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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执笔画事人     大国戏子txt下载     大国戏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5 师徒谈心

    燕小乙带了章氏的话回了梅园,晚娘自是欣喜应下,心想着,九儿终归是与自己亲,每逢大事,总是先在梅园。

    晌午,一家人就在玉香楼美美的吃了一顿,胖掌柜得知梅长青考了案首,跑过来恭喜几句,又情知梅园众人下午得唱戏、不敢喝酒,便让小五多上了两只烧鸡。琳琅满桌,众人吃不下,倒是便宜了安庆思,一个人吃了整整三只烧鸡、半桶米饭,饶是众人深知他能吃,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饭后,梅长青回房继续读书。

    昨天傍晚,沈老让人又送了些策论范本过来,这次竟有乡试举子写的范文,让梅长青大开眼见。

    县试案首并不能让梅长青沾沾自喜,反而多了些许压力,府试成绩若是不好,那就有些不好看了,距离府试不过五天时间,容不得他有半分大意。

    翌日大清早,梅长青带上范本去了刘府。

    日头初升,些许阳光透过马车撒下,暖暖的,夏日将临,外面的草木生长奇快,肉眼可见,几乎一天一个变化,眼瞅着将要郁郁葱葱,每每看着,不禁让人心情大好。

    到了刘府,梅长青没好去后院拜见章氏,毕竟多了李长乐这个女眷,便让小丫头去了后院,他自己径直去了书房。

    “吆,咱的案首来了?”

    文成先生正伏在桌上写字,见梅长青进门儿,罕见的打趣了声。

    放下范文,梅长青搬了椅子坐在先生对面,边坐边笑道,“老师说笑了,左右不过一个县试案首,又不是乡试、会试,弟子可没觉着这有啥稀罕。”

    “你呀——”

    先生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见梅长青拿着书信疑惑,便解释道,“这是皇帝昨晚送来的密函,关于汴州的,你看看。”

    信皮儿无字,梅长青边打开,边皱眉问道,“关于汴州?莫不是那赵将军出兵了?”

    “不错,大周与世家争斗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长安,赵氏趁机出兵,二月末就拿了汉中,顺势南下,一路势力望风而降,可谓兵不血刃就打到了汴州,据漯河而南望,与大周隔河对峙,掌两州肥硕之地,终是大势已成。”

    梅长青捏着书信疑惑道,“大周消息走漏恐与世家脱不了干系,也算情有可原,为何西边的大魏却无半点动静?”

    “大魏?”先生嗤笑一声,“那大魏皇帝登基的稀里糊涂,凭着义气被黄袍加身,古今皇帝者,唯他这皇位来的稀奇,赶明儿倘若那群老兄弟有人要上位,无需造反,他估计立马就禅让了,为师早前见过其人,他是员副将,不是当皇帝的料,根本就无半点的野心。但他却是个聪明人,大魏不出兵,多半是他在观望天下,倘若谁得了大好江山,他大魏便会归谁。”

    “这——”

    梅长青放心书信,脑子里稀里糊涂,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天下竟会有这等奇人,不甘问道,“难道他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有!”文成先生回答的很肯定,“他的私心就是在为一帮兄弟谋条出路!”

    “若为兄弟们谋出路,他更应该进去才是,当今天下,论将谋之士,唯大魏与大周,二者之所以有实力相差,也不过是因为大魏据西边穷苦之地,而大周占江南沃土罢了,他若肯出兵汴州,再威胁汉中,这种情况便会大有改观,有涿鹿天下的实力,为何却只想着依附,不思进取?再者,大魏朝中不乏智谋之士,如那徐先生、魏先生,他们岂会甘心?”

    “哈——”先生抚须大笑,“青儿果然是才智之士,一番分析不可不谓透彻,不过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他,甘心?他们岂会甘心,不过是源于无奈,不想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大魏情况之复杂,远超大周,一群草莽汉子起兵,背后岂能少的了世家协助?如今掣肘已深,皇帝进退两难,两拨人泾渭分明、势如水火,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氏欲使长乐与丞相府联姻,便是在下注,从建成公不依附皇室却更看好丞相势力之中,不难看出来,大魏丞相府的实力已不在皇帝之下,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

    “唉!又是世家,倒是便宜了那赵氏贼子——”

    先生点头道,“不错,这就是世家,能争则争,不能则保,如那墙头之草,迎风而倒。如今赵氏一动,算是为天下诸侯起了个头,如今必是人心汹汹,开始秣兵历马,不出三五年,大争之世必将开启,届时老夫等人已老,天下必是你等年轻人的舞台。乱世之中,大丈夫不可无兵无权,何况你与赵氏有大仇,要复仇,便要赶在乱世之前掌兵。所以,这次科考就是你的机会,若你能在来年春上中了进士,欲在大周立足,为师便助你入青云,若想另投其他,为师便让你名满天下。”

    梅长青不禁泪目,起身恭敬道,“多谢师父,弟子必竭尽全力!”

    先生起身将他扶起,微笑道,“你我师徒,岂须如此”

    师徒两一番掏心窝子后,相视而笑。

    “若弟子另投其他,师父不怕女皇帝对你心存芥蒂?”

    先生洒然一笑,“为师是为师,你是你,君择臣,臣亦择君,你不则大周,那是她皇帝没本事留你,关为师何事?再者,一来皇帝非是那种小鸡肚肠之君,二来,为师已老,皇帝若因此对为师心存芥蒂,那便证明为师识君不明,到时候辞官去了便是,为师为大周殚心竭虑多年,岂能没有防备?天下未定前,她杀不了为师,也不敢杀为师。”

    心下感激的同时,梅长青盘算一番,确实如此,文成先生为大周征战多年,如李君羡这等将领怕是不少,这些人与文成先生捆绑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公主府老人,对此,皇帝心里怕是清楚的很,若皇帝如那前世的朱元璋,怕是先生就如那李善长,到时候若不归隐,怕少不了要来一场秋后算账。

    “师父多虑了,大周始终都是弟子最好的选择,这里有您,有钱塘梅园,是弟子的家,若大周不负我,弟子绝不会另觅他投——”

076 微微一笑,吓跑了师妹?

    刘府后院。

    章氏与拉着李长乐闲聊,瑾儿、环儿与李长乐的小丫鬟在后面窃窃私语,聊及愉快处,环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捂住嘴巴,生怕章氏责备。

    好在章氏向来和善,近几天又心情大好,倒也没去责备环儿失礼,反而好奇道,“小瑾儿又说什么稀奇事儿了?”

    环儿见章氏没有责备,便笑道,“夫人,瑾儿妹妹方才在与奴婢说起柱子,说他昨儿个一顿饭吃了三只烧鸡、半桶米饭,其余菜食也吃了不少,饭后梅夫人问起,柱子竟说自己才吃了九分饱,您说稀奇不稀奇?”

    章氏见过几次柱子,对他有些印象,年纪与梅长青相仿,却个头高大,身材雄壮,自家老爷好像提起过,说李将军很看好那少年,曾教授过他武艺。她与晚娘的想法一般,觉着由这种人护卫着自家青儿,倒是让人放心不少,自然是爱屋及乌,免不了要多些照顾。

    “柱子?就是护卫青儿的那个魁梧憨憨的少年吗?倒也是个好孩子,能吃是福,等下你去跟厨房说声,多给那孩子准备些吃食,可别让孩子饿着了。要说咱家青儿,那可真是有福之人,小乙玲珑机灵,柱子威武雄壮,身边尽是些好孩子。”

    说罢,得意的“咯咯”直笑,李长乐看着章氏,这一刻,她觉着自家姨娘像极了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刘府的厨子是皇帝所赐,可不是玉香楼那位能比得上的,午饭时,梅长青毫无顾忌,敞开了吃,看的身边人也跟着胃口大好,李长乐经过前日所见,倒没再觉着有什么变扭,反倒是比平日里多吃了些。

    饭后,章氏带两个小丫头去给梅长青缝制衣裳,担心李长乐无聊,知她也喜好读书,便让她随着师徒两去了书房。

    书房里,三人浅聊几句,便各自看书,梅长青端着范文琢磨,时不时的皱眉提笔构思,一时间沉浸其内。

    长乐读到不解处,便起身问先生解惑,回身时,扫了一眼梅长青的书案,被他字迹吸引,忍不住轻脚走到他身后观望,先生见状淡然一笑,多年的老夫老妻了,章氏什么心思,他岂能不知?心下也乐见其成,梅长青是他最喜爱的弟子,是承载他一生所学的传人,比之亲子都为他所重,长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书达理,性子温顺,二人结合,不失为良配。至于身份,他刘文成的弟子岂会低了谁人?

    待梅长青搁笔歇息,才发觉身后有人,长乐静立他身后,看他写字已近半个时辰了!

    见他回头,少女忍去羞意,柔声道,“师兄的字写的真好,似楷书,却又不及它那样端正,似草书,却又不像它那样潦草,虽不及王羲之大家,却已是难得,小妹有幸曾得朝中颜真卿大人的几张笔墨,一会儿送师兄一张,想来定会对师兄有所帮助。”

    “这——这如何使得?”

    文成先生闻言,搁下手中书本,微笑道,“无妨,你李伯父除了爱女,也好书法,常与颜大人切磋,他家里有颜大人不少手书。你诗写的好,小长乐又最好诗词、书法,她与你颜大人手书,你不妨写诗回赠,如何?”

    “这——也好,既然长乐好诗词,师兄就献丑了。”

    长乐心下欢喜,如先生所说,她溺爱诗词,总听章氏夸梅长青诗写的好,夸他诗才天下无双,却只跟她诵过一首《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诗,心氧好奇,却又因面皮儿薄,不好意思问章氏多要,如今能亲眼见他写上一首,而且是送与自己,当然是喜不自禁。

    梅长青斟酌稍许,随后扭头端详少女,待她面红耳赤,遂开始动笔。

    “《西施》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

    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勾践徵绝艳,扬蛾入吴关。

    提携馆娃宫,杳渺讵可攀。

    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

    这首《西施》本是大诗人李白所写,如今被梅长青剽窃而来,诗中既有赞美李长乐如西施般美丽之意,又有同情长乐如西施般遭人“和亲”利用之感,倒也称得上是“应景”。

    搁笔吹干墨迹,梅长青将诗稿递与长乐,微笑道,“师兄不才,得师妹馈赠,无以为报,只能回赠劣诗一首,还望师妹见谅。”

    文成先生闻言,微笑着打趣道,“长青如此快便已写好,莫不是在敷衍小长乐?长乐且拿与叔父一观,若是如此,叔父却是不依。”

    长乐脸色羞红,捧着诗稿微微颤抖,呢喃轻读,既震惊于梅长青的诗才,有感动于他对自己的怜惜,突闻先生之言,忍不住为梅长青辩解,脱口道,“伯父误会了,师兄未曾敷衍侄女,这诗写的极好,自曹子建之后,鲜有如此美诗。”

    说罢,又反应过来这是先生在打趣自己,顿时大羞,一时间强自镇定,上前将手里的诗稿递给先生。

    文成先生读完,忍不住叹道,“好字!好诗!”接着从一旁柜中取出《独钓寒江图》,与之作字迹对比,再次忍不住啧啧称奇,“为师深知长青诗才,知你乃读书奇才,却不曾想,你在书法一道也有如此资质,去岁写《江雪》时,为师说你书法一道,字形已有七分,尚缺三分意境,如今看来,三分之中你已得一分,长此以往,怕用不了三五年,你在书法一道就能有所成就,未来,怕不会亚于颜大人。”

    梅长青谦虚道,“师父过奖了,书法之道在于勤勉、在于沉淀,弟子日日苦练,不敢有半分懈怠,虽是小有成就,但若比之颜大人,尚有天壤之别,不敢与之相比。”

    “嗯!”文成先生赞许点头,合上《独钓寒江图》收起来,将诗稿还与长乐,欣慰道,“你性子沉稳,勤勉有加,为师放心的很。”

    长乐捧着书稿,一时难以静心读书,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时而脸红羞怯,时而又偷偷打量几眼梅长青几眼,却不知梅长青感应灵敏,突然扭头冲她一笑,温和的笑意,配上午时透窗而入的明媚眼光,瞬间温暖了少女的心房,逗的少女小鹿乱跳,最终忍不住羞意,匆匆告辞离去。

    梅长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头尬然,心道,自己不过就是冲她一笑,咋把师妹给吓跑了?

