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小叔父?
“住手——”
“小兄弟,别打了——”
“柳姑娘,你快说说话呀,再打就要死人了——”
唐胖子眼角抽搐,不敢上前,急的团团转,无奈之下,只得转头向柳怜儿求救。
柳怜儿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上前拉住梅长青,“梅——梅公子,不能再打了,他是沈家少爷,再打会出事儿的。”
“哦?沈家的少爷?”
梅长青这才收了脚,整理了下衣服,舒了口气,转头给了柳怜儿一个温和的笑脸,柔声道,“莫要担心,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与他爹有些交情,出不了事儿的。”
柳怜儿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见他依旧温文尔雅、翩翩少年,看的有些迷糊,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梅公子了。
“泥敢达窝,你屎定勒——”
沈少爷被唐胖子扶着,脸肿的像个包子,嘴里仿佛噙着两个土卵子,说话含糊不清。
“嗯?”
梅长青一扭头,吓的两人连连后退,唐胖子甩掉手里的桌腿子,连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兄弟,咱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要讲道理。”
“呵——”梅长青嗤笑一声,戏谑道,“好,那咱就来讲道理,我这人其实最喜欢讲道理了,先骂我的是他,先动手的也是他,你说我有错吗?”
唐胖子磕磕巴巴道,“没——没错!”
沈公子一把推开他,气急败坏道,“肿么没戳,泥跟老纸抢缕淫就系戳。”
梅长青没听懂,指着唐胖子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你跟他抢心上人!”
唐胖子怕惹怒梅长青挨揍,模棱两可的解释了句。
“什么心上人?”
“就是柳怜儿姑娘——”
“哦——”梅长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红颜祸水,扭头看了眼柳怜儿,盘算着姑娘会不会为自己的清白解释两句,却见她只是羞怯,低头摆弄衣角,也不知道在想啥。心道,您这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无奈之下,只能自己来了。
“你这“抢”字我就不喜欢了,莫说我与柳姑娘清白,便是有点什么又能如何?关你一个单相思的狗屁事儿?天下漂亮的姑娘多了,你个个喜欢,就都是你的了?那皇帝后宫里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你咋不去跟她理论?”
“窝——”
“我什么我?”
“泥——”
“你什么你?”
沈公子气的捂胸后退,指着梅长青呐呐不能言。
唐胖子总算仗义,挺着肥肉将他护在身后,小声道,“小公子,咱沈兄喜欢柳姑娘,烟花巷里人尽皆知,也就是一片真心下才一时上头,要不,这事儿咱就算了?”
“不能皱这么涮了!”
还没待梅长青答应,沈公子便一把将他推开,指着柳怜儿道,“枉窝对泥一片痴心,泥真可入池对窝?”
柳怜儿直接一脸懵逼,梅长青皱眉念叨了几遍才弄懂他说的是啥。
“你说你对柳姑娘一片痴心?”
沈公子点头,“没戳!”
“那你这真心可就太贱了,你若是蹲在明月楼门口发怒,我也倒能理解,可你一边搂着春香园的姑娘喝花酒,一片又跑出来说自己真心,你说你这真心是个什么东西?”
“我——”沈公子瞬间无言以对,半晌才嘣了句,“窝可系沈家公纸——”
“沈家公子怎么了?你叫沈临?你爹叫沈福?”
沈公子见梅长青念出他爹名字,以为他害怕,立马挺胸道,“么戳!泥这小臭虫纸怕了吧?”
“怕?”
梅长青失笑一声,正月初三他去沈府拜年时,听沈福说起过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说年岁比梅长青大三岁,却整日沉迷酒色,想让梅长青多与他走动走动,教育教育他。过了正月事儿多,梅长青也没再去沈府,所以倒是没见过他这位便宜“大侄子”,今日一见,果然如他爹说的,不争气,既然如此,今日他就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子”。
想到这里,梅长青二话没说,抬腿就是一脚。
“泥特么还敢打窝?”
沈公子坐在地上惊呆了,莫说他,周边看热闹的人也傻眼了,这小子知道沈公子的身份,竟然还敢出手?钱塘没了虞氏,沈家就成了最大的地头蛇,这少年莫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梅公子!”
柳怜儿一脸担忧的拉住他,她知道梅长青有些关系,认识些大官,可在这钱塘,再大还能大的过郡守?
梅长青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妨,上前道,“你爹既是沈福,那你可听他说起过我?我叫梅长青。”
“梅长青?”
沈公子这下捋直了舌头,先是一愣,接着惊恐的拄着地连连后退,自打正月起,这名字就像是梦魇一样纠缠着他,他爹每次揍他,嘴里念叨都是这个名字,越念叨下手越恨,还曾警告过他,见了这人得行长辈礼,叫“叔父”,连向来包容他的祖父都严厉的警告他,说这人惹不起,自己怎么就这么命狈,偏偏就犯在这位“叔父”手里?
当下忍着疼,一骨碌爬起身,讪笑道,“真系大匪冲了龙王茂,既家迎不系既家迎,小鸡沈临,见过小叔父。”
别的众人没听清,可“小叔父”三个字却都听的真切,全都傻眼了,这是什么个情况,方才还劈头盖脸,咋一转眼就叫上叔父了呢?这沈公子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唐胖子也被吓着了,连忙扳过他的脸,伸出一根肥嫩的粗手指,晃了晃,问他是几?
沈临疼的“嘶”了一声,没空理他,一把将他推开,恭敬道,“小叔父,小侄在楼上摆了酒菜,要不要上去小酌几杯?好让小侄跟您赔礼道歉,您看可好?”
这几句话说的清楚,梅长青摆了摆手,懒得跟他计较,“算了,我有事,你自己喝吧。”
沈临一脸忐忑道,“也罢,那小侄改日再请,今夜之事?”
“放心,今夜之事我不会跟沈大兄说的,你去吧,今后莫再就差柳姑娘了。”
“好嘞,小叔父放心,小侄今后一定不会再骚扰柳姑娘。”
沈临如蒙大赦,一脸狗腿的答应,拉起还在发愣的唐胖子,扭头就跑进了春香楼,直到上楼二楼包房,才气喘吁吁的松了口气。
“沈兄,那人谁啊?小小年纪,你称他叔父不说,竟让你如此忌讳,莫不是什么王子公孙?”
沈临端起杯酒一饮而尽,他也不清楚梅长青有什么背景,只知道自己惹不起,又怕丢了面子,便吹嘘道,“这你别管,反正以后别招惹他,莫说钱塘没人惹的起他,怕是那些王子公孙也不敢轻易招他。”
“这——”
唐胖子一时发愣,还真被他吓住了。
——
待事情了结,众人散了。
柳怜儿一脸歉意,难过道,“公子好心送我回来,我却给梅公子招来了麻烦,都怪我出身在这种地方——”
“无妨,”梅长青摆了摆手,“柳姑娘莫要多想,也莫要看不起自己的出身,我不也只是个戏子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真正喜欢姑娘的人,有岂会在乎这些?”
说罢,梅长青见天色已晚,当即拱手告辞离去。
柳怜儿关了门,魂不守舍的上楼,嘴里呢喃着梅长青方才那两句诗。
王妈听见动静,推门探头一看,是柳怜儿回来了,见她已经入房,刚想关门继续睡,就听她回身道,“王妈妈,往后别叫我怜儿,我改名了,叫如是,柳如是。”
062 换籍
夜色微凉,却是钱塘江畔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有人兴冲冲前往,有人醉汹汹归来,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不羁放荡,唯有梅长青形单影只。打完人,出了身细汗,此时江上冷风吹来,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这才想起,自己的大氅似乎还留在柳怜儿那里。
江畔灯火辉煌,梅园楼子依旧黑漆漆的,自二月初停戏,接连虞氏造反、李庆之大婚,这一来二去的,梅园停戏已有十天。
梅长青敲了敲门,门子里间打开,开门的是燕小乙,自梅长青出门送人,他就一直等在这里,披星戴月,浑身寒气,梅长青自然能看的出来。
“大冷天的,小乙留个门儿就行了,不用守着。”
燕小乙道,“小的裹的厚,不冷,不见九爷回来,小的睡不着——”
梅长青微笑,也没再说什么,这就是“燕小乙”不是吗?
路过前院时,师兄们房里灯依旧亮着,时不时的有笑闹声传来,梅长青没有停留,直接回了后院,新房里灯火亮着,一对新人还没睡下,月光下,几道黑影鬼鬼祟祟,弓着腰,蹲在窗外偷听,“放哨”的见梅长青进来,连忙向他打手势,示意他轻脚慢行,梅长青颇觉着好笑,也随了他们的心意,放缓了步子,轻脚上楼。
刚入楼梯,他就愣在那里。
“嘘——”
小丫头手指比在嘴边,朝梅长青发声,接着又一脸兴奋的指了指下面,晚娘正端着盆子向下探望,上身裹了件贴身棉袄,下身只穿着短褶,光着脚穿着湿漉漉的屐屉,他猜想晚娘端的应该是一盆洗脚水,顿时点头会意,小丫头扭回头,也跟着向下探身,小手指指点点,娘两皆是一脸的兴奋模样,看的梅长青一头黑线,这是什么恶趣味?
楼下灯火方熄,好似一声信号,晚娘翻手将一盆水朝内下泼,“甘霖”天降,“呀——”,楼下惊叫声响起,接着几道黑影抱头大叫着跑回前院,房里“噗通”一声,接着灯又亮起,小丫头蹲在廊间“咯咯”直笑,见梅长青抬步上楼,晚娘有些羞赧,拉起小丫头回房,娘两关门又是一阵儿嬉笑。
梅长青回房没有点灯,直接去了外衣、脱了鞋躺在床上,闭上眼想着方才之事,禁不住心底暗笑,一场喜事下来,梅园总算有了些生气,这种感觉真好。随后,又想起烟花巷的事、想起柳怜儿、想起自己动手打人、想起明天换籍的事还没告诉晚娘——想到很晚才入睡。
鸡鸣天亮,梅长青起的有些迟,担心新人们一夜折腾劳累,师兄们默契的没有起来吊嗓,梅长青也只是练了会儿剑,随后回去收拾了下,带着小丫头去用早饭。
吃饭间,大师兄一脸讪讪的扶着琴姐进来,琴姐脚步有些变扭,低头红着脸不敢看人,众人抬头戏谑的看着李庆之,几个调皮的还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饶是他平日里脸皮子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哼——”
晚娘一声轻哼,待弟子们吓的低头变的规矩了,她才又微笑着看向一对新人,安氏早就备好了茶水,待新人早起奉茶。
“师娘请用茶。”
琴姐端着茶碗跪地奉茶,晚娘欣喜的接过,喝了茶,将她扶起,念叨起让二人早点生个孩子,随后牵着秦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用膳。
家里女人多了,自是不能再一桌子用膳了,弟子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吃过饭,梅长青跟晚娘说了换籍的事,晚娘听的喜极而泣,她倔着不让梅长青登台,为此不惜挨了丈夫一巴掌,就是怕他成了戏子没法换籍,十几年的期盼总算迈出了一大步,她又怎能不高兴?
