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戒毒
蓟县县丞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在饭食中下了毒,看着自己的一家老小全都断了气,这才自己拿了一条三尺白绫挂在梁上,一脚蹬了凳子。就在他满脸涨得通红,舌头往外伸,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的时候,他脖子一松从三尺白绫上掉了下来。再一抬头就看见了萧昭秀一张俊秀但冷漠的脸。
萧昭秀不爱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海荣便心领神会地把这个县丞绑成了一个粽子,还顺手割下了一截三尺白绫塞进了县丞的嘴巴里。
萧昭秀留在蓟县善后,光是捉拿那些竹邑的爪牙就已是忙得不可开交,查案也不是他的专长,只能把人绑起来关押在柴房,等大理寺的人到此接手此案。
竹邑的事情,不止是蓟县,沛郡中的各县应当都有所牵扯,这个县丞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人物,萧昭秀希望他能受得住大理寺的那些酷刑。
此时何胤、萧子伦、元戈妘、萧练与何婧英带着萧子伦的府兵奔回京城。萧道赐毕竟与兰陵萧氏同宗,这件事没有皇上的口谕,大理寺的人就算来了这里,也不敢大肆查办。何况萧道赐的手段是用神仙玉露丸与“邪术”,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究竟有多少人受此荼毒还未可知。另外,皇上身旁有一个鬼面郎君伴驾,更是让众人担心。因此五人快马加鞭,披星戴月,一刻也不敢停歇。
不知是不是风雨兼程的原因,萧练的脸色白得瘆人,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层汗珠,他双手将缰绳握得紧紧地,手被勒出了血自己都不知道。
何婧英走在前面,余光瞥见萧练的马越走越慢,赶紧勒紧了马绳退到萧练身旁:“萧练,你怎么了?”
萧练紧皱眉头,抬眼间只觉天地恍惚,何婧英虽是近在眼前,但此时萧练看何婧英却如同雾里看花,连何婧英的声音都听得不太真切。倒是远远的一座小木屋,在萧练眼中万分清晰。萧练一掌重重地拍在马屁股上,甩开何婧英朝着小木屋奔去。
到得小木屋近前,萧练心跳得极快,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上似被千百只虫啃噬,连同呼吸都牵扯着整个肺部,刀刮似的疼,尖锐的疼痛传遍全身,若是现在立时死去,或是晕厥过去,倒比现在轻松。他几乎是整个人摔下马来,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小木屋里。
何婧英跟着萧练奔进小院里,见木屋的门紧闭便伸手推了一推,门却被萧练从里面反锁了。
“萧练,萧练!”何婧英大力地拍着门。
回答何婧英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嘶吼。这声嘶吼被极力压制着,从喉咙里发出来,已经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吼叫。
随即门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皆是茶碗杯碟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何婧英面前的门,被里面的人大力撞响。只是发泄似的撞门,却没有要拉开门闩的意思。
何婧英用力晃着门,这看似破旧的木门,却结实的很,无论何婧英如何晃动,木门也只是小幅度的晃了一下。
何婧英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抬脚猛地向木门踹去,这一脚踹下去木门嘎吱一声响,木屑纷纷落下,木门的侧边被何婧英踹掉了一块板子,裂开一个缝隙。
从缝隙里何婧英才看见,原来这门后被萧练推了一个柜子来抵住。
何婧英扒着缝隙艰难的往里看着,还未见萧练人影,首先就看见一地斑驳的血迹。
“萧练!你把门打开!萧练!”
此时何胤等人也从院外追了进来。
何婧英紧紧抓着何胤,整个人都慌了神:“三叔,你快把门打开,萧练在里面。”
何胤赶紧唤来五个侍卫。五个人铆足了劲,一下一下地向木门撞去,就这力道,就是堵墙也该撞塌了,不知萧练在门背后抵了些什么东西,撞了许久,也不过只撞开一条缝而已。
何婧英焦急地跟在侍卫身后,见那木门被撞开的缝隙能供自己侧身进入,赶紧就钻了进去。
萧子伦跟在何婧英身后,也焦急地往里钻去,却被何胤抬起宽大的袖袍拦了下来。
被何胤这么一拦,萧子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在外站了半晌总算镇定了些:“他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伤?”
何胤摇摇头:“恐怕比伤更严重。”
萧子伦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神仙玉露丸。”何胤最初在调查神仙玉露丸的时候便亲眼目睹服食之人的是如何癫狂发作砍伤路人,也见过求药不得颤抖打滚,如同将死之犬的可怜模样。无论萧练是哪种情况,他现在所极力控制着的,都是常人所不能忍受。
若是常人面对此番状况,如何还能保持理智?早已狂躁不堪或着哀哀嚎叫。
不过让何胤心惊的,不是萧练此刻展现出来超越常人的忍耐力,而是他从竹邑出来,竟然一瓶药也没带走。有如此心性,倒让何胤佩服。
在来的路上,何胤已经将有关神仙玉露丸的情况,悉数告知了萧子伦。萧子伦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神仙玉露丸的厉害,但他知道能让何胤慎之又慎的东西,恐怕比之这世间的毒药更加毒辣棘手。
萧子伦叹道:“如此说来,法身能坚持走到此处,已足以令人佩服。说起来,法身变化挺大的。以前的他虽然性格乖张,做事可没有那么果断。”
萧子伦忽然又问道:“祭酒大人,王妃方才叫法身什么?萧练?”
何胤淡淡地答道:“闺中戏称而已。”
何胤担心萧子伦继续追问,便捡了些别的话,说道:“尾宿审过了几个竹邑的守卫,进入竹邑的人都会被灌下神仙玉露丸。此药虽非毒药,却有心瘾,对心性有损。且又因为不是毒药,没有解药。”
说道此处,何胤心中咯噔一声,一个念头在心头骤起,不由地一慌。何婧英也进过竹邑,莫非她也服过神仙玉露丸?此念一起,他方才发觉,整个小木屋里不知何时已没有了声响,脚下一软吩咐侍卫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变了:“快,你们把门撞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戒毒2
十几个人,轮番撞着小木门,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门撞了开来。何胤赶紧冲了进去,见着满地的鲜血更是慌张,张口便要喊何婧英的名字,却在话要出口之前,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何婧英。
何婧英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何胤微微低头,见萧练枕着何婧英膝盖已经沉沉睡去,何婧英动作轻柔地帮萧练裹着手臂上的伤口。
萧练一条手臂上深深浅浅地布满了几十条伤口,另一只手腕上紧紧系着一截粗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断掉了,原本是系在床上的。
萧练为了抵抗这药力,竟然不惜捆绑着自己自残。
何胤轻轻走来,缓缓地蹲下来,三根手指轻轻压在萧练的腕间。
何婧英紧张地看着何胤。良久,何胤缓缓抬起来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无碍。”
何婧英这才放下心来,将裹住萧练伤口的布条打了个结,低声道:“三叔,萧练这状况,今日恐怕不能赶路了,京城那边……”
何胤拿过何婧英的手腕,柔声道:“不要多想,京城那边有三叔在。”何胤为何婧英细细把过脉,再三确认何婧英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来:“你们在此歇息一日。我与萧云宗先行回京。”
何胤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给何婧英:“他虽然无碍,但脉象虚弱,你可等他醒来给他服食三粒这个药丸。”
何婧英点点头,细心地将药瓶收好。
元戈妘从屋外走进小屋,小声说道:“阿英姐姐,我与云宗已经将周围探过了,没什么异样。”
何婧英点头道:“多谢了。此番若不是你找来白头翁,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活着从竹邑出来。”
“可惜还是来晚了,让法身哥哥受了这般罪。”
何婧英道:“他早已被人逼着吃下神仙玉露丸,早晚都是一样的。”
萧子伦见萧练这般虚弱不堪呢地模样,心中焦急:“要不,我们随你们一起,在这里等法身好些了再回京。”
元戈妘扯了扯萧子伦的衣袖:“京城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呢,让祭酒大人一个人回去,哪里来得及。”
萧子伦正想说稍晚一两天,也应该没问题。可是抬头时正好对上元戈妘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对着他一直眨巴,萧子伦话锋一转说道:“妘儿说的是,倒是提醒我了。”
只是萧子伦还是不放心,又对何婧英说道:“王妃,我把我这些侍卫都给你们留下吧。这些人虽然不多,但都忠心得很。这周围虽然没什么异样,但毕竟没到京城,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王爷,只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皇上准备怎么查,你这次出京又是用围猎的名义,哪有主子回了京,府兵还在外面的?”
“这……”这么一说,萧子伦也颇觉为难。
“不如就留十人在此吧。如此你们回京也不算明显。”
萧子伦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法身稍好些了,你们一定要快些回来。”
何婧英一一谢过众人。何胤、萧子伦、元戈妘这才离去。
萧子伦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元戈妘:“妘儿,你为何急着回京?”
元戈妘轻轻笑道:“法身哥哥与阿英姐姐经历了这般生死患难,等法身哥哥醒来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干什么好意思跟着人家?”
众人走后,何婧英轻轻地挪了挪,呲着嘴将萧练枕着的膝盖换了换。她的膝盖位置衣摆上是一片血痕。那不是萧练的血,是她自己的。
何婧英刚刚闯进小木屋里时,萧练正在用刀疯狂地割着自己的手臂。何婧英想要阻止,萧练却一把将何婧英推开,那模样近乎狰狞。何婧英却不觉得怕,一心只想将萧练手中的刀夺下,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萧练失了神智,全靠着一刀一刀手臂上传来的痛来让自己清醒。看着地上的鲜血,就想到那猩红的神仙玉露丸,血液的腥味冲击着嗅觉,让他越来越痛苦。他便不看,不闻,憋着一口气拼命地割着自己手臂,憋到自己满脸通红,也不愿呼吸。直到一双温软湿润,带着兰花香气的唇覆盖上自己紧咬的嘴唇,萧练割自己手臂的动作才渐渐放缓。
萧练放松下来,嘴唇在轻轻颤抖,心跳得更快了,但却终于能将周遭的人和景看得清楚。何婧英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萧练的目光渐渐下移,这才看见,自己最后挥手刺的那几刀,根本没有刺到自己身上,而是刺在了何婧英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心疼和愧疚,逐渐占据萧练的整个心神,他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慌里慌张地说道:“阿英,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没事。”何婧英轻轻抱住萧练,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萧练不肯再拿刀,他怕自己再失去理智。他整个人蜷缩在何婧英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指甲深深地陷入臂膀。也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困意袭来,浑身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萧练整个人一放松便沉沉睡去。
何婧英刚刚才挪了挪自己的腿,萧练便一下子攥住了何婧英的手。萧练喃喃道:“阿英,不要过去。”
何婧英一愣,怔怔地看着萧练。
萧练将何婧英的手攥得更紧了:“我说过,我可以将萧法身换回来,那就一定可以!”
同样的话,连同语气都一模一样,何婧英还曾暗自庆幸她所见的只是幻境,萧练不在那幻境里。现在才发觉自己怎么这么卑鄙呢?在惊马槽中,萧练受的伤明明与在幻境里受的伤一模一样,自己却选择欺骗自己。
在沼泽里,只有半幅尸骸的萧昭业对何婧英说的话又在何婧英耳边响起:“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忽然之间,萧练就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说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何婧英赶紧抱住萧练,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何婧英也从未安慰过人,也不知应当怎样安慰。从前的萧昭业,总是冷冷的,何婧英从不知萧昭业在想什么,只知他虽然对自己极好,但从未真的打开过心扉,更不需要陪伴与安慰。
所以她只能学着曾在医馆见过一个母亲,像她安抚生病的小孩一样安抚萧练,好在这一招似乎还奏效。
何婧英安慰着萧练,自己的眼眶却湿了。她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萧练不是像他自己表现地那样,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原来是那么的想活,是那么的怕死。
何婧英心中一阵酸楚,萧练曾说他愿意将萧昭业换回来,他要回道他自己的世界去,他不稀罕萧昭业的这身皮。他说得坦率,说得轻巧,他也真的这么做的。杨珉之说要施法,他便乖乖躺着,不曾多问过一句。
他是为了什么?何婧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正视。因为答案,她承受不起。
第一百八十三章 翻墙回府
之后的一整天,萧练都浑浑噩噩的,反反复复地发着低烧,嘴里总是胡言乱语,叫着何婧英的名字。
何婧英找了快干净的布来,打了一盆水,小心为萧练擦拭着。萧练手臂上的伤口泛了红,何婧英就去林子里采些草药来,捣碎了给他敷上。如此折腾一日,实在是累了,就趴在床边休息一下,刚一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何婧英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刚一睁开眼,就见一袭月白的锦衣,她腾地坐起,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萧练坐在床边垂眼温和地看着她。萧练的衣襟微微敞开,何婧英坐起时正好看到萧练结实的胸膛。不知怎的,何婧英的双颊腾地一下红了,脸上烧得厉害。
就这胸膛,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可不知为何,今天心跳得格外厉害。
“你怎么了?”萧练见何婧英低着头,还以为何婧英生了病,抬手轻轻抚向何婧英的额头。
何婧英将萧练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牵下来:“我没事,你怎么样?”何婧英看萧练脸色苍白,连同嘴唇都白得厉害,赶紧从怀中拿出何胤给的小药瓶:“这是三叔留下的药。”
萧练从瓶中拿出三粒药丸服下,眼眸低垂,声音有些嘶哑:“我昨日,很难看吧。”
“你为何不说你服过神仙玉露丸?我们明明可以从竹邑里带出一些来的,你也不用这般痛苦。”说罢,何婧英摇摇头:“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你也一样会被逼着服下神仙玉露丸的,我从萧道赐的寝宫里拿了那么多出来,也不该一并摔碎了。”
萧练微微蹙眉看着何婧英:“他们也逼你吃了神仙玉露丸?”