077 遐想

    长乐回到后院,见章氏领着三个小丫鬟正忙着缝衣,立在门口捂着胸口长喘,待心气平稳,才淡定的走了进去。

    章氏见她进来,调笑道,“长乐这么快就回来了?往日在金陵,你可是在你伯父书房一待就是一天,今儿个怎么不多看会儿书?莫不是青儿欺负你了?”

    长乐听她说到梅长青,不知怎么,就是羞意难挡,脸红扑扑的,容颜仿若园内桃花般盛开,美丽极了。

    “姨娘哪儿的话,师兄为人和善、读书用功,哪儿会欺负我一个小女子,侄女这不是想多陪陪姨娘,所以才早早的回来了嘛!”

    说罢,依在章氏身侧,见她针线穿引,一条细密整齐的线缝缓缓成型,羡慕道,“姨娘的女红真好!”

    章氏放下针线,抬手抚摸着她的秀发,爱怜道,“姨娘不及小长乐你,会读书写字,一辈子就这缝缝补补的命。你伯父少年成名,仪表尚且算是俊美,免不了有女子倾慕。年轻时,妾身总担心自己不会红袖添香,怕他会看不起我,终日勤勉持家。后来,有了你两位兄长,姨娘又整日操心他们的冷暖,日子久了,便成了习惯,若哪天不碰这针线活儿,总觉着心里有些不适——”

    长乐伏在她的腿上,享受着这片温馨,脑子里不禁盘算起自己的将来,想着想着,脑子里莫名的泛起了梅长青的模样,想起他的俊美儒雅,想起他的不拘小节,想起他笔墨挥毫时的风流姿态,想起他回眸一笑时的满脸春风——不禁有些痴了,半晌才又回神,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才不过与师兄相处两次,为何就对他心有念念呢?

    “长乐觉着你师兄如何?”

    章氏突然这么一问,让满脑子梅长青的长乐一时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下,脱口道,“很好呀,师兄姿容俊美,为人彬彬有礼、谦逊和善,又才华横溢、满腹经伦,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呢!”

    “那小长乐喜不喜欢?”

    “喜——”长乐喜字出口,瞬间反应过来,立马收口,缩着小脑袋,面红耳赤,羞嗔道,“姨娘真是,侄女与师兄见面才两次,彼此不甚了解,如何谈的上喜——喜欢?”

    章氏一个过来人,见少女羞样,哪还不清楚女儿家的心思,知道这事儿点到即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笑道,“对,对,姨娘就是心急了些,别看你师读起书来聪慧异常,对情爱之事却是反应愚笨。早前听瑾儿说,江畔花魁怜人听了你师兄的戏,对他甚是倾慕,你师兄竟然有所不知,单论这方面,他简直如同你那两个兄长一般,长了个榆木脑袋,姨娘岂能不为他操心?改日妾身得去找你梅家姨娘说说——”

    见章氏挽起针线唠叨不停,长乐直起身好奇的聆听,待章氏停声,才掩嘴笑道,“总觉着师兄似个完美的谪仙人,却不知他竟然也有如此木讷的时候,当真有趣。”

    “是呢!也不知道他那出《西厢记》是怎么写出来的,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儿,竟能写出这么一出赚尽女儿家泪珠儿的情戏,对了,小长乐喜欢听戏吗?”

    长乐微笑道,“谈不上喜欢,姨娘也清楚家父脾性,甚少让家中女儿外出,是以长乐长这么大,也只是去岁在金陵听过一次戏,觉着它咿呀难懂,却没有太过留心。”

    “这倒也是,你爹这人可是出了名的“护女狂魔”——”

    说起李二,章氏忍不住就有些想笑,早前在金陵时,两家因为府邸相邻,又关系亲近,所以来往甚是频繁,李二常在刘府串门儿,对几个儿子不苟言笑,言语苛刻,却对两个女儿宠溺至极,常在众人面前感慨,“我这两个贴心小棉袄将来若是嫁了人,我岂不得伤心死?”

    “姨娘——”

    长乐听章氏说起她那“护女”的亲爹,忍不住脸红,她爹在这方面确实——

    “好,好,咱不说你爹,待你师兄考完府试闲下来,姨娘便带你去梅园听戏,往常在金陵听的都是些《霸王别姬》之类武戏,似《杜十娘》、《西厢记》之类的情戏却是甚少,待你听了你师兄写的这戏,姨娘保准你会喜欢。”

    “嗯,侄女相信呢,师兄文采斐然,方才还写了首诗,写的真好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要送梅长青书帖之事,扭头道,“啊!对了,红豆,待会儿——额,就现在吧,你将我常临摹的那几张颜先生书帖挑两张,给师兄送过去。”

    红豆是长乐的贴身丫鬟,主仆感情极好,闻言嬉笑道,“小姐对梅少爷真好呢,这几幅书帖小姐向来视若珍宝,今日竟也舍得送人?”

    长乐被她打趣的有些羞臊,嗔怒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取来?”

    见自家小姐害羞,红豆起身道,“好的,奴婢这就去取。”

    “小瑾儿随你红豆姐姐一起去,等下直接去书房送给青儿,免的她再多绕路。”

    “好的,夫人。”

    小丫头欢喜的起身,跟着红豆去了。

    章氏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怜爱,微笑道,“这迷糊的小丫头,起先姨娘送她去伺候青儿,这妮子还有些不大情愿,如今却整日粘着青儿,晚娘妹妹又待她视若己出,也算有了个好的归宿,等将来妾身去了,便将环儿也送过去。”

    环儿脸红道,“奴婢哪儿都不去,就想留在府里伺候夫人——”

    “傻丫头,我年纪大了,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倒时候你咋办?不去伺候青儿,难不成你想去老大、老二那儿?”

    “——”

    日头渐长,梅长青回去时,天色看着还尚有些早,马车里,梅长青斜倚着车厢,听小丫头不停的叽叽喳喳,说章氏又夸他了、说长乐的小丫鬟红豆人很好、说章氏想将环儿将来也送过来,祈求梅长青一定要留下她、说章氏要带长乐去梅园听戏——

    听着,听着,梅长青忍不住揉了揉小丫头翘起的双髻,掌心毛茸茸的,很是顺手,心想着,马车、少爷、俏丫鬟、小书童、“恶奴”,“地主家的儿子”自己是不是就差条“恶狗了?

    想到如此,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078 府试

    接下来几天,梅长青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埋在房里读书。

    三月十三,府试开考,地点依旧是在钱塘贡院。

    月落乌啼,县衙外已是人头攒动,比起县试来说,府试学子要多了不少,钱塘下辖十二县,各县学子蜂拥而来,人流拥挤,车马入不了巷。

    见乘车赶不上人行,梅长青干脆下车,带着几人徒步前行。

    四更起床,五更出门,对于唐胖子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跟在沈临身后蜗行牛步,依旧睡意盎然,长大嘴巴脸打哈欠。虽然有几个“恶仆”开路,却依旧免不了些许磕碰,待在衙门前找了个角落站定,唐胖子忍不住一阵儿不满,开口发起了牢骚,“不就考个府试,这么着急干吗?推推搡搡的,赶着去投胎啊?”

    在他身侧,梅长青倚墙而立,闻言,轻笑道,“可不正是赶着投胎?对于我等寒门学子来说,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这一朝改变命运,科考就仿若投胎,若是考来个功名,就好似投入了富贵门,一辈子不愁吃喝,人前人后,抬抬举举,算是活成了个人样;若是名落松山,那就还是穷苦的命,或者寄人篱下,或者扶犁耕田,一辈子庸庸碌碌,为求生计奔波。”

    “小叔父——”

    话虽有理,但唐胖子觉着梅长青怎么能算寒门士子?刚开口,欲要辩驳,却被沈临扭头怒瞪,“就你话多!”

    “嘿——”

    唐胖子立马讪笑一声,缩下身子蹲在角落,禁声不语,像极了一只活脱脱的鹌鹑。

    对于自家这个常与自己混迹青楼酒肆的姐夫,唐胖子是打心底的尊敬,别看两人平日里勾肩搭背,像是一对狐朋狗友,可每当沈临板起脸来,唐胖子往往会立马认怂。他心里清楚,虽说两人同样是“纨绔”,但沈临不同于自己的憨傻,他为人慎重,懂思考,识大体,知进退,否则又岂能为沈唐两家所倚重?是以,往常每每临事,他都任由沈临决断,自己甘当他的“狗腿子”。

    见他如此,沈临这才回头,起先他也同唐胖子一样的想法,细一琢磨,才想起,梅长青本是一个卑贱的戏子儿,说他是寒门学子,怕也算是“高抬”了。

    斟酌了下言语,沈临小声道,“却是如此,有道是“功名利禄”,功名换来的可不就是利禄?”随后,又嗤笑一声,鄙夷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眼前这些芸芸学子,多数不过是为谋求私利,求的是五花马、千金裘,真正所为“抱负”者几人?”

    他这一番话,听的梅长青略微有些诧异,对他的印象倒是改观了不少,觉着这年龄比自己大上些许的“小子”还不错,能看轻些现实,就是思想稍微还有些稚嫩,有些个“愤青”,要论及求私利,他三人何尝又不为如此?沈临二人科考求的是家族长盛,自己亦为求给梅园众人一个光明的未来,为求给梅阑复仇罢了。

    “抱负”?不过是一块名利场上的“遮羞布”而已,为名焉?为利焉?

    当然,这番话他也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没说出口,如今的沈临不过是年轻气盛,这些实际道理,他将来迟早会懂。

    大周科考,考的都是经义、诗赋与策论,模式相近,只不过是立体难易、审核要求不同,府试也是如此。

    月色落下,经过一阵儿黎明前的黑暗后,东方发白,一轮新日自衙门侧“翻墙”升起,天亮了。

    “噹噹噹——”

    铜锣声响起,一队差吏拨开人群,如同县试开场前一样,先是一通“警告”,接着开始念名、审查、入场。

    “天字第一号”依旧是梅长青,免不了又要经受众学子的一番“仇视”目送,他倒是没在乎这些,坦然上前,任由门前官吏对他一番“探索”、“揣摸”,随后提着书篓进了贡院。

    府试由郡府主持,巡视官吏都换了人,赶至交卷,梅长青没再见着那位喜欢阅他考卷的巡考。

    日出开考,日落而归。

    梅园众人依旧守着他归来,听他说一句“考的不错”,这才心满意足的去点装登台。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三月十六,府试结束了,梅长青出了贡院,心底没再像之前那般忐忑,连续多天的伦策范文可不是白看的,总算有不少收获,答卷比之前顺畅了许多,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稍微跑题。

    十七一大早,章氏自起来就开始念叨起梅长青,一直倒午膳后,依旧嘴上不停。

    文成先生听的不耐烦,索性道,“一会儿老夫正好要去趟沈家,你若不放心,便带着小长乐去梅园一趟,小丫头自来钱塘也没出过个门儿,你顺便带着她去听听戏,晚饭老夫就在存中兄那儿凑合一下,待稍晚点,老夫再顺路过来接你们回来。”

    章氏听的眼神儿一亮,觉着甚是有理,“也好,妾身就带小长乐去晚娘那里串串门儿,你还真别说,梅园这些孩子唱戏都很不错,妾身也有一段日子没听戏了,被你这一下子提起来,倒是怪想的。”

    “那不正好?顺便也让梅夫人见见小长乐,毕竟人家才是长青的正牌“娘”,你谋那点小心思也该跟人家通通气。”

    章氏本来也就打的这注意,但听他说晚娘才是梅长青的正牌“娘”,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气急道,“怎么着?妾身这师母怎么就不如她师娘了?你这是偏见,妾身与青儿接触时间虽说尚短,可你瞅瞅孩子与咱那亲昵劲儿,可不就如同母子一般吗?再说了——”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是为夫口误了成不?”文成先生听她开始唠叨,顿时大为后悔,连忙出声儿将她话音打断,“莫要再耽搁,快去准备下,老夫等下就要出门了。”

    章氏这才起身回了后院。

    文成先生将她们送到梅园,就让刘伯调转马车去了沈府,至于章氏说他不关心梅长青府试?笑话,自家弟子,一个堂堂县试案首,岂能过不了府试?