梅长青哄了半天,等妇人破涕为笑,这才带着两个跟班去往刘府,出门前,晚娘叮嘱他替自己谢谢章氏,昨天李庆之大婚,章氏让人送了两匹锦缎过来,贺礼不轻,人情更重。
待梅长青出门,晚娘又拿了香火,领着一对新人去了祠堂,给梅阑报喜,等两人烧香出门后,一个人盘坐在排位前念叨。
“你看,咱家人越来越多了,小乙、安氏老姐姐、柱子、小瑾儿——如今庆之成婚了,秦琴也是个好孩子,往后有她帮着操持,我也能轻松不少了——我跟你说,咱九儿要换籍了,幸好当初我坚持着没让他登台,若是跟你唱了戏,可就苦了孩子了,嘿嘿,你说九儿将来要是考个功名回来,妾身会不会高兴疯了?想想就激动啊——”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哭了起来。
“呜呜——你这个自私的老头子,就这么带着柱子、银山走了,小六子也跑去给你们报仇了,这个小混蛋,折腾的我这心没一天能安稳的下来,我可跟你说,往后呀,我什么都不想了,就盼着九儿出息,等着将来抱孙孙了,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六子平安无事啊——”
祠堂外,李庆之蹲在角落里,听着妇人里头唠叨,抹了把泪,起身离开了。
梅园人的户籍本来在汴州,但汴州不属大周,如今众人定居钱塘,自然是要重新落户的,年前晚娘就让李庆子去衙门登名造册了,都是唱戏的,入的当然是贱籍,梅长青要换籍,需要官府特赦,沈老是钱塘郡守,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文成先生让刘伯去沈府给沈老打了声招呼,捎带告诉他让沈福给梅长青作保,参加童子试是需要本地廪生作保的。
今年的童子试是在三月初举行,沈老让沈福亲自去县衙给梅长青转了户籍,又给他要了个入试身份牌,下午过刘府串门时带了过来。
书房里,沈老将身份牌交给梅长青,说起他入试之事。
“长青年才十六,学习尚不及半年,如今参加童子试,会不会仓促了些?”
“无妨,”文成先生摆了摆手,得意道,“童子试考的都是些死东西,这孩子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些东西他扫一眼就记会了,眼下考个秀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过目不忘?”沈老诧异的看向梅长青,见他挠头谦逊微笑,苦笑道,“真是便宜你这个老东西了,早知孩子还有这本事,我便是不自量力,也要跟你争抢一番。”
“哈哈——迟了,”文成先生大笑,接着又问道,“老夫记得你家那小子今次也要入试了吧?”
听他说起沈临,沈老顿时一肚子的火气,“这不争气的小东西,年比长青大了三岁,却及不上长青半分成熟,去岁春上才娶的唐家小姐,还不及一年就纳了三房小妾,整日不去书院,带着他那败家的“小舅子”混在青楼里,老夫时常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听管家说他昨日晌午就已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府,能把老夫给活活气死。”
梅长青听的缩了缩身子,埋头书本,没敢吱声,他昨日将沈临揍了个鼻青脸肿,这小子敢回家才怪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瞧你这老东西说的,不是你孙子,你当然不操心,他要有你家这三个这么出息,老夫才懒得操心。”
“出息个啥?老大老二就两个死脑筋,一点都没像老夫,也就长青能让老夫安心,如今老夫只期望廌儿将来——”
——
聊起儿孙,二老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儿吐槽。
063 “闭关”应考
童子试又叫童试,唯有通过童子试,才算有了参加科举的资格。童子试分三场,县试、府试、院试,考的主要是“四书五经”、诗赋以及一些简单的策论,三场考完合格者,就能称为“秀才”,《促织》中言“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操童子业”即未取得秀才资格,没有功名,还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
距离开考也就二十来天的功夫,文成先生嘴上轻松,心底却是挺重视的,给梅长青讲解了不少题文书写规范,沈老也不时的插嘴提点几句注意事项,话说多了,梅长青也开始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科考的第一步,索性记下这些事宜,打算回去闭关。
傍晚回园,晚娘见燕小乙抱着一摞书,问起因由,梅长青给她看了下身份牌,解释说童子试在即,他打算闭关读书,本来他也只是“有些”紧张,打算趁着二十来天将读过的“四书五经”再温习一遍而已,没想到晚娘却将这当成了大事,立马将园子里人全部召集过来,严厉警告他们,这段日子谁都不许打搅梅长青读书,饭食、纸墨——甚至是灯油等一应都要提前备好,余下的都托付给了小丫头,见她娘两彼此一副郑重的模样,梅长青心底苦笑,心道,这莫不是要自己夜以继日、头悬梁、锥刺股?
次日,梅园开戏了,大抵是梅园关的太久的缘故,来听戏的人很多。
二月除了农耕忙碌,再就是折柳送别,跑商的商户、游历的学子、赴任的官吏等大都也在这个时节出门。
明月楼终究还是搬走,二月十三那天,码头热闹,琴姐与抱着柳怜儿一番依依不舍的泪别,柳怜儿没见着梅长青,有些失望,又不好意思开口向李庆之询问,直到船要起锚,王妈爬船头催她登船,方才扭扭捏捏的问了句,得知他在闭关读书,便将一封书信交给琴姐,请她代转给梅长青,本来是想将大氅也交给她带回去的,不知怎么的,又没舍得给,大抵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晚饭时,琴姐托送饭的瑾儿将书信稍了进去,梅长青看到信,这才想起,柳怜儿似乎跟自己说过明月楼今天搬走,当时还问过自己会不会前去送她,自己还说有空便去,这一读书就给读忘了,打开柳怜儿的留信,梅长青微愣,接着俊脸泛红,心道,这姑娘也忒大胆了些。
信的内容不多,就十六个字,“若是奴家愿意与君为妾,君可愿纳?”
梅长青扪心自问,“愿不愿意”?结果当然是愿意的,少年人都有“恋母”情节,柳怜儿人善、说话直来直往,性子颇有几分像晚娘,美丽的容颜便是放在这盛产美女的江南,也属稀有,只不过身在青楼,名声不好听罢了,但她身在清白,傻子才不愿意。
二月十五,安敬思骑了匹大马回来,告诉梅长青,朝廷来了旨意,任命荣涛为钱塘大营守备,令龙武卫旨到之时即刻回京。李君羡率大军走了,走的很匆忙,临走前留话给柱子,让梅长青将来到了南京,务必要去找他,他请梅长青喝酒。
连日埋头读书,梅长青读的有些烦躁,便喊柱子下楼试试手,想看看李君羡到底都给他教了些啥。
后院,两人都换上木棍,梅长青选了根儿短的代剑,柱子选了根儿长的代枪,梅园不大,这一番动静自然避不了众人,大家都围在一旁观看,猜想谁能赢,大多人看好的还是梅长青,此前两人也曾有过几次交手,都是梅长青获胜,他们可不相信,十来天的功夫就能让柱子脱胎换骨。
梅长青却不这么认为,他心里清楚,早前他能赢,多数是依靠招式精妙,安敬思天生神力,若李君羡能教他些用枪招式,未必不能胜了自己。
果然,随着李庆之一声令下,二人“剑”来“枪”往,梅长青仗着身法、剑技灵巧,围着安敬思缠斗,安敬思则一力降十会,站在原地一一破解,五十多个回合后,梅长青已经开始气喘,安敬思只是稍微冒了点虚汗,梅长青知道不能再拖,拖久了自己必输,虚晃一剑,趁着安庆思身子前倾之时,绕后指刺,眼看棍剑将要触及安庆思后背,却不料安庆思侧身长棍回挑,梅长青一时不备,手中短棍就被挑落在地。
场面一时安静,一众师兄都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个傻大个,燕小乙表情也露出几分凝重,唯有安庆思不好意思的挠头憨笑道,“对不起少爷,小的一下子没收住手。”
对于安敬思能够打赢自己,梅长青是真的打心底替他高兴的,早前他对安庆思的身份便有了几分猜测,如今更坚定了几分,当下上前拍着他厚实的胸口,夸赞道,“有啥好对不起的,你能赢,证明少爷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块学武的料,李将军才教你十来天,你就有了如此进步,若是真刀真枪,我怕是在你手底走不过三十回合。”
场下的晚娘与安氏也很激动,安氏激动的是自家傻儿子终于有出息了,晚娘激动的则是自家俊“儿子”更安全了。
余下的十几天,除了沈老着管家送来几份历年的考卷让他参考,日子倒也过的平静,梅长青整日埋头书房,小丫头也足不出户,梅长青读书,她就坐在一旁一边做女红,一边红袖添香,如此这般,十几天下来,梅长青便将“四书五经”以及附在上面的注释有仔细复读,将之牢牢记在脑海,又将沈老送来的考卷认真过了一遍,主要是参考上面的答卷格式与破题手法,获益匪浅。
由于晚娘将梅长青考试之事当作梅园的头等大事,所以梅长青这些天日子过的虽有些乏味,但生活质量是真的好,晚娘连三餐都给他开的“小灶”,营养膳食毫不吝啬,期间章氏也过来几回,带来一些金陵捎过来的瓜果,有这“两娘”的殷勤照顾,梅长青觉着自己这些头肉了许多。
就这样“幸福”的熬了二十来天,童子试终于到来。
064 赴考县衙外
三月三,“上巳节”,《论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一大早起,梅园人去祠堂给祖师爷上香,晚娘念叨着,让梅阑保佑着她的“九儿”明日考试一切顺利。
夜里,晚娘将提前准备好的考试工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几遍,生怕漏缺了什么,为此,她前日专门儿咨询过章氏,章氏两个儿子都参加过科考,对这些熟悉。
次日天不亮,晚娘便起来给梅长青做好了早膳,拉着小丫头给梅长青挑了身圆领青衫,亲自给他梳了头,望着铜镜里清秀的儿子,心里美美的。
天微亮,园外有人敲门,燕小乙前去开门,见门外停着辆大马车,敲门的是两位陌生的公子,来人说是找梅长青的,心头诧异,他一直陪在自家“九爷”身侧,没见过他认识什么公子少爷啊?又见沈家管家过来,以为是沈家公子,不敢怠慢,让三人稍等片刻,自己匆忙跑进去禀告。
这两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沈临与他的“小舅子”唐胖子。一早起沈老便将沈临打起床,叮嘱送长孙去应考的沈管家,让他顺路去接梅长青一起。沈、唐两家既是世交,又是邻居,沈家长孙娶了唐家嫡女后,两家又成了姻亲,唐家便把同考的唐胖子也托付给了沈管家。
梅园门外,唐胖子不知道沈临找谁,打着哈切,一脸瞌睡道,“沈兄,我们不去考场,来戏园子干啥?大清早又没戏,对了,我记得这院子好像是你家的,你不会没银子花,大清早跑来收租的吧?”
“滚蛋,”沈临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以前是我家的,不过被祖父送给了小叔父,我来是接小叔父与咱两一同去应试的。”
“小叔父?”
唐胖子突然想起梅长青,身子一颤,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清醒了许多,眼神儿从沈临脸上扫了几圈,惊声道,“姐夫,你说的小叔父,不会就是那位吧?难不成他是个戏子?”
还不等沈临发话,沈管家便沉声道,“表少爷要注意称呼,梅公子虽然出身不好,身份却金贵的很,要是让老爷知道您敢不尊重梅公子,您怕是得要脱几层皮了。”
沈管家在沈府虽然只是一介下人,但自幼伺候沈老,可谓是德高望重,便是沈临这纨绔大少爷也不敢不尊敬他,唐胖子自然不会怀疑他说的,当下讪笑道,“怎么会,梅公子是姐夫的小叔父,那自然也是我的小叔父——”
沈管家对沈临这位“狐朋狗友”、“小舅子”也是无奈的很,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当下也只是警告几句,便再懒得理他。
梅长青刚用过早膳,听燕小乙说沈管家在门外带着两位公子请见,他想起那日沈老说起沈临也要应考之事,知道大抵是沈老让他们接自己一起过去。
晚娘好奇的问道,“九儿可知,外面来的是谁?”