何婧英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我是吃了,可是我没事。好像是白神珠的原因,只见青奴的七步毒,我也没有事。回京之后我去找齐夫人试试便知,齐夫人那里什么毒药解药都有。”
“齐夫人和景昭呢?还有三叔的他们呢?”
“三叔他们先行回京了。这几年扶桑盟在沛郡活动的人不少,齐夫人一边收集扶桑盟这几年搜到的萧道赐的罪证,一边清理扶桑盟门人。扶桑盟里也有人服了神仙玉露丸,淳于大哥就是被他们出卖的。萧练,你现在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我没事。神仙玉露丸没有解药,若要解,唯有此法。好在我服用时间不长,不算多么艰难。”
不算多么艰难?何婧英看了看一片狼籍的屋子。他说的不算多么艰难,就是把自己伤成这样?何婧英不由地担心道:“你日后还会如此吗?”
萧练摇摇头:“不会再像昨天那样了。”
二人稍作休整,就出发赶回京城。这间小木屋被萧练这么一闹,乱七八糟地破得不成了样子。这小木屋虽然破旧,但显是有人住的。应当是个猎户,趁着春日出门狩猎去了,所以几日未归。何婧英与萧练将自己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放在屋里,全当赔偿了。
二人回到京城时已经入夜了。依旨,何婧英应该被软禁在府里,而萧练也应与“皇上赌气”自愿将自己“软禁”在府里。所以入城之前,二人换了猎装,混在十人的队伍里,混进了城门。
二人回到南郡王府,走不得正门,便翻墙而入。回自己家还要翻墙的,这世上,这二人也算头两个了。
何婧英的腿上被萧练误伤之后还没好,翻墙的动作就笨拙了些,手一滑便扒拉下一片瓦来。
那瓦片“哗啦”一声碎在地上。守在南郡王府前的羽林卫大喝一声:“谁!”说着就往何婧英与萧练走来。
何婧英与萧练贴着墙角蹲在地上。眼看那人就要走了过来,远远的黑暗里走来一人,对着那个侍卫冷冷地说了一句:“一只猫跳过去你就要走开,若此时来个人,那岂不是可以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那侍卫听此诘问满脸愧色,恭敬地一辑道:“萧统领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回去。”
待得侍卫走后,萧谌回头看着何婧英与萧练做贼似地蹲在自家门口,嘴角一抽看着萧练道:“祭酒大人已经将事情上奏皇上了。皇上震怒非常,你明日有空便进宫去一趟。就你用你现在这张脸,效果好。”
萧练眉毛抬了抬:“我这张脸怎么了?”
“跟鬼一样,皇上看了保准心疼得不得了。”
萧练:“……”
何婧英与萧练二人,一个翻墙进懿月阁“软禁”,一个翻墙回书房“思过”。
萧练刚一落进书房,打开书房的门,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书房里多出来一个人,萧昭文原本就是萧练叫来的。吓到萧练的是几日不见,萧昭文足足胖了一圈。不仅胖了,还神情颓废,活脱脱一个死宅男的样子,哪有半分王爷的神采?
莫不是替自己关了几天,关傻了不成?萧练小心翼翼地问道:“季尚,你这是怎么了?”
萧昭文痴痴地看着萧练,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大哥,你可要对她好点。”
“啊?”这孩子怕是真的被关傻了。
萧昭文又接着说道:“王姑娘怕是对你动了真心了。”
“啊?”萧练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都不太正常。自己走了这么些日子,若不是此时萧昭文提起,他压根忘了自己府上还有这么一个王姑娘。萧练正色道:“季尚,你大哥我不是这样的人。”
萧昭文有些着急:“大哥,王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这几日我替你待在这书房里,王姑娘日日都亲手做了糕点送来。”
“你就是这样吃胖的?”
“是。诶,不是。这不是重点。大哥,王姑娘除了送糕点来,总还要说一会儿话,女儿家碍着情面话说得不明,但我总算是听懂了,她就是想说,她喜欢你。我……”萧昭文越说越难过,还好秉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方针,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萧练看萧昭文这失魂落魄的失恋状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何况这事情也将自己牵扯在里,更是不知应当如何说,只好找点别的话头子。正好眼光就落在了门上那一道鞭子印上。“季尚,我这门怎么回事?”
“长城公主劈的。”
“长城公主劈的?我那个小姑姑?萧芙琳?”
萧昭文不耐烦地说道:“哥,你现在关心这个干什么?王姑娘对你一往情深……”
萧练打断萧昭文道:“季尚,你先跟我说说我那小姑姑为什么要劈我门?”
萧昭文道:“她来找你,我又不能出面,只好让她滚。”
萧练想着萧芙琳平日里那刁蛮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让她滚?!”
萧昭文不耐烦道:“大哥,这不是重点。”
“可是我觉得这是重点。”
“大哥,王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总之,你不要太伤王姑娘的心了。”说罢萧昭文跑了出去。
萧练看着萧昭文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更加凌乱了,赶紧将书房门关上,喘出一口气来。
萧昭文刚走不久,萧练便听见门外走来一人,贴着门缝偷偷看了一眼,果然是王韶明。萧练赶紧将门死死拉住。
王韶明走上前来,轻轻敲了敲门:“王爷,前几日见你喜欢吃桃花酥,昨日喜欢吃榛子酥,所以我今日做了桃花榛子酥,桃花与榛子混在一起有些许苦涩,我便放了糖与猪油,希望你喜欢。”
日日吃些这些东西,怪不得萧昭文胖了整整一圈。
王韶明又接着说道:“我今日闲着没事,听人说春日里的桃花格外好看,也不知,也不知你多久愿意从书房出来。等你出来,若花还开着,我们便去看看吧。你这日日在书房里关着自己,可要多多注意身子,我总是希望你好的。”
萧练听王韶明这么说下去,怕是下一句就要表白了。如此桃花,自己可不能这么随便折。于是萧练把心一横,一下子就把门打了开来,对王韶明说道:“王姑娘,虽然你是个好姑娘,但你我并非良配,我此生娶阿英为妻,余愿足矣,此生我萧某绝不会另娶,更不会纳妾。希望王姑娘莫要再在萧某身上浪费时间。”
王韶明怔怔地看着萧练,手里拎着的食盒子“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桃花榛子酥摔了一地。王韶明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顿时蓄了泪来,颤声道:“怎么是你?”
萧练回头看了看,确定他的确是在自己书房里,小心地说道:“这是我书房,不是我是谁?”
王韶明又急又羞道:“难道这几日在书房里的一直是你?”
萧练:“……”
王韶明见萧练不答,以为这几日真是萧练在书房中,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得一跺脚:“你,你,你好不要脸!”说罢,桃花榛子酥也不要了,一转头,径自跑回自己的芳菲馆哭去了。
萧练:“……”我不要脸???
萧练只觉得自己就算在毒瘾发作时,脑仁子也没有这般疼过。看来改日是得把石斛莩请来,给萧昭文开一剂治傻病的药才行了。
萧练低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摔得粉碎的桃花榛子酥,叹道,这么好的桃花榛子酥,真是浪费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谋
皇上这一次几乎是用雷霆手段,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沛郡的官吏从上到下统统换掉。入狱的入狱,处极刑的处极刑,疑罪从重,丝毫没有手软。
唯一留下的是萧元达与侍疾在侧的鬼面郎君萧无誉。
朝中,大臣皆不解此举何意,不懂皇上此举是表示着宽容还是震慑。一众大臣皆是战战兢兢,更不说那些平日里与沛郡萧氏有来往的。人人都恨不能立时与萧懿、萧无誉这些沛郡萧氏划清界限。连同西邸都冷清了许多,日日里除了王融还陪着萧子良在西邸之外,那些往日里日日喧嚣,沽名钓誉的才子门,纷纷借口有病缠身不能再来西邸相聚。
西邸就像是蔓延了一场瘟疫一般,连佛堂的香火都冷了下来。
袁锦莹将佛前的长明灯,一盏盏添上灯油,又将佛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一切,袁锦莹对着佛像拜了三拜,默默地离去,看也未看颓然坐在佛堂里的萧子良。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萧子良说过话了。
王融目送着袁锦莹走出佛堂问萧子良道:“王妃还是不肯跟你说话?”
萧子良苦笑道:“不说便不说吧,由她去罢。”
“还是因为萧法身?”
萧子良点点头:“幼时法身养在我府里时,她待法身如亲子,疼爱的很,比对景胤还好。我对法身下手,寒了她的心。”
王融皱眉道:“王妃不该如此。总有一日她会明白的。”
萧子良苦笑道:“我可还能有这一日?”
王融怒道:“如何会没有!王爷只要你肯振作起来,西邸的那些旧友都会回来的。他们不过一时之间想要明哲保身,避开锋芒而已,这也无可厚非,王爷不要怪罪。”
“怪罪?我还能怪罪谁呢?我只知萧无誉足智多谋,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却不想他背后居然有一个图谋半生的萧道赐。这一笔账,父皇怕是会算在我的头上吧。”
“王爷,你原本对萧道赐的事情就不知情,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就冤枉在你头上?”
萧子良扯住王融的衣襟,森然地说道:“元长,你忘了四弟了么?他不过是被过继到豫章王膝下,尚被猜忌。我呢?我竟然养了一个逆贼!”
“王爷,在陆良时,我们也差点折在惊马槽里面,这笔帐怎么能算到你的头上?”
萧子良摇摇头:“我们去陆良,出师无名,若是让皇上知道,我去陆良意图夺得阴兵,杀害法身,不是更坐实了我造反的名么?如今只能是吃个哑巴亏,不再提起此事。”
萧子良心中忽然突地一跳,慌张地看着王融:“元长,你说父皇留下萧无誉,难道就是为了留下我的罪证?他还是不喜欢我是不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王融赶紧宽慰道:“王爷莫要慌张,皇上留下萧无誉或许有别的打算。这一次王爷你被软禁,是被萧云长所害啊!若不是他两天之内连下十二道奏折弹劾你,你如何会被皇上软禁?萧道赐造反,萧无誉无事,倒是软禁了王爷,哪有这般道理?”
一滴冷汗从萧子良头上落下,萧子良喃喃地说道:“元长你说的对,没有这般道理的。”
……
……
京城之中,还有一人,比萧子良更加慌张绝望。那是天牢中住着的一位无人问津的贵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住的牢房,正是何婧英当初被关押时住的。
此人自是萧子懋。
原本朝中关于造反一事,人人自危,这些底层小吏是断不敢碎嘴的,就算是要碎嘴也不敢在公众场合,只敢悄悄的关上房门说上几句。
可萧子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因为萧子懋的牢笼前来了一位访客。
这位访客黑衣黑帽,面容姣好但眼眶凹陷,妆容精致却又鬓发散乱,一丝黑发若有若无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萧子懋牢前,也对萧子懋对她视而不见习以为常。所以她并不废话,开场白极其简单:“萧道赐死了。”
短短几个字,效果奇好。萧子懋不仅抬头看了她,还连滚带爬地跑到牢门前,拽住了她的衣襟:“你说什么?!”
“我说,萧道赐死了。”此人便是“疯了”许久禁闭在梅院里的徐婉瑜。
萧子懋嘴唇都哆嗦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败了的。”
徐婉瑜挑起一遍嘴角,那笑像极了平日里,萧练嘴角含着的那三分笑。不同的是,她这一笑,没有半分痞气,全是快意。一种复仇般的快意:“萧云昌,你败了。你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萧子懋拽着徐婉瑜的衣襟,眼中布满了血丝:“你做了什么?”
徐婉瑜失声笑道:“我做了什么?我一个小角色能做什么?在你和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枚棋子。哦,不对,我说错了,你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中秋家宴,我醉酒在暖阁小憩,你根本没有醉酒,你明知道是我,还是进了暖阁。你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么?让我不得不为你办事,为你所用?”
“你想怎么样?”
徐婉瑜把落在耳旁的青丝挽道耳后:“我想怎么样?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哦,不对,应该说你现在该为我办事才对。当初你唆使马澄刺杀太子,让我嫁祸给王爷,我可保留了证据。”
“当初你可没有这么做!”
“我只是把你们的计划改了改而已,我为什么非要当一颗棋子。比起萧法身,我更想看着何婧英入狱去死!”
萧子懋一拳捶在牢门上:“就是你这个贱货,坏了我们的好事!若当初是萧法身入狱,他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天真!”徐婉瑜鄙夷地看着萧子懋:“你和萧法身比起来,皇上更喜欢谁?皇上连你都没杀,会杀了萧法身?”
这一句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萧子懋的痛处。“你到底想怎样?”
徐婉瑜微微一笑:“我们合作,完成你们未完成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五章 钓鱼
后宫苑中,萧练躺在椅子上,椅子旁斜斜插着一杆鱼竿。那鱼线动了动,萧练却视而不见。
皇上皱眉看着萧练:“你是来陪我钓鱼的还是睡觉的?”
萧练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看了看皇上身旁堆得满满的一桶鱼,说道:“这池子里的鱼,都是您的,我钓算怎么回事?”
皇上将自己的鱼竿收回,钓起一条又肥又大的鲤鱼。朱寿忙不迭地上前来,满脸堆笑地将鲤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那条肥鲤鱼还不停地摆着甩了朱寿一脸水。
皇上又一杆子高高地扬起,抛进湖里:“管他是谁的池子,只要咬了你的饵,就是你的鱼。”
“可我也得是钓鱼的人,不是那挂在鱼钩上的饵。”
皇上瞥了一眼萧练将鱼竿扔给朱寿,挥了挥手:“怎么,生气了?”
