而且瑞儿有你这样的母亲,他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的。”
徐婉瑜嘶吼道:“瑞儿没有父亲!他没有!他只有我一个母亲!”
徐婉瑜忽然之间生出一股蛮力,竟然挣脱了家奴的钳制。
徐龙驹赶紧跑过来挡在何婧英的身前。可徐婉瑜并没有跑向何婧英。
何婧英心里“突”地一跳,想要出声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徐婉瑜一把从家奴手中抱过了瑞儿。
何婧英推开徐龙驹一个踉跄,徐婉瑜的衣袍从何婧英手中滑过。徐婉瑜抱着瑞儿,一个猛冲“碰”地一声撞在了墙上。
瑞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墙上顿时开出了一朵艳红的花朵。
徐婉瑜整个人靠着墙壁一点一点滑落。鲜血从她的额头上落下,她还在笑着。她看着何婧英道:“你会有报应的。从此我徐家与你南郡王府为敌。你和南郡王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就在阴曹地府好好看着你们,你们的下场会比我还惨!”
徐婉瑜圆睁着眼睛断了气,那笑在她咽气的最后一刻变得格外的狰狞。
似有一团东西堵在胸口,何婧英只觉得自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甚至手脚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些。
她并不想哭,可也一点也不开心。
她告诉自己这是徐婉瑜自寻死路,她屡次三番地放过她,但她却不知悔改。
但是当那柔软无辜的生命,戛然而止的瞬间,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微凉的指尖落入温热的掌心。她抬眼,见萧练微微笑着,带着宽慰。
食指上粗砺的纹路带着体温将何婧英的手包裹住。这份温柔让何婧英忽地心生依赖,一时之间不舍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萧练带着薄茧的手掌抚过何婧英柔软的手背,将她纤弱的手掌握在自己掌心。他一言不发,牵着她走出了梅院。
他不知如何宽慰。他不想说徐婉瑜该死,也不想告诉何婧英,她做的是正确的。因为即便明白这些道理,也不会让人更好过。
徐婉瑜是敌人,但不是乱军之中手握铡刀的那种。她怀里是一个婴孩。在乱军之中杀敌是战功。但杀死一个原本已手无寸铁的妇孺,只会让人心生愧疚。
萧练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会大意等在门外,让何婧英独自面对那一幕。
萧练眉头紧蹙,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何婧英的手,连同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就在他们要跨出梅院时,一声婴儿啼哭从梅院里传来,虽然微弱,但仍旧清晰可闻。
何婧英停下脚步,认真地听了听,直到确定是瑞儿的哭声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徐龙驹抱着满身是血的瑞儿追了出来:“王妃,这孩子还活着。”
许是徐婉瑜在要撞上墙的那一刻,终于心软了,收紧了手臂,瑞儿额角只是有一块淤青而已。
何婧英回头看着瑞儿,瑞儿小脸上还挂着血痕。何婧英对徐龙驹说道:“去鸡笼山下找个好心的农家将瑞儿养在那吧。多留些钱,等到瑞儿大些了,就让那家人送他到山上的佛寺里去吧。”
徐龙驹用衣袖将瑞儿脸上的鲜血擦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太子妃那边。”
何婧英眼神黯了黯:“太子妃那边……”
“太子妃那边本王去说。”萧练冷冷地打断道。
何婧英嘴动了动。萧练看着何婧英,嘴角像往日一样扬起:“这不是本王的’儿子’吗?难道不该是本王去说吗?”
萧练轻轻捏了捏何婧英的手。
一丝温暖从手心传到何婧英心上。
在梅院外的小林子里,杨珉之五指在袖中握紧。他仿佛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梅院。但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梅院那一片血污里,而是紧紧地锁在萧练与何婧英紧握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