“是沈叔父家的长孙,此次也要应考,大概是沈叔父让他来接我一起过去。”
晚娘听说是沈家公子,便没再耽搁,嘱咐燕小乙背上书篓,带着小丫鬟送主仆二人出门,考试地点就在钱塘城内,也没什么危险,便没让柱子跟去,有燕小乙这个“书童”跟着就行了。
门外三人没等多久,就见梅长青主仆出门,两个纨绔连忙上前口称“小叔父”,恭敬行礼,沈管家看的一脸疑惑,觉着三人此前似乎认识。
晚娘没有跟出门去,待听着马车离开,这才扶着门框探出身子观望,一直到望到马车不见踪影。
考试地点不远,就在城南的钱塘县衙边上,钱塘县衙属于钱塘郡府的附郭县。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所谓的“附郭”指附郭县,也叫首县,即县城和府城或京城同在一处的县,亦即知县与知府或巡抚、朝廷同在一城。此谣谚用极而言之的说法来形容附郭县的县令,意思是这些县令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同城上官的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
平日里钱塘的赋税征收、决断刑狱、劝农稼穑、赈灾济贫、抓匪除恶、兴善之教、贡士、读法、祭神祭孔等都是由县衙主持,郡府只负责统筹管理下辖诸县即可。卧榻之侧即是上官,这些附郭县令岂能酣睡?哪个不活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纰漏,被上官直接逮着,影响到自己的政绩。
马车到了县衙,那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凡钱塘郡城内学子皆尽集中此处,沈、唐两个便宜大侄子跳下马车舞胳膊挥腿,活动筋骨,看样子是预备“大干一场”,梅长青没下车,掀起车帘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头,问沈管家道,“沈伯,人如此之多,官府也没人出来主持秩序,一会儿可怎生进去?”
沈管家对梅长青除了敬重外,更多的是一种喜爱,少年人儒雅俊美、有礼貌、尊老、知书达理、且有大才,不像自家那两个费事的少爷,每每听他称自己“沈伯”,沈老总能听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当下便微笑道,“梅公子勿要担心,公子手里的身份牌有号码标识,开考前一个时辰,衙门会挨个叫号唱名入场,倒时候会有衙役开辟通道,以方便学子们入内。”
“原来如此!”
梅长青点了点头,掏出身份牌看了下,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刻有“壹”字,心道,难不成自己是第一个入场?
在他正思虑间,沈临周边也围过来些许学子,瞧他们那锦衣佩玉的打扮,估计也是些城里的世家公子,沈临二人就读于钱塘学院,这些公子少爷都是沈临二人在学院里的“朋党”,一见面就是嬉戏逗笑,完全看不出半点对考试的担心。
虞氏覆灭,沈氏得势,沈临身侧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几人围一起高谈阔论,一位肥头大耳兄恭维道,“沈兄才高八斗,依我看,这次童子试头名非沈兄莫属。”
“那是——”
“必定如此——”
余下人跟着附和。
沈临除去纨绔浪荡外,也确实有些才能,成绩在钱塘学院里向来都是名列前茅,对这些恭维自然坦然收下,不过一想到车里那位他惹不起的“大爷”,免不了有些心虚,自家老子跟祖父都骂他才不及梅长青万分之一,他心底虽有些不服气,却也清楚梅长青大概是有才的,否则凭他一个“戏子”身份,也不会让家里两位折节下交。
“头名倒是愧不敢当,但考个“廪生”还是有把握的。”
说话间,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他身侧,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沈公子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065 入场次序也争?
马车停下,一道跟沈临年岁差不多大的身影挑帘出来,身着青丝书生袍,腰悬美玉,外罩锦绣大氅,面容高冷俊秀,浑身一股子傲气,敢对沈临出言讥讽,怕又是出自钱塘的哪个世家大族。
来人姓陈,叫陈少卿,钱塘陈氏的长孙公子。
陈氏是除了虞氏外,钱塘最大的世家,亦有不少族人任职朝中,论声名,便是沈家也差之远矣,对沈氏这等新兴家族,自然没有旁人那么顾忌,更谈不上什么巴结。所以,陈少卿作为陈氏长孙,自然也不惧沈临,他为人高傲,向来瞧不上纨绔“头子”沈临,觉着他就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两人平日里就极不对付,彼此互不顺眼,每次见面,总免不了要相互冷嘲热讽一番。
“吆,说话这么“匪气”十足,我当是虞氏的哪位从坟里爬出来了呢,原来是陈家公子呀,失敬失敬——”
唐胖子嘴里说着失敬,却满脸的嘲讽之色,作为沈临的“死党”兼“小舅子”,他当然要为自家好兄弟、姐夫出头。
陈少卿不屑的撇了他一眼,“一个走后门、拖后腿的“破落户”子弟,本公子懒得跟你言语。”
唐氏虽祖上出过权贵,后世子弟却多为经商,是以,在陈少卿眼里,唐氏自然就是“破落户”。
“我尼玛——”
唐胖子气急,胖腿一蹬就要上前揍人,却被沈临一把扯住。
“姐夫干嘛?让我揍这孙子,大不了我不考了——”
“急什么?”沈临没看他,扫了一眼陈少卿车旁的两名壮仆,淡笑道,“人家陈大少爷出门可是牵着狗的,你万一被狗咬了,可就得不尝失了。”
旋即盯着陈少卿,语气平淡,轻声道,“陈少爷一早这是吃了多少羊卵子?说话这么膻气,张嘴就让人闻着作呕。”
陈少卿阴阳怪气道,“我陈氏小门小户的,可不像你沈家,早起还有羊卵子吃。”
“小门小户?不尽然吧,虞氏没作孽前,你陈氏可是傍着虞氏这颗大树,没少在钱塘敛财,你姐姐不就是虞氏的媳妇吗?死了没?哦,对了,我忘了,你姐随那虞氏余孽去了大魏,可惜了,也不知道陛下将来要不要抄九族,虞氏倒了,某些人家定然对朝廷心存恨意,说不定——”
“你——”陈少卿气急,“莫要信口雌黄,虞氏是虞氏,他家要作孽,与我陈氏有何关系?”
沈临嗤笑一声,“那可未必!”
“沈临,你也就逞逞口舌只能而已,有本事咱考场分个搞下,我还告诉你了,这次的县试头名,我陈少卿拿定了。”
“吆!风大不怕舌头闪着,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在钱塘学院拿个头名,你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比你强——”
“比我强算什么本事,钱塘学院出来十个,八个都比我唐某人强。”
“比你强——”
“尼玛——”
“比你强——”
——
梅长青坐在马车里,饶有兴趣的听着几人对话,几人包括那故作成熟的陈少卿,身上都有些世家子弟的习性,沈临虽有些纨绔,却也算光明磊落之辈,唐胖子嘴硬胆小且有点憨,陈少卿就是那种最纯正的世家子弟,他分贫贱、看高低、性子高傲、且还目中无人,眼里只有家世荣誉,从不会考虑他人死活、感受,这种人,他最见不得!
争吵间,旭日东升,衙门大开,一班皂吏鱼贯而出,推搡分开众人,一名手持名册的绿袍小吏沿通道走向对面考场,一阵儿“噹噹噹——”的铜锣音响起。
“天授四年,钱塘童子试第一场,凡参考学子听名入场,不得携带与考试无关事务,诸如夹带、抄纸、书册——等,一经发现,逐出考场,经由朝廷判罚。”
唱完规矩,绿袍小吏扫了眼众学子,在他们殷勤的目光中缓缓展开名册,待扫及首位名字,微微一怔,接着开始唱名。
“天字壹号房,钱塘学子梅长青——”
“梅长青?”
场中一片哗然,众人先是打量周边,见无人起身,又将目光扫向全场,此皆因历年钱塘科考,凡有虞氏嫡系子弟参加,唱名第一人,皆是虞氏子弟,虞氏无嫡系参加时,才轮得上各家,如今虞氏倒台,按理来说不是沈临就是陈少卿等世家子弟,这梅长青是谁?这名字闻所未闻,钱塘何时出现个如此强势的梅家?
沈临先是一愣,接着面露恍然,冲着脸色阴沉的陈少卿淡然一笑,与唐胖子对视一眼,两人转身朝马车恭敬一礼,轻声道,“小叔父请!”
梅长青听得外面碎语,也有些惊诧,连这入场次序也争?心下以为这是沈老的安排,暗自苦笑,这不是赶鸭子上架、给自己拉仇恨吗?
不过这事儿倒真怨不得沈老,当时他为求迅速,便让长子沈福去给梅长青报考,沈福是郡守府的功曹、太守家的长子,县衙原本就在纠结陈少卿与沈临的排序问题,见上官亲自来送名,县令脑筋一转,便将梅长青列在首位,毕竟当初沈临报名,来的也只是管家。
至于沈临二人,完全是一时兴起,故意嘲弄陈少卿罢了。
沈临的动作惊动了众人,众人皆随着他的礼向,将目光投向沈府马车,倏而见一清秀少年举帘而出,风度翩翩,儒雅俊美,一身质地上乘的青丝长袍,腰间朴素,却在无形中彰显出一股贵气,众人脑中不禁泛起一句话,“君已如玉,何须佩玉?”
梅长青目不暇视,跳下马车,先向沈临二人点头,接着从燕小乙手里接过书篓,款步走向考场,场面一时安静,上千双眼睛随着他的步子移动。
监察官吏也没去多做检查,随便搜了下身,检查了下书篓,见其内只有笔墨,便将他放入考场,接着开始唱名。
“天字贰号房,钱塘学子陈少卿——”
陈少卿闻声瞥了一脸沈临,见他一脸的不以为意,轻“哼”一声,摔袖入场。
“嘁,”沈临盯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心下为自己方才那一句“小叔父”暗自得意,头名入场的虽然不是他沈家人,但他那一句“小叔父”过后,梅长青即便不是沈家人,在众人眼里也跟沈家扯上了关系,他才不管头名入场的是谁,只要不是陈少卿就好。
“天字叁号,钱塘学子沈临——”
“天字肆号,钱塘学子王——”
官吏一一唱名,学子们依次入场,大周天授四年的童子试,即将开考!