朱寿心领神会地对左右使了个眼色,领着一众太监仕女退了出去。
萧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皇上:“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我把王慈的女儿送到你府上,你就把你那弟弟叫回来。明着不敢抗旨,背地里可有把朕的旨意当回事?”
萧练一下子坐了起来:“您老就不该乱点鸳鸯谱。”
皇上回头看着萧练:“你身为皇子,不可专情,应该以大局为重。”
“若是连这一点都不能为自己做主,又怎么给世人做主。”
皇上叹了口气:“你与朕年轻的时候太像了。王氏一族对我朝影响深远,我朝半数以上的赋税都是由王氏所供。所以先帝在位之时,王氏多有制肘,先帝虽然恼怒,却不敢打压。朕年轻时不喜王氏,拒绝了先皇为我安排的姻亲,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娶裴氏。虽然最终如愿以偿,但裴氏一生郁郁寡欢,在生下云昌之后,终于还是弃朕而去。你可知,有的时候放手才是一种解脱。”
“可您不该杀她。”
皇上舀了一勺鱼饵,抛进湖里:“唯有如此,方可坚定你的心智。”
“您不怕我反您?”
大概是第一个反贼在反动之前还要先跟皇上打招呼的,皇上笑得胡子都抖得停不下来:“你怎么反?用你那五十府兵?朕倒希望你能反了我,可是你还太嫩了。”
“孙儿臣有一件事不明白,不知能不能问?”
“你问。”
“您让孙儿臣去蓟县端了萧道赐的老巢,为何还要留下萧元达与萧无誉?”
“萧元达是良将,朕还需要用他。”
“那萧无誉呢?您应当知道,他并非真的萧无誉。在您身边也是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一个祸患?”
皇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朕说他是萧无誉,这世间没人敢说不是。”
萧练更加不解了:“为什么?”
“丧家之犬而已,何足畏惧。”皇上微微垂下眼眸:“何况于医术一项,他不比徐楚河差。徐楚河朕已经不放心了。“
“您就不怕他又害您?”
“他害了朕,他能去哪?萧道赐倒下,他在西邸就毫无价值。”
“您早就知道萧道赐在捣鬼?”
皇上将自己的衣襟理了理,仿佛这太阳晒得很舒服似的,他微眯着眼睛,缓缓地说道:“从你出使北魏的时候,朕就开始疑心了。”
“你是说我在北魏遇到山匪的事情?”
皇上点点头:“两国外交不斩来使。何况你们去是求娶北魏长乐公主的。若你们在路上出事,于北魏长乐公主来说,是大不吉。而且你与云宗几乎不涉朝政,也非边关将领,北魏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但一群北魏山匪却能详细知道我们南齐使臣的行踪,若没有朝中之人透露信息,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如果幕后主使不是北魏的人,就一定是我们的人。”
皇上不置可否道:“最初朕也不敢相信。因为你与云宗对朝中之人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唯一能让人忌惮的,就是你嫡长孙的身份。”
萧练思索道:“当初会在意我嫡长孙身份的,就只有想与我父王一争高下的萧云英,所以您怀疑他?”
皇上点点头:“是,朕当时怀疑他。但他确实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一直以来,萧练都以为自己在北魏遇袭正是萧子良的手笔。
“你不相信?”
“除了他,还有别人想害我?”
“这也正是朕当时奇怪的。但云英他对你在北魏遇害一事的确毫不知情。”
说道此处,萧练想起一事:“如此说来,我出使雍州之时,曾有一队北魏刺客刺杀我于郢州江上。当初刺客没有得手,孙儿臣曾以为这是二叔设计,想让三叔背负上刺杀儿臣的罪名。”
皇上笑了笑:“勾结外敌,谋害宗亲?云英他没有那么蠢。云长更不会。云英虽然与云乔不和,一心想与云乔一较高下,一争那太子之位,但云英不至于是非不分到勾结外敌。这不是单纯的党羽之争,朕很早之前就与何子季认为朝中有一股暗势力在涌动。”
“所以您让我暗查不让事情闹大。还能借此敲打二王叔?”
“其实朕一直以来对此并无头绪。朕一直担心这背后之人是云端。此事也算是萧道赐自己先露了马脚,若不是他心急引你们去惊马槽,朕没那么快查到。”
这便是帝王家的悲哀了,至少在萧练看来,萧云端并不是奸佞之辈,可惜在皇室,手握大权就是一条原罪。皇上如此喜欢自己,也正是因为自己从来对皇位够不成威胁。
萧练面前的鱼竿又动了动,萧练随意地将鱼竿从水里拉了起来,鱼竿另一端的鱼饵已经被咬没了。“老头子,我们之前可是打过赌的,若是我能争得太子之位,你便不动阿英。”
皇上的眉毛挑了挑:“朕自然记得。”
萧练将鱼竿插进土里:“您可别食言。”
萧练走后,朱寿赶紧走了过来,抱起那满满一桶鱼,笑嘻嘻地看着皇上:“皇上,您对南郡王爷那真是好。”
“哦?朕不是一直挺喜欢这孩子的吗?”
朱寿低眉顺眼地说道:“现在比以前更好了。”
“这孩子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出来了没?”
朱寿认真的想了想:“的确是瘦了些。”
皇上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是狡猾,不肯跟朕说实话。”
朱寿慌张道:“皇上,老臣哪敢欺君啊。”
皇上眉头一挑:“你是不敢。但你敢把朕要赐死南郡王妃的消息透露给芙琳。”
这下朱寿是真慌了,那一桶子鱼都差点没抱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老奴……”
朱寿原本想说“老奴冤枉”,但皇上冷眼一扫。朱寿惊出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些。朱寿伴在皇上身边,深知皇上性子,强行狡辩只怕立时就会被皇上刺个死罪。
那日萧谌食盒子里,送给何婧英的金丝血燕便是他准备的。里面放了什么他当然清清楚楚。所以他刻意出现在萧芙琳的面前,当萧芙琳问皇上是否有给人什么赏赐的时候,朱寿回答说没有。
是以此时,一句“老奴冤枉”从朱寿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老奴不冤。”
皇上轻轻抬了抬眉毛:“不冤?”
朱寿舌头打了结,苦着一张脸说道:“冤……不,不冤……老奴什么都没对长城公主说过。”
“你若是直接说了,难道还有命跪在朕的面前?”
就在朱寿以为皇上会对他发落的时候,皇上又轻飘飘地将话题略过了:“法身这孩子,与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看似性格乖张,实则逆来顺受,现在不一样了。”
皇上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留下朱寿一人跪在地上。朱寿心中发苦,皇上没发话,自己就只能继续跪着。也怪自己多嘴多舌,皇上没让他去慎行司领罚就已经很好了。
过了良久,太阳都落了下去,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跑到朱寿面前。“朱公公,皇上说了,您抱着的这桶鱼,鱼都快死了,让您跟鱼一起下湖里去泡一泡醒醒。”
朱寿自然知道皇上这么说就是饶了自己。当即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醒醒好,醒醒好,这就去醒醒。”朱寿小跑几步,毫不犹豫地抱着那桶鱼,一起“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那桶鱼一遇水果然就活了过来,“噼里啪啦”地在朱寿脸上打了好几下。
那小太监在岸边找了根竹竿过来伸进湖里:“公公,够了够了,快上来。”
朱寿浑身湿淋淋的从湖里爬了上来,小太监敢紧拿出一件披风给朱寿披上:“公公,您这是何苦呢?”
朱寿哆哆嗦嗦地将披风紧了紧:“你还太年轻了不懂,但凡是人,都是渴望亲情的。皇上也是人。”
小太监自然不懂,但还是配合着朱寿嘻嘻笑了两声:“公公说的是,小的还要多跟公公学学才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拜帖
皇上对何婧英的软禁次日就解了。皇上此举如同放过萧元达与萧无誉一样,众位大臣皆是不解。不过这次大臣们更安静了,连同王敬则也没了声音。那些街市上唱着童谣的小孩也忽然之间就像是对这首童谣不敢兴趣了一般,也不再唱了。
毕竟何婧英不过是一个南郡王妃而已,只是党争之中用来拿捏南郡王的,皇上既然不计较妖女一事,众大臣自然更不会去计较。
今日的朝堂,又是无事退朝。几位大臣在下朝后捻着自己的胡须,凑在一起皆是唉声叹气。只怕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买错了马,站错了队,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急。原本以为天坛祭祖之时,太子的人选就会定下。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一直以来呼声最高的萧子良被软禁,萧子敬被赶去了荆州,无诏不得回京。倒是之前大家一直不怎么看好的南郡王,竟然一举得了势。
虽然众位大臣不懂这个纨绔闲散的南郡王爷究竟因何得势,有何德何能担得起这太子之位,但是皇上喜欢就是硬道理,趋炎附势才是这朝堂的生存之道。
是以一时之间南郡王府门前人声鼎沸,送礼送拜帖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大臣们送来的礼物,萧练有的收,有的不收,也不按礼物的贵贱论,全凭自己喜欢,性格乖张,纨绔至极。一时间,能将礼物送进南郡王府成了朝中众位大臣相互攀比的项目。
南郡王府中,何胤正在做客,说是做客,但那桌上的鱼却是何胤亲自下厨做的。烟波亭上,桌上的菜色极其简单,却十分可口,鱼是何胤一大早从小山东苑的溪水中捉来的,青菜是小山东苑何胤自己种的那三亩田里摘下来的,腊肉是小山东苑三里外的一个农户送给何胤的。总之,今日虽说是萧练与何婧英请客,但菜全是何胤自己带来的。
因王韶明客居在南郡王府里,何婧英也着人去请了王韶明来。因现在王韶明还未到,三人只是坐在案前饮茶闲聊。
三人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徐龙驹就送进来十张拜帖。徐龙驹笑嘻嘻地看着何婧英道:“王妃,还是老规矩?”
在王府外面,大家都以萧练为尊,但是在这王府里关上门,这王府里话事的是谁,众人可清楚得很。
何婧英轻轻饮了一口茶,对着徐龙驹点了点头。
徐龙驹熟练地走到胖虎面前,将那十张拜帖在胖虎面前一字排开。胖虎对于做这等事也是熟悉得很了,走到拜帖前看了看,伸出脏兮兮,油污污的爪子,挑了几张自己喜欢的拜帖扒拉了两下,那几张拜帖上顿时被印上一个黑乎乎的狗爪印子。
徐龙驹笑着将那几张“盖了章”的拜帖拿起:“那就收这几份礼了。”
何婧英点点头,“嗯嗯”两声,掰了块鱼尾巴扔给胖虎。胖虎摇头摆尾地叼着鱼尾巴趴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何胤好笑道:“阿英,你这个办法倒是省事得很。若是让那些大臣知道他们的礼物送不送得进王府是一只狗做的决定,恐怕又得气病几个了。”
何婧英“嘻嘻”一笑:“三叔,胖虎可是皇上钦定的孝天神犬,就是这事传了出去,他们也只能感叹皇恩浩荡啊。”
何胤看着萧练问道:“这些大臣你一个也不打算见的?”
萧练摇摇头:“这些大臣都是趋炎附势之徒,今日我得了势,便来巴结我,明日若是我失势了,恐怕就会踩着我去巴结别人。这些人,无需见。”
何胤微微一笑:“你倒是比萧云英看得明白。”
“那道也不是,至少王家是真的支持萧云英的。只要王家一日还支持萧云英,萧云英就会一直得势。”
何胤眉毛微微一抬:“你想对王家下手?”
萧练无奈地笑笑:“谈何容易,都说大蛇要打七寸,王家的七寸在哪我都不知道,反而是我大齐的七寸被王家拿捏在手。伤了王家,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否则皇上早就对王家下手了。”
何婧英问道:“三叔,此番从竹邑回来,王家一直没有动作,他们会否在天坛祭祖时动手。”
何胤摇摇头:“这几日,我一直让尾宿盯着王家的动静。除了王融一直在西邸之外,他们并无动作。何况王家内部,也不见得其心。否则他们也不会将王慈之女送进王府里来。”
正说话间,远远地就看见王韶明走了过来。王韶明还是照旧让张妈妈陪着,虽是寻常的家宴,还是被张妈妈按照她自己的审美,配了数支名贵的珠钗沉甸甸的戴在头上,衣衫也是一袭青碧色的衣裙上用金丝绣了芙蓉。幸好王韶明容貌还算清丽,衣衫虽俗,但也并不难看。
王韶明见到何胤,以晚辈礼,向何胤行了一礼,又以常礼向萧练与何婧英行了一礼。在王韶明向何婧英行礼时,张妈妈轻轻地咳了一声,王韶明只做没有听见。
何婧英微笑着将王韶明请入席中,温和地对王韶明说道:“王姑娘,今日三叔从山里采了些野味来,食物虽然简单,但胜在滋味,你可尝尝。”
王韶明看见萧练颇觉尴尬,对着何婧英却轻松许多。王韶明看了看桌上的几道菜,菜色虽然简单,但却色香味俱全,十分开心:“王妃客气了,这些菜品韶明在琅琊都未曾见过,看上去就很不错。”
张妈妈鄙夷地看了看桌上的菜,嘀咕道:“不过是些山野粗食罢了。”
张妈妈声音不大,但众人却都能听见。王韶明脸色尴尬,发作也不是,解释也不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只好拣些别的话说,她抬头看了看,看见自己座位旁边还有一张空席,便问道:“王妃,是还有人来么?”
