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茶诗会(六)
“诸位,”宋老扫了眼堂中众人,“经老夫几人仔细品评,选出十首诗文,这十位士子进入下一轮比词,下面就由老夫依名次宣读这十位士子。”
“诗比第十者,柳玉,。”
——
凡被宋先生念到名字的士子,起身四下拱手,面色激动,周围人纷纷恭贺。
待念道最后两人,宋先生顿了顿声,看了眼堂下的许稚然,又瞥了眼二楼方向,沉声道,“诗比第二者,许稚然,;今晚诗比魁首者,乃“钱塘学子”梅长青,。”
话音方落,台下就一片哗然。
“许稚然的诗竟然位列次席?”
“梅长青是何人?”
“今晚“诗魁”竟然是钱塘学子?”
““诗魁”竟被外人所得?当真令我扬州学子汗颜。”
“羞煞我等也!”
——
众人皆一脸茫然左右打量。
许稚然也有些愕然,他竟不是第一?不过,他这人倒也豁达,除去些许失落,也不甚在意,毕竟写诗不是他的强项,接下来的词比才为他所重。接着,他又簇起眉头,小声念叨道,“梅长青,梅长青,为何这名字会如此耳熟?”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宋先生暗自一笑,方才他故意在“钱塘学子”四个字上加重语气,并不是为针对梅长青,他既让梅长青呼自己“伯父”,便是看重于他,岂有针对之理?其用意,不过是为了激励扬州学子罢了。此前因王先生“易扇”一事,就令他有些恼火,他不怪王先生“苛刻”,只“恨”扬州士人不争气,接连被外来之士夺了风头,令他这个扬州城的文坛“领头人”,有些颜面无光。
此刻。
楼上阁内,几位妓子眼中媚光流转、满含春意的盯着梅长青,人长的如此俊美也就算了,还如此有才,岂不是个妥妥的“金龟婿”?
沈临得意道,“怎样?我都说了,小叔父此诗一出,今晚诗魁必定是您。”
“是极,是极,小叔父那诗确实写的惊艳。”沈富也跟着点头恭维,随即,他又长叹一声,同情道,“唉,可惜了我一众扬州学子,竟被小叔父一个外来者抢走了风头,这下可丢大人了。”
沈临不屑道,“那有什么?能与小叔父如此美诗一较高下,那是他们的福分。”
对于这些平日里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头顶的扬州士子,沈富也没什么好感,反正也事不关己,便跟道,“那是,此诗一出,今晚必能留下一段佳话,到时候你我,岂不与有荣焉?”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哈,哈哈——”
梅长青一脸淡然,大抵是因为拾人牙慧,他生不出半点自豪感。
——
“咳!”
宋先生见目的已达,轻咳了声,待台下众人静默,这才又道,“老夫知道诸位会心生疑惑,为表公平起见,等下老夫让人将这十份诗稿摆在堂内,供诸位品茗。”
待众人点头,接着道,“接下来,请十位士子上台,开始比词。”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都开始四下张望,皆想知道,这位力压“扬州群雄”的钱塘学子梅长青,究竟是何模样。
“还要登台?”
楼上的梅长青顿时有些苦恼,他这人喜静,不喜欢出风头。
沈富皱眉道,“以往也没这规矩啊?不过以往只比一场,今次却多加一场,此莫不是想给士子们一个扬名露脸的机会?”
沈临点头赞同,“这倒也有可能,看来,咱小叔父又得出次风头了,诗压扬州士人,接着再以貌压扬州士人,若再能用词——哈哈,想想都觉着过瘾。”
“过瘾?为叔可不这么觉着,要不你代为叔去?”
“不不不,”沈临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摆手,“您自己去,小侄可不想抢您风头。”
梅长青又将目光投向沈富,“要不仲荣——”
沈富见状,急忙拒绝,跟着摆手道,“小侄就更不行了,楼下不少人认识小侄。”
梅长青见二人靠不住,只得“唉”叹一声,无奈起身,“也罢,看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去一趟了。”
“小叔父放心,小侄等定然在楼上给您打气。”
——
待几名龟仆摆好书案,几名士子一一上台,众人数了下,见只有九人,而且这九人他们都熟悉,疑惑道,那钱塘学子呢?
宋先生也皱了皱眉,这小子没来?他抬头望了眼二楼,见只有凭栏探望的沈临二人,也没见着梅长青,好在他认得沈富这个书院学子,便问道,“沈仲荣,长青小子呢?”
此刻台前走廊拥挤,梅长青带着小乙立在人群后皱眉,听着台上松先生呼唤,立马大声应道,“宋伯父,小侄在这里。”
“额——”
众人回头,就见一身淡蓝丝袍、发缕轻挽、容貌“妖异”的少年人立于廊上,手中纸扇轻摇,浑身弥漫着一股儒雅高贵的气质,让众人禁不住有些自惭形秽,心惊道,“诗压许稚然的,就是此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人?”
随着梅长青上前,两旁人纷纷让开道路。
台上,许稚然面色一凝,诧异道,“咦?原来是他?”
旁人道,“稚然兄认识此子?”
“有过一面之缘,王先生“以诗易扇”之事,你还记得吧?”
旁人点头道,“记得,我当然记得,先生那柄扇子,令我扬州士人望眼欲穿、前赴后继,却又束手无策,皆无功而返。”
接着,他身子一怔,一脸难以置信道,“稚然兄,你不会是想说,前几天在学院里传的沸沸扬扬那人,就是此少年人?”
许稚然沉声道,“没错,那扇子便是被此少年人得了,当时,我恰在一旁,依宋先生意思,此子虽年少,却师出名门,才学不可估量。”
旁人叹道,“唉,如此一来,今晚能不能为我扬州士子争回名来,就全靠稚然兄你了。”
许稚然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胸中燃起一阵儿豪气,“论写诗,我承认,自己确实不如他,但论作词,便是李亿来了,我也敢与他争上一争。”
105 茶诗会(七)
“你小子,既没回钱塘,怎不来书院见我?”
梅长青一上台,宋先生就板起脸来呵斥,看似嘴上表露不满,实际上,眼底却流露出浓浓的喜爱,哪位老师能不喜欢有才的学生?何况还是故人后辈。
“额——”梅长青讪笑一声,心道,您当时也没请我去拜访啊?当然,这话他也就心里说说罢了,嘴上可不敢如此。
众人见两人熟识,皆暗猜起梅长青身份,却不知是谁家少年?
楼上,几位先生也在猜测,刘老扭头看向王先生,问道,“老王,你与宋公关系最好,你可知这少年师承?”
王先生犹豫了下,没敢说那日两人的猜测,摇头道,“长青小子的具体师承,老夫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沈梦溪所看重的晚辈。”
“嘶——”刘老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竟是为沈公所重吗?难怪他如此年少,就有此等诗才了。”
“嗯!”
王先生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心道,“若你等知晓此子是那人弟子,还不得被吓死?当年那人才压江南,其弟子如今又是如此,果然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宋老与梅长青闲聊几句,便宣布词比规则,“世间柔情万种,唯有情字难破,今日词比,以“情”命题,依旧一炷香时间。”
说罢,宋先生命龟仆点香,词比开始。
一时间,万花楼内悄无声息,众人皆屏息凝视,望着台上几位蹙眉沉思的士子。
见气氛凝重,沈富紧张道,“大兄,你觉着小叔父能再夺“词魁”吗?”
“这——”沈临一时语怔,摇头道,“不好说,小叔父词写的如何,为兄也不太清楚,此前只听祖父夸他诗写的好。不过,小叔父既然能写好诗,大抵写词也差不到哪儿去。”
“嗯。”
沈富点了点头,扭过头,见小锦儿正躲在一旁角落,倚栏而望,素手紧紧捏着衣袖,一脸紧张的盯着台上,很显然,她是在为梅长青担心。
当下,他眼神儿一转,便来了想法,凑过去,小声道,“锦儿姑娘,可是在忧心小叔父?”
小丫头单纯,不知他何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又有些害羞,垂首摆弄起衣角。
“那你想不想离开万花楼?”
锦儿沉默了,她很想说“想”,这些年,她无时不刻的想脱离这“囚牢”。她本清白的官家女子,却一朝颠落凡尘,落入教坊,一辈子为妓。可又一想,自己套着“乐户”这道卑贱的枷锁,便是离了万花楼,又能去哪?
沈富见她不应声,接着道,“本公子知道你在忧心什么,认为离了这万花楼,也只能去贵人府上为奴为婢,若遇主不淑,活的怕都不如这万花楼,对吗?”
锦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如此认为。
“但你有想过没,你若想活的清白,此为你唯一的生路。”
“奴婢知道。”
“嗯,”沈富松了口气,继续蛊惑道,“倘若有个机会,让你给我小叔父为奴婢,你愿意吗?”
锦儿脸儿通红,没做丝毫犹豫,咬了咬牙,点头道,“若能如此,奴愿意。”
“好,好,”沈富微微一笑,指了指楼下道,“你若敢去台上给小叔父研墨,明日我就过来给你赎身,待过几日放榜后,小叔父返回钱塘之时,我就将你送与他,如何?”
锦儿傻愣愣的望着沈富,继而热泪盈眶,这条件太诱人了,虽然被当做“货物”送与他人,可若“收货主”是梅长青,她一万个愿意,她知道这是一次难得机会,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一次机会,错过了,可能再也没了。
“公子此言当真?”
“本公子从不诓人。”
小丫头深吸口气,不顾小脸上的泪珠,也顾不及女儿家的矜持,认真道,“好,奴这便去给公子爷研墨。”
说罢,扭头匆匆离去。
一旁的沈临望了眼小丫头背影,轻声道,“仲荣好手段。”
沈富笑道,“商人逐利,善投资,小弟也习惯了。”
“仲荣可知小叔父身份?单论出身,小叔父比之仲荣都差之远矣,你不怕这份投资打了水漂?”
沈富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叔父”还有这等隐情,接着轻笑一声,淡然道,“不过些银子罢了,打了水漂又能如何?何况,相比于小叔父的未来,小弟更珍惜与你二人的这份情谊,否则,许稚然又岂能轮得上他郑氏?再者说,连沈老都看好的人,他便出身再不好,小弟又有何担心?”
沈临道,“如此说来,倒是为兄小看你了。”
接着他面色一正,严肃道,“仲荣,你我二人甚是投缘,为兄便警告你一句,小叔父不比凡人,你若想与他交好,便莫打什么歪主意,否则,吃亏的将会是你。”
沈富苦笑道,“大兄你想哪儿去了,小弟岂是那等人?再说了,小弟与你二人相交不过半日,彼此尚不知根底,小弟打个屁的歪主意?”
“嘿嘿——那到也是哈,”沈临尴尬的挠了挠头,自己确实过于敏感了,歉意道,“对不起了兄弟,为兄多疑了,小叔父与为兄来说,不仅是因为祖父对他看重,更重要的是,他也与我有大恩,他这人看似成熟稳重,实则涉世太浅,为兄不得不谨慎一些,还望兄弟见谅。”
“大兄这话见外了不是?区区小误会罢了,你也是为了小叔父好,小弟岂连这点胸襟都没?”
“得,为兄一会儿自罚三杯如何?”
“这还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瞬间没了芥蒂。
锦儿小楼后,立在廊角,见其他人已经动手研墨,唯有梅长青还在皱眉沉思,强忍着羞赧,缓缓走了过去。
香过一半,梅长青正欲动手,却见一双纤手探来,“公子,奴,奴帮公子研墨。”
梅长青侧过头,见锦儿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纤手捏着衣角,低着头,耳尖粉嫩泛红,估摸着,自己若再打趣一句,小丫头还不羞晕了?