    晚娘听说章氏上门儿,连忙带着小丫头迎了出来,挽着章氏的手欣喜不已。

    待她看到李长乐,顿时惊为天人,少女肤白貌美、端庄贵气,见自己望来,虽有些羞意,却落落大方的向自己委身见礼,心道,却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来了梅园?

079 长乐初听《西厢记》

    经过章氏简单介绍后,长乐上前行礼。

    “李长乐见过晚姨。”

    “好,好,好孩子,”晚娘挽着她,忍不住一阵儿仔细端量,越看越觉得喜欢,又越看越生了许多黯然,虽然章氏只说她是金陵故人家的小娘子,未曾言明家世,但晚娘却不敢对长乐生起什么非分之想。

    她心里清楚,家在金陵城中,能养的出如此气质女郎的,又是刘府故交,多半是家高不可攀的贵人。自家九儿虽然读了书,哪怕将来考了进士,在这些讲究门当户对的权贵眼里,他终究是个戏园子出身,尽管他没唱戏,尽管他没登台——。想着,想着,晚娘心底忍不住一阵儿凄苦,终究是自己等拖累了九儿,哪怕出身个贫农家也好,好赖也有个良人的身份,再凭借与刘先生的师徒关系,找个贵女郎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孩子摊上了自己夫妻,成了一个戏子儿,这该死的下九流身份,唉——

    就在她愣神儿瞎想、心底哀声自怨时,梅长青快步走了过来。

    “师母、师妹来了,怎么都站在门口快请进屋,瑾儿去煮茶——”

    晚娘这才回神儿,心道自己光顾着瞎盘算,差点就失礼了,再看着一旁自家九儿翩然而立,不卑不亢、礼数周全的招待二人,心中的黯然顿时一扫而光,心道,“是呐,咱家九儿有本事,我有什么可着急的?便是将来娶不上个大家闺秀,娶个小家碧玉却是可以的。”

    进了屋,两个妇人坐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长乐坐在一旁,没好意思靠过去,梅长青怕她无聊,便坐了下来,陪她闲聊几句。凭着见多识广、妙语连珠,梅长青的一些言语总能勾起少女的好奇。没一会儿,少女就时而捂嘴讶然,时而垂首轻笑,顾盼间,美得不可方物。晚娘时不时的偷偷瞥上两眼,望着这一对璧人,心下免不了又升起些许不甘,如此女郎,却不能做自家之妇,心底难免有些失落。

    章氏早就留意到了她的眼神儿,知她心思,微微一笑后,小声道,“妹妹对这小女郎可曾中意?”

    “唉!”晚娘叹了口气,失落道,“姿容秀美,温柔如水,兼之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娘子。可惜了咱家九儿命苦,出身不好,配不上人家,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谁家公子?”

    “妹妹切勿自怨自艾,也就不过是个出身而已,算不得什么,咱家青儿文“曲星下凡”,样貌俊美,为人恭良温俭,做事沉稳有度,乃世间少有的如玉少年,莫说是公卿家小娘子,就是皇女郡主咱也配的上。再说了,我家老爷之前也曾是皇帝驾前重臣,虽说如今赋闲在家,却也是公卿身份,岂弱了他人?妹妹若是信的过姐姐,此事就交由姐姐处理,便是娶不来小长乐,姐姐也定给咱青儿娶个大家闺秀回来。”

    梅长青从未跟晚娘说起文成先生的身份,晚娘只知他是个名士,与太守关系甚好,却没想到竟然是位公卿,当下又惊又喜,不做片刻考虑便应道,“我如何能信不过姐姐,妹妹没本事,只能照顾下九儿衣食起居,其余也帮不了他什么,唯有盼着孩子好,往后九儿婚娶之事儿,连带他的外事儿,妹妹厚颜,就都拜托姐姐代为劳累了。”

    言外之意便是,往后她只管操心梅长青的起居生活,其它自己帮不上的,就由章氏自己做主便好。

    章氏得了晚娘托付,心下欢喜,两个妇人的关系自然又亲近了不少,言语也更显得亲昵起来。

    “你呀,青儿这孩子我很喜欢,心底早将他当成了自家孩子,你能将他的终生大事交由姐姐处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哪儿来的劳累一说。”

    ——

    两个妇人“分赃”结束,皆大欢喜,章氏这才扭头问起了梅长青的科考,听梅长青说考的不错,便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晚娘让瑾儿叫来秦琴,一番介绍后,娘两便将两人带去晚娘房里聊天了,梅长青也回屋看书。

    傍晚戏起,晚娘将一切交给秦琴处理,亲自陪着章氏二人听戏。

    头一场唱的是一出很普遍的南戏,长乐只觉着唱的挺好,倒也没觉着什么其它不同来,第二出唱的便是《西厢记》,本来应该是《杜十娘》的,晚娘早前听了章氏对来意的隐晦提醒,觉着《杜十娘》太过悲苦,也动不了良家女子心思,便暗中嘱咐秦琴让李庆之更改的。

    期间李庆之问起缘由,秦琴便将章氏带女来访,以及自己的些许猜测告知了丈夫,一听事关梅长青大事,李庆之立马应下,千般叮嘱师弟们要将戏唱好。

    是以,待开场唱明背景、“崔莺莺”惊艳登场、孙飞虎兵围普救寺、强索莺莺为妻时,一下子勾起了长乐的兴趣,让她不禁联想到自己,同样是官宦子女、大家闺秀,却都被人逼迫婚嫁,一时间心有戚戚,心神投入。

    戏里有崔莺莺的初时的情感懵懂、后来的私会情郎、私定终身,有痴情人张生的一见钟情、忧愤成疾,有孙飞虎恶人逼婚,有崔夫人背信弃义、拆散姻缘,有红娘传递诗简、尽心撮合——

    戏初时,见孙飞虎率兵围寺逼婚,让长乐想到了自己的三叔,由不得银牙轻咬;戏中时,见崔莺莺大胆私会情郎,让长乐脸儿羞红,心道,“这女子好生大胆”;戏尾时,见郑恒编造谎言,说张生已在京另娶,让长乐忍不住揪心不已,恨不得开口提醒——

    铜锣儿放缓,乐声欢愉,台上张生道,“夫妻双双把马上,碧蹄踏破板桥霜。你看那残月犹然北斗依,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戏终了。

    长乐面色潮红,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闭着眼回想着崔莺莺从犹豫动摇、怯弱和顾虑中解放出来,终于突破束缚,和张生美满结合的一幕幕,不禁有些痴了。

080 临行

    戏罢了,客人逐渐散去。

    门外,章氏与晚娘寒暄道别,长乐心不在焉的立在一旁,《西厢记》具有很浓的反封建礼教的色彩,在当下的时代里,可以算的上一出思想上“逆反”的戏剧,对长乐这种常在闺中,受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束缚少女来说,对她心防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小长乐,长乐?”

    章氏告别晚娘,反身欲上马车,见李长乐立在一旁发愣,似有些魂不守舍,连叫两声才将她唤醒。

    长乐回过神儿,见章氏皱眉正疑惑的看着自己,慌忙道“啊,姨娘何事?”

    章氏关心道,“长乐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长乐眼神儿躲闪,有些心乱道,“侄女方才想到些事情,一时有些失神。”

    章氏不疑有他,点头道,“哦,那就好,咱要回府了,跟你晚姨、师兄道个别吧。”

    “好的。”

    长乐这才舒了口气,转身跟晚娘“母子”道别。

    “听章姐姐说,长乐你要在钱塘住些日子,往后闲暇时,多来梅园转转,等九儿考完了院试,妾身让他带你去逛逛西湖——”

    晚娘挽着少女的手,脸上尽是不舍,嘴里喋喋不休。

    梅长青见少女脸色羞红,神情尴尬,呐呐不知如何开口,便上前劝道,“好了师娘,时候不早了,莫让师母久等。”

    晚娘听劝,这才松手。

    “晚姨再见,师——师兄再见!”

    长乐低着头,委身一礼,反身匆匆上了马车。

    掀帘进车前,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梅长青,见少年人依旧长身而立,见自己望来,含笑点头,依旧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彬彬有礼。让长乐不禁脑中生疑,这样一个谦逊有礼的人,怎么会写出《西厢记》这等戏来?

    三月二十,府试放榜,梅长青依旧是案首,沈临考了第七,唐胖子不出所料的落榜了,梅长青本打算安慰几句,却见他心宽体胖,嘻嘻哈哈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便打消了念头。不过,梅长青还是能看出来些唐胖子的失落,有些东西,表面再怎么伪装,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但他没去拆穿,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有他自己的选择,作为一个外人,梅长青觉着自己还是不要干预的好。

    接连的县试、府试案首,也让钱塘人牢牢记下了梅长青这个名字,纷纷好奇这是谁家子弟?

    对于梅长青能够连中案首,最高兴的莫过于晚娘,欣喜之下,一番庆祝自然是免不了的,妇人毫不吝啬的在玉香楼又订了几桌大餐,梅园众人欢喜之余,玩笑道,让梅长青多考几个案首回来,自己等也好跟着沾沾光。

    院试定在四月中旬开考,考场设在在扬州,距离开考还有近月的时间,梅长青在钱塘没什么友人,整日除了去刘府,便是宅在家里读书。

    期间,沈临带着唐胖子过来过,说沈家已经派人去了扬州打点一切,让梅长青莫要准备什么,到时候两人一起去扬州便好,顺便想邀请梅长青出去“游玩”。对于这个纨绔子弟所谓的游玩之地,不用问,梅长青也心里清楚的很,便委婉谢绝了。

    读书的虽有些枯燥,日子却也过的很快。

    四月初,未免有什么意外出现,沈老打算让两人提前出发,顺便也能在扬州游玩两天,散散心,缓解下紧张。

    晚娘一大早就起来给梅长青准备行礼,换洗的衣服准备了三四套,随后又床头拿出一包早准备好银子塞了进去。

    如今梅园生意火爆,生活好了,依照晚娘对梅长青的宠溺,银子岂能少了?梅长青扫了一眼,怕少说也有二三十两,便是梅长青向来不问生活琐碎,也清楚的知道,这年头,十两银子便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年的花销了,不由苦笑道,“师娘,沈伯父让人在那边安顿好了住处,用不了那么多银两的。”

    晚娘摇头道,“不多,不多,咱欠你沈伯父的已经不少了,不能处处都依靠人家,些许银子咱还是能拿出来的。再者扬州繁华,九儿若见到有什么中意的东西,莫要吝啬自己,若银子不够,你就问沈公子借些,回来咱再还他。”

    梅长青只得苦笑应下。

    小丫头撅着嘴,一言不发的拽着梅长青衣角,走哪儿跟哪儿,弄的梅长青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少爷就是去扬州考个试,也就半个多月就回来了,你跟去干啥?”

    “我去伺候少爷啊!”