萧练淡淡地说道:“哦,是我那弟弟要来,好久没见他了,想着今日家宴,就也将他请了来。”
王韶明心里突地一跳:“新安王要来?”
话音刚落,萧昭文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见着王韶明,萧昭文明显地脚步一顿。
之后的一顿饭,萧昭文一改往日里话多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王韶明见萧昭文一脸冷漠的样子,心中越发的发起愁来,也不言语,只顾夹着自己面前的青菜吃着。
何婧英自然不知道王韶明是怎么了,只觉得王韶明脸上难看得很,问道:“王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菜不合胃口。”
王韶明轻轻地摇摇头,又因为心里委屈,又不肯张口说话。
萧昭文明明在来的时候,王韶明还是在与何婧英说着话,此时王韶明一言不发,面色不虞,萧昭文以为王韶明不愿坐在自己身旁,将自己面前的饭碗端起来,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夹了几块肉到自己嘴里。吃完后,将嘴巴一抹,对萧练拱了拱手说道:“大哥,我吃好了。明日我就要回豫州去,我先去看看母妃。”
王韶明一听顿时抬起头来:“你要回豫州去了?”
萧昭文回头看着王韶明道:“王姑娘可有什么事么?”
王韶明摇摇头:“王爷公务繁忙,我……没事。”
“那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萧昭文见王韶明低着头再不说话,心里一酸,扭头就走了。
何婧英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练:“他是怎么了?”
萧练翻了个白眼说道:“哈士奇成精了。”
就在众人吃着饭的时候,徐龙驹又送来一张拜帖。这张拜帖与别的帖子不同,没有什么厚礼,附带的礼物只是一只大公鸡。
“这人是谁?”
徐龙驹拿着拜帖回道:“这张拜帖是祠部尚书言执礼的。”
“言执礼?”何胤笑道:“难怪送的礼是一只公鸡。”
“怎么三叔,他们家开养鸡场的?”
“这倒不是,言执礼掌管祠部是一个清官,与礼仪一项近乎苛刻。因为祭祀时常都要用到公鸡,言执礼嫌市场上买的鸡吃的都是脏污的鸡食,若是用市场上买来的鸡祭祀那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所以他就自己养了一院子鸡。”
“既是个清官,又如何送拜帖到我府上了?”
“他倒可能真是有事要求你。”
“求我?”
何胤点点头:“你可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萧练仔细地想了想:“天坛祭祖?”
……
……
三日之后就是天坛祭祖,祠部尚书言执礼此时在家,典籍散落一地,鬓发散乱形同疯魔,实际上他是真的要疯魔了。
天坛祭祖按仪程分为迎神、献爵、辞神、饮福散胙,四个阶段。迎神还好说,由国中德高望重之人——也就是他自己,带领百官迎神。关键却是在献爵一项。献爵时须由皇上捧爵立于主坛,皇上其后设初献官、亚献官、终献官,同样捧爵立于主坛两侧。主坛东侧与南侧又设两个侧坛,坛上设东献官与南献官二人,捧帛读祝。
东献官与南献官两个位置还好说,但初献官、亚献官、终献官都要求以嫡子为献官。若是没有嫡子,便是长子、次子、季子。
可这宗室里,太子过世之后就以萧子良为长,此时萧子良却被软禁西邸。除萧子良之外,萧子懋也是嫡子,可还在大牢里。此二人虽被软禁,被关押,但一直没有明旨定罪,所以虽然受罚,但又还算不上有罪之人,且此二人并未被贬谪,所以身份还是在的。按理,只要此二人身份还在,在天坛祭祖的时候就应当出面。
为此言执礼连上数道奏章,但皇上都视而不见。眼看祭祀的日子一天天的接近,皇上还是一个暗示都没有。言执礼心中焦急得快要发了疯。如今除了萧子良与萧子懋,能定下来的献官只有萧练一人。
言执礼无奈之下,只好在典籍上寻找一个折中的办法,但却久寻典籍仍未寻得只字片语可解,如今已在寻思着如何将萧练劈为几瓣,好在各坛上都放上一瓣。
正在言执礼抓心挠肺的时候,去给萧练送拜帖的小厮回来了。小厮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那张拜帖还有送去的大公鸡。
言执礼看着那只大公鸡说道:“怎么,南郡王爷不肯见我?”
“不是的,大人。南郡王爷说让大人放心,他自有法子帮大人。”小厮将手里的大公鸡提了提:“至于这只鸡,南郡王爷说大人您养只鸡不容易,让您自个留着。”
言执礼有些疑惑地看着小厮:“原话?”
小厮认真道:“是原话。”
“他能有什么方法帮我?”言执礼虽然贵为尚书,当是祠部尚书这样的位置,形同虚职,也只有在各种祭典的时候才能体现出他一部尚书的价值。是以朝中之人对言执礼恭敬有加,却从未想过要拉拢。言执礼十分奇怪,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小王爷怎么愿意帮自己,还是免费的。
他想求萧练帮他去探探皇上口风,不过他对此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的。且不说全京城都知道这个南郡王爷性格乖张,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另外言执礼对这个南郡王爷一向并无好感,他大闹崇安陵的时候,言执礼可是在场的。并且生人祭祀一事,王融也曾来问过言执礼。关于生人祭祀一事,言执礼也是考据了古籍,给了王融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萧练大闹崇安陵的时候的当时也是打了言执礼的脸。
还有前段日子,萧练日日带着一只大黄狗步行到宫里上朝,更加让言执礼愤怒。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居所。萧练此举简直是对皇权的藐视,对天子的大不敬。
现在若不是言执礼实在没了办法,而朝中能与皇上说上话的就萧练一个,言执礼是不会去求萧练的。可是现在看来,这南郡王爷除了纨绔了点,无理了点,闹腾了点,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第一百八十七章 罚跪
次日早朝,皇上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坐在龙椅上有些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大臣们诵经似地歌颂春日百花齐放,田地丰收,冰雪融化,都是因为皇上福德庇佑。
朱寿见皇上打起了瞌睡,上前轻轻提示道:“皇上。”
皇上一下子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朱寿:“完了?”
朱寿尴尬地笑笑,下面那位歌功颂德的老臣,一篇长文才念到一半而已。
“都没事那就退朝吧。”
皇上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人朗声道:“臣,有本上奏。”
皇上颇有些疑惑地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眼神看了看萧练,又疑惑地向后张望去。
萧练颇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又郎声道:“臣,有本上奏。”
这次皇上听清了,众位大臣也听清了,连王敬则都微微侧目。众臣都是奇怪,这位上朝就打瞌睡,下朝就精神十足跑步遛狗的南郡王爷,居然醒了。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萧练继续说。
萧练又清了清嗓子:“启禀圣上,臣启奏,请求皇上赦免竟陵王与晋安王。”
这一次,不仅皇上,全朝堂上的大臣们都醒了。竟陵王与晋安王去惊马槽“襄助”萧练,“襄助”掉了萧练半条命。而现在捡回半条命的萧练竟然要放了这两位王爷。可谓是以德报怨之先锋,朝堂上一半的大臣心中暗自评论道:“沽名钓誉。”;另一半的大臣心中暗自评论道:“这人是个傻子。”
皇上冷冷地盯着萧练看了半晌:“为什么?”
“三日之后就是天坛祭祖,竟陵王应代长子执献爵之礼,晋安王为嫡子,也应于天坛执献爵之礼。”
皇上皱着眉头拿着一本奏章随意地翻了翻,又扔在案上。
萧练继续说道:“天坛祭祖事关国运,臣恳请皇上,让竟陵王与晋安王戴罪立功。”
朝堂上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的清。
晋安王涉嫌残害宗室,竟陵王涉的案子就更加厉害,那涉及造反啊?若不是事情棘手,朝堂里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给萧子良求情。
大臣们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特别是西邸一党,心中盘算着萧练此举是在投诚,还是只是想让萧子良欠他一个情。这人情欠下了,往后还起来划算不划算。
不过萧练能不能将这个人情卖掉,还要看皇上怎么说。
皇上把桌上的奏折翻了个遍,一本一本摔在桌上,看了许久终于把那些折子看完了,对萧练说道:“若是朕不答应呢?”
萧练一掀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若是皇上不允,臣便一直跪在这里。还请皇上成全。”
皇上一把将桌上的奏折掀翻在地:“你若要跪,便跪!退朝。”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一众大臣缓缓走出大殿,言执礼走在最后,站在萧练身旁嘴巴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致谢,但萧练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还是这般无礼。言执礼摇摇头走了。
南郡王府里,徐龙驹牵着胖虎慌慌张张地跑向懿月阁。半途中经过小厨房,胖虎前脚一顿。猛地一脚刹车踩死,灵活地转了个弯,猛地往小厨房里冲去。
胖虎这一顿、一转、一冲,将徐龙驹拽着重重地摔在地上。徐龙驹“扑通”一声鼻梁撞在小厨房的门槛上,当即高高的肿起。徐龙驹回头看了一眼,怒道:“是谁把腊肉挂这么高的。”再一看胖虎满心满眼都是那块都是那块腊肉,哪里还有他人。
徐龙驹也顾不得胖虎,只好放了胖虎任他霍霍小厨房去,自己又连滚带爬地往懿月阁跑去。“王妃,不好了王妃。王爷被皇上罚了。”
此时何婧英正与王宝明一起玩投壶。这类似的小游戏何婧英最是拿手,面前的壶里箭都满了,有几支落在壶外的,是何婧英故意投偏的。
徐龙驹这么一嚷嚷,惊得王宝明一箭又投偏了。王宝明惊慌地抬头:“徐龙驹,你说什么?法身怎么了?”
徐龙驹这才知道太子妃也在此处,脚下丝毫未停顿,膝盖一弯先给太子妃行了一礼。太子妃急道:“你先别拘着礼,赶紧说啊。”
徐龙驹这才絮絮叨叨地把大殿上发生的事情给王宝明说了一遍。王宝明心中一慌焦急地看着何婧英:“阿英,这该怎么办啊?”
“皇上可还有说什么?”
“没了,就是让王爷跪着,可现在也没说放了王爷。”
王宝明急得又要落下泪,手足无措地牵着何婧英:“阿英,法身怎么老是惹皇上生气,先太子不在了,御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何婧英柔声道:“母妃别急,此事不一定是坏事。”
“还不坏?”王宝明有些不解。
“皇上只是让王爷在御前跪着。跪得越久,对王爷越是有利。”
“这怎么说?”
“母妃您想想,皇上为何一直没有发落竟陵王与晋安王?”
王宝明想了想,答道:“许是证据不能定罪吧?”
何婧英笑笑:“如何不能?惊马槽的事情虽然竟陵王能脱罪,但是晋安王却不能。即便不算他残害手足,但是私逃江洲,抗旨之罪总是要算的。但晋安王却只是被关进天牢,说是查案却迟迟没有动静,母妃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王宝明虽然生性温婉,没有心机,但也不笨,被何婧英这么一点便明白了:“皇上不愿意判晋安王?”
何婧英点点头:“不止晋安王,皇上也不愿伤害竟陵王。萧道赐密谋造反,这么大的罪,虽然没有实据说明竟陵王参与其中,但谋逆之罪,向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皇上也只是软禁了竟陵王而已。”
“那为什么皇上要罚法身啊?”
“总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就放了是不是?”
王宝明听何婧英这样说,心里总算是放心了一些:“那皇上会让法身跪多久啊?”
“那可就不一定了。”
王宝明一听心又揪起来了:“这大殿上的石板那么冷,跪得久了,那该多难受啊。”
何婧英赶紧说道:“母妃,那我们这就去给法身熬点姜汤,回来给他擦擦膝盖。”
王宝明赶紧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熬。姜汤熬得越久,活血效果越好。”
萧练这一跪就是一整晚。次日上朝的大臣,刚走到殿门就看见背脊挺直,跪在大殿中央的萧练。整整一晚,大殿内的灯烛,被拨了十三次,职业的守卫换了一轮,扫洒的小厮换了两轮,可萧练仍旧直直地跪着,动也未动。
皇上上朝时对萧练视而不见,萧练也不言语,仍旧静静的跪着。萧子懋一事还好说,但萧子良一事却是涉及谋逆,谁也不愿在此事上多牵扯。但言执礼却不是趋炎附势之徒,眼见萧练因为自己受牵连,心中很是自责,上奏道:“皇上,臣恳请皇上,体谅南郡王一片赤子之心,饶恕南郡王。”
皇上抬眼看着言执礼,却兵不言语。
言执礼继续说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厚德方可载物,南郡王宽厚仁义,应为我大齐表率。”
“你是说,朕不仅不应该罚他,还应该赏他?你可知他求的是什么吗?”
“南郡王所求,是我大齐福泽绵长。”
皇上垂目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是。”言执礼说罢跪伏在地,又朗声道:“臣愿与南郡王一同请命,请皇上赦免南郡王之罪。”
言执礼此话说得别用用心。他说的是“赦免南郡王之罪”,却不是“赦免竟陵王与晋安王之罪”。虽然皇上赦免了萧练就等于同意了萧练所求,但对言执礼来说,只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他只说赦免南郡王,未曾提到竟陵王与晋安王,那么自然也就不算是为竟陵王与晋安王求情。谋逆也好,欺君犯上也好,与他半点都没有关系。
原属于太子一党的老臣,最是重礼,昨日觉得萧练沽名钓誉,但今日见萧练跪了整整一晚,想法自然是与昨日大不同了。先太子素来仁义,此时这些大臣皆认为这个看似纨绔的王爷,实则继承了先太子的仁义之风,心中甚是欣慰。同时这些老臣见皇上并未发落萧子懋与萧子良,心中早已揣测出了皇上的用意。只是萧子良与萧子懋毕竟不是自己人,他们自然不会希望皇上就这么放了这两人。但萧练与言执礼这一跪之后,情况就变了,以言执礼的说法,这是为“大齐祈福”。这样的理由冠冕堂皇,又可顺了皇上心意,何乐而不为?