106 茶诗会(完)
红袖添香,素手研墨。
稍作沉吟,梅长青开始动笔,挥洒间,一行娟秀的字迹跃入纸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小丫头脸儿羞红,心随笔动,整个人沉浸在纸上那一行行醉人的词句里,仿佛每落下一个字,都敲打着自己萌动的心弦,不禁痴了。
廊帘后。
鱼幼薇望着台上含羞的少女,皱眉道,“李妈妈,小锦儿出阁了?”
“嗯!”
李妈妈点头道,“我问了她的,她也点了头。幼微啊,花开了,它总得让人欣赏,小妮子已经长大了,该出阁了。”
“唉,”鱼幼薇轻叹一声,怜悯道,“儿知道,可小锦儿她太单纯了,不适合这行当。”
“没办法,这是她的命,她得认,不接客,她能干啥?咱万花楼从不养闲人,我总不能白养她一辈子吧?再说了,咱楼里姑娘,哪个想入这行当?哪个愿意抛头露面的接客?不都是身不由己吗?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不好偏颇,若任你这么护着她,妈妈我也没办法跟其姑娘交代不是?”
鱼幼薇沉默了,李妈妈说的都是实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自己能照顾的了这小丫头一时,却照顾不了她一世,若哪天自己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李妈妈见她如此,便继续打劝道,“妈妈也就是想让她先试试,你看着小妮子命多好,头回见客,就能摊上这么好的个主儿。你瞅瞅,她平日躲屋里不出门儿,与楼里姐妹尚说不了几句话儿,今儿个多胆大,都跑台上了,你还说她不适合这行当?她跟你一样,出自教坊,人美,手艺俏,也能写诗作词,说不定哪天,她将你“踢了”,自个儿做了这楼里“花魁”了,哈哈——”
鱼幼薇看着台上不敢抬头的小丫头,微微一笑,“若她有那本事,儿倒是愿意,可惜——唉,看着她,儿总想起年幼那会儿的自己,一样的苦命,一样傻,一样的战战兢兢。我熬了十来年,才熬到了今日如此,其中忍受了多少苦难,妈妈您最清楚了。您觉着,依着她那柔弱的性子,她能熬过来吗?”
“唉,”李妈妈叹了口气,苦笑道,“养了她几年,我又岂能不知道这些?当年我去教坊买人,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她,当时她奄奄一息,眼瞅着就活不下去了。妈妈我做了半辈子卖人的买卖,黑的白的,哪个没见过?早炼了一副狠心肠。可当时不知怎么,就觉着她可怜,心一软,五两银子将她买了。三年了,眼见她依旧如此,我岂能不知她心有不甘?可如今世道如此,想活命,她就得熬,你总得让她试试不是?”
“人老了,总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别光想着她,你也考虑下自己,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红个几年?总该给自己留个后路吧?这几年多少人想给你赎了身子,有钱的有,有才的也有,可你就是不点头,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呢?”
“我?”
鱼幼薇粲然一笑,目光移到台上,呢喃道,“人呐,一辈子总得有个活头不是吗?儿虽贱,却也不想做个凡人,红尘作伴,哪能没个心意相通的知己?与其随便找个人凑合,儿倒不如一个人自在些,大不了老了找个道观,做个姑子,青灯孤影,写词作赋,却也来的自在。”
“那李亿不挺合适吗?”
“他?”
鱼幼薇嗤笑一声,“他倒是有几分才气,可惜,他这人功利心太重,如今又娶了裴氏女子,世家女子多强势,多教条,岂能看上我一个青楼妓子?岂能容不下我?”
“倒也是。”
李妈妈瞥了她,见她目光盯着台上出神,暗自一笑,戏道,“幼微觉着,台上这梅公子如何?”
“他吗?”鱼幼薇凝望着台上少年,眸光中眼波流转,有些喜欢,又有些哀怨,“可惜了,您说,若儿此时如锦儿那般大该多好?唉——”
一声长叹,道尽了女儿家心殇,才遇良人,可惜红颜已老。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也长,倘若用来写首词,却也有些紧迫。眼见香燃殆尽,许稚然搁笔,扫了眼桌上词稿,脸上涌现一抹轻松的笑容,一首词,一首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心道,“若这都比不过他,那自己也输得不冤。”
其余人陆陆续续收笔,燃尽前,梅长青也落下最后一笔,倒不是他“抄”的慢,而是他习惯了在抄写中练字。
十首词,评判起来也用不了多久。
其余人都绷紧了心弦等待,唯有梅长青在“调戏”小姑娘。
鱼幼薇望着手中词稿,神情复杂的瞥了眼梅长青,腰肢轻摆,缓缓走到台中,步子轻点,却步步点在众人心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嗓音轻柔押韵,如鹂鸣啼,声儿不大,却响彻整个堂间,堂下众人已没了交谈声,念的不快,却念出了意境。
在座的大都是扬州士子,或许还夹杂了几个商人,但也都有些文辞功底,岂能听不出好赖?此词开门见山,开篇直接发问:问“世间”情是什么起先以“情”为题,众人也有思量过,总想着如何用辞藻绘“情”,却没曾想过直接问“情”,如今再看,原来,破题竟如此简单。言及“情”,往往想到的是人,“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这人却问的是雁,以雁殉情的典故,使人产生强烈的共鸣,不禁让人感慨,“是啊,多少年双栖双飞,历经“天南地北”;多少年相依为命,共度“几回寒暑”,情深深意切切,从来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它们分开。”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柔声继续。
待“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落下,声停,静谧,众人回味半晌,死死的盯着台中的鱼幼薇,一时间,皆忽视了她的妖娆,忘却了她的美丽,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写词的人是谁?”
““词魁”者,钱塘学子,梅长青。”
尘埃落地,堂下人目瞪口呆,倏然,一片哗然。
107 爹,您可真——
夜深了。
人醉了。
万花楼门外,望着车马渐行渐远,宋先生神情有些复杂,良久,喟然长叹,不甘道,“终究还是输了。”
王先生一脸笑容,戏虐道,“怎的,不服吗?”
“服,心服口服总行了吧?”
“哈哈,你就别装了,老夫还不知道你此时的心情?当年你输给了沈梦溪,本就心有不甘,如今你的弟子又输给了人家后辈——”
“打住,我说你这老东西,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了,长青又不是他沈梦溪的弟子,干他屁事儿?”
说罢,宋先生瞪了眼“损友”,轻“哼”了声,转身进门儿。
王先生“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
当真如一对“冤家”。
楼门侧,李妈妈见沈富没走,诧异道,“沈公子不回了吗?”
沈富微笑道,“就要回了,不过临走前有件事儿,本公子想同李妈妈商议一下。”
“哦?”
——
翌日清晨。
日上三竿时,楼下一阵儿吆喝声将梅长青吵醒。
睁开眼,他先是捂着额头发呆,旋即又猛的起身,待环视一圈,见是在客栈,这才又松了口气,倒回床上。
“小乙,小乙。”
他试着朝门外叫了两声。
房门儿“吱呀”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小乙,是柱子,“少爷醒了?小乙去楼下准备饭食去了。”
“嗯,柱子,去给我端碗水来,快渴死我了。”
“好嘞,您稍微等下。”
柱子匆匆出门,没一会儿,就拎了个茶壶回来。
摸着茶壶不热,梅长青干脆不用茶碗,端着茶壶就猛灌了几口,“咕嘟”几声,待腹中一阵儿舒爽,才放下茶壶,喘了口气,呢喃道,“酒这东西,以后还是得少喝。”.
“少爷要起床吗?”
“嗯。”
“那我去给您端盆温水来。”
待他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下楼,见沈临正打着哈欠坐在桌前。
瞥见梅长青过来,沈临顿时来了精神,喜道,“小叔父醒了,嘿,您可还记得昨晚之事?”
“昨晚?”
梅长青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疑惑道,“昨晚不就与人喝了些酒,难道还发生了其他事不成?”
“嘿,”沈临诡笑一声,贱兮兮道,“我就知道,您肯定记不起来了,昨晚,您可是让整个扬州士人都“恨”的咬牙切齿呢!”
“不至于吧?”梅长青听的一愣,“我也就赢了场诗词,他们应该谈不上恨吧?”
“诗词?不不不,”沈临连连摇头,大笑道,“哈哈——看来您果然不记得了,哈哈——”
“那是因为什么?”
沈临捂着肚子,笑的气喘吁吁,指了指燕小乙道,“小,哈哈,小乙,你来告诉小叔父,让我先缓缓,哈哈——”
梅长青被他笑的有些心虚,扭头道,“小乙你说。”
燕小乙犹豫了下,小声道,“九爷,这——,你确定要听?”
“说!”
“那好吧,”燕小乙无奈的瞥了眼沈临,山笑道,“其实也没啥,就是九爷您喝醉后,搂,搂着幼薇姑娘上楼,让她陪您喝酒。”
“我的天——”
梅长青一拍额头,哭笑道,“你们就不会不会将我拉开?”
燕小乙委屈道,“拉了,您还踹了小人一脚,嫌小人碍你把,把什么来着?瞧小人这脑子,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哈哈——”沈临依旧搁哪儿大笑,提醒道,“是“把妹”。”
“对对对,您当时说的就是“把妹”。”
“我——”
梅长青羞的几欲昏厥,颓然道,“我的天呐,此次可是丢人丢大发了,那幼微姑娘可曾生气?”
“那倒没有,幼微姑娘还陪您上了阑阁,喝了几杯。”
“先生们呢?”
“先生们也没说啥,宋先生还夸您“天性风流”、“性情中人”。”
夸?你确定那是夸吗?梅长青捂着脸,痛苦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又喝了几杯,您就倒在幼微姑娘怀里睡着了,小人见您醉了,就将您背上马车,送了回来。”
“我尼玛——”
梅长青爆了声粗口,一脸丧气,心下苦道,“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
此刻,他真想立马就返回钱塘,离开这块“尬”地。
望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梅长青没有半点心思,随便扒拉了几口,起身刚准备回房,却恰好等上沈富进门儿。
“吆,各位正吃呢?”
“兄弟来了呀,吃过没?”
“没呢,一个人在家吃着不香,正打算过来蹭点。”
“那可赶巧了,”沈临将他拉在身侧坐下,扭头吩咐道,“小二,添副碗筷来。”
“好嘞!”
待小二拿来碗筷,沈富也跟着吃起饭来,梅长青一时也不好回房,只得坐在那儿扒拉筷子。
饭后,要了壶好茶,几人坐下细品,沈临趁梅长青失神,朝沈富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门儿道,“兄弟,事儿办的如何?”
沈富拍了把胸口,得意道,“大兄放心,有小弟出马,岂能连这点事儿都搞不定?”接着,见梅长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便小声问了句,“小叔父这是咋了?”
“嘿嘿嘿!”
沈临一时没忍住,差点又笑出声来,好在及时捂住了嘴巴,伏在他耳边,一阵儿交头接耳的解释。
“这?”
沈富有些难以理解,这种事儿不该是偷着乐吗?咋还郁闷上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沈富说起来意,邀请二人出去逛逛,梅长青这次说啥都不肯去,推脱自己还未醒酒,有些头疼,想回去再补个觉。
两人见如此,也没再勉强,勾肩搭背,带上三两个“狗腿子”,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儿。
梅长青回了房,关上门,对着空气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待心平气和,准备看会儿书。可惜,端着书半天也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想着昨晚之事,朦胧中,他似乎抓住了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索性丢了书躺着去了。
让他诧异的是,沈临二人竟然没出去胡搞,赶在傍晚饭点,沈临便独自回来了。
扬州沈府。
沈富刚进家门儿,就见父亲沈祐正坐在堂上,顿时猛的惊喜,开心道,“爹?您几时回来?”