    “一群大男人的,带着你不方便。”

    “少爷就是不想带奴婢去,呜呜——”

    说道伤心处,小丫头忍不住小声抽泣。

    “你呀,”梅长青见这玲珑可人的小丫头黯然抹泪,心下一软,捏着她肉嘟嘟的脸颊,承诺道,“这次去扬州都是男子,不方便带你,等少爷将来去金陵考试,咱们住刘府,少爷一定带你去好不好?”

    小丫头被他这么亲昵的捏着脸颊,顿时羞涩的低下头,呓语道,“那少爷可要说好了哦,别到时候又不带奴婢去了——”

    “嗯!嗯!说话了,不信你让师娘作证,到时候少爷肯定带你去。”

    小丫头这才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没一会儿,刘伯送过来一个包袱,说是章氏给梅长青准备的行礼,长者赐,不敢辞,知道这是章氏的一片心意,梅长青便大大方方的收了下来。

    用过早膳,沈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晚娘带着众人将主仆三人送出院门,上车前,又不停的叮嘱燕小乙与柱子,交代他们些琐碎,让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梅长青,二人一脸认真聆听,不停的点头答应。

    叮嘱了半晌,才放三人离开。

    上了马车,梅长青见唐胖子也在,疑惑道,“你也去?”

    “小侄倒是想去领略下扬州的繁华景象,可我家老头子倔的很,就是不让去,还说怕小侄去了影响姐夫考试,真是的!”旋即又一脸神往道,“可惜了,听说扬州到处“瘦马”,啧啧——”

    瞧他那一脸猥琐的样子,梅长青觉着,那唐家老爷子可真是明智,若带着这丫去了,还不得把沈临也祸祸了?

081 扬州买“扇”

    不过是二十来天的短暂告别,这一对光着屁股玩大也不嫌腻歪的“郎舅”倒也没什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唐胖子将人送到码头,没下车便回去了,大抵是怕再不走就舍不得走了,毕竟扬州可是他向往的“天堂”。

    烟花四月,扬帆起航后,梅长青立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钱塘,心底颇有些感慨,想到一家人来时,众人怀着忐忑不安、怀着对未知生活的憧憬;想到初眺钱塘时,他心怀迷茫,吟了一首《竹枝词》,却意外吟变了自己与梅园的命运;“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抛开以“晴”寓“情”,这半首诗确实送了他一片“晴天”。

    来时顺风顺水,自扬州至钱塘拢共用了三天时间,如今逆水行舟,船家说,得四五天才能到扬州。

    先前来时,梅长青没心思留意两岸的风景,如今诸事安定,他自然不会再错过,一整天扶着船舷远眺,不停观望着两岸的郁郁葱葱、千奇百怪。

    可惜,风景再美,看多了也腻。

    初夏已热,好在江风清凉。

    次日,梅长青便将自己关在舱房里读起书来,少了小丫头的“红袖添香”,他总觉着这书读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心里有些淡淡的后悔,早知道就将她带来了。

    沈临闲着无聊,跑来想找梅长青聊天,进门见他伏案提笔沉思,心下惊讶之余,又生出了些许钦佩,一直以来,他都听家里人夸小叔父天资不凡,以为自己是输在了起点,却没想到梅长青“途中”这么勤勉,想到自己若是再不努力,怕等到了终点,两人的差距已是“天上人间”。所以,当梅长青抬头问他来意时,他只说没事过来转转,随后心不在焉的聊了两句,便匆匆回屋读书去了。

    四月七入夜,船至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可见扬州夜色之美,如果是钱塘的夜繁华在钱塘江畔,那么扬州的夜便是繁华遍“扬州”。

    坐在马车里,梅长青挑帘望着窗外景象,月“明”、灯火亮,街道恍如白昼,两侧行人熙攘,酒肆喧哗,书生结伴,锦衣富态的商人身上挂着“佳人”往来,每行百十米,就有轻纱薄缕的女子倚门招手,三三两两的“登徒子”嬉笑入内,灯红柳绿,看的人应接不暇,看的人热、心也热,沈临自伏在窗口,便没回过头。

    沈家人定好的客栈就在“扬州贡院”附近,仆人早就预备好了温水,梅长青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这才施施然下楼。

    梅长青下楼时,就见沈临已是一身锦衣玉袍,身边拥簇着三五个他在钱塘书院的“狐朋狗友”,都是来参加院试的,一看那打扮、那轻佻模样,就知道都是一群纨绔,见着梅长青,众人都唯唯诺诺,口称“小叔父”见礼。

    钱塘稍有些人脉的大家族,如今对梅长青这个名字都不会觉得陌生,所以,钱塘纨绔们对这个连沈临都恭敬有加的“小叔父”、钱塘风头最健“案首”、家里长辈叮嘱打断腿也不能招惹的“戏子”,多数都有些畏惧,他们没人知道梅长青的身份,没人清楚他身后真正站的是谁,但是俗话说得好,无形的才是最致命的,不是吗?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临在船上憋了五天,又忍不住要“放飞自我”了。

    见梅长青下楼,他上前嬉皮笑脸的说,想请梅长青“出去吃饭”,梅长青对他那点心思心知肚明,便推脱自己有些累,想早些休息,只叮嘱他“悠着点”,便任他去了。沈临知道梅长青洁身自好、眼见高、身子“清白”,惋惜之余,也没多去客套,带上一众早已按奈不住的“狼友”,浩浩荡荡的杀向早前踩好的点,估计没个一夜的盘肠大战,怕是回不来了。

    梅长青随便用了点饭食便回房了,想到沈临这会儿正在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中恣意放纵,一时间静不下心,索性便丢下书本躺着去了。男人嘛,哪个不“好色”,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嫖娼不违法”的时代,谁不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扬州瘦马”,可惜,他如今只才十六岁,身子骨还未成形,他可不想因为贪图一时的“欢愉”而误了终身的“幸福”。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柳怜儿,也不知道这个美人如今在金陵过的如何?青春期的少年人“躁动”起来容易失眠,直到后半夜,梅长青才在迷迷糊糊中入眠。

    翌日清晨,梅长青习惯性的早起,待定了定神,他才想起自己如今不在梅园,起床也没地儿练功,便躺回去多睡了会儿,直到燕小乙端着热水过来敲门,才起床穿衣洗漱。

    用过早膳,见沈临还没回来,梅长青叫来沈家仆人,告诉他,若沈临回来问起,就说自己出门逛街去了,随后,带了燕小乙与柱子上街。

    大周都城在金陵,最繁华的还是扬州。

    青石街道,两侧雕栏林立,人流湍急、比肩继踵,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燕小乙两人有意无意的将梅长青护在中间,尤其是人高马大的柱子,一般人看到他都会自觉的绕行,倒让梅长青少了些拥挤之感。

    梅长青路过一家古朴小店时,顿了顿足,带着两人走了进去。一来,他想避避日头、歇息一会儿,二来,他看到这家店里有卖一种他颇有些兴趣的物件——纸扇。

    纸扇书生,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纸扇这东西,是这个时代文人骚客“装杯”必配的“装备”。他们忘了这东西的本质,摇的不为凉爽,是为“风骚”,是为“风骨”,为摇出他们的一身“清高”,便是在寒冬腊月,他们也从不停歇。沈临就有一柄玉骨扇,梅长青就常见他摇,而且摇的很“骚气”。

    夏日炎炎,梅长青也想买一把用来扇扇风、耍耍风流。

    此时,外面人声鼎沸,店里却异常安静,不是人少,而是一群人围在一处桌案前皱眉沉思,不知道在观望什么,只有一个中年人在里间整理物件、清理风尘。

    梅长青不好热闹,便没往跟前凑,走到里间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店里的陈摆。

    纸扇、羽扇、木屐、红伞,凡能纳凉的物件一应俱全,梅长青拿起几把纸扇看了下,有写满书画的成品,也有空白未填的半成品,大多是一些材质普通的物件,没什么特别,引不起他的青睐。

    “你二人要不要买一把扇扇风?”

    柱子憨笑摇头,燕小乙也拒绝了他的好意,“这物什都是文人墨客用的,小的们摇着不伦不类的,走在街上,怕是会越摇越“热”,与其惹人笑话、徒增烦恼,倒不如两手空空来的自在清凉些。”

082 人间处处遇“伯父”

    听了梅长青主仆二人的对话,中间整理物件的中年人抬头一笑,称赞道,“嘿,你这小书童倒是有些伶俐,如今这人啊,就是俗气,总爱忘本,都忘了扇子的本质就是用来扇风纳凉,反倒将它当成了“卖弄”的物件,真是可悲!”随后,他又侧头看向梅长青,一瞬间身子微怔,少年人面如冠玉、贵气袭人,身子骨虽然柔弱了些,但眉目间却有一股子英气,心道,端是世间少有的如玉少年啊!感慨之时,免不了多生了几分好感,微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可有看上的物件?”

    听了中年人一番言语,梅长青觉着此人倒不像是个市井之人,虽衣着普通、手持掸子,但掩不住他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儒雅,当即笑道,“先生什袭以藏,唯肯摆一些“俗件”卖与“俗人”,小生又不是俗人,岂能看得上这些个俗物?”

    “嘿,你这小子倒是有趣,扇子本为扇风,你如此挑剔,不肯为本,何以说自己不是俗人?”

    “那先生呢?”梅长青指了指中年人腰间挂着的纸扇,“先生这柄纸扇就不是俗物,为何先生不愿将普通纸扇随身携带?依先生之理,岂不说先生也是个俗人?”

    “老夫可不就是个俗人?”

    梅长青笑道,“俗人可从不会说自己是俗人。”

    “那公子说自己不是俗人,岂不就是个俗人?”

    “孔夫子尚且吃饭,人世间尚有谁不是俗人?”梅长青说话间向燕小乙搓了搓手指头,燕小乙会意的从身上摸出一大锭银子递给他,“小生说自己不是俗人,是因为我能买的起先生腰间这不俗之物,先生以为如何?”

    “不卖,”中年人翻了个白眼,很干脆的拒绝,“你这小后生也忒不讲理,嘴上说自己不是俗人,却用这世间最凡俗之物买老夫这“不俗”的物件,当真可恨——”

    待他话停,梅长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先生做买卖,不就图的这世间最最俗吗?”

    “这——”中年人一时语塞,没好气道,“那你这银子也不够,老夫这扇子材质乃西南“乌木”制成,内里有沈梦溪的题字,岂是你这区区一锭银子能买去的?”

    沈梦溪题字?梅长青一愣,随即恍然,沈老是大周有名的大儒,自己身在福中,家中有沈老不少的手书,自然没觉着什么,可在外人眼里,那可就是“一字千金”了。便摇头笑道,“如有沈老先生的亲笔题字,确实不是小生这些许俗物能买。”

    说罢,没再言语辩论,转身从那堆半成品中随意拿了一柄普通纸

    “公子难道不打算买老夫这“不俗”之物了吗?”

    “买不起!”

    梅长青拒绝的干脆利落。

    “——”

    中年人又似乎升起些“恶趣味”,有意逗弄梅长青,勾引道,“公子可想清楚了,这里间可有沈先生的题字,若公子肯买,老夫兴许会让价与你。”

    “先生预作价几何?”

    眼神一转,中年人狡黠道,“老夫与公子投缘,便作百两纹银如何?”

    “百两纹银?”梅长青一怔,随即觉着好笑,便道,“先生这纸扇虽是乌木所制,些许乌木却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岂不说单文成先生几个字就作价九十九两?”

    “却是如此,若是旁人,如此价老夫也不卖。”

    “哦?”梅长青也来了兴趣,“不知先生这里除了卖,也收吗?”

    “看是何物,若公子拿出的似沈梦溪这等亲笔书法,老夫便收。”

    “倘若小生拿出的也是沈先生书法,亦如先生这般价格吗?”