这些老臣也紧随言执礼纷纷跪下,口中念道:“我等愿与南郡王一同请命。”
朝中别的大臣也回过味来。最先回过味来的就是王敬则。作为西邸一党,萧子良被软禁,王敬则自然是焦急万分,如今这送上门来的情面,他若是不领,又去哪寻别的法子为萧子良求情?当下也不含糊,与言执礼一样跪伏在地,朗声说道:“臣愿与南郡王一同请命。”
直到此时,皇上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既然都这么说,那朕便准了。不过晋安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祭祖之后就让他回江州去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坛祭祖
两日之后,天坛祭祖如期举行。虽然只有短短两日时间,但整个仪程仍然是一丝不苟,盛大又肃穆,是大齐开国以来,自太祖登基后,最为盛大的一次仪奠。
言执礼今日天不亮便起,沐浴更衣,又去院子里逮了自家大公鸡,将大公鸡五花大绑放于案前,以露水净其羽,以香粉除其味,又置于案前焚香祝祷一个时辰,自己对着大公鸡三拜九叩后,再亲自用一个绑了红绸的盘子端到了天坛。
这也许是史上死得最有尊严的一只鸡。萧练如是想。
萧练因嫡长孙的身份,捧爵立于皇上之后,萧练身后是萧子懋,紧跟着再是萧子良。在祖宗面前,势力什么的并不重要,出生才是最重要的。为此萧子良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东南二坛,分别是萧子敬为东献官,萧子伦为南献官。主坛下,百官由萧子卿带领立于东侧,女眷由范贵妃带领立于西侧。
萧芙琳站在何婧英的前面,悄悄回头问何婧英道:“你知道这两日朝中大臣都在议论什么吗?”
何婧英轻轻摇了摇头。
萧芙琳说道:“朝中大臣都在说萧法身继承太子之位的事情。我那大侄子在殿中跪了一晚,老臣都说法身有先太子的仁义风骨。他这么跪一晚,倒是比竟陵王扫了几年佛堂都还有效果。”
何婧英莞尔道:“这是好事。”
萧芙琳冷冷地说道:“对他来说是好事,对你来说却未必。”
“此话怎讲?”
萧芙琳不屑地问道:“我那大侄子有没有对那王家姑娘动心思?”
何婧英:“啊?应该没有吧。”
萧芙琳满脸的愤懑:“你被软禁的时候我去看过几次,那王家姑娘可是个狐媚子,日日在书房门前与法身叙话。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定是我那大侄子动了歪心思。”
何婧英:“额,应该不是这样的。”
萧芙琳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何婧英一眼:“我说侄儿媳妇儿,你就长点心吧。王家哪还能有好人?”
何婧英轻轻咳了一声:“我觉得太子妃挺好的。”
萧芙琳知道自己失言,脸色微微一红:“太子妃那是例外,她是王家一股清流,还能人人与她一样了?你们府里住的那姑娘可是太常王慈之女。王慈是个什么角色?能让她的女儿做妾?还把未成婚的女儿送到别的男人的府上居住,王慈他不要面子了?”
“我觉得王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王姑娘不是,但是王慈是。以前法身声望不够的时候,王慈也许只是想把女儿送来平衡一下朝中势力。但现在法身的势头就要盖过我二哥了,这么大块肥肉,王慈难道放在嘴边也不吃?”
“就算如此,我也相信法身。”
“姑奶奶,你醒醒吧你。这事由得他做主?”萧芙琳一急,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前方扔来一团东西,正好砸在萧芙琳的头上。萧芙琳正欲发作,一看砸到自己的那方丝帕,就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了。
何婧英再一看那丝帕。那丝帕是范贵妃的丝帕,丝帕中还包了一块小酥饼。小酥饼砸在萧芙琳头上,摔得有些碎了,饼皮落了些渣在外面。
祭祖大典上还在袖中私藏酥饼的贵妃,范贵妃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祭祀仪典程序繁杂,到了中午日头越来越毒。百官的额头上都微微出了汗。祭祀之时,祝词未完,百官只能任由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也不敢擦拭。
站立于主坛上的,皇上、萧练、萧子懋、萧子良四人,更是汗如雨下。
言执礼念了两个时辰,仍然声如洪钟,感情真挚且饱满。祝词念完,言执礼拖长了声音唱道:“献爵!”
唱毕,皇上轻抬脚步拾级而上,方才迈出第一步,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皇上有些惊愕的回过头去,竟然是萧子懋晕倒在了坛前。
言执礼心中大叫,不吉!大大的不吉!
萧练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萧子懋,萧子懋却忽然之间醒了,抛开萧练的手,大喝一声:“庶子!尔等妖孽不除,还有脸祭朕?!”
萧子懋抛开的是萧练的手,但这一句却不是对着萧练说的。而是对着皇上说的。
萧子懋自称为朕,这祭坛上能自称为朕的,除了坛前站着的那位,还有就是在天上看着的那位。众大臣面面相觑,连同皇上都脸色铁青的看着萧子懋,若不是极力忍着手上那爵就已经砸在了萧子懋的头上。
萧子懋微闭着眼,又重复一句:“朕问你,为何不除妖孽!”
萧练心中暗自感叹,萧子懋这心理素质牛逼啊!这是吃准了在坛前装神,皇上也不敢发落他啊。果不其然,百官中一人喊道:“这莫不是太祖显灵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约莫就是这个道理。萧子懋现在罪臣一个,出了祭坛就要回江州,这时候再不坑萧练一笔,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萧练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何婧英的身上。何婧英面色不改,只是对萧练淡淡地笑笑。该她遭的罪,是躲也躲不过。
皇上明知萧子懋是装神弄鬼,可这个熊孩子偏偏还装的自己老子,百官面前总不能一脚将他踹下祭坛去,只能隐忍不发,脸色愈发的不好看。
萧子懋缓缓地站起,面对百官,准确的说是面对着站在主坛西侧的女眷,缓缓地抬起手来:“妖女!你可知罪!”
萧练森然道:“敢问我夫人何罪之有?”
“太祖显灵,南郡王你怎可如此放肆?”说话者正是王敬则。
萧练向皇上求情免了萧子良的罪,王敬则虽然承了萧练的情,但该落井下石的时候却是毫不含糊。王敬则私下想着,萧练是替萧子良求情,又不是替他王家求情,他一个姓王的问心无愧。这个想法虽然流氓了些,但却能让他在做这些无耻的事情的时候心里毫无障碍。
萧练冷冷地看向王敬则反问道:“既是太祖显灵,你为何不跪?”
此问一出,众大臣都是面色尴尬。萧子懋当众发难,演技着实有些拙劣。大家都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皇上若是一脚将萧子懋踹下祭坛,那众臣必然大喊:“皇上英明。”若是皇上对此事默认的话,那众臣必然大喊:“恭迎太祖。”但现在皇上都还没表态,众臣怎么敢跪呢?何况看皇上的面色,众臣都在内心数着数,也不知道数到几皇上会踹出那一脚。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坛祭祖2
王敬则到底是老臣,并不与萧练在这些事情上纠缠:“南郡王,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利。既然,咳,太祖问起了此事,那我等就不能再装作不知。”
“敢问王大人,我究竟有何罪?”
“我大齐乃礼仪之邦,哪能容你一个妖女在此放肆?”
“王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婧英想请问王大人,何为妖?”
“你施妖法御龙,伤我大齐将士数百人,甚至连前去襄助的竟陵王都受了伤,如此恶行你还不认罪?”
“究竟是我救了竟陵王,还是伤了竟陵王,王大人可查清楚了?”
王敬则等的就是这一句:“皇上,既然南郡王妃如此说了,臣恳请陛下详查此事。若王妃真的是妖女,臣恳请皇上为了我大齐万民,诛杀妖女,以正民心。若此事是一场误会,也可在列祖列宗前还王妃清白。”
萧练五指蓦地收拢。王敬则此番是要用何婧英逼萧练反。不仅仅是反皇上,而是在祭坛前,在列祖列宗面前,与大齐为敌。只要萧练在此时保何婧英,那么便是祸国殃民,至大齐基业于不顾的乱成贼子,上对不起天,下了地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即便是皇上也无法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在万民面前不顾一切地保他。
“本王若……”萧练才刚出声,话却被皇上打断。
皇上冷冷地问道:“你要如何查?”
王敬则一掀衣摆跪伏在地:“臣今日调了当日与竟陵王同去陆良的侍卫来,他们其中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南郡王妃施妖法,御龙杀人一事。虽然臣知道侍卫身份卑微不可到这天坛上来,但为了能给万民一个交代,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臣恳请皇上宣那些侍卫上前来,将此事在列祖列宗前问个明白。”
一句话里,将列祖列宗搬出来两次,皇上若是不允,那岂不是成了不孝之徒?
皇上冷冷地说道:“宣!”
不一会儿,约二十名侍卫被带上了祭坛。王敬则厉声问道:“你们是否都随竟陵王去过陆良?”
为首的那名侍卫恭敬地答道:“我们都是竟陵王府的府兵,王爷听闻南郡王去了陆良之后迟迟未归,带我等前去陆良相救。”
“你等可知罪?”
为首那名侍卫愕然抬头问道:“大人,小的不知道犯了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王敬则沉声道:“你等既为竟陵王府兵,理应舍身护主,为何让竟陵王受了伤,你们却完好无损?”
那侍卫慌张道:“大人,请大人明鉴。那日我等前去陆良原本是要救南郡王,却不知南郡王为何恩将仇报,竟然伤我等……”
“放肆!”王敬则厉声喝道:“南郡王何等尊贵,岂容你污蔑?”
侍卫慌慌张张地摆手道:“大人,小的说的是实情。”
“胡说!南郡王与竟陵王叔侄和睦,岂容你挑拨?难不成是要老夫用刑吗?”
“若是如此,南郡王为何要指使妖女来伤我们?”
“什么妖女?你若是再胡说,老夫可容不得你!”
侍卫磕头道:“大人,小的说的话千真万确。那日,也不是我们不愿舍命救主,而是那妖怪太过凶猛,我们好几十个兄弟都被那怪物吃掉了。”
“什么怪物如此凶猛?”
“小的不敢说。”
“说!”
“小的看见了,那是只龙。那妖女骑在龙身上,指挥着那怪物将我们一个个咬死。那龙好生凶猛,一出现就引得黄沙遮天蔽日,我等在黄沙中根本看清周围,很多弟兄就这样遭了毒手。好多兄弟都被那怪物咬掉了脑袋。我还看见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兄弟,一瞬间就没了脑袋。我们在黄沙中只能听得见声音,辨不清方向。小的当时虽然听到王爷声音但却离得远了,看不见王爷,故此,小的未能救下王爷,让王爷受了伤,小的罪该万死。”
如此一番话,说得是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信。百官皆是骇然。妖怪、龙、一出现时便遮天蔽日,全了所有人对龙,对妖怪的想象。
“你可还记得那妖女的样子?”
“小的自然记得。”
“那你看看那个妖女在不在这里?”
侍卫抬起头来找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何婧英。他当即尖叫一声:“妖女!就是她!”
何婧英冷冷地笑道:“你眼力倒是好得很呐,黄沙之中看不清自家王爷的方向,倒是能看清我的样子?”
那侍卫指着何婧英道:“你那眼睛我记得!你原本是跟在南郡王身旁的,后来你用你的鲜血将怪物召唤了出来!”那侍卫向前爬了两步,状似很害怕地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我想起来了!她的鲜血可以召唤出怪物!大人一定要小心啊!”
鸡血可以祭祀,有的人的血可以召唤邪祟,那么何婧英的血可以召唤邪祟,自然也没什么不妥。
王敬则回头看着萧练说道:“南郡王爷,老夫以为,此人若不是亲身经历断不会说得如此清楚。至于此人说是王爷指使,老夫倒以为未必,怕是王爷也受了妖女蒙蔽吧。”
王敬则这句话并不是对萧练示好,而是对皇上示好。大意可以理解为:“我没有想害你最爱的孙子,至于你孙子要自己作死的话,那便怪不得我了。”
萧练冷冷地一笑道:“王大人多虑了,她是我夫人,她做何事我都是知道的,何来的蒙蔽一说。何况本王倒想问问这位侍卫,你运气为何如此好?那怪物都把你旁边的人吃了,偏偏不吃你?”
那侍卫硬着脖子道:“小的怎么知道那怪物如何想的?”
王敬则见萧练此时还不愿舍弃何婧英,心中冷笑:“南郡王爷,你如此肯定你夫人做的事,你都知道?”
萧练冷冷地答道:“自然。”
“好,那老夫还有人证。请皇上容许老臣将人带到坛前来。”
皇上眉头拧在一起:“王敬则,你来祭祀,带的人倒是挺多的。”
王敬则假装听不懂皇上的弦外之音,仍旧说道:“皇上,老臣是为了大齐着想,也是为了南郡王着想。南郡王受妖女蒙蔽尚不自知,老臣此举也是为了还南郡王清白。”
皇上不耐烦道:“宣。”
第一百九十章 天坛祭祖3
随后一人被带上前来。何婧英见道此人,心中突地一跳,被带上来的竟然是杨珉之!杨珉之身后还跟了两人。一个人穿着麻布衣衫,模样十分陌生。另有一人是名女子竟是王宝明身旁的侍女,芸香。
王宝明见芸香走上前来,十分不解,疑惑道:“芸香,你怎么在这里?”