沈祐就沈富一个儿子,自二月出门,有两个多月没见他了,怪想念的,此刻见到他,自然也很高兴,“嗯,仲荣,听你娘说,你这次考的不错?”
“是的爹,考个秀才应该没什么问题。”
沈祐喜道,“好好好,我儿有出息了。”
父子两闲聊几句,沈祐突然问道,“你娘说你后院添了个姑娘?却是谁家女子?”
沈富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爹,你们误会了——”
当即便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哦?我儿竟结交了钱塘沈家人?”
“嗯,”沈富点了点头,“那女子,便是孩儿买来打算送给小叔父的礼物。”
“儿啊!你还是有些不够阔气。”
沈富有些不解道,“爹,你这话何意?”
“嘿嘿——若爹是你,便连那鱼幼薇一起买了,一龙双凤,好事成双,岂不更美?”
“——”
沈富无语的看了眼自家老爹,感慨道,“爹,您可真——”
父子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108 放榜
万花楼茶诗会,梅长青一夜扬名,一首,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流传于街巷;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不知赚了多少痴情儿女的泪水。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多嘴杂,容易以讹传讹。传闻他俊美似妖,美恣仪,乃名门子弟——,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流落民间的王族后人。一时间,什么“江东卫介”、“问情公子”、“如意小郎君”、“文曲星转世”等等一堆称号,被冠在他头上。
不少士人欲拜访梅长青,苦于找不到人,便寻到了沈富门上,却被沈富一句“萍水相逢”打发了,平日你对我爱理不理,今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近水楼台先得月,沈富这个“小迷弟”整日跑来蹭饭,说起这两日他家快被“踏破门槛”时,整个人都洋洋得意,对梅长青也愈加恭敬。
期间,他也问过梅长青对此事的态度,梅长青就回了他两个字,“不见”,未免被人认出来,麻烦上门,梅长青索性闭门不出。
一转眼,三天已过。
四月二十四,府试放榜。
一大早起,天微黑,沈富坐了马车过来,与梅长青几人一道前往贡院外看榜。客栈离贡院很近,也没几步路,但梅长青恐有士子认出自己,还是坐了马车。
等几人到场,贡院外已是人头攒动,三五成***头接耳,众人在一片吵杂声焦急等待。梅长青没有下车,叮嘱身手敏捷的燕小乙随沈家仆人挤进去看榜,与沈临二人坐马车里等候。
马车上,梅长青闭目养神,沈临二人却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神情有些慌乱,时不时的探出头张望。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毕竟府试是童子试最后一关,通过者,可得“秀才”功名。
“秀才”,别称茂才,原指才之秀者,自汉以来,成了荐举人才的科目之一。引,“策秀才,必五策皆通,拜为郎中”,可见秀才者,便是对有才之士的美称。大隋设科举,将其纳为功名之一,得秀才之名,才有进举人之资,然后逐渐升级。于是,秀才便成了科考的“门票”,得了“秀才”功名,就有了朝廷的供廪,有了入士为官的资格。寒门士子考了秀才,就意味着你即将改命,意味着你将“饿不死”;大家子弟得了秀才,则意味着你已经有了身份,前途一片光明。
秀才难考,一辈子都过不了“童子试”的人大有人在,被称为“老童生”。大隋科举之初,每次取秀才不过二三十人,可谓是“万里挑一”。至隋末,朝廷为取士,虽放宽了取士政策,然,每次录取者,仍不过二三百人。
大周所掌不过两州半地,取士,一次能取几人?
所以,哪怕它也仅是个小小的“秀才”,哪怕它尚不能入朝堂,一般人也岂敢轻视之?
天亮了,万丈霞光升起,一轮红日自地平线缓缓翻上墙头。
“噹噹噹——”,突然,一阵儿急促的锣声响起,贡院门大开,一队衙役持杖开路,一名持卷官吏缓缓自门内走出,场内瞬间安静。所有人,内心忐忑,神情慌乱,目光都死死的盯着官吏手中的名卷,等待张榜。
“天授四年,皇恩浩荡,开府取士,扬州童试三考,得“秀才”功名者,共计五十七人——”
“五十七人?”
“好,太好了——”
众人小声议论,拍手叫好,多一个名额,就意味着多一分希望,这大抵是自大周立国以来,扬州府取士最多的一次吧。
梅长青掀帘望了眼窗外,轻叹一声,场中学子几千人,百里挑一,这还仅仅是秀才,那举人呢?进士呢?
官吏没有像县试那样念名,也许是懒得念,也许是他忘了,也许——
于是,人潮拥挤,一张窄窄的榜单承载了十年寒窗太多的辛酸,众人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中了,我中了,呜呜——”
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就见一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挤出人群,时而仰天大笑,时而呜呜咽咽,状似疯癫,一路颠颠撞撞而去,留下背后众多艳羡的目光。
梅长青望着这一幕,突然想到了“孔乙己”,一句“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问尽了他的心酸,若他中了秀才,怕比此人还疯狂吧!
有人翻遍了榜单,发现自己名落孙山后,仰天长叹,掩面痛哭;有人榜上有名,顿时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趁兴而去。
“中了,中了,几位公子都中了——”
燕小乙带人挤出人群,一脸激动的跑了过来。
“中了?哈哈哈——”
“小叔父,咱中了,咱中了,哈哈——”
沈临二人不顾周围人目光,相拥大笑。
待缓过劲儿来,沈临急忙问道,“快说说,本少爷中了第几?”
沈家仆人激动道,“少爷您名列十五,沈富公子名列五十一。”
“五十一?好悬呐!”
沈富拍着胸口,一脸后怕,见仆人没提梅长青,连忙问道,“小叔父呢?小叔父中了第几?”
不待他家仆人开口,燕小乙便泪眼模糊的抢道,“我来说,我家九爷名列第一!”
案首?便纵是梅长青此前一直强装淡然,此刻,脸上也不禁露出一抹欣喜,案首啊!他这也算是“连中三元”,虽然只是个小三元,但已是十分罕见了。
“案首?”沈富一脸感慨,“果然不愧是小叔父您啊!”
“何止案首,小叔父这是连中三元啊!”
沈富惊呆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复杂,半晌,心道了句,“我尼玛——”
“一个小三元罢了,算不得什么。”
梅长青摆了摆手,装了个“杯”,见人群依旧混乱,不少人瘫倒在地,哭笑声不绝于耳,心底突然升起些莫名的烦躁,便招呼几人离开。
马车到了客栈,沈富急着回家报喜,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临行前,沈富问了句,“小叔父与大兄几时回钱塘?”
“一切昨夜已收拾妥当,等会儿便走。”
沈富心酸道,“不多玩两天吗?”
梅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能多待了,如仲荣一般,我两家中之人,亦早已翘首以盼。”
“如此也是,不过,小叔父与大兄不如等晌午些再走。”
“这是为何?”
沈富解释道,“眼下已放榜,学子们多开始返乡,船舶肯定拥挤,我家恰好有艘商船要途径钱塘,晌午发船,倒是我来接您过去,也正好送送您与大兄。”
梅长青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有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109 沈富的“惊喜”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大船上,沈临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彼此耳语,互诉衷肠。
实际上:
沈临:“兄弟,惊喜呢?”
沈富“嘿”笑一声,手指暗中指了指船舱。
沈临:“高,实在是高!”
——
梅长青瞧着这一幕,后背一阵儿冒了滴冷汗,待二人依依不舍的分开,才道,“扬州距钱塘不远,仲荣闲暇时,不妨过来转转,如今西湖景盛,到时,咱一同泛舟湖上,把酒言欢。”
“好——”
随后,闲聊了几句,沈富叫来船上主事,叮嘱他,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几人。
船将起锚,梅长青叔侄将沈富送下船,与他挥手告别,直到船已走远,看不到码头人影,几人才跟着主事去了船舱。
主事老刘将几人引至舱顶处,指着三间空舱房道,“实在对不住了,两位少爷,商船条件不及客船,此间就余的三间仓房,您二位各一间,就劳烦四位跟随挤一挤,凑合一间,您看如何?”
梅长青微笑道,“刘主事客气了,出门在外,能有如此条件已算不错了,哪还敢奢求别的?余下几日便有劳您多照顾了。”
刘主事连道不敢,随后,他指了指里间一处舱房道,“我家少爷特地吩咐过,请梅公子住那间。”
“有什么区别吗?”
“这——,小人也不太清楚。”
“如此也罢,既是仲荣的安排,我便住那间吧。”
待刘主事离去,梅长青走向里间。
——
推开舱门儿,梅长青轻“哎”一声,手中扇子不稳,差点落地。见舱中背立着一道倩影,以为走错了门儿,扭头一看,见其余两处房门紧闭,沈临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姑娘?”
女子身子一颤,缓缓回身,一张通红的俏脸出现在梅长青眼前。
梅长青一愣,惊呼道,“锦儿姑娘?”
“奴,见过梅少爷。”
“姑娘怎会在此?”
片刻后,梅长青捏着手里的卖身契,捂着额头,一阵儿头大,“仲荣这该死的混蛋,这种事儿,他怎么也不跟我提前商议一下?”
锦儿小脸通红,纤手正捏着衣角,有些心慌意乱。
闻言,神情瞬间一暗,一道清泪瞬间自脸颊滑落,顿时面如死灰,想起离开时李妈妈的劝说,心中一阵儿凄苦,难道自己不顾一切的离开万花楼,真如李妈妈说的那样,是“飞蛾扑火”吗?心死之余,喃喃道,“少爷是不喜奴吗?”
“没——”梅长青摆了摆手,抬起头,刚想说“没有的事儿”,忽见少女如此,顿时慌乱道,“哎?锦儿这是咋了?”
锦儿呜咽道,“少爷莫要勉强,若少爷实不喜锦儿,锦儿不会为难您的。”
梅长青忙道,“怎么会呢?像锦儿如此俏丽的丫头,谁不喜欢呢?”
“真的?”锦儿呆呆的望着梅长青,莫不是自己多想了?小脸上这才恢复了些许生气,紧紧抓住梅长青衣袖,仿如抓的是最后一根儿救命稻草,顾不上擦去泪珠,也顾不上羞赧,破涕道,“少爷莫要骗锦儿,奴自决心离了万花楼,便没打算在回去,若离了少爷,奴怕是只能投江了。”
“你这傻丫头——”
梅长青一阵儿无奈,叹道,“唉,傻丫头,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实际并不是什么公子少爷。不瞒你说,若论身份,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是下九流中的戏子门人,跟着我,可没什么锦衣玉食的。”
小丫头摇了摇小脑袋,认真道,“少爷放心,奴自幼被送入教坊,什么苦累都受过,从没敢去奢求什么荣华富贵,唯求一份心安,这辈子,只要您不丢下奴,奴一定生死相随。”
小丫头绷着小脸,一副誓死相随的模样,逗的梅长青想笑,便也没再犹豫,点头道,“也罢,随你了。”
说罢,他起身走至窗口,一把撕绥手中的卖身契,随手一扬,撒在江上,“往后你跟了我,便要活的开心些,一切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少爷——”锦儿呢喃一声,望着纸片飞舞,身子一松,仿佛一道重重的枷锁去除。
既然是自己的丫鬟了,梅长青便没再“客气”,回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对了,锦儿可有名字?如今你离了万花楼,少爷我总不能再叫你锦儿吧?咱家里可还有个小瑾儿呢,叫起来会不太方便。”
锦儿感受这头顶的温热,内心一下被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填满,娇羞道,“奴家原本姓徐,名惠,幼时家里人都叫奴惠儿,往后奴便叫回“惠儿”好了。”
“嗯,徐惠,惠心妍状,果然人如其名,那往后就叫你惠儿了。”
小丫头点了点小脑袋,蚊鸣般“嗯”了声儿。
梅长青好笑的挽着她,再想想家中那位小可爱,一个胆儿大的小迷糊,一个羞怯的小迷糊,凑一起倒也挺合适。
没一会儿,沈临带着燕小乙过来送行礼,见着惠儿,故作诧异道,“哎?这不是美丽的锦儿姑娘吗?你不在万花楼,怎生在小叔父房里?”