066 童子试(一)
钱塘贡院,自大隋起建成,仅供县、府学子考试之用,占地面积不大,一个封闭式的大院子,除了考官们办公的房子外,其余皆为一排一排的号舍,给梅长青的第一感觉,就像他印象里的监狱。
一条大道似脊骨贯穿,旁侧号舍肋骨般排列,一条一条整齐有序,间隔相等的分成数十个小隔间,无门无窗,里边就架着两块木板。号舍依照《千字文》排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最靠近龙门的第一列号舍向着大道,墙壁上就写着“天”字,俗称“天字第一号”。
梅长青对号入座,闭目静坐等待,陈少卿就在他隔壁,路过时脚步加重,却见梅长青眼皮没抬,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冷哼一声,走进自己的号舍。
外面唱名梅长青自然听的清楚,对陈少卿的进门之举,他也明白此人何意,懒得理会而已,不是他心高气傲,而是对这种小鸡肚肠的世家子弟,他完全看不上眼,豆大点成就就沾沾自喜、目中无人,这种人能有什么大的成就?在他看来,真正的世家风骨早埋在了魏晋南北朝,余下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退出历史是迟早之事。
号舍两侧早有考官站立,众学子都规规矩矩入舍,静待铜锣敲响,发下考卷。
大周童子试与院试类似,却不同于乡试、会试,前者连考分场,一场一日,连三场,后者一场三日,连三场。
“噹噹噹——”
铜锣敲响,考官依次发卷。
梅长青开始阅卷,第一场考经义,共三题,题一出自《大学》,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题二出自《礼记·中庸》,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题三出自《周易》,题为,“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义”。
三题均为释义题,要求学子根据自己对经文的理解,对选题加以释义,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首先题意要正,要符合传统观念,其次立意要新、要明,要在合理不同的见解上阐明自己的观点,最后文笔要流畅、字体要整洁。
梅长青皱眉沉思,直到第二次响锣,才取出笔墨砚台,开始边思考如何破题、边研墨。
沈老送来的示范卷对他的帮助很大,起码在破题格式、技巧方面让他有了充分了解,他不似沈临这些学院子弟,大考小考是常有之事,对考题如何答早有模拟。
研好墨,梅长青闭目长吁,待凝神静气,提笔填上名字后,他开始解题,“程子曰:“亲,当做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以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未有尝息者——”
下笔如龙,洋洋洒洒,一时间忘乎所以。
一题答完已近午时,梅长青浏览一遍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活动手腕休息,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的“沙沙”声传来,考官来回巡视,无聊时,也会近前观视学子答题。
在梅长青看来,古代读书人最强的不是他们的博闻强记,而是他们的忍性,就比方说科考,为了空出时间答题,有人能憋着三天三夜不上厕所。当然小便还是很方便的,每个人脚边就有一个小黑木桶,为的就是方便“嘘嘘”。
童子试一日一场,巳时开场,酉时结束,中间仅隔一顿午饭,一般人都不带吃食,梅长青也没带,所以,仅休息片刻后,他便又继续埋头答题。
有了开头的经验,一切就顺畅起来,三道题,做个释义拢共不过千余字,能用多久?奈何这得用古文,用竖行繁体字写的古文,而且他不仅要写出来,读起来也要流畅,字义也要通透,所以,一个晌午他都在与答题做斗争,直到申时已末,他才答完,伏案细致检查一遍,待查无无缺漏,便搁笔静坐,等待放堂。
剩余不过半个时辰,巡视的官吏见其余学子都在奋笔疾书,唯天字一号房的梅长青闭目静坐,好奇之下,便拿起他的答卷浏览起来。
笔迹清秀,答题饱满,这是县丞对试卷的第一印象,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接着继续看起内容,越看越有些不舍放下,静立观看半晌,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答卷,瞅见梅长青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官吏便对他还以微笑,转身离开。
“噹噹噹——”
铜锣声起,几名监考官吏分派收卷,待他们收走试卷,铜锣声再响时,众学子才离开考舍。
梅长青刚出考舍,就见沈临二人已经等在舍旁。
唐胖子嘴快,不待沈临开口,便自来熟的问道,“小叔父答的如何?”
“还算尚可,”梅长青微笑着谦虚,接着问道,“你们呢?”
听梅长青问起自己二人,唐胖子脸上立马堆起了苦色。
“姐夫说他答的也还可以,我就惨了,第三题还未解完,便已敲锣,此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倒未必,”梅长青摇头,轻声宽慰道,“三题未答完者不少,且童子试三场,均成绩而定,只要你下两场发挥出色,考个童生应该还有机会。”
唐胖子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打起点精神,见三五个同窗路过,忙扯着发问,听几人愁眉苦脸的都说没有答完,顿时又嬉皮笑脸起来,他的要求很简单,考不考的上童生无所谓,只要不是他一个人没答完就行。
出了贡院大门,沈伯带着燕小乙快步迎了上来,燕小乙接过梅长青手里的书篓,跟在他后面。
别看沈临平日里纨绔浪荡、没个正行,但对学业还是很上心的,马车里,唐胖子见二人闭目静思,知道他们在盘算考题之事,便没去自讨没趣,仰着车厢休息起来,一日下来,他早已是饥肠辘辘、疲累不堪了。
马车先到的梅园,梅长青拱手告辞,待马车离开后,才带着燕小乙转身回园。还未走至门口,就见小丫头探出个小脑袋,见着梅长青先是一喜,接着很快缩回脑袋,欢呼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接着一阵儿忙乱的脚步声响起,大门拉开,就见晚娘带着一众戏妆不整的师兄们出现在门口。
晚娘笑容满面,脸上带着期待,却又生怕给孩子带来压力,努力故作平常,柔声道,“九儿回来了,考的如何?”
众师兄也探着脖子,一脸期寄的等待他的回答。
梅长青见状,心头一酸,微笑道,“考的很好!”
晚娘侧头,暗自擦了下泪珠,止住激动,“好,考的好就好,咱们九儿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师娘说的是,咱小师弟这么聪明,莫说秀才公,考个举人老爷都不在话下——”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
“这下可好了,咱梅园没准要出个秀才老爷了——”
“呸,我你个乌鸦嘴,什么叫没准儿,那是肯定——”
——
见一众弟子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自家宝贝还在门外站着,晚娘当下怒道,“行了,戏快开了,还不去点妆唱戏?”
众弟子这才一哄而散。
067 沈府之议
沈府。
沈临用过晚膳,去了前堂,沈家几位忧心他科考的长辈都等在那儿。
“考的如何?”
人都说隔辈儿亲,但隔辈儿更敬,沈临进门儿,先行礼问安,待坐下后,听着沈老问话,恭敬道,“还好,经义三题也不算难,孙儿都答完了。”
“嗯!”沈老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次科考你可得用点心,争取一口气冲到秋闱,考个举人,乱世将近,明年的春闱过后,大周短期内怕是无力再举办科考了,所以,到时候你若能中个进士,这对你自己,对我沈家未来都有很大的好处。”
“孙儿明白。”
“明白就好,你与长青见过了吧,相处的如何?”
“孙儿与小叔父见过了,只是——”
沈老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想问什么就问吧,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得光明磊落,莫要遮遮掩掩。”
“是,”沈临壮了壮胆,小声道,“只是孙儿有些不太明白,祖父为何要如此看重此人,我沈家虽比不上那些江东世家,却也称得上是钱塘新贵,小叔父不过出身戏园子,何须我得如此折节下士?”
坐下的几位沈家老人也跟着点头,沈括将江畔园子送与梅长青不说,还多次警告族人莫要去梅园惹事,本来沈括是族长,送不送、送与谁,族人们也都不敢有什么异议,但他如此看重梅长青,却让众人心生不解。
见状,沈老沉吟了下,凝声道,“也罢,老夫知道,老夫将江畔园子送与他,你们嘴上不说,心中定然是有所不满,不跟你们解释清楚,你们终究会心有所结。”话到这里,沈老目光扫向几位兄弟,见他们一脸讪然,轻“哼”了声,接着道,“此事本与朝廷机密有关,但眼下虞氏已除,说与你们也无妨,但切记要劳劳保守秘密。”
几位族人讪笑点头。
“放心吧大兄,事关朝廷机密,兄弟们定会守口如瓶。”
“就是,就是,大兄就放心说吧——”
“嗯!”
沈老见几人如此,也就放心心来,他这几位兄弟虽然不怎么成器,但贵在品行不错,沈家能如此迅速崛起,与此不无关系。
“老夫好友文成公,想必你们都清楚,天下名士,大周文国公、中书舍人,皇帝最倚重的谋士,此前刑部查案,无意间牵出科举弊事,此事与世家皇族牵扯不清,文成公执意严查,皇帝却欲息事宁人,为此,文成公一气之下罢官离朝,朝廷虽准其奏,却依旧保留其爵,其中蹊跷,你们暂且不必知道。文成公离朝后,皇帝密旨令他隐居钱塘,老夫被随后被下放钱塘,朝中人都以为老夫是受了文成公牵连,实则老夫到钱塘,不过是皇帝为护他周全的手段罢了,而长青便是文成公唯一的亲传弟子,何来我沈家折节下士之说?”
“这——”
沈家众人被沈老一番话惊的瞪目结舌,文成公竟然隐居在钱塘?若早知道少年背后站着这位神人,莫说是江畔园子,就是将沈家老宅送与他,众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况且,长青此子有大才,有过目不忘之能,论及诗文,便是老夫也不及他,他出身贫贱,幼年无书可读,却凭借东拉西扯学来的知识便能写戏,梅园里的《杜十娘》便是他十余岁所写,不可不谓是世间奇才。他为人谨慎,恩怨分明,思维不拘一格、天马行空,不读书便知书达理,若读了书呢?更何况其师从文成公。老夫敢保证,有文成公一脉的保驾护航,未来的大争之世,他必为搅弄风云的人物,成就不在其师文成公之下——”
听着沈老在那儿陈述利害,沈家众老早已是目瞪口呆,梅长青有大才,这在他们看来是肯定的,毕竟文成先生的收徒条件是出了名的苛刻,当初沈家也曾有意将沈临送到他门下,却见多少王子公孙都碰壁而归,最终也只好不了了之,梅长青能凭借一介戏子儿身份能入的他眼,想来定然是天纵奇才。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沈括对梅长青的评价竟然会如此之高,成就不在其师之下?那岂不说,他将来起码也是个文成公之流的人物?文成公乃当世顶级名士,有“江南第一谋士”之称,前朝炀帝曾言,“留候、武侯之后,谁能与之争锋?奈何其归武矣!”,当今陛下曾赞曰,“天下谋士,无出其右者。”可见其厉害,若照族长这么说来,他师徒两岂不是要一门两第一了吗?
沈临呆呆的握着手里的茶杯,心下呢喃道,“这便是我那位小叔父吗?”