    “商人逐利,买卖自然要有差价,当然,老夫只会稍许扣些,差价不会太大。”

    “那好,小生也不问先生多要,就一字一两纹银,小生有沈先生手抄论语一本,共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字,其中的沈先生亲笔注释不算,就当是免费赠与先生,先生且准备一万两白银与小生,若先生答应,小生这便让小乙去取来如何?”

    “这——”

    中年人听的一头黑线,心道,你小子不是在戏弄老夫吗?帐还能这么算?不过梅长青话语间似乎并未有故意逗弄之意,莫不是这小子真有沈兄的手抄《论语》?那二人又是何等关系?族亲?师徒?当下不禁好奇的问道,“小公子自哪里来?”

    梅长青笑道,“小生自钱塘来。”

    “钱塘?是了,如今沈兄在钱塘任职,你能有沈兄手书,倒也合理,却不知你与沈兄是何关系?”

    听中年人口称沈老为沈兄,梅长青知是沈老故人,便礼道,“沈伯父乃家师友人,不知先生是?”

    “老夫宋白,与沈梦溪乃同期进士,你我此间偶遇,也算是有缘相会,你既称沈兄为伯父,便称老夫也为伯父吧!”

    梅长青一愣,心道,怎生人间处处遇“伯父”?

    当即也不敢怠慢,恭敬礼道,“学生梅长青,见过宋伯父。”

    “嗯,”宋老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虚扶,问道,“你师既与沈梦溪为友人,想必与老夫也是相识,长青可否说下名讳?”

    “这——”梅长青犹豫了下,本不好意思拒绝,但一想到文成先生至钱塘乃是朝廷秘密,便摇了摇头,一脸歉意道,“还请伯父见谅,家师曾有言,他的名讳暂时不方便外透。”

    “哦?那便罢了,老夫也仅是好奇而已,此人能有长青这等玲珑弟子,端是种福气啊!”

    “伯父过奖,能得老师垂怜教导,是弟子的福分。”

    宋老点了点头,欣赏的打量着梅长青,心道,旁人若得自己夸奖,往往都会欣喜的忘乎所以,而此子却只是淡淡的自谦几句,果然不是“俗人”。

    随即灵光一动,心里有了盘算,指着那群人道,“老夫的折扇乃沈梦溪往年所赠,自是不好转赠与你,不过,那里却又一把“不俗”的纸扇。此店家乃老夫好友,他这人性格有些怪异,因好扇,便开了此间店铺,早前他得一柄“小叶紫檀”的珍贵纸扇,奈何他自己喜好羽扇,却又不舍将之送人,也不愿卖作他人,于是,他便想了个注意,在门外贴出告示,若谁能写一首关于扇子的好诗,他便愿将此扇相赠,长青若真想得一“不俗”纸扇,何不去试试?”

083 诗换扇

    诗换扇?

    梅长青颇有些意动,想了想,难得出门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况且,写诗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抄抄而已,便点头应下。

    “既如此,小侄便去试试。”

    宋先生见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心道,“没看出来,这小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倒是挺狂。”

    “好,你且随老夫过来。”

    案前之人亦有扬州书院学子,见宋先生带了个少年过来,连忙拉开身边青年,青年正沉思间,被人打断,微有些火气,转身刚要撒气,见是宋先生,连忙躬身道,“见过先生!”

    “嗯,”宋先生点了下头,微笑道,“稚然可想出佳句?”

    青年歉意道,“稚然恐有负先生所托了,虽有腹稿,却与师兄们留下的诗句所差无几,怕也入不得王先生法眼,就不献丑了。”

    “无妨,”宋先生摆了摆手,“这扇摆了一年多了,莫说你等学子,便是我扬州众多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也无缘得此扇。”

    劝慰青年一番后,宋先生扭头看向梅长青,指着桌上道,“贤侄以为这扇如何?可称的上不俗否?”

    众人皆看向梅长青,不知这少年何人?竟能得宋先生青睐。

    梅长青丝毫不惧众人目光,缓步上前,望向桌面被展开的纸扇。只见金笺扇面,墨色紫檀为骨,骨面光滑如镜,周边边金丝勾勒,使其典雅中又不失高贵,是把难得的好扇,当即赞叹道,“做工精美,材质上乘,好扇,当是不俗。”

    宋先生指了指旁边一摞诗稿,叹道,“是啊,扇是好扇,可惜,好扇却难得,我书院学子,扬州士人,来此作诗者不少,皆尽空手而归。贤侄可要加把劲儿,争取将这纸扇取了,也省的他老王整日摆在这里招摇,显得我惶惶扬州无人。”

    “侄儿竭力。”

    梅长青抚着下巴沉思,脑海翻滚,一首首关于扇子的诗闪现,开始斟酌挑选。

    就在他思考间,里间走出一位儒衫长须的先生,手里摇着羽扇,见宋先生坐在一旁观望,笑骂道,“你这见不得人好的损友,今次又带了谁来?可有诗作?”

    “见过王先生!”

    周边人见此人过来,连忙躬身揖礼。

    王先生摆了摆手,在宋先生身侧坐了下来,店掌柜赶忙奉上茶水。

    宋先生也不遮掩来意,笑道,“一日不将你这纸扇得去,老夫就多一日的不甘心,你这坏人,当是欺我扬州无人,今次老夫本想带稚然来试试,不想他却也与此扇无缘。”

    “学生让先生失望了。”

    立在他身侧的青年,顿时感觉有些羞愧。

    “怪不得稚然,”宋先生说罢,又指了指案前沉思的梅长青道,“不过,却在你这儿偶遇故人子侄,便想让此子也试试。”

    “哦?谁家子侄?”

    王先生颇为好奇,看了眼梅长青,却只看到个清瘦修长的背影。

    宋先生戏谑一笑,“暂不告诉你,待会儿再说。”

    “看来你对他很是期望嘛。”

    “当然,能得那位老友所重,便是得不了此扇,诗才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来个意外之喜,你这老东西的宝贝可就保不住了,到时候,你可别不甘心。”

    “哦?”王先生先是一愣,随后洒然笑道,“嘿,若此扇真能换来一首好诗,老夫岂有不甘心之理?”

    “那倒也是——”

    两人边聊,边关注梅长青的动静,见其沉默,也没失望,写诗乃需灵感,需要酝酿,着急不得。

    半晌后,见其还无动静,王先生抚须道,“看来今日你怕是又要——”他话还没完,就见案前的少年突然动了。

    提笔蘸墨,梅长青凝神静气,下笔如有龙,一首诗,一蹴而就。

    待梅长青搁笔,两位先生起身来到案前,洁白的宣纸上,几行大气不失娟秀的行楷映入二人眼帘。

    好字,两人心中暗赞。

    再看向诗,题曰:《白羽扇》。

    “素是自然色,圆因裁制功。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

    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引秋生手里,藏月入怀中。

    麈尾斑非疋,蒲葵陋不同。何人称相对,清瘦白须翁。”

    阅罢诗句,二人呆立半晌,接着王先生抚掌感叹,“好诗,当是首好诗呢!”

    宋先生也被他惊醒,扭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梅长青,微笑道,“确是难得的好诗,旁人皆以桌上之扇入题,贤侄却是玲珑,从伯父这里知这老王好羽扇,便以羽扇入题,投其所好,再加上这首好诗,怕是要如愿以偿了。”

    梅长青挠头讪笑道,“伯父过奖了,小侄这点小心思岂能瞒的过伯父?”

    这时王先生也转过身来,待看清梅长青样貌,先是一愣,接着又感慨道,“字好,诗优美,心思玲珑,样貌俊美,更难得的是,此子竟是如此年纪,当真是世之良才。”

    说罢,转身拿起桌上的纸扇,小心合上,递给梅长青,欣慰道,“老宋说老夫欺他扬州无人,老夫岂是如此小气之人?盖因老夫爱扇、痴扇,每每想写一首扇诗,却是心无所得,只得寄希望于他人,今日得此诗,无憾矣。常言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小友能写出如此扇诗,想来也是爱扇之人,此扇便赠与小友。”

    梅长青接过纸扇,爱不释手的轻轻抚摸,一股淡淡的檀香沁鼻而入,欣喜道,“多谢先生。”

    周边人都羡慕的看着梅长青,在他们眼里,扇虽贵,却贵不过两位先生的看重。

    空手得宝,梅长青自然喜不自禁,又与两位先生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

    望着少年人出门的背影,王先生称赞道,“真是块良才美玉啊!”随即又坐下问道,“你还没告诉老夫,此子是哪位故人子侄?能得此子,当是大幸之事。”

    此时,随着梅长青的离开,店内的众人也跟着散了,唯有那位叫“稚然”的青年依旧立在宋先生身后,脸色有些复杂,自己也写不出的诗,却出自一个比自己都小三四岁的少年人之手,让向来自负的他有些泄气,听王先生问起梅长青的身份,也跟着竖起耳朵聆听,他也想知道,究竟是谁人能培养出如此弟子?

    宋先生端起茶碗,吹了吹,抿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道,“便是如今身在在钱塘沈梦溪,不过这少年却不是他的弟子,其师另有其人。”

    “哦?竟不是沈梦溪?那是谁?”

    “他没说,沈梦溪与你我同期,又算得上同乡相熟,他之友人中有能力教出如此弟子者,老夫实在想不出,会是谁人?”

    王先生捏须沉思,半晌,眼前一亮,小声道,“会不会是去岁离朝的那位?”

    “不会吧,”宋老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二月钱塘之事,心下一惊,喃喃道,“倒也不无可能!”

    ——

    梅长青带着二人离店后,直接返回客栈,一路纸扇轻摇,沿途路人纷纷侧目,倒是真有了几分贵公子气息。

    三人刚回客栈,就见沈家仆人匆匆跑了进来,见梅长青,那仆从慌忙上前,气喘道,“梅——梅少爷,不好了,我家少爷出事儿了。”

084 沈临陷命案

    沈临出事儿了?

    梅长青顿时一惊,收起纸扇道,“你且勿要惊慌,仔细说说,你家少爷到底出了何事?”

    仆人长喘一口,接着开始讲述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沈临昨夜与一帮纨绔离开后,去了距此不远处一家叫“春香楼”的妓院,几人喝至深夜,酒醉糊涂,便各搂着姑娘去了闺房,直至方才,沈临才从酒醉中醒来。他翻身见枕边无人,便穿衣起身,欲挑帘出门,刚挑起隔帘,却发现昨夜枕边女子就吊死在帘后,吓的慌忙大喊。楼里老鸨子闻声赶来,见状大惊,慌乱之下命人报了官,沈临也被留在原地。

    “少爷昨夜上楼后,小人便守在房外等候,后来少爷酒醉,让小仆先回来,今日再去接他,小仆一早起床后,便候在“春香楼”外,一直至方才时,听得楼里动静,进去一问,才知是少爷出事了,楼里有衙役把守,不让小的近前,小的一时慌乱之下,想到了您,这才跑回来向您求救。”

    “这——这可如何是好?”

    等在店内的沈家其余仆从一下子慌了神。

    “莫慌!”梅长青出言将他们喝止,扭头继续道,“如此说来,沈侄儿与办案的官吏如今都在“春香楼”?”

    仆人忙不迭的点头,“是的,小人来前,人都在楼里。”

    梅长青皱起眉头,事发突然,已经容不得他多思考,吩咐道,“既如此,大家分头行动,你速速前头带路,带我去春香楼,你们几个派一人回钱塘,向家里禀明情况求救,余下人留在客栈等消息。”

    “是。”

    沈临出事儿,梅长青就是沈家仆人眼里的主心骨,他的话,没人敢有异议。

    仆人连忙带着三人出门,一路沿着青石路大概走了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地方。

    此时,春香楼前围满了看客,众人对着楼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十几个面色肃然的衙役持刀守们,让众人不敢近前。

    “柱子,开路。”

    “是,少爷。”

    安敬思上前将拥挤的人群拨开,被拉扯之人纷纷不满回头,见是个面色凶狠的高大少年,顿时怒不敢言,让开道路,梅长青带人跟进,直接向楼门走去。

    衙役见状,直接拔刀问道,“来者何人?官府办案,还不速速退去?”