惠儿叫了声“沈少爷”,耐不住他戏谑的目光,藏进梅长青身后。
“得了吧你,”梅长青瞪了沈临一眼,“你敢说这事儿你不知情?”
沈临装作一脸委屈,叫喊道,“冤枉呐,小叔父,这事儿都是仲荣搞的鬼,小侄真不知情。”
梅长青翻了个白眼儿,无奈道,“行了,就你那拙劣的演技,能哄的了谁?少在那儿丢人现眼了。”
沈临见装不下去,只得拱手道,“小叔父英明。”
——
四月的江上,微风熏人,享受完江上日落傍晚的美景,梅长青又发愁起来,原因是睡觉问题,三间舱房,燕小乙、柱子与沈家两仆一间,四人挤一起,尚且打着地铺,挤不下梅长青,沈临——,不说也罢,这人早早的插了舱门,任梅长青怎么敲都不开门儿。
“这混蛋,”梅长青踹了一脚沈临舱门,明知他是故意,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回舱。
拉了一床棉被铺在地上。
“今晚你睡床,少爷我打地铺。”
惠儿红着小脸儿,“那怎么行?江上夜里风大,湿气重,要不少爷睡床,奴打地铺好了。”
“听话,就这么定了。”
小丫头摇着小脑袋,死活不肯,羞着脸,犹豫半晌后,糯糯道,“奴,奴身子小,睡觉只需要一小块地方,要是少爷不嫌弃,不如,不如,就,就跟奴挤挤。”
说罢,羞的不敢抬头,小脑袋直接埋进已经颇具规模的胸口。
梅长青捏着下巴,“嘿嘿”偷笑一声,倒不是他思想龌龊,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他可生不起什么歪心思。
“嗯!”
110 归来
四月二十七,钱塘下起了小雨。
梅园里。
小瑾儿望着门外的细雨帘,倚着门框,盯着院门处,掰着粉嫩的小指头数日子,这法子还是梅长青教她的,小丫头学了几天才学会。
“考试加上个来回路程,顶多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少爷这都出门儿快一个月了,咋还不回来?”
“莫不是中途生了什么变故?”
“前天夫人过来串门时,奴婢听环儿姐姐说,沈家少爷可不正经了,都娶了亲了,还经常去烟花巷。听说扬州城里到处都是狐媚子,少爷可千万别被那他带坏了——”
堂里光线有些暗,晚娘与秦琴正坐在门口纳鞋,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听她在那儿一个劲儿嘟囔,有些想笑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泛起些思念,孩子养了这么大,这是头一回离开她这么久,她哪儿能放心的下?
秦琴打趣道,“瑾儿这么念叨小师弟,要不等他回来,干脆就将你送他房里得了。”
晚娘笑道,“我看也行。”
“夫人——”
“行了,闲的没事儿就去给妾身搓几根麻线来,这双鞋就快纳好了,最好能赶九儿回来让他换上。”
“噢——”
小瑾儿不舍的望了眼门外,进堂取了些麻丝,坐在晚娘身旁搓了起来。
门外。
梅长青跺了跺脚上的泥渍,抬头望了眼挂着雨滴的门匾,深吸一口,轻轻推开院门,门角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动了里间“敏感”的人。
“九儿?”
梅长青方才进门儿,突听一声熟悉的呼唤,心尖儿一颤,抬起头,就见倚着堂门那道清瘦的身影。
见晚娘就要出门,梅长青怕她淋着雨,连忙迎了上去。
“师娘,孩儿回来了。”
望着那道心心念念的人影过来,听着一声“师娘”,晚娘不禁泪眼朦胧,满眼只有他的影子,日盼夜盼,她的孩子终于平安归来了。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又见他半个身子还在雨里,连忙抹了把泪水,将他拉进屋里,手忙脚乱的帮他拍去身上水珠。
梅长青享受着这一幕,挠头道,“就下点小雨,不打紧的。”
“少爷——”
瑾儿凑到他跟前,抹着眼睛一阵儿抽咽。梅长青怜惜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抚慰道,“哭啥,少爷这不是回来了嘛。”
秦琴起身道,“小师弟回来了。”
“嗯。”
见梅长青笑着点头,秦琴指了指他身后的姑娘,好奇道,“你身后这位?”
听着秦琴问话,晚娘这才注意到,梅长青身后除了燕小乙与柱子,还多了道娇小的人儿。诧异的同时,她脸上又浮现一抹喜意,对她这个当娘的来说,儿媳妇自然是越多越好。
惠儿自打进门,小手就一直拽着梅长青衣角,此刻听秦琴问起,羞怯的低下头,鼓了鼓勇气,小声道,“奴,奴叫惠儿。”
“叫惠儿吗?小丫头多大了?”
晚娘笑着将这含羞的姑娘牵过,见她挎个小包裹,模样娇俏,乖巧怜儿,像个初入门儿的“小媳妇儿”,不禁想起瑾儿初来时的模样,越看越觉着喜欢。又摸见她身上衣衫湿透,便道,“这傻孩子,衣服都湿透了,瑾儿,快带惠儿去你屋里换身衣服去。”
瑾儿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啥叫“吃醋”,听着惠儿自称“奴”,知道是新来了小姐妹,顿时欢喜的点头,牵起惠儿就走。
惠儿回头看了眼梅长青,见他微笑点头,便任瑾儿带着去了。
梅长青挠头尬笑,他知道晚娘这是故意支开惠儿,想问明她身份,便将事情经过简单的讲了下,又跟她说明了惠儿的身份。
晚娘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小师弟考的如何?放榜了吗?”
自梅长青进门儿,晚娘从未问起他科考之事,生怕孩子心理会有负担,此刻听秦琴问起,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待梅长青开口,燕小乙便激动道,“嘿嘿,师娘怕是又得要破费喽,九爷这回又考了个案首回来,听沈家少爷说,九爷这是中了什么“小三元”呢,如今九爷可是秀才公了。”
“这就秀才了?”
秦琴一脸不可思议,自嫁入梅园,她可是了解过梅长青的,清楚他读书才不及一年。
晚娘顿时泪如雨下,捂着嘴呜咽出声,她养了十六年,也盼了十六年,终于盼到这孩子出息了。
梅长青揽着她的身子一阵儿安慰,他知道晚娘对自己的期盼,说实在的,若没晚娘的坚持,读不读书,在他看来,可有可无。
等到燕小乙二人回房,师兄们都知道梅长青回来了,梅园里立马一阵儿鸡飞狗跳,大堂里很快就挤满了师兄弟,最后还是李庆之先开的口,他望着梅长青,一脸期寄道,“小师弟中了?”
“嗯!”
梅长青微笑着点头。
“呼——”李庆之长喘一口,悬在心底大石终于落下,抹了把泪,高兴道,“好啊!好啊!中了就好,咱园子里可是出了个秀才公,我这就去给师父师弟们上香,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听了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一句话说完,见众人都沉默下来,李庆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一时想起梅阑,梅长青也一阵儿黯然,此时此刻,他多想梅阑也在,听他训斥自己莫要自满,听他偷哼那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可惜,情依旧,人却不在了。
晚娘见状,既难过又有些感动,她知道孩子们平日里不说,可心里从没放下过梅阑,便笑道,“这都咋了?咱九儿中了秀才,这可是天大喜事儿,干嘛都耸拉个脑袋,老大你去祠堂里上香,老三去隔壁订饭,咱赶着开戏先吃他一顿好的,待唱完戏了,你们再买些酒菜回来庆祝一番,今儿个咱酒菜管够。”
大伙儿见晚娘如此,才又兴奋起来。
待瑾儿带着徐惠过来,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儿酸溜溜的起哄。
晚娘忍不住呵斥道,“瞧瞧你们那点出息,也能耐也出去给老娘带回来个,一个个年纪都比九儿大,反倒更不省心。”
众人听她又开始念叨了,吓的一哄而散。
111 沈家突变
五更天,外头尚且黑乎乎一片,听着外头响起久违的“咿呀”声,梅长青翻身起床,拿了剑,下楼练功。
吊了嗓,他开了腔,“乱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一张口,他就停嘴皱起了眉头,调儿不对,味儿也不对,个把月没练,生疏了。
他再轻哼几声,想找回感觉,却无论怎么唱,也总觉着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吆,这不是咱秀才老爷嘛,怎么?都得了功名了,还想着唱戏?”
梅长青回头,见是李庆之边打趣边走了过来。
“大师兄说笑了,莫说才是个秀才,便是小弟中了进士,这戏,咱还得唱,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丢不起。”
“说的好!”
李庆之脸上布满了欣慰。
打趣两句,梅长青便问起心中疑惑,李庆之让他再唱几句,梅长青依言开腔,听他唱了两段,李庆之就知道了问题所在,拍手哼调打起拍子,边搭戏,边给他指点,没几句就帮他找回了感觉。听着梅长青字正腔圆,入了戏,李庆之这才指点起别的弟子。
唱完戏,梅长青又练了会儿剑,坐下休息时,他见李庆之手把手的跟师兄们搭戏,时不时的呵斥几声,脑中不禁泛起梅阑的影子。
当年,他便是如此教戏。
日头缓缓升起,霞光破开昨日的阴云,逐渐照亮大地,晨练结束了。
梅长青回了房,在两个小丫头一阵儿伺候下,换上衣裳,便起身前往刘府。
惠丫头昨儿跟晚娘相处没多久,就被她一番母爱骗去了心,一大早就坠在晚娘身后,走哪儿跟哪儿,充满了依赖。出门前,吱吱呜呜了半天,大抵是胆小怕生,不想过去,梅长青自然看的出来,便依了她,留她给晚娘作伴儿。
刘府。
文成先生昨日便从沈老那儿得了消息,当时沈老对梅长青可谓是一番盛赞,话语间还流露出浓浓的醋意,可让先生长了脸。是故,他今早见了梅长青,自然免不了要褒奖几句。
师徒俩坐下一番闲聊,聊到沈临那事,先生问了句,“你在扬州城见到狄怀英了?”
“是。”
先生感慨了句,“看来天就要变了。”
梅长青不解,“师父意思是?”
“陛下这是借开春世家动乱之事,开始对世家动手了。扬州刺史裴枢,河东裴氏一系,裴氏自大隋起可谓盛极,一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如今根植大周,乃朝廷门阀的代表。狄怀英亲赴扬州城,怕与裴枢脱不了干系。”
“这——,陛下莫不是要拿裴氏开刀?”