——
沈府众人的议论,梅长青自然不知情,此刻,他主仆二人正忙着埋头吃饭,晚饭晚娘给他们炖了鸡汤,煎了条鱼,炒了个青菜,不可谓不丰盛。
人都是偏心的,关于这一点,晚娘从不遮掩,梅园众人晚饭吃的如同往常一样,梅长青的饭食是另开的小灶,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这已是常有的事儿,何况大家也都没什么不满,梅园里宠溺梅长青的可不只晚娘一个人,他那一众师兄,哪个不宠着他?梅阑在写给梅长青的遗信里就有说过,晚娘离了他这个丈夫,会很伤心,却撑得住,但若没了梅长青这个“儿子”,她怕是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在这个没了丈夫、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妇人眼里,梅长青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晚娘拄着脸,看着两个少年嘴不停闲,身旁还伏着个俏丫鬟叽叽喳喳,心下没来由的一阵儿满足,眼下梅园日子越来越好了,李庆之又娶了贤妻,晚娘干脆就将戏园子交给秦琴去管了,自己闲的时候去帮帮忙,其余时间都用来照顾“儿子”。
吃过饭,燕小乙跑去戏园子帮忙,晚娘亲自收拾碗筷,一旁的小丫头想要过来帮忙,却被她赶去伺候梅长青休息。
梅长青有些疲累,没打算再去看书,回屋洗漱一番便上床休息了,明日考的是诗文,对他这种有先天优势的文抄公来说,吟诗作赋,小菜一碟。
小丫头待伺候他睡下,便拉上门跑去找晚娘了。
这妮子如今越来越依赖晚娘,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晚娘在她心中的地位怕是已超过章氏,毕竟章氏这些年待她虽好,却也只是当她是个小丫鬟,晚娘却拿她当亲闺女一样养,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068 童子试(二)
“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一双燕子归来后,十二红楼卷绣帘。”
三月初的南方,已是花开草长,比起依旧有稍许微寒的大西北,这里已经算惠风和畅了。即便如此,早起时,依旧有些微凉。有了昨日仓促出门的经验,晚娘今日早起了些,待沈临上门,梅长青主仆二人早已收拾停当,从容出门。
上了马车,唐胖子尚且还好,一如昨日一般,上了车就睡眼朦胧的倚着车厢打哈欠,沈临却有些不大对劲,自出门见他,梅长青总觉得他今日似乎哪里有些不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是怪怪的,此前,大抵是慑与沈老的警告与自己的那顿胖揍,他对自己恭敬是恭敬,但眼底总有几分桀骜不驯、不服,今日的这番恭敬却像是发自内心的。
每当与梅长青对视,沈临总是目光躲闪,他与梅长青的关系实际不熟,抛开烟花巷他胖揍自己那次,也就昨日闲聊过几句,那时候沈临居高临下,便是放低了身姿,也不过与梅长青平等罢了,今日却不同,自打听了祖父之言,他才知道,梅长青不仅才能远高于自己,便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在人家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人都是这样,没了可仰仗的傲气,他才能懂得什么叫谦卑。
梅长青不知道沈临为何如此变化,也懒得去纠结这些问题,眼下他正盘算着一会儿的诗赋考试,虽说大脑里有唐诗三百首垫底,但免不了还是有些忐忑,天晓得考官会出什么类型的题目。
文采如当年的“诗圣”杜甫者,也是一辈子屡考屡败,临了也没考中个进士,为啥?梅长青当年也很好奇,要知道,自中唐起,进士科第一场皆或诗或赋,都不如大周这般一诗一赋复杂。
为此他专门百度研究过,有将原因归咎于他不善经营人脉关系、有说当年官场黑暗的——但梅长青不敢苟同,不善经营人脉?从他“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叩富儿们,暮随肥马尘。残怀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一诗中可见,杜甫非是那种放不下面子求人的人,再从他献过吹捧皇帝的“三大礼赋”也可以看出,他并非“木头”一根;至于扯上官场黑暗?那更是纯属扯淡,杜甫本身就是个妥妥官二代,他祖父杜审言不仅是进士出身,而且做到膳部员外郎,算是核心权力圈”中的一员,父亲杜闲也当过奉天令,当年尚有贫寒之子登堂,他又怎能怪官场黑暗呢?
归其原因,不外乎就两点。
其一,就是他不善经义、策论;其二,他诗赋写的好,但不一定科考里的诗赋也写的好。科考里的诗赋,不仅要迎合时政,更要“光明磊落”,写出当政者要求的“正能量”,而非抨击时政的悲凄之词。
同昨日一样的等待,一样的流程,只不过少了一番陈少卿与沈临等人的斗嘴,少了一些乐趣。
梅长青坐的依旧是“天字壹号房”,大抵在院试之前,这里会成为他的“专座”。进门后,他见到了经考时翻看他试卷的巡官,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吏,钱塘县主簿,名为马思远,马思远见到梅长青,冲他礼貌一笑,梅长青不敢怠慢,还以微笑后,进入号舍静坐等待。
他可不敢跟巡官有什么多交流,天晓得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知道,历来科考都不只是学子们在博弈,政治斗争在其中从来都没落下它的颜色,两人要是再多点交流,指不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捏造出个什么幺蛾子呢。
“噹噹噹——”
铜锣声响,待考卷发现后,他才松了口气,如他料想般的一样,一诗、一赋。诗题,“水陆草木者甚多,何为之气节?”;赋题,“赋以梅。”
梅长青边手里研墨,边脑子里搜寻,他脑海里这样的诗赋存储不少,片刻便挑选出两首相对较应景迎政的诗赋,赋定梅,干脆诗也写《梅》,于是,待墨泽均匀,他蘸墨挥毫,诗,《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寥寥二十一字,一气呵成,不过才是盏茶功夫。梅长青又开始发愁,再抄一首赋,也顶多不过一个时辰,眼下尚早,早早写完,自己该做什么?虽然科考可以提前交卷,但如此一来,免不了会落下个狂生之名,这名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什么好名,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好比如三国的祢衡、杨修——
既不能提前交卷,梅长青干脆闭目休酣,直至日悬中天,才再次动笔,《梅花赋》(唐·宋璟《梅花赋》),“——景翳翳以斜度,风悄悄而乱吟。坐穷檐而后无朋,进一觞以孤斟。步前除以彳亍,荷藜杖于墙阴。蔚有寒梅,谁其封植?未绿叶而先葩,发青枝于宿枿,擢秀敷荣,冰玉一色。胡杂遝乎众草,又芜没于丛棘,匪王孙之见知,羌洁白其何极?——万木僵仆,梅英载吐;玉立冰洁,不易厥素;子善体物,永保贞固。”
未免写完等待,梅长青干脆边写边练起书法,凝神用心,一番抄写下来,时辰也已不早,待他搁笔休息,马思远如昨日般,再次站在他的号舍前,端卷查看,没一会儿,面色变的复杂,久久不愿释手,直至锣声响起,他才缓缓收起试卷,对这梅长青微不可闻的赞了声“好”。
考官们收好一众学子试卷,待学子们离开后,将之交于学官封好,才各回了衙门。马思远进了县衙后院,县令杨宁正坐于堂上与县丞闲聊,见他进来,便笑道,“思远辛苦了,巡考两日,可有发现良才?”
马思远苦笑一声,谦虚道,“卑职不过一举人出身,哪敢妄评良才。”接着正色道,“不过试卷倒是看过几份,那陈氏公子陈少卿,沈氏的公子沈临,倒是才如其名,非是泛泛之辈,更让卑职惊喜的是,大人治下,怕是要出一奇才,当真是可喜可贺。”
“哦?奇才?”
杨宁一脸惊喜,他乃附郭县县令,属上县县令,官居六品,比一般县令官高一两品,可谓是幸也不幸,存在郡府眼皮之下,如无什么特殊贡献,他这辈子的官运怕是也就如此了。若他治下一旦能出个进士,便算他行政教化之功,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朝廷必对他有所嘉奖。
当下便欣喜的问道,“思远快说说,这奇才是哪家子弟?”
069 童子试(三)
“大人可还记得梅长青这个名字?”
“记得,当然记得,早前便是小沈大人亲自过来给此子取的身份名牌,本官记得当时你我三人正为天字壹号舍之事犯愁,当时正是思远提醒本官点的这梅长青。”
“不错,大人好记性。”马思远适时的拍了个马匹,随后,接着道,“此子为我等点的天字壹号学子,卑职便特意关注了下此子,昨日考经义,此子对经义的一番释义,让卑职看了大惊失色,单论经义,卑职不如他,卑职当时就在想,此子当属世之良才美玉,举人有望,今日看了他的两篇诗赋,更是令卑职骇然,单论诗赋而言,天下名士,及他者不足双手之数。若此子策论如他经义、诗赋般优秀,那他必能金榜题名。”
待他话落,莫说是关心政绩的杨宁,便是一直随意窝在长椅中的县丞也直起了身子,马思远虽只是个举人,但颇具才华,三人共事多年,这点他们心里清楚。而且,马思远此人向来胆小谨慎,从不无故放矢、夸大其词,能从他嘴里说出正等惊人评论,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县丞惊声道,“哦?我钱塘竟有这等才子?为何此子此前一直籍籍无名?”
马思远继续道,“此前卑职也是如此想的,昨日卑职回府后,一直惦念此子,突然好奇,便翻看了此人学籍,发现此子年才十六,原本是汴州人士,去岁十月才入的钱塘籍。更让卑职惊奇的是,此人此前竟是贱籍。我大周朝廷有令,凡贱籍者不能参加科举,而此子更改贱籍为良籍之日,便是小沈大人前来那日,卑职记得那日与大人等忙于科考一事,未曾经手此事,当即便招来下吏询问,才知,小沈大人那日曾先一步去了属下办公之地,因他手持太守亲命、一应手续周全,下吏便未经请示卑职,直接换籍,后来忙于事务,忘记将此事告知卑职。贱籍升良,需有功绩才能由朝廷或者地方官府特赦,属下翻看了此子的特赦令,为沈太守亲笔题令,功绩未明,只含糊其辞曰,“缉拿虞氏余孽”之功。”
“还有,此子落居之所便是江畔沈氏故园,而此地房契已更替至此子名下,更让属下惊奇的是,大人们可还记得去岁朝廷嘉奖汴州戏子的那道圣旨吗?
“记得,陛下恩赏其御笔亲书的匾额,此匾额便是太守亲率本官送去的,本官记得当时那处宅院就在江畔,莫不是?”
“不错,那宅院就是沈氏故园、如今的梅园,那梅氏戏子便是此子先师。”
“哦?竟有此事?看来此子不仅是忠良之后,更是与沈氏关系匪浅。”
“莫不是太守大人弟子?”
“不无可能,我等日后且与其交好,总是有益无害——”
——
梅长青今日回园,师兄依旧等在门前,听得梅长青说考的不错,这才欢喜离去。
秦琴坠在众人身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梅长青,目光有些复杂,梅长青无论样貌还是为人,样样无可挑剔,便是她这新入门的兄嫂,也对他喜爱的紧。往日里她只知梅长青得梅园众人喜爱,得钱塘某位大人教导,却不曾想到梅园众人,尤其是晚娘,对他简直可以说是溺爱,便是寻常人家待亲子也无晚娘待他这般。沈氏连日来的马车接送,教导梅长青那位大人的身份可想而知,再想到自家某个傻妹子对梅长青的垂青,她不由的黯然轻叹,如今柳怜儿去了金陵,梅长青未来身份必然尊贵,两人怕是有缘无分了。
明日考的是策论,梅长青不敢大意,用过膳后,匆匆回了房内,捧着沈老之前送来的考卷参详起来。
大周科举中的策论,大抵被分为二十多类,包括文苑、玄经、将相、宁邦、经国、长才、方正、沉谋、雅丽、直言、体用、直谏、茂才、帝王、任官、政化、礼乐、刑法、平农商、历运、灾祥、泉货、边塞、求贤、文学、射御等等,涉及面看似很广,其实多为时政;是就当时政治问题加以论说,过于歌功颂德,会显得浮夸骄作;过于抨击时政,又让人觉得狂妄,容易得罪考官,说不定也会有人借机生事;过于平庸又得不到考官的青睐,确实难写。
读了几篇历年学子的答卷案例,梅长青总算是心有所得,放下些许心来。
虽然眼下这几篇策论,单从内容上来看,题目陈旧,因为缺乏实际从政的经历,只能空发议论,有些是背诵前人的策论套用来应付。但却很实际,若人人能高瞻远瞩、对答得体,那岂不是人人得以中进士?