    柱子闻声止步,让开身位,梅长青上前道,“诸位大哥,里间嫌犯乃小生侄儿,还请容小生进去一见。”

    “哦?你家侄儿,”衙役上下打量了眼梅长青,见他轻纱儒衫,从容大度,当即也不敢轻视,沉声劝说道,“大人正在里间办案,闲杂人等一概不见,公子即是嫌犯亲属,也得等衙门收监后再去探视。”

    梅长青见状,无奈之余,只得搬出沈老一试,小声道,“差吏大哥,我家侄儿乃钱塘沈家之人,其祖父乃钱塘郡守沈大人,事关重大,还望行个方便。”

    差吏面色一凝,犹豫了下,点头道,“既如此,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容在下进去禀告。”

    说罢,匆匆跑入楼内。

    楼内,沈临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周边几个衙役正在翻找证据,知县曾开绕着吊在梁上的死人来回审视,思索着作案手法。旁边,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正捏须观望,一边审视曾泰,一边打量着房内陈设。

    这时,衙役匆匆跑了进来,抱拳道,“禀大人,外面有为公子称是嫌犯叔父,求见大人。”

    曾开皱眉道,“糊涂,你既知是嫌犯家属,自当让其收监后再行探望,为何还要进来禀报?”

    “大人,”差役连忙解释,“那公子说,嫌犯乃钱塘沈郡守之孙,事关不小,小的这才——”

    “哦?沈大人之孙?”曾开大为惊讶,扭头看向沈临,“你是钱塘沈家嫡孙?”

    沈临面色羞愧的,垂首微微点了下头。

    曾开犹豫了下,沈家之人,他这个六品县令可得罪不起,若是放在往日,他早让人进来了,今日却是不同,他也不敢擅自做主,扭头看向那位胖中年,恭敬道,“恩师,您看?”

    “沈家人吗?沈梦溪这老东西向来严肃,生的孙子竟是如此风流,倒是有趣,也罢,你且将人叫进来。”

    衙役不知胖中年身份,抬头看向曾开。

    “看本官做什么?既然恩师答应,你还不快去?”

    “是!”

    衙役这才匆匆离去。

    曾开待他离去,这才讪笑道,“差役糊涂,让恩师见笑了。”

    那人摆手道,“怪不得他,他又不知老夫身份,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

    听见门外脚步声临近,沈临抬头,见梅长青走了进来,顿时羞愧不已,悲声道,“小叔父,小侄真没杀人!”

    梅长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见其模样狼狈,一时心软,没忍心再出言苛责,闻声安慰道,“你既没杀人,便安心配合大人查案,想来大人定然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沈临眼底这才泛起些色彩,恭敬的点头应是。

    旁边,曾开与中年人皆打量着容貌清秀的梅长青,奇道,这少年人年岁不大,却是一派从容大度之风,端的不错。

    梅长青也扭头看向二人,见曾开身着圆领绿色官服,面色肃然,知其乃办案县令,又扫了一眼他身侧中年,见其圆领锦衣便服,面带微笑,初时没太在意,待余光扫见其腰间饰物时,瞳孔微微一缩,很快便恢复自然,心下安定了几分。

    “钱塘学子梅长青,见过二位大人。”

    梅长青身无功名,这种场合本该跪拜,奈何他不习惯跪人,便只是躬身揖礼。(PS:实际古代是不需要见官就跪的,元清两朝兴这套,奈何电视里都这么演,我也只能这么写了。)

    曾开皱了皱眉,心下不悦,便是沈家人也不能如此逾越,刚欲开口呵斥,不想中年人已先他一步,“曾县令身着官服,你称他为大人也是应该,可你称老夫大人,却是为何?”

    梅长青见中年人身着便服,估计他是不想暴露身份,便指了指中年人腰间,“小生曾见过此物,对它也有些了解,故而称您为大人。”

    中年人闻言微笑点头,称赞道,“好,好个玲珑细微的少年郎,不愧是沈梦溪的子弟。”

    梅长青恭谦礼笑,也没去解释。

    曾开见自家老师夸赞这少年,便没再计较,扭头继续观察起案发现场。

    梅长青扫了眼四周情况,又盯着死者皱眉沉思,依他对沈临的了解,他不是那种撒谎之人,他说没杀人,那大概就不是凶手。再者说,以沈临的身份来说,他虽有些纨绔习性,却不至于因为一个妓子而一怒杀人,其中必有蹊跷。

    中年人暗中打量着梅长青,见他盯着吊死之人尚能面不改色,微微点了下头。

085 “糊涂”县令

    一根红绫,肚兜绸裤,外罩“情趣”红纱,面色狰狞,四肢无力下垂,正下方有倒地胡凳,曾开竖起胡凳,比至死者脚底,与吊死者双脚离地距离相差无几,周边摆设齐整,无打斗挣扎痕迹。

    从现场种种迹象看来,唯有两种可能,一为自缢,一为谋杀。

    在曾开看来,这必是谋杀。

    “凶手”虽刻意摆弄过现场,这点从胡凳高度就能看的出来,但他却不知道上吊之人应有的特征。一般活人上吊自缢,颈部有缢沟,舌尖微露,口鼻常有液体流出,身体会出现尸斑,结膜上常有出血点。可眼前这死者,除了面色狰狞外,其余均无自杀特征。所以,这必为谋杀案。

    曾开目光扫视沈临,见其黯然垂首,皱了皱眉头,种种指向表明,沈临就是最大嫌疑人,但他却一时捉摸不透沈临杀人的动机。按理说,沈临方来扬州,与死者又不相识,一个前途光明的官家少爷,没必要为一个妓子搭上一生才是。可昨夜房中就他二人,照他交代,他起床时,门栓也是插着的,没可能另有凶手啊?

    梅长青不捉痕迹的看了一眼曾开,见其盯着沈临皱眉,知道他怀疑沈临,这可不是一种好的迹象,人一旦产生了某种指向性思维,必将忽略了其它头绪。眼下科考在即,若因此短时间内结不了案,让沈临不能及时参加科考,这对沈临、对沈家来说,可谓影响深远。要知道,沈临是沈家第三代唯一的希望,他有进士之资。

    “将死者放下来。”

    曾开巡视完现场,命衙役将死者抬放在地上。

    梅长青上前看了眼,死者颈上有“V“形勒痕,周边却没有淤青,可以断定,是谋杀,当即心下一震,莫不是沈临撒谎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扭头瞥了眼沈临,见其一脸期寄的望来,眼中含泪,表情慌乱,满是害怕之色。心道,“不,不是沈临,若他是凶手,这会儿应该故作镇定才是。”

    一屋之内,既然凶手不是沈临,那凶手是从何入内?又何以在为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杀人呢?

    梅长青绕着屋子打转,仔细打量起四下情况。

    “哎,你——”

    一旁衙役见状,迈开步子,开口刚欲喝止,却见中年先生向他摆手,见状连忙住嘴,连县令先生都称此人为“恩师”,他可不敢放肆。

    曾开没留意梅长青,检查完尸身后,起身走了过来,观其表情,似已胸有成竹。

    “恩师,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必为他杀,再联系嫌犯供词,嫌犯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只要带回衙门审问出他杀人的动机,或就可结案。”

    “哦?”

    中年人皱了皱眉,似乎对此不甚满意。

    “冤枉,大人,小生真没杀人!”

    “你说你没杀人?你自己都说了,你出门喊人时,门栓完好,眼下门栓处也无撬动痕迹,窗门紧闭,那凶犯是从何而入?”

    “这——”沈临一时语塞,不知所措,讷讷不知如何解释。

    此时,梅长青正扶着后窗,探头向外张望。扬州多水,后窗外是一片沟渠,水流潺潺,应该不能藏人,而且屋内也无半点水迹,可凶手除了外窗,还能从何处进来、离开呢?

    “嗯?”梅长青突然目光一凝,扫见窗沿下,木钉夹缝处挂着一小块碎布,忙探手将其捞了上来,用手搓了搓,布是粗麻布,这种布料衣饰,在大周唯有一般小族仆人或者贫民才穿,观其成色,应该是挂上不久,否则,经过长久的雨淋风吹日晒,一搓就碎了。再想想,依沈临的性格,普通女子可入不了他眼,可以断定,这女子必是楼里“招牌”,既是“招牌”,普通人肯定“消费”不起,却又怎会有普通麻布挂在这里?

    正当他思虑间,一声大喝将他惊醒。

    “放肆,诸多事实前,尔竟然还敢妄图狡辩,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快将你杀人动机如实交代。”

    沈临见此人咬定自己杀人,当下顾不得害怕,也来了脾气,脖子一梗,咬牙道,“你这糊涂县令,本公子说没杀人,就没杀人,你没有半点证据就敢妄言,欺我沈家无人乎?”

    曾开气急,“王子凡凡与庶民同罪,莫说你一个沈家公子,就是恭候王爷,只要他犯了法,本官就敢定他的罪,你执意狡辩不说,竟敢辱骂朝廷官差,当真是大胆,来人,给本官掌他的嘴!”

    “慢着!”

    见几名衙役动身上前,梅长青急声喝止,上前拱手道,“大人,小侄固有冒犯大人之处,可大人未有证据便妄下定论,是否有些太过武断?”

    曾开三番两次被人如此质疑,顿时羞恼,这两个纨绔公子,莫不以为自己真就怕了他沈家不成?

    “怎么?凭你一介黄口孺子,也敢妄言?也敢评判本官?此地若是公堂,本官定判你个咆哮公堂之罪!”

    梅长青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生气,高声道,“何为妄言?天下人管天下事,为官者当广纳人言,小生不过心有疑惑罢了,怎么在大人眼里就成了妄言?何为黄口孺子?孔夫子尚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尚听“两小儿辩日”,大人再大,能大的过孔夫子乎?况且,大人拿不出证据便要妄下定论,且不听人言,一旦回了衙门,岂不要屈打成招?”

    “你——”

    曾开被梅长青一番言语问懵,手指颤抖的指着他,却不知如何下台。

    “行了,”中年“恩师”出声将他制止,“这小哥说的没错,你就是糊涂,你且说说,审案判案最忌什么?”

    曾开见自家恩师生气,唯唯诺诺道,“最忌头脑不精明,最忌钻牛角尖。”

    “看来你还不是无药可救,且去一边看着,”中年人瞪了一眼曾开,扭头对梅长青道,“小哥既敢断定曾开武断,必是心有所获,可否为老夫解释一二?”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梅长青立下也没了火气,恭敬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中年人冲他微微一笑。

    “老夫姓狄。”

086 梅长青“断案”

    “钱塘学子梅长青,见过狄先生。”

    狄先生讶异道,“哦?公子姓梅,岂非沈家之人?”

    “是,”梅长青点了点头,解释道,“沈伯父乃家师好友,是故,蒙沈伯父垂爱,与小生叔侄相称。”

    “原来如此,”狄先生这才恍然,接着笑道,“沈梦溪乃清高之人,善识人,你既然为他所重,老夫对你的看法,倒是更加有些好奇了,你且说与老夫听听。”

    梅长青恭敬一礼,谦虚道,“既如此,先生可否让差吏将沈临与楼内众人的供词交于小生一观?”

    狄先生点头道,“可以,曾开,将供词给拿给梅公子。”

    “恩师,这——”

    “这什么这,快点!”