先生摇头道,“不会,天下钱粮,一半都掌握在这些世家手中,眼下大乱将起,陛下可不敢真拿世家如何,她派狄怀英去扬州,便是为恐吓裴氏。看着吧,大棒之后必有甜枣,用不了多久,裴枢便会上书请辞,陛下不许,会将他调回南京,留在朝廷听用。”
梅长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先生见他似有所明悟,欣慰道,“你暂且无需考虑这些,一些事儿知道个大概便可,如今你已得了秀才功名,接下来你便全力准备秋闱,争取来年能够入朝,早早争得一席之地,以便将来能在这乱世之中搅弄风云。”
“弟子知道了——”
——
秋闱在八月初,梅长青刘府回来后,便开始闭门读书,中间沈临曾来过几次,见梅长青如此,也有了危机感,跟着闭目不出。
五月末,沈富让人送来书信,信中表述了对梅长青二人的思念,又言及备考一事,说自己恐怕去不成钱塘,言语中多有些歉意。
七月秋至,梅长青想起他去岁冬似乎答应过晚娘,今秋会陪她去西湖游玩,自然不能食言,便趁着天气凉爽,去刘府邀了章氏与长乐,去了趟西湖。
同行的还有秦琴,安氏。
漫步在西湖畔,秋日的阳光直射在明净的湖面上,波光荡漾,映日的荷花接天莲叶,比之他去年冬日所见的西湖,完全是两种风景。
痛快的游玩一天,了了心事,梅长青便没再出门儿。
七月末,梅长青辞别众人,与沈临再次前往扬州赶考。
到了扬州,自然有沈家人安排好一切,住的还是去岁那家客栈,沈临派人去给沈富送了信,告知他二人到了扬州城。
原以为沈富会当晚过来,却没曾想,一直到第二天晌午,他才匆匆赶来客栈,一番见面欢喜后,梅长青注意到沈富眉间疲惫,隐隐有些愁容,几经询问下,才知道沈家出事了。
二人连忙问起缘由,沈富原本不想让他们扫兴,见事情瞒不住,便叹了口气,说起了原因,“唉,小叔父有所不知,小侄五月末给您二位去信后,便一直在家备考,却不曾想到,祸从天降。六月初,不知因为什么,扬州刺史裴枢突然向朝廷上书请罪,没几天,朝廷便派了钦差过来,将他下了狱,开始彻查扬州府衙。您也知道,自古商不离官,商人若想行事,自然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家父便因裴刺史一事受到牵连,如今身陷囹圄。昨日,小侄去府衙大牢探监被拒,只得四处求人寻找办法,夜间回去才知道您二位过来了。今儿一大早,又去拜访了监吏,方才得了清闲,姗姗来迟,还望您二位莫怪。”
裴枢一事,梅长青早前就听自家老师说过,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能牵扯道沈富一家。
“事出有因,此事怪不得仲荣,你言今早去拜访了监吏,可曾见得你父?”
沈富摇了摇头,悲伤道,“未曾,监吏说,眼下风头正紧,钦差大人对府衙监管严密,严禁有人探监,自家父入狱,小侄想尽办法也未能一见,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唉,突逢如此大变,家中生意已经一片混乱,如今小侄没有半点头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仲荣可知那钦差姓名?”
“便是刑部侍郎、尚书左丞,狄仁杰狄大人。”
112 拜访府衙
狄伯父?
梅长青微怔,略有些诧异,女皇帝派狄人杰这位亲信能臣过来,莫不是打算行雷厉风行之策,迅速掌控扬州?依照老师分析,女皇大概不会严惩裴枢,但那些与之牵连的人可就不一定了,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最好还是去找狄仁杰探探口风——
正当梅长青思虑间,沈临暗中瞥了他一眼,见他皱眉沉吟,心道,“也不知小叔父肯不肯出手相助,若他去找狄仁杰大人,或许会有些许办法,起码能问明情况。”但他却没有开口挑明,毕竟他清楚,自家小叔父与那位狄大人也仅是一面之缘,贸然上门,会不会让小叔父因此被狄大人看低?如若如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扭头看了眼沈富,见他此刻一脸悲色,正坐立难安,便道,“仲荣莫急,为兄这就让人送信回钱塘,去求求祖父,看他老人家有无办法。”
沈富一愣,见沈临要求沈括帮忙,感动之余,却不想因自家之事浪费沈括关系,便婉拒道,“多谢大兄好意,若因小侄一事,劳烦你去求沈大人,却是不好,还是让小弟自己想办法好了。”
沈临见他能在如此境地之下,还能为自己着想,顿时对他又高看了几分,摆手道,“没关系,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是算了,毕竟——”
待梅长青回过神,见二人因此争执,便道,“行了,你们也别争了,这事儿我来想想办法。”
“这——”沈临迟疑了下,“如此一来,会不会让那位因此对您产生了恶感?”
“没关系,我只是去问问情况,又不是央他放人。”
“嗯!”
对于二人的一番对话,沈富听的云里雾里。
梅长青也没解释他与狄仁杰的关系,直接问道,“仲荣可知钦差大人下榻何处?”
沈富点了点头,“知道,就住在府衙。”
“如此仲荣便送我去府衙一趟,看能不能见到狄伯父。”
“狄伯父?”沈富一惊,大喜道,“小叔父莫不是与狄大人熟识?”
“也不算熟识,”梅长青摇了摇头,含糊其辞道,“家师与狄大人关系不错,我与他在扬州城也有过一面之缘,算是认识,他肯不可见我,我也没有把握。”
沈富激动道,“不打紧,只要有一丝希望便好。”
“嗯,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你父如今尚在牢笼,我们即刻便动身吧,若事能成,也好早点问明情况,省的仲荣整日忧心。”
沈富眼底泪花闪烁,躬身大礼道,“多谢小叔父。”
梅长青连忙将他扶住,“你我关系,又何须如此?快些走动身吧。”
“哎!”
沈富喉头发颤的应了声,扭头带路。他边出门,边低头抹了把清泪,自事发以来,他四处求人,家里亲戚故交都对他如避瘟神,对于人情世故,沈富早已心凉,此刻梅长青二人的举动,恰似一轮红日,给他本已拔凉的心里注满了温暖。
三人坐上马车,直接去了州府衙门。
州府衙门距离梅长青所住的客栈并不远,就在贡院一侧,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地方。三人下了马车,梅长青让二人在外面等候,刚准备上前向守卫请见,却恰好碰见了一位熟人。
“梅公子?”
“曾大人?”
曾开见梅长青还记得自己,喜道,“公子快别大人大人的叫了,若公子不嫌弃,叫我一声曾大哥如何?”
“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曾开欢喜的拍了拍梅长青肩膀,接着问道,“长青此来府衙,是来拜访恩师的吗?”
梅长青笑道,“是的,小弟正愁如何入门呢,不想却遇到了曾大人,这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嗨,这有何麻烦,若恩师知道长青来了,定然开心不已,走,为兄先带你去见恩师。”
说罢,两人边走边聊,直接进了府衙。
有曾开这位官吏带路,守卫们可不敢阻拦。
衙门后院。
狄仁杰正来回踱步,皱眉思虑间,听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就传来曾开的声音。
“恩师,恩师,您看学生给您带谁来了。”
狄仁杰见曾开进门,脸上堆起笑容道,“哦?老夫在这扬州可没什么熟人,究竟是谁来了,竟能让你如此欢喜?”接着,便见梅长青跟着进来,顿时喜道,“长青,原来是长青贤侄。”
梅长青躬身见礼,“小侄拜见狄伯父。”
狄仁杰上前将他扶住,牵起他入座,让仆人快去奉茶,笑道,“早前回了金陵,老夫还总念叨起你,不想你我却又在扬州相遇,当真让老夫惊喜,长青此次来扬州,可是为参加秋闱?”
梅长青恭敬道,“正是!”
“好好好,”狄仁杰连声道好,“如此说来,长青如今已是秀才了?”
“小侄也是侥幸。”
没等狄仁杰再开口,一旁的曾开便感慨道,“贤弟实在太过自谦了,科考之事,全凭本事,哪来的侥幸?况且恩师还有所不知,长青贤弟可是这次院试的案首。”
“哦?”
“还不止呢,学生此前好奇,便翻看了下扬州府档,发现长青自县试起,三连案首,连中小三元,我大周自立国起,共举办三次科考,此为首例。而且,如今梅贤弟可是名满扬州的名士呢!”
“这话怎么说?”
“恩师有所不知,长青贤弟一词,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有“江东卫介”的美名。”
“江东卫介”?狄仁杰叹道,“确实如此,论姿容,论才能,长青都不下他卫叔宝,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梅长青忙道,“不敢。”
闲聊几句,狄人杰见梅长青似有心事,几次欲言又止,知道他别有来意,便笑道,“长青此来府衙,怕不止来拜访老夫这么简单吧?”
梅长青羞涩道,“一切都瞒不住伯父,小侄此次前来,确有件事想要咨询伯父。”
“哦?长青不妨说来听听。”
梅长青当即便毫不隐瞒的将沈父之事将了一遍,歉然道,“小侄听说此次钦差乃是伯父,便大胆过来询问,如有儹越之处,还望伯父海涵。”
113 入牢探监
“扬州沈氏?”
狄仁杰皱了皱眉,经手此案月余,他似乎不记得有审过姓沈的共犯。
倒是一旁的曾开知道这人,提醒道,“恩师,扬州沈氏乃商户,这沈父就是那“万字号”的大掌柜。”
“是他呀,”狄仁杰这才恍然,笑道,“长青放心,裴刺史一案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严重,他上书请罪,朝廷不会拿他咋样。况且,经老夫调查,“万字号”与其牵连不大,将来顶多也就是罚些银两,破财消灾,出不了什么大事。只不过,眼下朝廷处决未下,故而一直关在牢里,一会儿老夫给你开个条子,你带那沈家子去府牢探探监,也好让他安心。”
“多谢伯父。”
梅长青拱礼拜谢。
狄仁杰摆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长青无需如此。”接着又道,“裴刺史一事,长青应该早就知晓了吧?”
梅长青笑道,“早前在钱塘,曾听家师提起过,但没怎么在意,毕竟小侄才不过一介秀才,此等庙堂之事,不该小侄考虑。”
“嗯,老夫猜想也是如此,你师父那老东西耳目灵通,老夫到了扬州,他岂能算不到朝廷的打算?怕是连处理结果,他也早已料到了吧?”
对此,梅长青只能讪笑两声,不好发表意见。
随后,闲聊一会儿,梅长青怕二人在外面等的急,便起身告辞。
狄仁杰写了份简单的文书,盖上官印,“长青执此书过去,守牢的官吏必不会为难与你。”
“多谢伯父。”
梅长青恭敬的接过文书,又问道,“伯父何时返京?”
狄仁杰沉吟了下,道,“怕是还得待些时日,等朝廷新派刺史过来,老夫才能回金陵。”
“如此,小侄便等秋闱结束,再来拜访伯父。”
“如此便好,总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狄仁杰欣慰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叮嘱道,“秋闱之事,你可不能大意,眼下天下情势复杂,依长青聪慧,想必也看的清楚,早入朝堂,对你有益无害。”
“侄儿明白。”
“嗯,快去吧,想必外面之人也等的急了。”
“侄儿告辞。”
待梅长青出门,狄仁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这小滑头,跟他那抠搜的老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曾开不解道,“恩师此话何意?”
“你呀——”狄仁杰无奈的指了指他,摇头道,“曾开,你之才可为主簿,为长史,却唯不能主政一方,你可知为何?”