翌日开考,比不得前日清闲,便是他前世遍读先贤侧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望着题名思绪,一时间捉笔难写,脑海里连连思绪,
题为,“何为“安国”之道”。
梅长青沉思着,以为,此必为皇帝亲题,大周立国时短,内外不稳,大争之世将临,就眼下的大周“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安国”便是眼下皇帝心中的重中之重,她必为此事忧心不已。
如今大周治下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空外虚,民不知战乱将起,官不知祸事临头,士子图谋享乐,梅长青打算以“居安思危”破题,当下套用苏轼《教战守策》,提笔写道,“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尽数陈述时下士子民心的“惰性”,接着又借以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深刻地指出了大周朝堂的内忧外患,“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
临了,借用《孙子兵法》,以一番安国全军之道结尾,“故《孙子》曰: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大概意思是说,慎用兵,却不畏用兵。
乱七八糟的套用一番,虽有稍许首尾不相接,但他的大致观点还是阐述的明白。
写完结尾,已是近日落,算算时辰,估计临放堂也所剩不多,梅长青搁笔,擦了把额头细汗。不及千字的文章,写的他头昏脑胀,若让他口述一番,得文成先生熏陶已久的他,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给人讲上半天,可若将之归为文章,他却是不太擅长,尤其是这种古文字表述,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可惜,科举靠的是笔,不靠嘴。
放堂前,马思远依旧过来看了梅长青的考卷,辞藻可观,虽有些许跑题,衔接处稍有些凌乱,却也算的上是篇好文,比之陈少卿、沈临之流要强上不少,心道,“此子来年,进士有望。”
梅长青不知他心中所想,待放堂,提着书篓出舍,“县试”总算结束。
070 少女丽质
清晨,梅长青去了刘府,自闭关迎考,他已近半个多月没来刘府了,眼下县试结束,只待放榜,倘若榜上有名,便接着去参加府试、院试。
方进刘府,梅长青主仆就遇到了小丫鬟环儿,环儿有些日子不见瑾儿了,自是欢喜,她与瑾儿自幼在刘府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是彼此最好的玩伴。有碍于梅长青在身边,环儿不敢放肆,先道了声“梅公子早”,待梅长青微笑应声儿,便暗中朝着瑾儿挤眉弄眼的使眼色,谨儿攥着小手,红着脸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不敢跟自家少爷开口。她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梅长青的眼睛,他好笑之余,便让她随环儿去了,自己一个人去了书房。
小丫头随环儿去了后院,章氏见了她,自然就知道梅长青来了。
往日里,章氏从不去书房打搅师徒二人,只等午膳时才同梅长青聊会儿,今日却是忍不住,梅长青试已考完,她心底正牵挂的紧,也不知道孩子考的如何。问瑾儿,小丫头迷迷糊糊的,只说自家少爷说考的不错,别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妇人坐立难安下,索性便让环儿去准备了茶点,亲自端着去了书房。
书房里,梅长青正跟文成先生讲述考试内容,他先将《梅》与《梅花赋》背给先生,又将自己策论的答案向先生简述了一番。
“经义、诗词弟子自信还是可以的,就是策论弟子有些不放心,有些东西明明就是话到嘴边,可一旦提起笔,弟子却怎么都写不出个光景来,诗赋还好些,篇幅短,有规可循,但策论弟子却有些束手无策,总觉着答案与题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上榜大抵是没什么问题,唯恐成绩会有些不太好。”
文成先生先点了下他的经义,那东西是死的,依据他赠给梅长青书上的注解,加上这孩子的独到理解,他根本没担心过这点。
说至诗赋,他又免不了一阵儿感慨,“好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意曲折含蓄,耐人寻味。为师与你相遇不及半载,拢共听你做了三首诗,一篇是初遇时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晴”,一篇《江雪》,一篇便是这《梅》。就为师看来,单论写诗的本事,这天下年青一辈,无人能出你右,便是老一辈也没几个能及得上你。”
这话不可谓不是盛赞,梅长青连忙起身谦虚道谢,“老师过奖了,写诗这种东西,弟子也只是恰逢其会,没您想的那般厉害。”
文成先生摆了摆手,“虽说少年人谦虚是好,但过度谦虚也不行,容易失了锐气。你那篇《梅花赋》也写的好,可惜是写在童子试,若是写在会试、殿试,必将会一鸣惊人。至于说策论,为师觉得你写的已经很不错了,虽有些稍微偏题,但你莫忘了这只是童试,与试者皆与你一样,都是毫无经验的懵懂书生,哪个能写出治世之论?我想这县试放榜,你即便不是案首,也当在三甲之列。”
说话间,恰好章氏带着两个小丫头推门进来。
“老爷说的不是案首便在三甲之列,是在说青儿吗?那妾身可就放心了。”
文成先生怪异的看着章氏,他知道,要说自家夫人最讨厌这府上哪里,那肯定就是自己这书房了。早前她就对自己整日埋头书房颇有怨言,后来家里又多了梅长青,这孩子也随了自己,一来府上就往书房里钻,章氏唯有饭时才能同他聊那么几句,偏偏章氏又喜欢这孩子。是以,自打住进府上,章氏就对这书房深恶痛绝,近半年的时间,章氏从未踏进过书房半步。
当下便笑道,“吆,今日倒是稀罕,你这位刘府夫人终于肯踏脚书房了?”
“你当妾身愿意?”章氏边给他甩了个白眼,边将手里的茶点摆在二人桌上,随后,就势坐在梅长青身侧,“要不是因为妾身心急青儿考试,瑾儿这迷糊丫头又一问三不知,妾身才懒得来你这破屋子。”
梅长青感激道,“有劳师母为弟子操心了。”
章氏和蔼的看着他,微笑道,“妾身也就闲着没事儿瞎操心,依咱青儿的本事,考个进士都没啥问题,一个童试岂能拦得住你?”
“嘿——”
梅长青挠头傻笑,却没像对文成先生那样去自谦,没用,在妇人家眼里,自家孩子总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这是她们天生的“强盗”理论,章氏如此,晚娘亦如此。
“老爷,沈先生来了。”
“哦?这老东西有些日子没上门了,今日怎的来了?”
不待文成先生话音落下,就见沈老边笑边走了进来,“怎的?文成公莫不是日日念叨老夫不成?这若让嫂夫人知道了,老夫今后怕是进不了刘府的门儿喽,哈哈——”
文成先生听的一脑门儿黑线,无奈道,“你这没个正行的老东西,瞎咧咧啥呢?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也不怕长青听了笑话。”
沈老方才只顾调笑老友,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当事人”章氏与梅长青,当即一脸尴尬,讪笑道,“嫂夫人与长青也在呀——”
“长青见过沈伯父,”梅长青上前揖礼。
章氏捂嘴轻笑,打趣道,“沈先生放心,妾身绝不拦你。”
“——”
沈老老脸一红,“嫂夫人哪里话,”随即,又连忙扭头,朝着门外道,“你这磨人的小丫头,昨晚便念叨着要来刘府,今日到了门上,怎生又躲着不进来了?”
还有人?梅长青好奇的看向门外,就见一道怯生生的倩影,缓缓自内外走了进来。
臻首抬起间,梅长青微微有些愣神儿,少女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身质地金贵,却色泽朴素的粉红绸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羞涩顾盼间,无不召显着少女的天生丽质,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在梅长青看来,他所见的女子之中,柳怜儿当属最美,美的艳名远播,名满钱塘,眼前这少女却比她丝毫不差颜色,甚至还要略胜一些,相较于柳怜儿身上的淡淡风尘,少女更显得端庄大气,一看就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
少女上前见礼道,“长乐见过先生、章姨娘——”随即看向梅长青,薄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见他正望着自己愣神儿,又羞赧低头。
梅长青知道自己失礼,方回过神儿,不待他开口致歉,就见章氏已是一脸欣喜,疾步迎上前去,拥着少女道,“小长乐?你这丫头怎生跑来了钱塘?”
请个假
不好意思哈,有些小感冒,打个点滴,手机码了会儿字,晕乎乎的,晚上好点的话补上,不行就明天多更,抱歉!!!
071 长乐她爹是“爹”先生?
“小长乐怎生来了钱塘?”文成先生也是一脸欣喜之色,“快别搁那儿站着了,都是自己人,无需那么客套,过来坐下再聊。”随后,他扭头吩咐道,“老刘,快去给老沈与长乐端些茶点来。”
“是,老爷——”
刘伯应声而去。
“对,对,你瞧妾身这脑子,一时激动,竟然忘了这茬,沈先生、长乐快请入坐。”
梅长青觉着,这位叫长乐的少女毕竟是女眷,尽管自大隋起,世俗礼法对女子多了些包容,但也只是包容了些,终究是男女有别,他不方便再坐回章氏身旁,便抬脚走向沈老。
“青儿,过来妾身这边坐,”章氏见状,眼睛突然一亮,连忙出声将他喊住,颇为罕见的白了他一眼,心道,自家小子平日里玲珑机灵,今儿个咋就犯傻了呢?
“这——”
梅长青略有些诧异,待瞅见章氏的眼色,瞬间清楚自家师母打的什么主意,虽然他有些惊艳于少女的美貌与气质,却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当即扭头向二老求救,却见二人犹自闲聊,对此视若无睹,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见他过来,章氏欣喜的牵起少女,指着他介绍道,“小长乐,这是我家老头子在钱塘收的弟子,梅长青,我家青儿能文能武,瞧瞧他这模样,人都说当年的卫叔宝风神秀异,容冠天下,大抵也就如咱青儿这般吧!”说罢,妇人直勾勾的看着少女,直将她看的面红耳赤,这才又转身将被“夸”的一脸尴尬的梅长青拽近些,牵起羞赧的少女介绍道,“青儿,这是朝中右侍中李大人家的女郎,李长乐,李大人与咱家交情匪浅,当年,你师父与李大人出征在外,小长乐与她母亲长孙氏就住在咱府上,是以,小长乐自幼便与妾身亲近,有如妾身亲闺女一般,往后你二人也要多亲近些,知道吗?”
章氏嘴上叮嘱,扭头向梅长青使了个眼色,梅长青无奈,却又不忍心对自家师母的好意熟视无睹,只得应道,“弟子知道了。”
对着少女长身揖礼,“梅长青,见过李小姐。”
“叫什么李小姐,多生分,”章氏不满的拍了把梅长青,脸色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嗔怒道,“长乐小你半岁,你称小长乐为长乐妹妹就好。”
“这——”梅长青挠头傻笑,当下有些窘迫,额头竟渗出些许细汗,心道,师母大人,您这不是明摆着要“强人所难”嘛,长乐妹妹?这叫弟子怎生开得了口?
少女见他这幅囧样,觉着有趣,一时间,心下的羞意倒是减了几分,随即仔细的打量了几眼梅长青,方才她满眼都是“老母亲”章氏,没留意她身边这人,此时一看,竟真如章氏所言,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端的是世间少有的风流样貌。
“李长乐见过梅公子,公子唤小妹长乐即可。”
“如此也好,”梅长青见少女蕙质兰心的替自己解围,当即点头应下,微笑道,“长乐也莫再称为兄公子,便唤——”话到嘴边,梅长青也有些哑然,叫什么好?梅兄?梅大哥?好像也都不合适,这年头好像还没这么称呼人的。
正当他讪笑为难间,文成先生开了口,“行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就叫梅师兄罢了,小长乐自幼随老夫读了不少书,也算的上半个弟子,这么叫也方便些。”
“还是师父想的周全——”梅长青一记马屁送上,文成先生受用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问起李长乐来钱塘之事,“小长乐不在金陵好好呆着,怎生来了钱塘?你爹这个“护女狂魔”平日里对你视若珍宝,哪都不舍让去,这回怎舍得让你远路风尘的跑来钱塘?”