芸香跪在王宝明身侧,面向主坛:“娘娘,奴婢实在不忍您被南郡王妃蒙骗,今日奴婢就是来说个清楚。”
王宝明眉头微蹙:“芸香,你在说什么?”
“南郡王妃德行有失,不守妇道,奴婢看不下去了。”
王宝明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芸香指着杨珉之说道:“就是此人,娘娘你见过的。他根本不是王爷的小厮,芸香亲眼见到他进出王妃的卧室。”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这京城传说的才子佳人竟然私下里也是龌龊不堪,方才还夫妻情深的模样,现在倒要看他们怎么收场。
王宝明一着急眼中就蓄了泪来:“芸香,你再胡说,我便要掌你的嘴了!”
芸香急道:“娘娘,芸香说的都是实话。”
这出戏,演得精彩,但也不是人人都爱看。萧子卿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这太阳当头晒得萧子卿心烦无比。萧子卿看着跪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芸香,心中更是烦闷,忍不住出口骂道:“你这丫鬟,你管别人家家务事。南郡王都没说什么呢,要你来操这份闲心?”
萧子卿是真心帮着萧练说话,不过他原本就是不会说话的。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不少人心中暗自好笑。萧子卿这是在说萧练心甘情愿带绿帽子么?
祭坛上皇上极为不悦地瞥了一眼萧子卿。萧子卿犹未察觉,仍然发泄怒气似地说道:“你要告发你给老子关着门跟大嫂说去啊,跑这祭坛前来说,明摆着让人难堪。满嘴里有没有实话还不知道,就算是事实,又有你一根鸡毛的事没有?你他娘的……”
“咳!”主坛西侧,站在何婧英后两个位置的女子咳嗽了一声。
何婧英回头一看咳嗽的人,正是庐陵王妃郗妍。郗妍皱着眉头一个眼光扫了过去,萧子卿立马乖觉地闭上了嘴,就连拉扯着衣领的手都乖乖地放了下来。
皇上也皱眉看着王敬则:“王敬则,你把此人带上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敬则恭敬道:“皇上,若此事只是南郡王家事,老夫自然不应干涉,只是,此事恐怕不只是家事这么简单。”王敬则指着杨珉之说道:“此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厮,他是一个会术法的巫师。”
“巫师?”众人心中一惊。巫师之流入得殿堂的自然受人尊敬,但如杨珉之这样暗藏在人后的,只会让人心惊害怕。而一个亲王府邸,私藏巫师,滥用巫术,那就是另外一个罪名了。
此时就连皇上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何婧英知道,王敬则此番前来是做足了功夫,前几日城中连唱歌谣的小孩都没了,一定是王敬则拿到了杨珉之,心中另有了计较。之前王敬则拿妖女说事,不过是拿着何婧英当炮灰,王府里用巫术的罪名可比出了一个妖女事大。
皇上沉声道:“可有证据?”
“此事老夫绝不敢胡说。”王敬则指了指跪在杨珉之身旁的人:“此人就是人证。”
王敬则回头看着那人厉声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那人低头道:“是,王大人。小的是崇安陵来的。南郡王住在崇安陵的时候,小的每日都会采了地里的菜给南郡王送去。一日小的送菜的时候,看见这个,这个杨公子在对着南郡王作法。”
“什么?!”此言一出就连皇上都惊了。
那人被皇上这么一吼,身子颤了一下缩成一团。
皇上不悦道:“继续说!”
那人磕了个头,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王爷躺在雪地里,身下画着奇怪的图案,是用血画的。小的想上前看个仔细,还没走上前去就忽然之间就起了狂风,原本好好的太阳天,忽然就变成了黑夜。小的害怕,顾不上再看,就跑回去了。”
武将还好,最不屑于这些装神弄鬼的说辞,什么样的鬼神都不如自己手里一把刀厉害,心下皆是鄙夷。
但文臣却不同,文臣读书破万卷的人,恰巧那个时代的书籍并不科学,偏生这些人书里说什么自己除了全信之外,还会暗自多想象出几分。此时两人的证词加在一起,经过文臣丰富的想象力一加工,便想出了何婧英不守妇道与巫师有染,还与巫师一同用妖法对萧练施了咒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故事。
皇上回头看着萧练问道:“法身,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萧练此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祭坛之下。
“这是怎么回事?”
“亲王府里怎么会有巫师?”
“难道这个巫师给南郡王施了法?”
“这可不好说,估计是那妖女和巫师串通一气,给南郡王下了咒了。”
萧芙琳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上:“好不要脸的狗奴才!狼心狗肺的东西!”
“芙琳,不可放肆。”范贵妃有些生气的提醒道。虽是提醒,但语气并不重,只是当着百官的面,这句话必须说而已。生气是因为范贵妃觉得萧芙琳这一脚踹得太轻了,应该直接捅死这个狗奴才。
萧芙琳气道:“母妃,崇安陵里之前根本就没什么人,崇安陵里的奴才都是法身在大哥祭典上救下的人。”萧芙琳怒气冲冲地走到侍卫身旁,一伸手就把侍卫腰际的刀给拔了出来:“狼心狗肺的狗奴才,当初萧法身瞎了眼了救了你这个狗杂种,当初没能生祭了你,本公主现在就砍了你!”
萧芙琳一气之下也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份了,什么样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听得范贵妃直翻白眼,虽然自己心里也是这么骂的,但不能当着百官这么直接骂出来啊。
眼见萧芙琳的刀就要落到那人的脖颈上,王敬则厉声道:“长城公主,现在要灭口,是否晚了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坛祭祖4
萧芙琳那砍出去一半的刀生生地收了回来。若这一刀下去了那不就说明自己真是要灭口了么?萧芙琳砍也不是,不砍又气不过,被王敬则这只老狐狸气得直跺脚。
“小姑姑不必动怒,这人说的确是实情。”
“什么?”萧芙琳抬头惊愕地看着萧练。
萧练面不改色地将自己衣袖捋起来,露出手臂上数道骇人的疤痕。“此人说的用血画的图案,正是用本王的血画的。”
这些疤痕当然是萧练从竹邑回来时为了戒神仙玉露丸自己割的。不过,许你张口胡诌,他萧练便说不得么?
皇上看萧练那一胳膊的伤痕,饶是见惯了战场杀戮,也是心惊肉跳。其实算起来那些疤痕自然比不得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致命伤。只事皇上素来心疼这个孙子,此时看到这些像是被虐待了一样的疤痕,自然心疼得很,也更加恼怒:“这是怎么回事?”
萧练冷冷地看着王敬则说道:“这名小厮的确是个巫师,也的确是本王的人。”
王敬则问道:“王爷,你豢养一名巫师是想要做什么?”
“我父王惨死,是由本王的小厮马澄所为。马澄跟随本王多年。本王未辨明其人,给了他刺杀我父王的可乘之机。我父王之死是本王一手造成。本王以自己的血肉祭奠父王,侍奉父王的英灵,这有什么问题?”
王敬则不曾想萧练竟然会这么说,争辩道:“南郡王,你分明是在施行邪术!祭奠先太子大可光明正大的祭奠,何必用这些伤害自己的歪门邪道?”
“何必?”萧练森然地看着王敬则:“本王身为臣子,若是父王生了病,需要本王割肉放血做药引本王也舍得,祭奠先父竟要计较起伤不伤身?难不成在王司空看来,尽孝道只用做做样子?若是如此,只怕此刻王司空还是不要站在这祭坛之上了,与你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本王愧对列祖列宗。”
王敬则被萧练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强辩道:“南郡王,老夫只是怕你中了妖女的诡计,自己中了妖法却不自知。”
“妖法?”萧练冷冷一笑:“敢问何为妖法?本王可有伤害何人?再者你说这是邪术,可有证据?寻常祭奠仪程而已,却被王司空说成歪门邪道,说成是妖法。到底谁在作怪,谁是妖?”
“你!”王敬则手指颤抖地指着萧练,忽然想到一事又立马指着何婧英说道:“南郡王你被妖妃所惑,此事老夫不与你计较。但当着列祖列宗,老夫绝不能让这些妖邪再乱我大齐根本。”
萧子卿听王敬则说得义正严辞,只觉得自己喉咙痒得厉害,忍不住就发出一串咳嗽声。皇上皱眉侧首看了看萧子卿。萧子卿一愣大咧咧地一笑:“儿臣就是觉得王司空这份心让儿臣颇有些感动。”萧子卿抬手指了指祭坛:“这祭的不是我们萧家的祖宗么。王司空这孙子当得怪尽心的。”
萧子良呵斥道:“三弟,王司空乃我朝开国元老,你不得如此无礼!”
萧子卿反唇相讥:“怎么他能随意掰扯我们皇室宗亲,老子便说不得他两句了?”
“够了!”皇上沉声道。萧子良与萧子卿二人当即噤了声。
此事闹到现在,若是没有决断怕是不行了。皇上看何婧英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可皇上却拿捏不准萧练。若是以前,皇上还有几分信心,以前的萧昭业性格乖张但却没有那么果断,不至于立马与他翻了脸。但现在……
皇上回头看了看萧练,摇了摇头,若是逼得急了,恐怕会来个玉石俱焚。
正在皇上左右为难之间,立于东祭坛上的萧子敬却开了口:“皇上,妖女一事,儿臣可听到些不同的说法。”
“说。”
“儿臣今日也带了些人来,都是随儿臣去过陆良的。儿臣刚刚回京就听说京城传闻南郡王妃是御龙的妖女。儿臣想着此事无论如何也是要与父皇说的。不过只有儿臣一张嘴,儿臣怕做不得数,所以带了这些人来将在陆良发生的事说个清楚。”
皇上言简意骇地说道:“宣。”
不一会儿二十名安西军兵卒就上得前来。
皇上沉声问道:“朕问你们,竟陵王在陆良是如何受伤的?”
为首的一名安西兵说道:“回禀皇上,竟陵王是被怪物所伤。”
众臣面面相觑,这样的说法有何区别?
“那怪物是否受人驱使?”
“是。”
“如何驱使?”
“那怪物伤了我们很多人,但唯独不伤南郡王妃。”
众臣纷纷小声议论道:“果然这个女人是妖女啊。”
皇上又问道:“她是如何驱使那怪物伤了竟陵王的?”
为首的安西军说道:“南郡王妃并未指使怪物伤害竟陵王。怪物是晋安王引来的。”
“晋安王?”众臣此时才想起那个在台上装神弄鬼的萧子懋,挑起这一番风波之后,就如入定一般在台上不言不语。
听闻安西军这样说,老僧入定般的萧子懋眉头还是微微动了动。
皇上愈加迷惑:“怎么是晋安王?”
“皇上,可否让儿臣来说?坛下这些皆可证实儿臣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
“讲。”
“在陆良,儿臣的确见到了王司空口中说的怪物。不过那怪物原本是不会轻易出来的。若不是晋安王带来的人杀戮我军将士,那怪物也不会被吸引出来。”
萧子敬就这样将陆良“襄助南郡王”一事的真相赤裸裸地说了出来,朝臣顿时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萧子敬也不管众人如何想,面色如常的继续说道:“自南郡王去陆良寻找鬼兰的时候,我就一直关注着竟陵王的一举一动。我发现在南郡王离京不久之后,竟陵王也带兵去了陆良。我担心竟陵王对南郡王不利,便也带兵前去。”
萧子敬说得坦然,萧子良却是不愿他继续说下去,打断道:“五弟你在胡说些什么!本王是见法身迟迟未归朝,担心法身安危才去陆良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坛祭祖5
萧子良在乎自己的声明,可萧子敬不在乎:“二哥,你若是去救法身的,为何守在陆良迟迟不往前走?”
“五弟,惊马槽里古古怪怪,本王不是没有派人进去,只是派出去的人都未归来,想必都是被那怪物吃了。你怎可如此看你二哥?”
“你是派人去救援的,还是去探明情况想要乘机杀害法身的?你若是去相救的,为什么在见到南郡王妃时又要绑了王妃?”
“五弟你莫要血口喷人!莫非你也是被那妖女迷惑了不成?本王当初见只有南郡王妃一人走出惊马槽却不见法身,本王只是心中奇怪,要南郡王妃带本王去找法身而已!”
“二哥,你我打了许久的肚皮官司。我自问赢不了你,如今我只是要实话实说,二哥若要狡辩大可等我说完了之后慢慢狡辩。”
“你!”萧子良气结。他们自惊马槽回来,对惊马槽一事只捡着简单的跟皇上说了一些,毕竟是手足相残的事情,还是不要吵到圣上那去才好。何况萧练也不想多提阴兵一事,这件事大家就心照不宣地揭过了。可现在被萧子敬在这种场合直接讲了出来,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管他萧子良如何生气,萧子敬却是面无表情。或者说,萧子敬的表情有些如释重负。萧子敬继续说道:“父皇,我那时见二哥要对南郡王妃不利,便前去相救,就在此时,我们听到了怪物的吼声从惊马槽传出。那吼声的确可怖,我们所在的山谷离惊马槽不远,就赶紧往陆良撤退。没想到还未到陆良就遇到了七弟带兵将我们堵在山谷。七弟还在山谷中对我们下了手,二哥的府兵大半都死于七弟之手。”
皇上越听脸色越难看:“云端,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为何之前朕没听你说过。”
萧子敬一掀衣摆跪了下去,朗声道:“因为儿臣有私心。”
“什么私心?”
“因儿臣与二哥相争,放不下那些功名利禄。儿臣也顾念手足之情,不忍父皇伤心。”
“那你现在如何又不怕朕伤心了?”