    “是,”曾开虽有些不大情愿,却也无奈应下,指着一旁师爷,咬牙道,“给他——”

    师爷这才上前,将手里的笔录递给梅长青。

    梅长青快速浏览一遍,将内容牢记后,便还了回去。

    转身向狄先生恭敬一礼道,“如此,就请恕小生就班门弄斧了,愚见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接着,稍微整理了下言语,侃侃而谈。

    “通过死者舌内敛、无口液、脖颈处无淤青等外部特征来看,小生对县令大人断定此案是他杀这一点,没有异议。小侄沈临在供词里说,他呼人时,门栓所插完好,也无其它痕迹,县令大人率衙役来时,后窗也是紧闭。如此一来,若沈临非是“凶犯”,此必为一起“密室杀人”案——”

    狄先生听的一愣,“密室杀人?你这叫法倒是新奇,”接着见梅长青话语被自己打断,等在当场,遂歉意道,“老夫多嘴了,你且继续。”

    梅长青便接着道,“然,依小生对我侄沈临的了解,他虽有些不好的习性,却不会一怒杀人,也没有杀人的动机,他非愚人,岂会因一时之欢而误了终生?当然,这些只是小生的个人观点,并无凭据。真正让小生断定沈临非凶手的,另有其他。”

    话到这里,梅长青恭敬道,“还请先生与县令大人移步一观。”

    待二人近前,梅长青指着死者光着的脚部道,“死者乃妓子,又是女子,必为好洁净之人,此从她外露肌肤即可看出,再看她外脚背处,却有明显的脏痕,便是她光脚下地,脏痕也该在内里。如此可断定,死者必是在被人杀死后,拖抱而来,而凶手在仓惶之下,必没注意到死者脚部拖地——”

    曾开质疑道,“哦?且不说她从其它处蹭来,你既说她是被拖至此,那为何地面没有拖痕?”

    梅长青笑道,“不是没有,而是轻蹭,不明显罢了,此地面为木质地板,表面经常年累月的摩擦,已经相当光滑,大人不妨俯身伏地,借光朝床的方向一看,必能看出一道拖痕。”

    曾开这人虽有些才能平庸,有些狂妄,但却并不是个坏官,在所辖地域,也算声名不错。当即便伏地一看,见果如梅长青所言,地上又一道淡淡的拖痕,心下一抖,莫不是自己真断错了?旋即又摇头否决,自己断案多年,岂能比不过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本官承认,这点是本官失察了,但单凭如此,只能更加证明是他杀,却不能沈临脱去嫌疑。”

    “大人所言甚是,还请大人莫急,小生自会一点点为大人指出依据。”

    说罢,扭头对着沈临道,“沈临,将鞋脱了。”

    沈临被自家小叔父一番表现惊的五体投地,满脑子信服,再者说,事关自己清白性命,他哪儿还敢犹豫,当便坐倒,快速脱了鞋子。

    梅长青见他白色的罗袜干净,便让他接着脱去罗袜,又见他脚面清洁,这才让他穿了回去。

    “两位大人也见到了,沈临罗袜、脚部清洁,这就证明他没有仓促下地杀人,一般凶犯杀人,必会惊慌,定不会在杀完人后,还能从容穿好鞋袜,再行布置其他。当然从嫌犯能考虑到胡凳与死者的高度对比,也不排除凶手乃心思缜密之人。单从这点,小生也并认为此能为沈临洗去嫌疑,请大人与先生再移步。”

    梅长青将二人引至窗口,刚欲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扫了眼外面的众人,请求道,“烦请大人下令,让衙役们看好这些人,莫让谁暗中走脱。”

    这点,曾开倒是没跟他争,扭头喝道,“看好楼里人,莫让走了一个。”

    “是!“

    众衙役齐声答应,神情肃然的拔出刀子,围着众人虎视眈眈。

    梅长青这才指着窗扇上的油麻纸,接着道,“大人请细看这窗纸。”

    狄先生只扫了一眼,就发现了窗纸异常,冲着梅长青微笑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曾开反应慢了些,半晌,才发现窗栓处,两侧窗纸与窗框间都有一整齐划痕,却还是不明所以,挠头道,“这个划痕能证明什么?”

    梅长青也没借机嘲讽,将窗户合上,试了下窗栓,见其果然异常松动,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淡笑道,“大人试想,若是凶手提前在窗纸上扎一细洞,再穿以纤线绑定窗栓,是否只需在外面轻轻拉拽,就可将窗栓拉开或是合上?再结合窗纸划痕,大人能想到什么?”

    “你是想说凶手是从后窗逃离?”

    “这有何不可?”

    “不可能,”曾开摇头,“凶手若从后窗逃离,必要落水,然,据仵作判断,死者死于丑时,也就是四更天时分,此时外面静谧,如此大的落水声,岂会无人听闻?”

    “那除了落水,大人可曾考虑过凶手或有别的逃亡途径?”

    “没——”曾开刚想开口说没没有可能,却见梅长青面色淡然,似乎没有一丝慌乱,迟疑了下,改口道,“你想说什么?”

    梅长青探出窗外,指了指楼下窗口道,“大青且看,楼下窗门打开,距楼上不过六尺余,若有人在窗下垫上小块木方支撑,踩在上面,有没有可能翻自下面逃遁?”

    “这——”

    曾开一时无语,确是自己疏忽了,若这少年所说尺寸没错,完全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来人,去打开楼下窗户,测量下窗扇顶据此窗口的距离。”

    “是!”

    两名衙役应声,匆匆下楼。

    梅长青暗中扫了一眼门外诸人,见人群中,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脑袋一缩,似乎有些慌乱,再结合其衣衫颜色,心下大定。

087 梅公子,“人质”?

    没一会儿,下楼的衙役匆匆返回。

    “大人,据小的测量,楼下窗顶距楼上窗沿有六尺三寸,不到常人一人身高。”

    “这——”

    曾开大惊,浑身一紧,额头瞬间渗出细汗,心道,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梅长青没有理他,朝着门外问道,“老鸨,楼下谁住?”

    “春香楼”的老鸨子,此时被梅长青猛然一问,紧张的脑子有些糊涂,没有及时应答,一旁衙役们也一时忘了梅长青的身份,见老鸨子颤抖不言,怒喝道,“快说!”

    老鸨子吓的噗通跪地,下体一热,竟被吓的失禁,捂着裙裆,语无伦次的哭道,“公子爷呐,此事与老妇无关,老妇没杀人。”

    衙役见梅长青瞪了眼自己,顿时挠头讪笑,片刻后又醒悟,自己怕他作甚,正欲瞪回来,却见他已经扭头。

    梅长青见老鸨被吓傻了,只得问向其他人,“尔等可知楼下谁住?”

    众人之中,不少都是在此夙夜的嫖客,有几个便是与沈临同来的钱塘纨绔,这些人摇头表示不知情,倒是妓子中走出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她身姿摇曳,强自镇定,颤声道,“禀公子,奴家知道,杏花姐姐楼下住的是龟仆王二。”

    “哦?”梅长青为安其心,对着女子和煦一笑,接着问道,“龟仆王二是哪位?”

    女子,包括地上的老鸨子,都齐涮涮的将目光投向藏在人群后,梅长青顺着二人的目光望去,见正是自己方才注意的那名年轻男子,此人顿时乱了阵脚,慌忙上前,垂首小声道,“小人便是住在楼下的龟仆王二。”

    “哦?你便是王二?那方才本公子问楼下住的谁人时,你为何不站出来?”梅长青先是连声询问,待王二愈加惊慌失措时,声调猛然一变,厉声喝问道,“大胆王二,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与此死者是何关系?为何要杀她嫁祸他人?”

    “我——”

    王二心头一紧,慌乱抬头,顺口应声,又突然止住,神色恢复清明,知道梅长这是在诈他,顿时跪倒在曾开面前,哭喊道,“大人,冤枉呐,小人没杀人,杏花姑娘真不是小人杀的!”

    曾开此时正迷茫不定,已没了之前成竹在胸时的自信,见此,皱眉道,“梅公子单凭他住在楼下,就断定他是凶手,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

    梅长青见他态度如此,也没再与他置气,人家毕竟是县令,且这县令虽有些盲目自大了些,却也没有以官压人,当下便也恭敬的解释道,“大人放心,小生敢如此笃定此人是凶手,已然有所凭据。”

    “哦?”曾开见他态度恭敬,知其无意与自己交恶,他也乐得如此,便顺阶而下,微笑道,“如此,便请公子拿出依据,让此贼心服口服。”

    “好。”

    梅长青上前,围着王二打转,仔细上下打量。

    王二虽是一卑微龟仆,却生的面容俊朗,后背微佝,想是长期低头哈腰所致,他衣着普通,身上一身土色布褂,常去青楼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是龟仆打扮。

    此时他见梅长青围着自己打转,心下悚然,浑身不停颤抖,嘟囔道,“公子,小的真没杀人。”

    说话间,抬袖擦了把额头冷汗。

    梅长青身子一定,盯着其袖口破损处,笑道,“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都到了这时,还要妄图狡辩,那本公子问你,你衣袖因何破损?在何处破损?破损掉的布料呢?”

    “我——”王二张了张口,抬手看了眼衣袖,身子一紧,依旧强自辩解,声音却没了之前的镇定,“公——公子好眼力,您不说,小人还未曾察觉,自己衣衫已经破损,至于在何处破损,破损的布料在哪,小人真不清楚,而且,但这跟小人杀没杀人没什么关系吧?”

    “好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梅长青见状,忍不住称赞了他,接着摇头道,“可惜了,任你再胆大,再狡猾,也掩盖不了你杀人的事实了,既然你知道,那就由本公子来告诉你,你的袖口衣角是在昨夜翻窗时挂破的,衣料挂在窗口下的木钉缝里。”

    说话间,他展开右手,手中有一块小布料,布料无论色泽、材质、大小皆与他袖口破损处吻合。

    曾开见此,心中暗恼梅长青,这混蛋,故意坑本官不是?既然发现了如此珍贵证物,竟然不立马叫出来,藏藏掖掖的,害自己在恩师面前丢丑。再一想到此前自己对沈临的态度,又有些恍然,羞赧之余,将一腔怒火全甩在王二身上,大喝道,“来人,将此贼拿下。”

    王二见证据确凿,容不得自己再狡辩,衙役们也已经拔刀围了过来,慌乱之下,失了方寸,猛的从袖口掏出一柄短刀,一把扯过梅长青,将刀架在他脖颈上,厉声道,“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大胆王二,汝安敢如此?”

    曾泰大惊失色,这公子乃沈家之人,为梦溪公所重,若在此出个三长两短,沈家岂能放过自己?

    “王二,你这狗贼,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叔父?”

    沈临也怕了,梅长青的真正身份,背后之人,他比在场的谁都清楚,他更知道那位对自家“小叔父”的看重,若他因自己这等龌龊之举出事儿,那可就真事儿大了,若那人不念旧情,怕他沈家也难保。

    便是连一直淡定的中年人,此时也皱起了眉头,扭头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壮年男子点了点头,那人会意,探手握住刀柄,等王二稍有破绽,他便会将其一刀斩杀。

    众人慌乱,当事人梅长青却是一脸淡定,他笑了笑,温声道,“王二,你杀人不过是个死罪,顶多判个斩首,手起刀落,也没什么痛苦,可你若是绑架小生,可就罪过大了,罪上加罪,到时候你便是想死,怕也没那么轻松了。”

    “该死的,你给老子闭嘴!”

    王二闻言紧了紧手中的刀子,吓的众人连声惊呼。

    “王二——”

    “狗贼住手——”

    “大胆——”

088 一切缘由,起于爱怨

    刀口子抵肉,梅长青微微皱眉。

    “袖里藏刀,王二,看来你早有准备。不过,小生倒是有些好奇,你与杏花姑娘,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让你如此如此费尽心机的杀她。”

    “深仇大恨?”王二一愣,接着癫狂大笑,“哈哈哈——”

    半晌才止住。

    梅长青被他挟持,背着身,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对面众人却看的清楚,方才癫狂的王二,此刻早已是满脸泪痕。

    “我与她无仇,但有怨。”

    “哦?”