李长乐闻言脸腮羞红,她爹李二确实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护女狂魔”,尤其是对自己与小妹李明达,更是溺爱有加。早前,宁王府长史代他家世子向自己求亲,李二听得来意,丝毫不顾及王府颜面,命护卫将人乱棍打出,连同礼物一同甩出门外。类似的情况不少,是以,她爹便有了“护女狂魔”的名号,打那儿起,金陵权贵也再无人敢来自家提亲。
听闻先生问起来意,当即苦恼道,“伯父与家父交好,想必对陇西李家之事应该清楚,自祖父离世、大伯掌权,李家就分散两地,大伯看好大魏,引大部分族人去向魏王效忠,父亲却是更看好大周,所以,我一家便到了金陵。本来许久未有联系,不想前些日子大伯却突然派三叔来了金陵,说李氏欲与大魏丞相府结亲,家中适龄嫡女唯有小女子合适,想让三叔将我带去大魏,父亲不应,三叔便赖着不走,父亲无奈之余,恰好听皇帝姑姑要派人来钱塘宣旨,又知道先生隐居钱塘,为让三叔死心,便让小女随天使一同来了钱塘,到先生这里避避风头。”
“那小长乐你是如何想的呢?”
李长乐羞涩道,“侄女不想去大魏。”
文成先生大笑道,“哈哈,好,既然咱小长乐不想去,那就不去,你且安心呆在伯父这里,有老夫在,谁也勉强不得你。”
“嗯,多谢伯父。”
“老夫与你大伯早前也见过一面,他这人本事不小,就是功利心过重,爱耍些小聪明、小手段,比不上你爹的光明磊落。”
——
弄清楚事情原委,几人又闲聊几句,章氏便带着李长乐去后院安顿她了。
两人走后,沈老抱怨道,“这李氏建成公也真是的,李侍中贵为大周宰相,“内阁”大员,唐国公,陛下“亲近”宠臣,他不率陇西李氏前来大周,却跑去大魏做个吏部侍郎,如今更是打算与大魏丞相府联姻,这却是哪门子的道理?”
“哪门子道理?呵呵——”文成先生淡然一笑,“这便是世家道理,李建成不来大周,其原因不外乎两点。首先,他作为李氏族长,来了大周便被李侍中压下一头,自然心有不甘;再者,世家之人向来善于投机,乱世下注,为保家族长盛不衰,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那三国诸葛氏一般,天下纷乱时,族中“龙虎狗”分仕,诸葛亮仕蜀汉,诸葛瑾仕孙吴,诸葛诞仕曹魏。”
沈老恍然道,“原来如此——”
不同于沈老的恍然,梅长青却是有些错愕,心下呢喃道,“如此一来,长乐的父亲岂不就是那个女皇的“姘头”、未来皇子的“爹”先生?”
072 “媒婆”娘章氏的儿“吹”
待两人聊罢李氏,沈老又问起梅长青的县试,还没等梅长青开口,文成先生便已经洋洋得意的讲了起来,沈老听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儿感慨,“遥知不是雪——好诗,好赋,长青真乃天降奇才,论及写诗作赋,羞煞老夫矣!”
梅长青赶忙起身作揖,恭敬道,“伯父过奖了,弟子也不过偶然得之罢了,论及诗赋功底,弟子差伯父甚远!”
“长青莫要过于自谦,你之诗才,老夫心里清楚,”沈老摆了摆手,示意梅长青坐下。随后,又谈及他的策论,说道,“相比起经意、诗赋,长青的策论稍显差些,往后可要在这上面多下点功夫,一会儿等老夫回府,再让人给你送些策论范文,你平日里多参考参考。策论不要求文笔有多漂亮,但语句一定要流畅,要有理可循,有据可依。县试放榜便在三日之后,其后再五日就是府试,这段时间你就静心攻读策论,争取给你老师考个案首回来。”
“多谢伯父,弟子一定会尽力而为——”
没一会儿,沈老便说衙门有事,起身告辞,师徒两起身将他送至门外,见时候不早,快到了午饭时分,便索性没回书房,就在客厅坐下闲聊。
“你沈伯父方才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莫要给自己增添负担,对于案首什么的,为师其实并不在意,考来好,考不来也无所谓,策论一道在于处世积累,在于文笔功底沉淀,你读书至今不过半载,能考个秀才,为师便已心满意足了。”
“嗯,弟子明白了。”
文成先生从未对梅长青提过什么要求,但先生越是这样,梅长青就越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先生,童试的案首他会竭力争取,即便不能,他也要考来个名列前茅。
午饭时,章氏这个“媒婆”娘免不了又是一番打趣,逗弄的少女羞涩不已,梅长青只顾狼吞虎咽,不敢递声,三碗米饭下肚,才吃了个是八分饱,扭头刚要舀饭,却见少女诧异的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没再继续。
膳后,师徒两去了书房,章氏“母女”坐在院里闲聊,章氏开口,话题自然离不开梅长青。
李长乐自幼与章氏亲近,在金陵刘府时,她就仿若刘氏小姐,自然与章氏无话不谈,也不会对她保留什么。
“章姨娘,梅师兄是钱塘大家公子吗?我怎么觉着,梅师兄与我往常见到的那些公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初在书房内见到梅师兄时,觉着他翩翩斯文、彬彬有礼,颇为儒雅,以为他定是钱塘高门子弟。适才饭桌上时,梅师兄似乎又有些“不拘小节”,若放在贵族大家里,这应该算的上是一种“失礼”,小女一时也有些糊涂。”
“哈哈——”章氏听后忍俊不禁,调笑道,“小长乐对你梅师兄起了关心,莫不是生起些好感了?”
“章姨娘——”
少女羞怯,缩着小脑袋,嫩白的脸颊上泛起抹抹腮红,煞是诱人。
章氏怜爱的抚着她的发髻,柔声道,“你梅师兄可不是啥大家公子,论及出身,他连普通人家的少年都不如,生来就是孤儿,被汴州唱戏的梅先生捡回去收养,自幼生活在下九流的戏园子。幼时无书可读,亦读书无门,后来在钱塘遇到老头子,才被收作弟子。别看他出身不好、吃相不雅,平日里可儒雅着呢。你自幼常来刘府,自是知道的,咱家老头子往日里的规矩多,严肃的紧,你那两位兄长可没少因为规矩被他教训,可你方才在饭桌上可看到他有半点不悦?”
李长乐沉浸在难以置信中,听章氏这么一问,回想起方才饭桌上文成先生的表现,臻首轻摇。
“这便是老头子对他的溺爱,也是你梅师兄对妾身的刻意“逢迎”。”
“你刘伯父曾不止一次跟妾身夸及你梅师兄,说他有才,有大才,将来会是名满天下的美玉明珠;说他少小不读书,却能写出天下最好的诗;说他读书识字,有过目不忘之能,幼时便能凭借平日里对知识的“偷揣”写戏,如今名满钱塘的《杜十娘》便是他十余岁时所作,去岁冬末,他又写了一出《西厢记》,不知骗去了这钱塘多少女儿家的眼泪,过两日,姨娘带你去梅园听听。”
“这么多年来,你可曾从听你刘伯父如此夸过谁人?”
“我与你刘伯父都老了,年老了,想的都是儿孙如意,心里也就没了那些个规矩,看着孩子能够吃饱穿暖,我就高兴。一方面大抵是青儿是摸清了姨娘的心思,一方面也是这孩子天性使然,所以在家里向来随意,他越这样,姨娘就越高兴的紧,说明他将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青儿正式读书才不及半载,如今便参加了科考,考个秀才不成问题,沈先生还寄望他考个案首呢!听说,当初要不是你刘伯父先开了口,沈先生就自己收青儿为徒了。”
“这孩子孝顺,知恩义,旁人若拜你刘伯父为师,定然恨不得整日呆在刘府,你梅师兄却不如此,梅夫人待他如亲子,他亦待之如亲娘,每日午饭在刘府,晚饭必然要回梅园的,生怕梅夫人难过,有时候姨娘都有些醋意呢。”
“——”
给孩子找媳妇,当娘的哪个不是使劲“吹”,尽挑好的说,不过章氏与梅长青相处近半年,也还真挑不出他有哪点不好来,若要硬说点出来,那也只是梅长青来刘府来的不够殷勤,这大概也能勉勉强强算个“不孝”了吧?
一切似乎都出了李长乐的意料,她没想到梅长青竟是这种出身,没想到他吃个饭都要吃出个如此玲珑心思。在她看来,梅长青能被文成先生收徒,有才那是必须的。往年在金陵,多少青年才俊绞尽脑汁的想拜入先生门下,却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只是她未曾想到,梅长青竟会是如此奇才,再加上章氏说的一些个其他,心下对他越发好奇。
这不正是章氏想要的结果?
傍晚,梅长青告辞离开时,章氏正与李长乐坐在院亭里畅聊,见梅长青要回去了,便一起将他送至门外。
上马车前,梅长青邀请道,“师母闲暇时,不妨带长乐来梅园做客、听听戏,如今园里多了兄嫂,师娘也清闲了下来,常念叨着师母。”
章氏自是笑容满面的应了下来。
梅长青作揖告辞。
少女抬起眼眸,凝视着眼前修长俊美的书生,盘算起章氏的话语,见他儒雅作揖,委身还礼,纯美的笑容绽放,一如这美丽的夕阳,一如这春末的暖风袭人。
073 县试案首
三月八,县试放榜,晚娘一早就打发梅长青主仆去县衙外等榜,小丫头耐不住性子,也跟了过来。
马车停在县衙不远处的巷口,梅长青坐在马车里无聊,便拿起随身携带的书看了起来,小丫头掀起车帘四处张望,见衙门口人山人海,学子们都在焦急等待,回过头,却见自家少爷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都不着急不说,还拿着书读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从餐盒里探出个甜点塞进嘴里。
便好奇道,“少爷,你不担心吗?”
梅长青头也不抬的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成绩呀,您看外面的那些学子,都跟些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哪个像少爷你呀,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他们那是瞎担心,担心有用吗?担心就能让他们考上秀才?”
“哎?好像真是哎!”
“那可不,少爷我啥时候骗过咱小瑾儿,”梅长青放下书,见小丫头眉开眼笑,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圆圆的,可爱的像个包子,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少爷——”
小丫头顿时满面红霞,美丽的双眸水汪汪一片,脑子里思绪联翩,头顶冒烟,魂儿早不知飞哪去了。
就在梅长青感到好笑,准备继续调笑小丫头时,马车帘子掀起,唐胖子打着哈气,挂着两坨眼屎,伸着胖脑袋探了进来,见状立马来了精神,嬉笑道,“不愧是咱的小叔父,别人都心急如焚,小叔父却俨然自得的在车里逗弄俏丫鬟,当真是风流不羁、我辈楷模啊!”
一旁的沈临也探了过来,笑着招呼道,“小叔父早!”
沈临毕竟是“浪荡”之人,两日下来,他已经不似前日那般拘谨,与梅长青相处也自然了许多。
“早!”