“因为儿臣错了。儿臣不能一错再错。儿臣不愿做个不忠不义之人,不愿做大齐的罪人。有宵小之辈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害我萧氏宗亲,如今儿臣不敢再瞒。当时是七弟下了杀手,死的人太多,血腥味将那怪物引了出来。那怪物实在太过凶残,我军将士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唯一只有南郡王妃不受怪物侵扰。是南郡王妃用自身鲜血逼退怪物,又命人破了山谷两边悬崖,自己冒着被活埋的危险,才将我军将士救了出来。”
王敬则见萧子敬说出了全部真相,赶紧装出震怒至极的模样:“居然有这等事!原来竟陵王受伤另有隐情。王爷你怎能为了手足之情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萧子良跪伏在皇上脚下,涕泪零下:“父皇,你知道的,我与七弟从小就感情深厚,当日事发之后,我虽然伤心,但是还是不忍心见七弟获罪啊。何况七弟私逃江州,身负抗旨之罪,若是要罚,也能罚了。此事儿臣隐瞒了父皇,儿臣知错了,但是五弟说的那些什么要杀害法身的事情,儿臣绝对没有做啊。儿臣才刚遇到南郡王妃还没问清楚法身的消息,就听到了怪物的哭声。儿臣的确是被那怪物的声音吓到了,后面的事,儿臣就只记得在逃命,别的都不记得了。”
王敬则附和道:“皇上,臣虽未亲历惊马槽一役,但臣常年征战,参与的战役也不少,知道在战场上,战势瞬息万变,有些时候不可听信人的一面之词。倒不是说谎,而是每个人看到的,听到的皆有出入。不过从安陆王的言语中,臣倒听出一点,安陆王说那怪物伤了不少我军将士,唯独不伤南郡王妃,那么妖女一说,并非是虚言。”
“王司空,莫要曲解本王的意思。”萧子敬厉声呵道:“本王虽不知为何那怪物不伤害王妃,但那怪物绝不是王司空口中说的妖物,所以南郡王妃绝对不是妖女,御龙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安陆王,你为何如此笃定?安西军尚不能敌的怪物不是妖又是什么?竟陵王麾下的将士也都看见了,那怪物为龙形,安陆王既然要说实话,何必撒谎?”
萧子敬抬头看着皇上道:“皇上,儿臣并未撒谎。”萧子敬从怀里拿出一片如黑色贝壳样的东西:“儿臣在回京之前绕道去了一趟陆良,在我们曾经遇到怪物的地方找到了此物。汉朝曾有书记载,’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临渊’。请皇上细看,此物绝非龙鳞,这是四足蛇的鳞片。”
“何胤,你上来看看。”
何胤恭敬道:“启禀皇上,此事臣需要避嫌。臣也曾去过陆良,当时臣到陆良到得晚了,并没有看到。臣既身在此事之中,说的话臣怕有人不信。朱公公熟读典籍,学富五车,论学问,臣也时常请教朱公公解惑,皇上可让朱公公辩个明白。”
朱寿受宠若惊,连忙谦虚道:“祭酒大人折煞老奴了。“
皇上将那枚鳞片拿起,在阳光下看了看,纯黑的鳞片在阳光下一点光都不偷,坚硬非常。“朱寿,你过来看看。”
“是。”朱寿恭敬地将鳞片接了过来,仔细看探了一番,微微笑道:“皇上,荀子曾说过‘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如此说来,龙与四足蛇原本就是同宗。不过老奴以为,龙之所以为龙,而非四足蛇,定有其易于常物之处。龙是与神明接近的东西,如果说这是龙鳞的话,老臣觉得实在是过于普通了,似乎就只是大了些而已。”
皇上看着王敬则,沉声道:“王司空,你怎么说。”
王敬则还能怎么说?朱寿这话说得像是大家都不得罪的样子,但话却说得巧妙。说龙与四足蛇原为同宗,又说了此鳞片十分普通,他此时又怎么还能坚持说这陆良的怪物就是龙?那不等于说龙不过是俗物。这话给他多少颗脑袋他也不敢说啊。
王敬则作为一只老狐狸,倒也一点都不慌:“老臣并未亲眼见过,也是听信了传闻。只是事关重大,老臣必然要问个清楚。”
皇上懒得再跟王敬则多言语,转头看着萧子良问道:“在陆良,是老七的人动的手?”
萧子良脸上泪痕未干,此时不甩锅更待何时?赶紧扯着皇上的衣襟说道:“父皇,七弟一时鬼迷心窍,你就饶了他吧。”在萧子懋残害手足面前,自己想要绑架何婧英那点事,根本就无足轻重。
皇上将自己的衣襟收回,冷冷地看着萧子敬:“你跑去陆良做什么?”
萧子敬坦然道:“为了拿到二哥伤害法身的证据,好参上一本。”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一个个都是好儿子。”皇上一脸阴郁的回头看着在一旁如老僧入定般的萧子懋,心中越来越气,若不是此子胡闹,他能在百官面前丢了萧氏的脸面吗?皇上几步走上前去,一脚将萧子懋踹下台阶去。
众大臣原本心怀鬼胎,萧子良失势不少大臣跟着受了牵连。萧练在殿前那一跪将原本支持先太子的那些老臣们,人心收尽了。萧子懋此番和王敬则合作,打的正是这个釜底抽薪的算盘。若是皇上要杀何婧英,萧练必会阻止,西邸一党自会想尽办法借此机会将萧练一举拉下马来。
对萧子懋来说,他一个阶下囚在王敬则提出此计划的时候根本没得选。要么窝窝囊囊做一辈子阶下囚,做一辈子发配江州的王爷,要么此番与萧子良合作,为自己重新回到朝中打下基础。可没想到自己与王敬则的这番釜底抽薪的做法,柴火还没抽走,先就把锅打翻了,烫水淋了一身,还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着。
皇上将萧子懋踹下祭坛,还不解气,一想起这个熊孩子不仅让萧家颜面尽失,还装自己老子,更是气得发抖,又狠狠地一脚跺在萧子懋的脸上。萧子懋顿时脸上肿起老高,嘴角也落下血来。
皇上一怒之下从侍卫身上拔下刀来,高高举起,想立时就结果了这个熊孩子。
这祭坛上下,哪里还有人愿意救萧子懋。只有站在女眷一侧的裴婉昔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萧子懋的身前,将萧子懋护住:“皇上,求皇上饶命。王爷是有错,但他是您的儿子啊,他做这些也是为了您啊。”
“为了朕?”皇上气极反笑:“那还是朕的错了?”
裴婉昔跪伏在地上:“皇上,他是您的儿子,他仰慕您,他想要有一番作为,皇上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犯错的啊。”
萧子懋将自己嘴角的血擦去:“不用再说了,错了就错了,大不了我就去找我母后好了!”
一提到武穆皇后,皇上那眼中的杀意总算是淡了一些。
裴婉昔赶紧说道:“王爷,你可不能这样说,母后也定是希望你能好好陪着皇上的。”
果然裴婉昔这么一说,皇上的心就软了下来。先太子已经过世了,如今只剩下萧子懋这一个嫡子。皇上杀意去了,怒意却未消,指着萧子懋骂道:“你给朕滚!朕不想再看见你!今后朕不许你踏出江州一步,永世不得回京!”
朱寿颤颤巍巍地扶住皇上,赶紧对裴婉昔和萧子懋使了个眼色。裴婉昔赶紧将萧子懋扶起退了出去。
何婧英心中冷笑,费了那么大劲,还是幽禁江州。
萧子懋走后,皇上回头看着萧子良,余怒未消:“还有你!做的那些好事!对你的亲侄子也能下得去手!”
萧子良慌张道:“皇上,儿臣冤枉啊,儿臣真的是去救法身的啊。”
萧练冷冷地对萧子良说道:“二叔,这么说,难道我还欠二叔一个人情了?”
萧子良赶紧对萧练说道:“法身,你可不要听信了小人胡说。”
“二王叔说笑了,眼睛长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看见的那还能有假?”
“够了。”皇上冷冷地盯着萧子良:“还嫌不够丢人?站起来!”
萧子懋已被侍卫带走,但这祭祀不过才进行了一半而已。皇上一敛怒容,仿佛方才的闹剧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站在众臣最末端的大臣都能感觉到此时的皇上,比之任何时候都更为可怕,即便站在皇上都看不见的地方,呼吸也不敢重了。
皇上吩咐道:“云长,你来代云昌的位置。”
皇上冷眼扫过跪在坛下的萧子良的府兵,冷冷地说道:“这些人,连自家主子都没护住,也不用留着了。”皇上又看向芸香和崇安陵带来的那名奴才:“之前云乔的祭奠上没有用生人祭祀,现在也不晚。”
芸香脸色一白,情急之下抓住王宝明的衣襟:“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奴婢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奴婢知错了。”
王宝明将自己的衣襟从芸香手里抽了出来:“你虽为我奴婢,但法身是本宫的儿子,何婧英是本宫的儿媳,也算你的主子。你卖主求荣时救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朱寿挥了挥手,侍卫上前来,将萧子良的府兵、芸香与崇安陵那名奴才一齐拖了下去。惨叫声自祭坛下响起,不一会儿几声刀斧声响,惨叫声戛然而止。
言执礼几欲昏厥,伸手一直在自己腿上用力掐着,将一条腿掐得青紫,方才让自己保持了清醒。接下来的仪程,辞神、饮福散胙,言执礼虽然将自己该讲的台词背得熟,但再也没了那种声如洪钟的气势,气息奄奄。不过这时候再也没人去计较他失职。一场由言执礼熬了数日布置出来的祭祖仪典,就此草草结束。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坛祭祖6
祭祀完毕,等到皇上一离去,百官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一个祭坛上就剩下了萧练、何婧英、萧子敬、萧子真等人。
萧子真眼睛通红地冲了上去,他刚想抬手给萧子敬一拳,却见萧子敬的眼神如将死之人一般暗淡,抬起的拳头又放了下去:“五哥,你为什么!”
“老九,这是我们的命。”
萧子真怒道:“什么命?你带领安西军征战多年,若不是你,我大齐不知有几个州郡被北魏拿去了!还有朝中的大臣,武将出声的大多支持我们……”
“老九!你还看不出来吗?父皇从来就没打算把那个位置给我!”
“那又如何?我们不比二哥差,为什么不能争。”
“怎么争?带着安西军打进去吗?”
“若是逼到绝境,未尝……”
“住口!”萧子敬怒喝道:“老九,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要你起誓。”
“起什么誓?”萧子真不解道。
“发誓不做乱臣贼子。”
“五哥!”
“我要你发誓!”
萧子真喉头哽咽。他从小就敬佩萧子敬。佩服他的胸襟,佩服他的大义,佩服他在战场出生入死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这胸襟,这大义,现在在他看来就是害死萧子敬的利器。
“建安王,可否让我跟安陆王单独说两句?”
萧子真双目通红地看着何婧英:“就是你,你就是妖女!若不是你,我五哥为何如此!”
“老九!此事与南郡王妃无关!”萧子敬抬头看着萧子真道:“老九,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在救我们的性命!二哥在朝中声望如何?你我加起来也比不上,可皇上对二哥如何?”
“这有什么关系?”萧子真不解道:“皇上对二哥不好,我们不才有机会吗?”
“建安王,你可听说过‘功高盖主’这四个字?”
“不错。”萧子敬沉声说道:“二哥门下还是以文臣居多。我原本就掌管安西军,现在武将又站在我这一边。若是二哥倒下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你真以为皇上不杀老七只是因为武穆皇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杀了老七,就必然也要定二哥的罪。到时候朝中会如何?”
萧子真皱眉道:“他死了又如何?二哥被拉下马来,大不了就是原本支持二哥的人转而支持你我。哦,也许还有一半会去支持法身,也不是你一家独大,你怕什么?”
萧子敬冷冷地道:“法身势弱,支持我的那些大臣会怎么做?”
萧子真心中咯噔一跳。会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武将性子直不说,脾气还急躁,南郡王这个纨绔小王爷他们以前就看不上,能不想尽办法整死他吗?
萧子敬有些无奈地笑笑:“我们的好父亲生了这么多儿子,偏偏最喜欢的是自己孙子。行了老九,你就让我与南郡王妃单独说两句。”
萧子真气归气,但话都说成这样了,他也反驳不了,只能气哄哄地走了开去。
何婧英站在萧子敬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是晚辈对长辈行的大礼。
萧子敬微微侧首,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何婧英:“南郡王妃我年纪长不了你几岁,受不了这大礼。”
何婧英认真地说道:“婧英多谢五王叔救命之恩。”
萧子敬笑了笑:“南郡王妃,那日在惊马槽你将我安西军的兄弟都带了出来,那时我就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还清了。”
“五王叔,我那日修书于你让你替我去陆良找上一片洞螈的鳞甲。你何必将惊马槽的事情当着百官的面,和盘托出?”
“你真的以为,单是一片鳞甲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么?”
何婧英摇摇头:“鬼神之事,一旦人的心中有了恐惧哪是哪么容易消除的?何况我是不是妖女,对王敬则来说根本没有那么紧要。他最想要看到的是王爷来救我,将自己牵连进去。若是王爷不救我,那对他也没什么损失,王府里还住着一个王家姑娘,他有后招。”
“那你还让我去陆良给你找鳞甲去?”