    不待梅长青再问,王二便自顾自的开口。

    “我本不叫王二,叫王生,豫州邺郡人,少年时,也曾读过书,后来因父母亡故,家道中落,终止了学业,为躲乱世,辗转到了扬州。那时的我,除了识得几个大字,一无所长,为生活所迫,无奈之下,只能舍弃了读书人的尊严,沿街乞讨。”

    “后来,我遇到了杏花,杏花本命叫李杏,与我是同乡人。在街上,她认出了乞讨的我,见我生活艰难,便将我介绍在这楼里,卖了身,做了一介龟仆。在这春香楼里,我与他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死定了终身,约定了,等攒够了银子,就一起赎身离开——。于是,我整日舔着脸做人,忍痛看着心上人不停接客,扣扣索索攒钱,攒了三年,终于在去岁年末,攒够了赎身的银子。”

    “几年来,我每日受人侮辱,早已受够了这鬼地方,当即便迫不及待的找上李杏,同她商议一起赎身之事。没想她突然变了卦,说我两身无所长,赎身后,身无分文,怕是还得饿死,最终怕是还得回来,让我再等等,等我两再攒些银两,便回乡置办些田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我仔细想想,觉着也是,忍了几年了,也不在乎再忍个一年半载,便应了下来。”

    “前些日子,楼里来了个外地富商,整日来楼里,每次都点杏花陪他,并且出手阔绰。有次我上去送酒,暗中听到他说,要给杏花赎身,我一着急,就跑去向杏花质问,她抵死不认,为此,我与她大吵一架。后来,那富商一段日子没来,我两也就此和好,但我却发现,杏花对我的态度变了,变的日渐冷淡。也就是自那时起,我对她心中有了怨气。”

    “上月末,我又去找了杏花,告诉她,我心中不安,还是想尽快离去,却还是被她拒绝了。于是,便又与她发生了争吵。气急之下,她索性说了实话,告诉我她不想走了,还骂我没本事,骂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乞丐、龟仆,将来怎养的了她,还想与我断了关系。当时,我以为她说的是气话,哄哄就好,苦苦哀求了半天,这才让她没了脾气。”

    “可好景不长,该来的,它终于来了,前些日子,那富商又来了扬州,杏花开始精心打扮自己,整日骚里骚气,我这才知道,她是真的变心了。”

    “起先,我虽怨她,却并没对她起什么杀心,当时,我心灰意冷之下,打算自己赎身,离开这伤心之地。几年来,我两攒下的银两都存在杏花那里,于是,我跑去找杏花,告诉她我的想法,想要回属于我那份银钱,可她却百般推诿,不想给我,多次索要无果,我心底积攒的怨气便彻底失控。昨夜,我下工后,一个人在屋里喝了些酒,半夜时分,我听见楼上动静很大,心中越想越气,以为是那富商又来了,一时间怨气爆发,加上喝了些酒,便起了杀心。”

    “在春香楼,陈妈妈不准楼里人有私情,所以,我与杏花在她窗户上动了手脚,这几年都是靠此暗中私会,楼里人并不知情。

    “三更时分,我等楼上没了动静,便暗中自后窗摸了进去。待我摸至床头,一不小心,惊醒了杏花,当时她小声哀求我回去,说今早会给我个交代,可我当时杀心已起,早已失去了理智,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活活儿将她捂死。”

    “杀了她后,我并不知道床上之人不是那富商,而是这位沈公子。见人依旧酒醉熟睡,本想用这刀解决了“富商”,然后拿了银子逃走的,可转念一想,杀他并不解恨,不如嫁祸与他,让他身败名裂而死,如此一来,岂不比杀了他更让我痛快?于是,我便伪造了现场,翻窗离开——”

    话到这里,一切已然明了。

    沈临听的惊恐不已,禁不住摸了摸自己脖子,呆立半晌后,依旧心有余悸。心道,“昨夜若不是他王二中途改变主意,我这条小命岂不就没了?”

    “天杀的王二呀!”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王二的故事中时,瘫坐在地上的老鸨子,突然像是发疯了一般,猛的大叫一声,扑向王二,却被反应过来的衙役们拦住。

    老鸨子挣不脱衙役,披头撒发的坐在地上哭嚎。

    “呜呜——我可怜的杏花啊!天杀的王二,狗东西,你怎么能杀了她,你怎么能杀了她啊?呜呜呜——你这是一尸两命,一尸两命啊!”

    “不可能!”王二怒吼一声,“她怎么可能怀孕,若她怀孕了,她怎么可能还去接客?”

    老鸨子泪流满面的指着他,哀嚎道,“呜呜——她只是刚刚怀孕,她怕养不起孩子,才拼命的接客的。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你以为你二人的苟且能瞒得住老娘?拢共才屁大点的楼子,老娘什么不知道?若非杏花跪地苦苦哀求,老娘早让人打断你的狗腿,将扔出去了。”

    “你以为杏花是为贪墨你存的那点破银子?我呸——,你可知道,早在二月初,她便将你两赎身了。当时她求我,让我再准她攒些银子,老娘念及旧情,便允了。三月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怕出去后养不住孩子,又等上了出手阔绰的陈掌柜,这才继续接客,可你这天杀的狗东西却杀了她,呜呜呜——我可怜的杏花啊!啊——呜呜——”

    老鸨子一哭,身后一众知情的妓子也跟着开始哭泣,尤其是那位指出王二身份的女子,更是哭的伤心。

    “呜呜呜——杏花姐姐为了你和孩子,不惜带孕卖身,呜呜——你怎可——怎可——”

    女子一时泣不成声。

    王二听后,心中莫名的一阵儿慌乱,烦躁之余,怒吼道,“闭嘴,你这们这些臭婊子,便是她怀孕了又如何,充其量也不过是怀了个孽种,死便死了,她负我在先,我岂能不杀她?”

    “狗东西,你——”

    老鸨子气急攻心,满脸涨红,身子一软,倒地晕厥过去。

089 打醒

    “妈妈——”

    一众妓子惊呼,连忙围了上去,手忙脚乱的将她扶在怀里,只知哭喊,不知所措,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曾开本就为梅长青被挟持一事忧心,被这些妓子一阵儿哭闹,弄的更加心烦,当下大喝一声,“都给本官闭嘴!”待一众妓子吓噤声,不敢大声哭嚎,只敢小声呜咽时,才又道,“她这是气火攻心,你们掐她的人中,片刻即可醒来。”

    妓子们赶忙掐起老鸨人中,果如曾开所言,仅过片刻,老鸨子就醒了过来。

    待她回过神儿,又指着王二,气调虚弱无力,哼哼道,“你——你这个负心汉,狗杂碎,那孩子——那孩子可是你的骨肉啊,呜呜——”

    话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不不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骗我,一定你这老婊子是在骗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说啊,你是在骗我,说啊!”

    老鸨子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却无力张口。

    她身边一直呜咽的女子,突然起身,银牙紧咬,恨声道,“骗你?王二,休要再自欺欺人,妈妈告诉你杏花姐姐怀孕的时候,你心里怕是早就有底了,姐姐是三月初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二月之前,楼里根本没有接客,在年尾至二月这两个多月里,姐姐只将身子给过你,你说这孩子是谁的骨肉?”

    “不,不,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王二状若疯癫,手掌乱动,刀子在梅长青脖颈间乱晃,曾开几人,几乎目不转睛的紧盯,吓的提心吊胆。

    “我与妈妈骗没骗你,你自己心知肚明,此前,楼里人都已知道,唯有你这个糊涂蛋还蒙在鼓里,你活该,你这是报应,只是苦了杏花姐姐了——呜呜——”

    眼见王二又要发疯,曾开怒吼道,“你给本官闭嘴,来人,将她嘴堵了。”

    “是!”

    两名衙役上前,一名衙役掏出块布子,塞进女子嘴里,女子也不挣扎,就那么恨恨的瞪着王二。

    “骗我,骗我,你们都骗我——”

    王二嘴里喃喃自语,猛然遭受如此打击,早已被摧垮了心堤,变的大脑混乱,神志不清。

    “哈哈哈——我知道了,你们果然是在骗我,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既然如此,咱们就鱼死网破。”

    “那贱人和她那孽种,都该死,都该死——你们不就是想逼我死,好救人?好好好——好的很,既如此,我岂能让你们如愿?”

    说话间,他紧了紧手里的刀子,咬牙恨声道,“都怪你这小子,怪你多事。你模样好,身世好,命金贵,他们都着急你,那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意,我要拉你一起同归于尽,我不得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说罢,他手掌用力,就欲杀人。

    狄先生一急,大声喝道,“动——”

    话音未落,就见梅长青身子猛的后仰,脖颈一缩,右胳膊曲肘后击,待王二吃痛,刀子落地,猛的一甩胳膊,将王二甩倒在地。

    王二挣扎着想要拿刀,却被梅长青一脚踩住手掌,动弹不得。

    场面瞬间一静,众人一时间忘乎所以,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也没想到,这儒雅俊俏、身子瘦弱的书生,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身手?

    沈临喃喃道,“这还是咱小叔父?”

    狄先生最先反应过来,见状大喝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去将此贼拿下?”

    曾开这才反应过来。

    “快,快去!”

    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王二摁死,用绳索将其绑死。

    王二被拉起身后,犹自挣扎大喊,“我不甘,不甘——”

    “不甘?”梅长青猛然上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面色凶狠道,“你不过是个不知自爱的懦夫,有何好不甘心?”

    王二愣愣半晌,接着咬牙切齿,辩驳道,“你凭什么骂我懦夫?像你这种自小无忧无虑之人,如何能体验到我的艰辛?”

    “呵呵,无忧无虑?”梅长青忍不住又踹了他两脚,“我也是傻,像你这种自私之人,怎么会想到他人忧苦。”

    “你自小有书读,有父有母,却不知足;家道中落,却不知重拾家业;四肢健全,不去靠勤快生计,却跑去行乞;为龟仆,却还不肯安生;杏花姑娘救你,本与你有救命大恩,你却恩将仇报,将她杀死;你心知她腹中孩子是你骨肉,却犹自狡辩,不肯认清现实,竟骂孩子是孽子;你说你不是懦夫?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言我无忧无虑,那你可知我身份?”

    “我生来为父母所弃,做了个低贱的下九流戏子儿,比你之身份如何?可我却一辈子都会为这身份骄傲,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足,我懂恩情,我自信,我不矫情,不自甘堕落——”

    “我去岁十月才有书读——”

    “我师父一个戏子,却品名救了汴州一城百姓——”

    “我二师兄、四师兄都是戏子,年纪轻轻,为孝心,自愿随师父送命——”

    “我六师兄为复仇,甘愿跑去西北人间地狱送命——”

    “我两中案首——”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跟我比?——”

    “——”

    梅长青边说,边踹了他几脚,众人听着发愣的,一时没有反应,任他这种“似是发泄”,没人上前阻拦。

    ——

    “你——”

    王二怔怔的望着他,神色逐渐清明,竟然被他踹醒,吃力的扭过头,愣愣的望着杏花尸体,望着她因为憋气而狰狞的脸庞,望着她早已僵硬的十指,因为死前的挣扎而扭曲,再望及她小腹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刻,你一定很不甘吧!”

    转瞬间,泪如雨下,半晌“啊呜——”一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妓子们虽说恨他无情,却扭头,不忍看这悲情一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可悲!可叹!王二,你罪无可恕,死不足惜,等下了地下,好好向她母子忏悔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好诗,好文采,”曾开暗赞一声,深深望了梅长青一眼,挥了挥手,“将人犯与死者带回衙门。”

    “是!”

    衙役们领命,押走失了魂儿的王二,抬起杏花的尸体离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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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风尘仆仆入京,堂上人人称儒,他却说自己是个戏子。人道是,戏子误国,他却坦然笑之。时天下纷乱日久,他执剑入朝,既然儒生无能,就让他这戏子救国。大国戏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戏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戏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