曾开恭敬道,“还请恩师提点。”
“嗯,”狄仁杰点头道,“因为你不够细心,长青小子进门儿后,你可发现他有何异常?”
曾开道,“学生发现他心不在焉,欲言又止,似有求而来。”
“不错,但你可曾细看他神色?”
“这点学生倒是没有。”
“这便是这小子奸猾之处,他故作失态,让人觉着他有心事,为的,便是让老夫先开口问他,他再说明来意。”
曾开疑惑道,“这是为何?也不过区区之事,依恩师对他的看重,长青似乎没必要如此兜转吧?”
“这边是此子的细心之处,他虽知晓老夫重他,却也仅与老夫有过一面之缘,贸然上门拜访,却是有求而来,他怕老夫会因此小视与他,故而,便使计让老夫先开口,然后他再说明来意。如此一来,便是老夫先问,而不是他先求,让老夫下意识的抹去对他因“上门拜访,却有事相求”产生的不快,而且又能主动给他手书,此便为一举两得之计。”
“嘶——”曾泰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如此说来,长青这小子自进门就已经开始算计?”
“不错,但这也许并非他本意,只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罢了。”
“下意识的举动?”
“善谋者步步为营,已经将这带入生活习性,他清楚,此计虽能瞒得住你,但瞒不住老夫,故而在老夫问他来意后,没有一丝隐瞒便道出了实情。”
曾开还是不解,“既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就不怕恩师会因此对他反感?”
“此便是他的聪明之处,你听了老夫的分析,可曾对他产生反感”
曾开摇头道,“那倒没有,在学生看来,此不过是少年人习性,学生并不觉着反感,反而觉着这小子心思缜密,既有才,又不失可爱。”
“那便是了,你尚如此,更何况是老夫?不过他为了好友之事,尚能如此尽力,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子。曾开,你要牢记,长青可为友,但不可为敌。”
曾开依旧沉浸在感慨之中不能释怀,闻言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
梅长青除了府衙,扭头“嘿嘿”一笑,舒了口气,他这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求人,只能如此下策,他知道自己这拙劣之计瞒不住狄仁杰,更知道狄仁杰不用因此怪他,有些东西挑明了,比遮遮掩掩要好的多。
“小叔父。”
沈富一直焦急的盯着府衙,见梅长青出来,立马迎了上去,小声问道,“小叔父,情况如何,狄大人怎么说”
“走,人多嘴杂,先上了马车再说。”
待二人上了马车,梅长青这才道,“你父没事,与裴刺史一案牵连不大,依狄伯父的意思,将来顶多会罚些银子,人不会有事。”
“呼——”
沈富舒了口长气,身子一软,斜靠着车厢道,喃喃道,“些许银子不打紧,便是散尽家财,小侄也心甘情愿,只要人没事,便一切都好。”
“嗯,”梅长青应了声,接着又扬了扬手里的文书,“走吧,让车夫直接驾车去府牢,咱先去牢里看看你父如今的情,也好让你安心。”
“这是?”
沈富一脸惊喜的望着梅长青,见他点头,顿时大喜,他实在没想到,梅长青不仅问得了消息,还能拿到探监文书,当即催促道,“老王,快,快驾车去府牢。”
马车到了府牢,梅长青将狄仁杰的亲笔文书递给牢官,很快便被放行,在衙役的带领下,于大牢里见到了沈祐。
“爹?”
沈富隔着牢门,望着牢里背坐着的身影,顿时泪流满面。
沈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子一颤,扭头见到牢外的儿子,惊恐道,“荣儿,你怎在此?难道也因为父受了牵连?”
114 秋闱
光线昏暗的大牢里。
“不不不——”
沈富连忙摆手,“爹误会了,孩儿不是被抓进来的。”
“那你?”
“今日小叔父来钱塘,从孩儿口中得知爹您出事了,怕孩儿过于担忧,便帮忙托了关系,让孩儿得以进来探望您。”
沈祐喘息一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原来如此,你没受牵连便好,方才一见你,可把爹吓坏了——”
说话间,见儿子眼中含泪,知道他连日来定是整天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心疼道,“苦了我儿了,莫要再担心爹,爹很快就会没事儿的。”
“嗯!”
沈富抹了把眼泪,接着想起身后二人,赶忙介绍。
沈祐方才一颗心记都挂在儿子身上,听他介绍,方才注意到儿子身后这两位年轻公子,拱手感激道,“沈某不才,一把年纪了,却惹出如此祸端,劳烦两位公子奔走,实在是惭愧。”
梅长青见他虽一身囚服,须发杂乱,但精神气还算不错,心知他问题不大,便微笑道,“不过帮了些许小忙,沈先生无须客气。”
沈祐纵横商场,人老成精,对于梅长青这等人物,他可不敢托大,“区区一介商户,不敢妄称先生,若梅公子不嫌弃,称我一声老哥便好。”
“如此,小弟见过沈老哥。”
“梅兄弟有礼了。”
介绍过二人,一番寒暄后,沈富小声问道,“爹,您与裴刺史一案究竟有什么瓜葛?”
沈祐叹了口气,无奈道,“唉,爹不过一介卑微商人,哪能与刺史大人有什么牵扯,不过是逢年过节,托人送了些许礼物罢了,哪曾想,竟会引来等祸事。”
“如此?”
“如此!”
“如此便好。”
沈富这才放下心来。
父子两聊了一会儿,边上的衙役开始催促。
“时间差不多了,几位该离开了。”
“好。”
父子两一番依依不舍后,三人起身准备离开。
临别前,沈祐叮嘱儿子顾好家里,又向梅长青叔侄尴尬道,“初次见面,我本该设宴招待两位公子,不想如今却身陷囹圄,只能他日再赔罪了。”
梅长青笑道,“无妨,沈老哥,咱们来日方长嘛。”
牢里人多口杂,有些话梅长青不能明说,见衙役头前带路,他趁机若有所指的小声道,“沈老哥放心,你的事儿不大,应该很快就会出去。”
沈祐一喜,听出他话外之意,恭敬道,“多谢梅兄弟。”
梅长青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三人回了客栈,沈富自是免不了一番千恩万谢,随后便邀请二人去沈府居住,却被梅长青婉拒,他这一番出面,一为他与沈富关系,二位徐惠之事,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可不想因为一点恩情,而让沈富放低了他自己的身段。
接下来几天,梅长青叔侄都闭门不出,期间沈富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小坐一会儿,便匆匆离去。
——
裴刺史一案,与科举无关。
八月初二,秋闱开考。
已是中秋时节,便是江南的凌晨,也已经有些微凉。
还未等三人靠近,贡院外已是一片人头,马车来回不断,不少童子仆从拎着被褥食盒跟在后面,气氛却静悄悄的有些诡异,毕竟科考仅三年一次,每次都能决定了一些人的命运,人生苦短,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三年?
乡试与童试一样分三场,但不同于童试的每场一天,乡试一场三天,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三天里,学子们吃喝拉撒一条龙,都在考场里。
沈临望着大包小包的人群,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拿个好位置,听人说,秋闱之时,一到午时天热时分,整个号舍都弥漫着骚臭之气。您说咱若坐在那茅房附近、或是堆积马桶处,岂不得活活被熏死?听说前隋就有一位名气不小的才子,被熏的头昏眼花,坚持三场后,不但没中,反而因此生了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真是得不偿失。”
梅长青,“——”
时至天亮时分,锣声响起,秋闱开考了。
在叔侄三人的忐忑等待中,沈临担心之事并未发生,三人的座次都还不错。
头一场考经义,试卷题量不小,梅长青用了两天时间答完。让人糟心的是,敢到第三天,梅长青饿着肚子爬了一天。原因很简单,燕小乙没有经验,给他准备的吃食都是些好酒好菜,这玩意儿在这大热天里不禁放,第二日晌午就有些馊气了。
第二场考诗赋,梅长青白天抄书,夜间睡,吃吃喝喝,倒也怡然。况且这几日天气不错,连着下了三天小雨,倒也清爽。而且,燕小乙这次也有了经验,给他准备了些风干肉,几个干饼,一些花生米。
到了第三场策论,梅长青不敢再大意,三天三夜的时间,他除了休息,其余时间费尽心神的答题,一直到第三天晌午才答完,抹了把额头汗水,闻着空气中飘来那淡淡的臊臭气,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八月十一,学子们苦熬了九天,终于熬到科考结束。
叔侄两依旧留下等待放榜,休息一天后,梅长青去拜访了狄仁杰,一阵儿闲聊后,狄仁杰隐晦的告诉他,裴刺史一案,因为科举之事被朝廷推后,要得出定论,怕还得些日子。
梅长青回去将情况跟沈富简单说了下,也省的他整日愁苦。
因为沈父一事,三人也没了游玩的心情。
接下来,梅长青便待在客栈等候放榜,整日除了吃喝,他一直躲在房里写戏。
与让梅园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彻底在钱塘站稳了脚跟,再加上梅园的特殊地理位置,如今梅园在钱塘的生意可谓红火。其余几家戏园也都清楚,梅园与沈家关系不浅,故而不敢使坏,甚至有两家干脆搬离了钱塘。但再好的戏听多了也腻,梅长青便趁着自己这几日无聊,再写一出新戏。脑子里戏不少,但因时而异、因地而异,不是每一曲都合适拿出来,琢磨良久,他选了一曲。
115 再入万花楼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节起源于古人对月的崇拜,普于汉,型与隋,至大周已然兴盛。
或许是因为“团圆节”却人在异乡,又或许是因为这一世头一次过节没在梅园,梅长青自起床就情绪不高,总想着晚娘和两个小丫头会不会总惦念着自己,想着师兄们会不会因此情绪不高,想着柱子没回去,安氏会不会过于思念,想着——
沈临倒没有因此失落什么,一早起就念叨这如何过,就他那点鬼心思,梅长青岂能猜不出来?不就是想去青楼“转转”,又怕梅长青责备吗?本着“独愁苦,不如众愁苦”,梅长青就是不松口,急的这家伙黏着他团团转。
傍晚时,沈富匆匆赶了过来,早前他也想请二人去沈家过中秋,可惜二人死活不肯。
“小叔父,幼微姑娘猜到您在钱塘等榜,派人送来了请柬,说今晚万花楼有诗会,想请您过去坐坐,您要不要去?”
沈临激动道,“去,当然得去,这可是幼微姑娘的一片心意,岂能辜负?”
梅长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要不你一个人去?”
“那,那还是算了。”
见沈临讪笑两声,挠了挠头,没敢再吱声,梅长青扭头道,“仲荣去否?”
沈富苦笑道,“小侄怕是不能去了,家父还在府牢,虽已知他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家中如今就仅剩小侄一个男丁,小侄不敢放心出去。”
梅长青赞道,“嗯,仲荣纯孝,今日还是多陪家人为好,你父之事无须再多想,想来等科举之事一过,朝廷便会对裴刺史一案有所定论,到时候你父便能出狱。”
“嗯,小侄知道了,多谢小叔父宽慰。”
梅长青摆了摆手,“至于万花楼那儿,我倒也有些不太想去。”
想起之前自己在万花楼醉酒一事,梅长青心里总有些变扭,故而不太想去。
沈富见沈临一副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暗笑的同时,便帮着劝道,“小叔父既然不愿去小侄那儿,倒不如与大兄去万花楼转转,此次是万花楼头次在中秋举办诗词会,大抵是会请不少扬州名士过去,到时候应该会挺热闹。”
“小叔父——”
沈临可怜巴巴的望着梅长青,竟然撒起娇来。
看的梅长青一阵儿恶寒,“多大的人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想去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去。”
沈临“嘿”笑一声,讨好道,“小侄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再者说,小侄还想再瞻仰一次小叔父诗压“扬州群雄”的英姿,那感觉,简直飘飘欲仙呐!”