“我堵不住悠悠众口,但至少能让皇上知道什么阴兵,什么妖龙,都是陷害王爷的无稽之谈。皇上不会保我,但却会保王爷。”何婧英看着萧子敬说道:“五王叔,你刚才将在陆良的事说了,却只字未提阴兵一事。此大恩,我与王爷会一直记得。”
萧子敬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你。你我都知道,陆良一事牵扯良多,无论是手足相残,还是争夺阴兵,任其一项都是会失了圣心的重罪。我不过是让自己少一项罪名而已。还有阴兵之事,皇上未必不知,但却从未提过,是因为皇上并不想提起此事。若这世上真有阴兵,有神,那么皇权在这世上算什么?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可就不是死几个兵卒那么简单了。”
“可是五王叔,你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
萧子敬回头看着何婧英:“方才我跟老九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虽然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示弱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何必触怒皇上?让自己没了退路?”
萧子敬无奈地一笑:“就是没有退路,才有活路。这天下是父皇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若是去抢……”萧子敬摇了摇头:“你且看着吧,若这一点萧云英还看不明白,他的下场不会比四哥好多少。”
萧子敬抬头看着何婧英温和地笑了笑:“明日我就去边关守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京了。南郡王妃,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走吧。”
何婧英福了福身,走下了祭坛去。祭坛下萧练与杨珉之正等在那。杨珉之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看他那样子,怕是受了好几日的私刑。
“珉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珉之声音有些嘶哑:“回来的时候没落对地方。你们正好不在府里,我被驻守在府外的人逮住了。”
“府外不是驻守的羽林军吗?你怎么会被王司空逮住了。”
杨珉之垂下眼眸:“我以为你们出了事,和羽林卫发生了些争执,正好被路过的王司空看见了,顺便就被带走了。”
何婧英冷冷一笑:“顺便?王司空估计是一直盯着我们呢。”
“南郡王府之前为什么被羽林军围了?”
“你从惊马槽消失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的。”
萧练伸手拍了拍杨珉之,下手不重,还是把杨珉之拍得一个趔趄:“祖宗,你先别急着问这事。你看我这祭着祖就把祖宗您给祭出来了,总不能真让你吃台子上的贡品吧?先回府再说。”
何婧英摇摇头:“回府之前,我们要先去一趟太子府才行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清理王府
太子府内,王宝明自从回了府,便在院子里坐着。小丫鬟见王宝明面前的茶凉了就换了壶新的来。王宝明随意地伸手端起茶杯来,没想一下子烫了手,那杯子就摔在地上碎了。
小丫鬟一见自己办砸了差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宝明皱了皱眉:“芸香……”可哪还有什么芸香。王宝明心中难过,这世上哪里还有芸香。王宝明回头看了看那吓得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想起最初芸香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就这小丫鬟这般年岁,做事也毛毛躁躁的。
王宝明温和地说道:“平日里这些精细活都是芸香做的,你做得少,本宫不怪你,你多做做以后就好了,赶紧把这些碎瓷片收拾了吧。”
小丫鬟红着眼圈,向着王宝明千恩万谢。
王宝明看这小丫鬟有些失神:“本宫很好吗?”
小丫鬟愣了一愣,赶紧说道:“娘娘就是菩萨下凡,比这天上的菩萨还好。”
王宝明失神道:“本宫既然很好,为什么还要背叛本宫啊?”
这一句小丫鬟当然不敢答,见王宝明并未看着自己,只好当没听见这一句,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来。
王宝明回过神来问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恭顺道:“奴婢叫芸儿。“
“芸儿?这名字不好太过薄命,以后就叫杏雨吧。沾个杏字,兴许命好些。以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吧。”
那小丫鬟开开心心地谢过了。杏雨刚一出院门就见萧练与何婧英领着个落魄的杨珉之走了过来。
王宝明一见萧练,眼眶又红了:“法身,你们回来了。你们,你们没事吧。”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传闻,王宝明第一个关心的仍然是自己儿子的安危。
王宝明将萧练拉过来,捋起萧练的衣袖,看到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法身,你干嘛要做什么法啊?你父亲的死又不怪你,你怎么这样呢?”王宝明是真心疼,自从先太子过世,萧练不是被囚禁崇安陵,就是去什么陆良找鬼兰,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
想起陆良,王宝明更是心惊了:“法身,你在陆良真的遇到了怪物?差点……差点就没了?”此话一出,还不等萧练回答,王宝明自己心里先就难过了起来,眼泪落得更厉害了:“你这个孩子怎么都没给娘说呢?这么危险?难怪你从陆良回来在府里待了好几日都不曾出来,也不让人看的。”说这王宝明在萧练身上锤了一拳,可这一拳捶下去,自己就更心疼了,仿佛打在自己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呀,我怎么还打你,你疼不疼?找太医看过没有?”
萧练赶紧安慰道:“娘,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萧练这一声“娘”一叫,王宝明哭得更是伤心了:“你说你们,以前父子两个总是吵架,你也不爱来我这,这好不容易好点,你爹就走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
萧练见王宝明越说越难过,赶紧对何婧英使了个眼色。何婧英走到王宝明面前跪下说道:“母妃,何婧英来给母妃请罪。”
王宝明一愣:“请罪?请什么罪?”再一看到何婧英身后的杨珉之,顿时惊起:“你不会,你不会真跟这个人……诶,这个人我之前好像见过。”
萧练说道:“娘,这是我的小厮,只是最近少于在王府里,你不熟悉。这就是帮助我抓住马澄的人。”
经萧练着么一说,王宝明就想起了当日萧练捉拿马澄的时候,杨珉之的确在场。她忽然又回过神来:“你不会真的,你们……不对不对,若是真的,法身你怎么会还带着她们到我这来。”
萧练微微一笑:“母妃明鉴。”
王宝明不解地盯着何婧英:“那你请什么罪?”
何婧英低下头:“我是为用术法的事情,来跟母妃请罪的。此事,应该早些让母妃知道。”
原本在祭祖之时,芸香指证的那些事,王宝明心中不是没有猜疑。现在何婧英主动来到自己面前请罪,她心中的疑虑稍减,当然也就不会怪罪何婧英,不过仍然心疼萧练,对杨珉之也就没有好感。她拉着萧练的手说道:“这事的确该先让我知道。我知道你父王死后你心里不好过,但是也不能这样。这些什么巫术都不过是些唬人的,你不该信。”
王宝明回头看了杨珉之一眼,见杨珉之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在王敬则手里也吃了不少苦头,话也不好说重了,只好说道:“法身啊,这些事情不要再做了,等这个公子伤养好了,就让他走了吧。也省得落人话柄,平白惹你皇爷爷不高兴。”
“母妃,今日来儿臣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事。杨珉之于我有大用,暂时还不能送走。”
王宝明皱眉道:“你有什么用?难道你还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若是现在将杨珉之送走,那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心虚,承认了芸香在祭坛前编排我的那些话。”
王宝明有些懊恼:“你这么说,也是。”王宝明将何婧英扶起:“你也别跪着了。我虽然笨,但我眼睛不瞎,你和法身的感情我看着的,你不会做对不起法身的事的。”
何婧英听王宝明这么一说,心里突的一慌,倒是觉得愧疚起来。
王宝明见何婧英低垂着头,还以为何婧英仍在担忧,柔声道:“我也不知道芸香为何会做那事。我真是……”
萧练宽慰王宝明道:“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不做错事。”
王宝明叹口气:“芸香是我的陪嫁丫鬟,在我还在王家的时候,她就伺候着。连她都反了,太子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芸香曾是王家的丫鬟?那道不奇怪王敬则怎么会找到芸香的了。
王宝明想到此处又有些恨恨的:“若不是你们一同去陆良,一起历经了艰险,那还不给小人挑拨了去,若是生出些龃龉来,我太子府和南郡王府不是都要被搅得不得安宁。”
何婧英心中咯噔一跳。正如她所说,她一个王妃而已,并不值得王敬则花功夫对付,对付萧练才是王敬则真正的目的。王敬则叫来芸香说出那些话来,目的就是激怒萧练而已。不是激起萧练对她的愤怒,而是激起萧练对王敬则的愤怒,从而当着百官的面为了何婧英而反了皇上。
可是王敬则怎么就能那么笃定,萧练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何婧英,不会相信芸香挑拨离间的话?除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王敬则的手里。
难道是王韶明在暗中监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芳菲馆
王府里张妈妈从厨房里拿了一些榛子,又在厨房里打探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往芳菲馆里走了回去。张妈妈虽然对着府里的下人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但不得不承认,这王府里的吃食比他们琅琊王家府里的好了许多,更不说南郡王妃待客大方,好的东西都是紧着给芳菲馆送来。张妈妈满心鄙夷,这南郡王妃虽说是个正妃,到底还是怕他们王家的,若不是自家小姐始终在男人面前不开窍,早就该把这王妃撵走了。
张妈妈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日后若是自家小姐真的当上了南郡王妃,她这个从小伺候小姐长大的嬷嬷也就是王府里长脸的人了。虽然太常府在琅琊也是说一不二的,但毕竟跟王府还是有差距的。
张妈妈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时没注意从芳菲馆里冲出来的人,一头就撞了上去,“啊哟”一声摔坐在地上。抬眼一看,自己撞上的人竟然是萧昭文。萧昭文一脸怒意,看也不看摔在地上的张妈妈。毕竟是一个王爷,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冷着一张脸也足够让张妈妈胆战心惊了。
张妈妈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进芳菲馆里,还没进门就听见王韶明低低的啜泣声。张妈妈心里一紧,莫不是自家小姐被那个王爷欺负了去?她连手里拿的榛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冲了进去。看见王韶明穿戴整齐,心中总算是松了松,但看见王韶明哭得眼睛红红的,心中又疼起来,赶紧上前安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想到王韶明一把甩开张妈妈的手,有些恼怒的问道:“张妈妈,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露了消息给父亲?”
那日王韶明扔了一整盒桃花榛子酥在南郡王书房门口,羞愧难当地跑回芳菲馆里没多久就想明白了。她又不瞎,衣角那一支杏花是她自己绣的,她肯定没有看错。那几日在书房里吃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听着她说话的肯定就是萧昭文。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萧昭文要藏在南郡王府里的书房里装萧练,但既然是藏,那此事定然是极为隐秘。她也不会去多嘴。她只怕是此事被张妈妈察觉了。
张妈妈有些不解:“小姐在说什么?我露什么消息给老爷了?”
“张妈妈,我不管父亲怎么想,可我不愿做那龌龊之人。你撺掇了芸香去编排南郡王和王妃,还背着我将王府里的消息递给父亲。你是这样的人,我就容不得你留在我身边了。”
这还是王韶明长那么大,第一次赶张妈妈走。张妈妈急道:“小姐你在说什么?我编排什么了?递了什么消息了?”
王韶明摇摇头:“张妈妈,你莫要再装了,你日日在王府里转悠,还爱去那梅院偷听,我只当你是闲得无聊不曾阻止你,是我错了。可你不该背着我做事。”
“哎呀,小姐,冤枉啊!这事怎么回事啊?我递了什么消息了?”
“方才新安王来过了。今天祭祖的时候,大表叔找了太子妃身旁的芸香说王妃与王爷身旁的小厮有染。太子妃素来喜静,很少来王府的,王府里的是太子妃身旁的丫鬟怎么会清楚?”
张妈妈惊到:“小姐你说什么?这南郡王妃与王爷身旁小厮有染?”
王韶明急道:“张妈妈,你莫要胡说。”
张妈妈一愣:“小姐,怎么变成我胡说了?”
“此事若是真的,南郡王还能在祭坛前还护着王妃么?”
张妈妈一惊:“就这样还护着呢?这个王爷是个什么心思?”
王韶明见张妈妈想歪了,心中气恼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急得跺了跺脚:“张妈妈你不要胡说!”
“怎么又是我胡说了?”
王韶明眼圈一红,说道:“方才新安王来说了,大表叔故意放出那些闲言碎语,根本就是为了激怒南郡王。定是我透露了些别的消息给大表叔,大表叔才能这么激王爷的。”
王韶明性子虽然温软,但却不笨,她察觉到书房里住着的不是南郡王,不免对懿月阁留了些心,发现那几日送进懿月阁的饭菜都几乎没怎么动过。王韶明猜到了却不愿再往下细想,这是别人的秘密,她不好去多打探。何况若是害了南郡王,萧昭文怕是会恨她了。
今日萧昭文怒气冲冲地跑到芳菲馆来,将祭坛上的事情一说,她也悟出了点大表叔的心思。她虽不知南郡王与王妃这几日去了何处,但这二人应当是在一起的。她不知道王敬则查到了些什么东西,但王敬则定是知道他指摘的那些事情是动摇不了二人的关系,反而只是会让南郡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已。
王韶明心下悲凉,她被父亲像一枚棋子一样送进着南郡王府里来。她心里虽然明镜似的,但她却怨不得她的父亲,富贵人家的女子由不得自己,这是命。但是她父亲一边让她博取南郡王的欢心,又一边不择手段地想要毁掉南郡王。他们王家为了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想两手都要抓牢,却从来没有管过自己的死活。
王韶明心中清楚,但张妈妈却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姐,你说的是哪跟哪啊?怎么又是别的消息?别的什么消息?”
王韶明见张妈妈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下嘀咕:“张妈妈你当真不知?”
再这么对话下去,张妈妈估计要疯了,一张老脸上的褶子全都皱着在一起,无比诚恳地说道:“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们来了南郡王府,老爷从来没派人来过,我怎么去跟老爷告密啊?还有我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这王府里除了那个梅院怪怪的,我看,也就王爷和王妃的癖好有点奇怪的,还要加上小厮……”
“张妈妈!”
张妈妈摇摇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王韶明搅着自己手中的丝帕,心中烦恼。这事情张妈妈没说过,她也没对别人提起过,可这府里就他是外人。新安王误会了此事,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