“要飘也是我飘,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叔父这是哪里话,您霸气外露,小侄不也跟着与有荣焉?”
他这一番“不要脸”的回答,让梅长青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推脱道,“一会儿看心情吧,再说柱子不喜欢去那种地方,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吧?”
可没想到,他话刚说完,一旁的柱子便挠着头,瓮声瓮气道,“小人也想去见识一下您的“霸气外露”。”
“——”
一番话逗的沈临二人“哈哈”大笑,沈临拍着胸口承诺,“今个去了万花楼,美酒烧鸡,本少爷让人给你管饱。”
沈富也笑道,“对对对,柱子去了尽管放开了吃,我已经让人告知过李妈妈了,一应消费,我都包了。”
“嘿嘿,果然是咱沈临的好兄弟,就是仗义,那为兄可就不客气了。”
“可惜小弟不能去了,大兄到时候记得连带上兄弟那份,也一起潇洒了。”
“没问题——”
“咕嘟——”
望着这兄弟两勾肩搭背,一个得意,一个向往;望着傻柱子狂咽口水,眼冒火光,似乎满脑子的美酒烧鸡。梅长青头疼的捂着额头,觉着自己此时还能怎么说呢?
“要去也行,但今日可不能再让我喝醉。”
沈临一挥手,大气道,“放心吧小叔父,今儿个的酒,小侄替您干了。”
——
没一会儿,沈富告辞离去,临行前还留下一辆华丽的马车,冲着沈临扎了眨眼,似乎早有准备,沈临则隐晦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望着这一幕,梅长青若是再不知道自己中计,那他就是个傻子。心道,“感情这两货是在合起来坑自己?”心底暗中将此事记下,打算“秋后算账”。
傍晚临近天黑,扬州城一片热闹,燕小乙驾车,柱子“保驾护航”,载着梅长青叔侄去往万花楼,至于沈临的两个仆人,则被他甩了些银子留在了客栈,他可不像梅长青那般“疼”仆。
秋高气爽,又等上月圆之夜,古运河畔灯火辉煌,景色美不胜收,所谓“最美不过扬州夜”,大抵不过如此。
车马到了万花楼外,梅长青刚下马车,就有龟仆匆匆迎了上来。
“哎呦,梅少爷呐,可算是将您盼来了,李妈妈都出来问了您好几回了。”
这龟仆就是上次伺候梅长青他们厢房那个,梅长青对他有些印象,便笑道,“等我做甚?楼内可还有安静点的厢房?”
“有有有,沈公子特地派人告诉李妈妈,说您喜静,阑阁还特地为您留着呢!”
说罢,喊人去安抚马车,带着梅长青四人匆匆进楼。
阑阁虽烧钱,但梅长青知道那是沈富的一片心意,便没拒绝,有些东西拒绝了,反而才伤人心。
进了楼,龟仆直接引着四人上了阑阁,随后,匆匆跑去喊李妈妈。
没一会儿,李妈妈便推门而入,半老徐娘,妖里妖气,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了媚意,倒有几分吸人。她一进门儿就靠了过来,挽着梅长青嗔道,“我的梅少爷吆,妾身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是将您给盼来了。”
软玉温香,感受着胳膊上那两坨柔软,梅长青想要挣脱,却又没好意思,只好道,“妈妈说笑了,小生不过就一介文弱学子,哪儿有什么可盼的?”
李妈妈媚眼轻抛,娇声道,“梅少爷莫不知道?如今您声名远扬,这偌大的扬州城里,哪家的姑娘不对公子您心生向往?”
“额——”
梅长青俊脸通红,一时无言以对。
瞧着梅长青羞臊不已的样子,李妈妈便没再打趣他,询问道,“今儿公子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服侍?自打您来过一次,咱楼里的姑娘可还都惦念着您呢。”随后又扎了眨眼,打趣道,“不过,似小锦儿那般柔弱的少女却是没了。”
“呵呵——”
梅长青尬笑两声,他可不敢再要姑娘了,免的再被沈富“惊喜”,便道,“姑娘您就问问沈公子好了,今儿个我就不点了。”
李妈妈再劝两句,见梅长青意志坚定,便只得询问沈临。
沈临望着李妈妈,满脸的酸意,幽幽道,“您还记得我呢?”
116 故人
对美色这玩意儿,沈临从来不懂什么叫拒绝。
当李妈妈领着四位“精挑细选”的姑娘进门儿,这家伙直接看直了眼,两眼泛光,嚷嚷着要遵从沈富的意愿,连他那一份带着享受了,便将四个姑娘全都留了。李妈妈最喜欢像他这种豪客,见他如此,当然欢喜了,“老娘们儿”媚眼儿翻飞,又黏了他一会儿,才跑去招呼其他客人。
得了便宜,要卖乖,这道理沈临懂。他清楚梅长青好吃,便投其所好,吩咐龟仆挑上好的酒菜送来。当然,他可没忘记了柱子这个“大功臣”,特地叮嘱龟仆,一定要送几只美味儿的“烧鸡”来。
美酒烧鸡一上来,柱子就忘乎所以、目不暇视、不管不顾的动起手来,对几位漂亮的妓子一眼不瞅。看的梅长青忧心不已,心道,“这傻小子,如此这般,将来还怎么娶婆娘?”
楼内琴声悠扬,梅长青端起酒杯走向阁窗,一脸惬意的凭栏观望,燕小乙步履紧随,拎着酒壶跟来伺候。
今晚的万花楼果然人多,才入夜,人已近乎坐满。而且,的熟人似乎也来了不少,宋老、王先生、许稚然——,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进门儿,梅长青有心想打招呼,但一想起上次撒酒疯之事,他顿时就有些脸颊发烫,想想还是算了。
思付间,目光转向别处,突然,梅长青露出一脸见鬼模样,压着嗓子惊叫一声,“我靠——”
手中酒杯一抖,差点没落地。
见他如此失态,一旁时刻关注他的燕小乙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问道,“九爷,您这是咋了?”
拉过他,梅长青指了指楼下角落,“小乙,你看那儿,还记不记的那三人?”
楼里灯火辉煌,便是角落里也照的通亮,燕小乙定眼一看,就见角落一桌坐着三张熟悉的面孔,正观望对饮,“咦”了一声,凝望了一眼坐在狄先生身侧那位,点头道,“记得,当然记得,就是上次的审案的那位曾县令、狄先生,还有那位护卫。”
“是的,你说要不要请他们上来?”
“要——”
燕小乙张了张嘴,本想说要请的,可当他余光瞥见沈临那副荡样儿,又一下子语塞,瞬间没了主意。
梅长青自然清楚他的顾虑,盘算了下,请还是得请,李妈妈与鱼幼薇已经知道自己过来,一会儿肯定要让自己写诗词,自己迟早要暴露在人前,与其倒时候被动,倒不如现在主动点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只能对不起沈临了,当即,便带着燕小乙下楼邀人。
“少爷。”
柱子见梅长青欲出门儿,咬着鸡腿儿,一骨碌起身。
“你先吃,我带小乙去去就来。”
“噢!”
老实的柱子又坐了回去。
“小叔父去哪儿?”
“楼下有几位故人,我去邀请他们上来,一起坐会儿。”
听他是下楼邀人,沈临虽好奇自家小叔父在扬州有什么熟人,但明显姑娘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些。便没起身,继续倚着姑娘柔软的身子,嬉笑道,“哦?那感情好,人多了热闹些,小侄此刻可是“乐不思蜀”,就不陪您下楼了。”
“呵呵,不用——”
梅长青应了句,“嘿嘿”一笑,出门下楼。
沈临专注于“揩油”,一时没留神儿,没发现梅长青笑的颇为诡异。
楼下。
狄仁杰端着酒杯四下张望,见堂内众人皆三五围簇,一旁红袖添香,或写写画画,或聊些诗词歌赋,全然不见躺胸露乳的放荡,一点也不像个青楼。好奇之下,便问道,“曾开,这万花楼什么来头?老夫观这在坐列位,似乎都是士人学子,哪像个青楼?”
身侧之人也道,“确实如此,此楼内陈设清雅,往来无白丁,不似青楼,反倒像个文社。”
曾开小声道,“禀恩师、李将军,根据学生的了解,这万花楼的老鸨子似乎与教坊那边儿有些关系,楼里姑娘多是自那儿出来,这些女子本就是官宦女子,都有些学识才艺,大多属卖艺不卖身的怜人,身子清白,故而很得雅士们的赏识。”
“原来如此,这老鸨子倒是个精明人,懂得投人所好。”
“确实,万花楼经营有方,在这扬州城颇有些名气,凡城中的达官贵人、名士富商,一有闲暇,都喜欢来这儿消遣。”
“哦?”狄仁杰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常来吗?”
曾开委屈道,“学生倒也想来,怎奈囊中实在羞涩,仅凭学生那点儿俸禄,哪儿能消费的起?学生在扬州为官两年,此次尚属第三次来。”
李将军轻笑一声,“曾兄倒是实诚。”
“哪里,哪里——”
狄仁杰品了口杯中美酒,再见桌上精美小菜,亦点了点头,“美酒佳肴,岂能便宜的了?不过,此楼走的是上流路线,若不贵,怕也保不住它的美名。”
“恩师所言极是——”
曾开小小的送上一记马屁。
说话间,李将军突然道,“咦,大人,这少年不就是上次那梅公子吗?”
“哦?”
狄仁杰侧头看去,点头道,“确实是长青。”
说话间,梅长青已经走了过来,礼道,“小侄见过伯父。”
接着又对曾开二人拱了拱手。
曾开惊喜道,“贤弟怎的在此?”接着又一拍额头,“是了,您瞧为兄这糊涂脑子,贤弟那词便是写自此楼,今日这儿举办诗词会,岂能少的了你?”
梅长青正愁如何解释,曾开此话倒是给了他一个很好借口,当即点头道,“师弟,小弟正是应邀而来。”
接着又扭头道,“此处人多口杂,伯父不妨随小侄上楼一坐,那里清静些。”
“嗯,好!”
——
阑阁里,沈临正满脸春光的荡笑,见门被推开,几道人影鱼贯而入,笑声戛然而止,手中酒杯落地,愣愣的望着几人,很快又反应过来,放开左右伊人,一骨碌爬起,赧然道,“小子见过几位大人。”
狄仁杰走到一旁坐下,笑道,“沈老头一辈子洁身自好,甚是无趣,未曾想,倒有这么一个风流的孙子。”
“嘿嘿——”
沈临挠头干笑两声,未敢辩驳,瞥了眼“坑队友”的小叔父,一脸幽怨之色,心道,“您这也算故人?”
117 中秋夜(一)
有狄仁杰在侧,纵是沈临平日里胆大皮厚,也不敢再恣意,此刻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能乖巧的坐在一旁,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一群老少对坐,唯有沈临一旁伊人环绕。
狄仁杰见他如此,笑道,“贤侄莫要拘束,今日既来此处,咱就都是风流客,没有规矩,老夫年轻时也如你一般风流。”
沈临这才松了口气,放松了些。
柱子可不管那些,见梅长青回来,便继续埋头吃鸡。
望着堆起一堆的鸡骨头,以及那尚完整的两只烧鸡,狄仁杰叹道,“好小子,这可真能吃啊!”
梅长青眉间含笑,解释道,“能吃是福,柱子天生神力,幼时家里贫寒,常饿肚子,后来又随他娘自晋地逃难至钱塘,一路饱受饥寒,娘两差点饿坏了命,故而好吃。”
李将军道,“能吃是福,梅公子此话说的在理,这小子尚且年少,却有如此雄姿,天生武人的料,可曾学过武艺?”
“幼时随乡里军户学过些,二月初,李君羡将军来钱塘平乱时,也曾教过他几天。”
李将军原本也是军中偏将,后来被皇帝派给狄仁杰,做了他的随身护卫,与李君羡也认识,故而惊讶道,“哦?竟能得李君羡将军的教导?如此看来,此子果然有福。”接着,他拍了拍柱子,见他疑惑的看着自己,便道,“小子,可能喝酒?”
柱子扭头看了眼自家少爷,见他微笑点头,便伸出大巴掌,去了中指,甩了甩四根指头。
“傻小子,你这是何意?”
“俺喝起酒来,无终止,怕喝坏了你。”
李将军顿时上火,臭小子,瞧不起谁呢?当即回敬他一根儿竖起的指头,“小子,知道这是啥意思不?”
柱子挠了挠头,憨笑道,“啥意思?”
“一直喝,敢不敢比比?”
“嘿,比就比,不过咱可说好了,这烧鸡是俺的,你可不能抢。”
“哈哈——”
傻小子一句话逗乐了众人,气氛一活跃起来。
沈临捂着肚子道,“没事儿的柱子,你两尽管放开了吃,一会儿不够了,我再给你们要几只来。”
“嗯,那感情好。”
李将军看了一眼跪坐在梅长青身侧的燕小乙,笑道,“小子,我观你也会些武艺,也算个武人,你不喝点吗?”
燕小乙摇了摇头,拒绝道,“小的不善饮酒,便不凑热闹了。”
“嗯!”
李将军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也没再勉强。说实话,如果他是个大营戍边的将军,对比这二仆,他或许会更喜欢傻柱子一些。但因他一身功夫走的是轻灵路线,相较与战场厮杀,他觉着自己更适合做个护卫,而且这些年,他也一直护卫在狄仁杰身侧,所以,他此刻更喜欢燕小乙一些。
随后。
柱子二人推杯换盏的开始拼酒,沈临让几名妓子给二人轮流添酒,自己则蹲在一旁凑起热闹,如此,他也正好可以避开狄仁杰三人,省的自己放不开手脚。
一旁桌上,梅长青亲自给狄仁杰两人杯里满上酒,敬了两人一杯,接着,三人便扯开了话匣子。
“伯父身边的这位李将军是?”
“他叫李元庆,本是陇西李氏的偏房子弟,因武艺高强,被皇帝任命为宫中侍卫,后来卷进一场冤案,被老夫解救,便被皇帝赐给老夫做了贴身护卫。”
不该是元芳吗?梅长青暗道一声,却没好意思问出。
“我观元庆似乎颇为中意你这小仆,长青不妨让他跟着李将军学些日子。”
“这——”
梅长青迟疑了下,他倒是一百个愿意,但这事儿还得看燕小乙的意愿,对燕小乙和柱子,他从来都不会替他们擅作主张,凡事儿都很尊重他们的意见。
便问道,“小乙觉着如何?”
“李将军武艺高强,小人岂敢拒绝?只不过,小人不想离开九爷。”
“哦?那正好。”
狄仁杰微微一笑,接着道,“老夫也正好有件事想同长青商议。”
梅长青恭敬道,“伯父请说。”
“嗯,”狄仁杰点了点头,便接着道,“皇帝前日着人给老夫送来消息,说裴刺史一案还得一两月才能定下结论,让老夫暂且留在扬州城,待新来的刺史上任,再回金陵。老夫寻思,待放榜后,长青不若在扬州再多待些日子,一来,老夫也是前朝进士,对科举颇为熟悉,可以顺便教导下你;二来,你也可以先随老夫学习一下如何理政,顺便陪老夫打发下孤寂,你觉着如何?”
这是一场莫大的机缘,也是自家伯父的一番好意,梅长青岂能拒绝?当即连忙点头,感激道,“多谢伯父,能得伯父亲自教导,乃是小侄的福分。”
“好,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
一旁的曾开看的一脸羡慕,他虽名义上是狄仁杰的学生,却从未如梅长青这般得狄仁杰亲自教导。
畅聊间,楼下丝竹声骤停。
听着楼下有人欢呼,叫喊着“幼微姑娘”,梅长青道,“这万花楼的中秋诗词会,怕是要开始了。”
“哦?世人皆说这扬州多才子,老夫今日到想要瞧瞧,这扬州士子之才,究竟如何?”
除了端着酒杯喝的忘乎所以,对诗词不感兴趣的两个武人,余下人都被诗词会所吸引。如上次一样,沈临喊上燕小乙,将酒桌抬至窗前,以便能够更好的观望。
主持这次中秋诗词会的自然还是鱼幼薇。
此刻,她正立在台上,一身素衣轻纱遮不住她熟透了的身子,眉眼流转,抬头望了眼楼上,见梅长青正在观望自己,面色微红,露出淡淡喜意,接着低下头,侧身微微福礼,娇声道,“诸君,今日乃月明之夜,中秋佳节,奴家祝诸君节日快乐。”
“幼微姑娘有礼。”
“也祝幼微姑娘节日快乐——”
待台下响起一阵儿混乱的回应。
待声停,鱼幼薇道了声谢,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倾城笑容,瞬间倾倒众人,接着道,“中秋佳节,普天欢乐,故而,今日诗词会以“中秋”为题,不限时间,也不限体裁,诗词歌赋皆可,也不做评判,奴家会挑选些好的文章读来,供大家一同欣赏,请诸君尽情发挥。”
118 中秋夜(二)
众人或提笔蹙眉沉思,或交头接耳讨论,一时间满堂内墨香。
阑阁对面,宋老几人围坐品茗。
“也不知长青小子来没,若他在,今晚这满堂扬州才子,恐又被他盖尽风头——”
说话间,门外传来几声“噔噔”轻响,几人扭头看去,见是鱼幼薇推门进来。
“得,幼微姑娘来了,长青小子来没来,想来幼微最清楚不过了。”
刚入门,鱼幼薇就听得王先生的调笑之言,俏脸瞬间泛起一抹醉人的红晕,“先生哪里的话,奴又不是梅公子什么人,他来没来,奴怎生清楚?不过,听龟仆说,梅公子好像已经来了,还坐在阑阁。”
“嘿,这不还是清楚吗?”
——
这个老不修,鱼幼薇不敢再理会王先生,怕再多言,这人指不定又要说出啥羞人的话来。
“来了吗?”
“这臭小子,每次来扬州也不知道拜访下老夫这个长辈。”
宋老不满的嘀咕。
一旁他的老冤家王先生故作惊讶道,“拜访你?我的天,你这家伙满脑子都是扬州城士子的颜面,人家孩子不敢来,定是怕你指不定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个老混蛋,瞎扯什么呢?老夫岂是那等人?”
“没错,你就是。”
“你——”
“哈哈——”
两人一番对话,逗的房中几人大笑。
宋老也被他气的一时语塞,干脆懒得理他,扭头走向阁栏,望向对楼看能不能瞅着梅长青。他这一看不要紧,却把自己心脏差点惊的跳出来,整个人瞬间目瞪口呆,傻愣愣的立在那儿。
一对“狗脸亲家”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王老自然跟了过来,见他如此,疑惑道,“老伙计,你这是咋了?”
“嘘——”宋老“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接着一脸凝重,指了指对窗,轻声道,“老王,你看那人是谁?”
“狄——”
尽管有了宋老提醒,王老还是吓了一大跳。宋老见老友就要叫喊出声来,赶忙一把将他嘴巴捂住,小声喝道,“你疯了?这么大声干嘛。”
王先生忙不迭的点头,用力甩了甩头,示意他快松手。
待宋老松手,王先生“呸”了几口唾沫,这才沉下嗓子,一脸难以置信道,“我的天呐,此人怎么会在这儿?”
宋老喃喃道,“鬼才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我向来不问政事儿,自然不知道官场的动荡,前些日子,老夫听说裴刺史出事,当时正忙于科考,也没有太注意,后来听他们说朝廷派来了钦差,抓了不少人进去,估计那钦差就是这位了。”
“钦差?”王先生皱了皱眉,随即又沉吟了会儿,点头道,“依照眼下这情形,再参照皇帝往日的手段,派此人来处理此事,倒也极有可能。如此一来,岂不说,长青与此人是一同来的?”
宋老点头道,“此人向来以推断著称,你我尚能猜出长青师承,他又岂能不知?况且他与那位交好,与长青一起,倒也说的过去。”
“那倒也是。”
宋老叹道,“本来还打算找长青“兴师问罪”,看来今日这“罪”是问不成了。”
“呵,”王先生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信你个大头鬼,有这位在此,你敢?”
宋老轻“哼”了声,强撑道,“他又不是皇帝,老夫怕他作甚?”
“那你去呀?”
“老夫这会儿懒得去。”
“呵呵,不敢就说不敢的话,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老夫跟你拼了——”
“小样,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老夫让你一只手?”
“——”
如同宋老说的那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两人不过一学院山长,朝堂之事与他们何干?两个老顽童一番笑闹后,放下心中所思,回去同众人继续聊起诗词。
待鱼幼薇出门时,宋老出声将她喊住,语重心长的叮嘱她,“幼微,一会儿去了长青那儿,言行举止千万得注意些,他那儿有贵人。”
鱼幼薇愣了下,宋老虽没说那贵人是谁,但从他那一脸凝重的表情来看,那人身份似乎颇不简单,便点头道,“奴知道了,多谢先生。”
——
阑阁中,梅长青研好墨,请狄仁杰动笔。
狄仁杰淡然一笑,摇头拒绝道,“诗词一道,非老夫所长,老夫就不献丑了。听曾开说长青极善此道,且与老夫也都看过,确实如他所说,都是令人惊艳之作,今日长青不妨再写一首,让老夫也长长眼。”
见他执意如此,梅长青也没再多劝,点头道,“好,既如此,小侄就献丑了。”
说罢,蹙眉沉吟,盘算起写什么来,众人见状皆数禁声,唯恐惊扰他的诗意,连拼酒的李将军与柱子也搁下了酒杯。
论及中秋诗词,他最先想到的,便是苏轼的,梅长青犹豫着要不要动笔,盖因此词实在太过惊艳,宋人胡仔曾在中说,“中秋词,自东坡一出,余词俱废。”可见此词成就之高,他怕此词一旦出世,后人无人再敢写中秋词。想了下,他最终还是决定要写。一来,他如今急需要提高自己的名气,一旦将来他出仕,声名对他来说,将是一股很大的无形助力;二来,别人有没有词写,关他屁事,写自己的词,让他人无词可写,这不挺好的吗?
既然有了决定,他便不再犹豫,铺开宣纸,蘸墨舔笔,深吸一口气,待心绪平稳,开始动笔,“天授四年中秋,与狄伯父同饮,微醉,作此篇,兼怀钱塘亲人。”
狄仁杰一愣,写词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开篇指天问月?震的狄仁杰倏然一惊,其问之痴迷、想之逸尘,有一种类似的精、气、神贯注在里面,彰显出一种豪放的性格和不凡的气魄,暗叹道,“此子,果然不凡。”“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阙一气呵成,中间毫无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