梅长青笑着起身,跳下马车,与二人站在一旁闲聊起来,不少人暗中打量三人,却不敢上前招呼,一来,沈临二人向来属于典型的纨绔,对旁人从来都不假以颜色;二来,随着朝廷对虞氏残余势力的暗中清剿,沈家在钱塘日益势大,一般人还真是高攀不起。
陈少卿就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这边的动静他自然看的清楚,侧头淡淡的扫了三人一眼,看向沈、唐二人时,目光总依旧带有浓浓的不屑,待看向梅长青,又变的忌惮起来。
早前,他便已将此事告诉家里,在眼下这个风口浪尖上,这事儿引起了陈家重视,他父亲暗中派人调查过梅长青,起先探知他只是个戏子,陈氏众人很是诧异,后来又查明此人竟然不是沈太守弟子,再联想到沈临二人对此人的毕恭毕敬,愈发显得他的身份不止一个戏子那么简单,便暗中派人跟踪梅长青,不想派去的人却接连莫名失踪,吓的陈氏立马收手,故而下了指令:凡族中子弟,不得招人此人。
陈氏曾调查跟踪过自己的事儿,梅长青不清楚,但他曾隐隐有种感觉,周边好似一直有人在保护着自己,几次隐晦试探后,他猜想到这定然是自家师父的安排,便没去理会。
梅长青常年习武,自然能感应的到陈少卿的目光,扭头迎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见其愕然,便冲他淡然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来而不往非礼也,陈少卿回过神儿,也还了个点头礼,旋即便扭头看向衙门口,没再望来。
“噹噹噹——”
铜锣敲响,开始放榜,有小吏手持榜卷贴与墙上,众人一拥而上,梅长青几人却站在原地未动,燕小乙与沈府、唐府几个下人早就近前等候了,另一官吏手执卷文念道,“天授四年,大周钱塘县试,榜内学子,五日后于此地参加府试,县试榜尾者,钱塘学子唐永明——”
闻声,唐胖子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半晌,待他回过神儿来,才扭过头看向沈临二人,手指颤抖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喜道,“本公子竟然过了?”
梅长青见状,失笑道,“恭喜唐公子荣登榜尾!”
“嘿嘿,谢谢小叔父,”唐胖子开心不已,接着小声嘀咕道,“这下我爹可要赏我不少银子了——”
听他嘀咕,梅长青顿时一脑门儿的黑线,感情他这位“胖侄子”高兴的不是上榜,而是盘算着能捞多少赏银?
沈临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舅子竟然能够上榜,扯着他小声道,“见者有份,岳父若是给你赏银——”
得,梅长青轻捂额头,实在懒得再去听二人的窃窃私语了,这脑洞——,简直让他无语,不知那些落榜之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心道,这莫不就是纨绔子弟风范?
由于人群太过拥挤,唯有挤在前面的人才能看清榜单,却又有进难退,后面的人挤不进去,只能聆听念名,所以,尽管人流“比肩继踵,换汗如雨”,但场内却是安静的很,谁也不敢喧哗,生怕漏听了自己名字。科考就是读书人的命,关乎着他们一生的前程,毁人前程有如杀人父母,过于喧闹者是要挨揍的。
随着时间流逝,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上榜的人欣喜的手舞足蹈,未听到名字的人心底焦急,眼瞅着名额越来越少,小丫头闭着眼睛,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小手拽着梅长青的衣角紧张不已,生怕自家少爷会落榜。
“县试榜第四者,钱塘学子沈临。”
梅长青笑道,“恭喜沈公子!”
唐胖子依旧三句不离老本行,先是恭喜道,“恭喜姐夫高中榜四,”接着又扯着他小声道,“这下姐夫你可要发达了,爹赏你的一定会比赏我的多,到时候,姐夫可莫要忘了请我去烟花巷里潇洒一回——”
“恭喜沈公子!”
“不愧是沈公子你。”
——
周边亦有不少沈临的熟人,皆尽上前恭喜。
尽管没进前三,沈临亦已心满意足,高兴之余,一一回礼。
“县试榜第三者,钱塘学子陈少卿。”
“哼!”陈少卿似乎有些不满,甩袖上车,却没立刻离开,大抵是想听听,究竟是哪两个人排在自己之上。
“县试榜第二者,钱塘学子范文进。”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喜极而泣,好在这仅是县试,梅长青怀疑这若是乡试、会试,此人会不会激动的当场就去了。
榜上只剩余一个名额了,也就是榜首,梅长青看似表面淡然,内心却是紧张不已,藏在袖口里的手指轻颤。如果是他一个人,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但晚娘、师兄们、先生、章氏、沈老——这些人都对自己寄以厚望,一旦落榜,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去面对他们的厚爱。
沈临二人嘴上不说,心底也闪过一丝担忧。
“少爷,”小丫头口中呓语,紧张的浑身发颤,榜上可就剩的一个名额,万一、万一自家少爷不中,那他岂不会很伤心?不会的,不会的,少爷一定会中,一定会中的,连老爷与沈先生都说少爷会中,那就一定会中!
“县试榜首者,钱塘学子梅长青,凡上榜学子——”
“呼——”梅长青长喘一口,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恭喜小叔父高中案首!”
沈临二人一脸激动的上前恭喜,作为梅长青的“便宜侄子”,他二人岂不能与有荣焉?
“走!”陈少卿挑起车帘,深深的望了一眼梅长青,心下有些不甘,随后,催促下人架起马车离开。
074 两家人的欣喜
“恭喜九爷(少爷)!”
燕小乙同安庆思衣衫不整的从人群堆里挤了出来,安庆思不识字,燕小乙却文武精通,他早就看清了梅长青高居案首,奈何人流拥簇,二人根本没办法挤出来报喜。
梅长青轻笑道,“也就是个县试案首,又不是中了什么举人进士,有啥可恭喜的,走,咱们回去。”
“嘿嘿,不愧是九爷您,说话就是这么有尿性!”
“咱少爷啥都厉害!”
“嗯哼,那可不?”
主仆仨带着个脑袋迷糊的小丫头在前头一唱一和,听的身后的唐胖子一脸崇拜道,“小叔父不愧是小叔父,当真是我辈楷模,就是这么有范儿,不过这“尿性”是为何意?”
“这“尿性”嘛——”沈临本来欣喜的脸色,瞬间换作淡然,衣袖轻甩,步履平稳的跟了上去,模仿着梅长青的语气道,“所谓“尿性”,大抵就是这股范儿。”
“没错!没错!就是这股范儿!”
唐胖子压着嗓子低吼,激动的追了上去,也学着二人摆“范儿”,奈何他实在太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上去有些滑稽,身后的仆从捂着嘴,想笑却又生怕笑出声儿来。
小丫头拽着梅长青的衣袖,晕晕乎乎的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动摇晃,方才反应过来,自家少爷中了?是案首?当下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哭,终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嫩白的小手在眼角乱抹,泪珠儿顺着指缝溢出,怎么都抹不尽。
“怎么还哭上了?”
梅长青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拎起衣袖帮她擦去泪珠儿,好半天才将她安抚下来。
梅园门外。
梅长青下车去与沈临二人告别,小丫头急匆匆的跑进院内,跑着跑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夫人,夫人,少爷上榜了,少爷考了案首回来了——”
堂内,晚娘在弟子们的注视下正焦急的来回走动,身子紧绷,嘴里不停的念叨,不就是放个榜么,怎么老半天了还不回来?念叨间,忽听的院里传来小丫头的呼声,连忙迎了出去,待听得梅长青上榜了,身子一软,松了口气。又见小丫头边哭边跑、眼不着地,唯恐这小迷糊再摔着,赶忙疾步迎上去,将她搂进怀里,拍了把她的小翘臀,嗔怪道,“我的小姑奶奶吆,你就不怕摔着喽!”
小丫头埋进她怀里,害羞道,“奴婢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待梅长青三人进了园子,就见晚娘带着一家人齐齐的等在院里,不禁莞尔,柔声道,“师娘,大家,我上榜了,考了个案首。”
“好,好——”晚娘撇过身抹了把眼泪,欢喜道,“咱家九儿就是争气。”
随后,又吩咐众人。
“庆之,你去祠堂给你师父们上几炷香,给他们也报个喜。”
“好嘞!弟子这就去!”
“小乙骑马去趟刘府,去给先生家递个口信儿,免得章家姐姐等的心急,九儿明天一早再过去。”
“好的,师娘。”
“中午家里不生火了,一会儿沁儿去隔壁酒楼定两桌酒菜,菜捡好的上,等小乙回来咱就过去,今儿个咱全家去吃顿好的,记得多给柱子点两只烧鸡。”
一旁的安庆思咽了声口水,挠着大脑袋“嘿嘿”傻笑,“谢谢夫人!”
众人见状大笑,这个平日里总是有活儿抢着干、没活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练武、身子骨高大厚实、性格憨厚老实的傻小子,很得大家喜欢。
安氏也掩唇轻笑,欣慰的看了眼自家傻儿子,又看向他身前的梅长青,眼角泛起一丝泪花,满心的感激,若非自家这个小少爷,她母子二人哪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
刘府。
章氏带着李长乐去了书房,见自家老头子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顿时气急,“今日放榜,你就不能担心下青儿?”
闻言,先生头也不抬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依着青儿的本事,考个县试还不是信手捏来?”
“话虽如此,可妾身就是安不下心,要不,咱让老刘过去看看?”
先生无奈的放下书,苦笑道,“行了,你就安心的坐下等会儿,长青看完榜,肯定会派人递来消息的,你也真是,当初琏儿、璟儿参考时,老夫也没见着你如此激动啊?”
“这如何能一样?”
“一方是老夫两个亲儿子,一方老夫的亲传弟子,怎么就不一样了?”
“琏儿兄弟两自小随你读书,大点了又进了族学,一直都有人教,妾身自然放心。青儿就不同了,他随你读书才不到半年,就去参加科考,你叫妾身如何放心的下?再者说了,咱家那两个死板的“老夫子”,妾身看着就来气,哪及的上青儿半分玲珑讨喜?”
“嘿,我说你这老婆子,宠弟子比亲儿子都亲,将来让儿子们知道了,可不得吃醋?”
“吃醋?就那两榆木疙瘩?他两但凡有一点会吃醋的机灵劲儿,妾身也不必大老远的跑来钱塘,陪你个糟老头子过的如此无聊了。”
“你——”
看着老两口“温馨”拌嘴,一旁的李长乐捂嘴轻笑,心道,姨娘与伯父的感情真好。
“老爷!老爷!”
夫妻两拌嘴间,刘伯一脸喜意的跑了过来,“老爷,夫人,梅小少爷派小乙递来口信,小少爷县试上榜了,考了个案首,说明个一早过来。”
“案首?好,好,好啊!咱家青儿就是争气,”章氏激动的欣喜不已,连声道好,忙问道,“小乙人呢?”
“还在门外,等您带话呢!”
“嗯!嗯!你等下给小乙这孩子赏些银子,让他回去告诉青儿,明儿个早些过来,早饭老身给备下。”
“好嘞!”
待老刘匆匆去了,文成先生端起书,轻笑道,“这下你总该宽心了吧!”
“妾身宽心?”章氏指着文成先生手里的书,戏虐道,“妾身当然宽心,咱可不像有些人,表面一脸淡然的样子,殊不知自己手指头的汗印子都把书皮儿打湿了。”
“这?”
先生翻书一看,果然,硬黄麻纸书皮儿上,有两个褐色的水印子,当下老脸泛红,尬笑不已,“你这人,小长乐还在呢,就不知道给老夫留点面子。”
“哼,”章氏懒得理他,一个人兴奋的来回踱步,叨叨道,“咱青儿县试能考个案首,府试自然能过,过些日子岂不是要去扬州考院试?冬上就送了青儿一件厚袍,如今天暖,四月时扬州热的很,不行,妾身得快些给他缝件丝袍,赶在孩子去扬州前让他穿上,选什么色好呢?白色虽好,但路途遥远,怕不耐脏,青色又有些老气——”
妇人嘴里嘀咕半天,选不出个颜色,扭头道,“小长乐,你说青儿夏季穿什么颜色比较合适?”
李长乐正震惊于梅长青的案首,听她这么一问,回过神儿,盘算了下,柔声道,“师兄肤白,穿淡蓝色较显,姨娘以为如何?”
“咦?长乐说的不错,姨娘咋就没想到呢?”
——
“得,又开始了!”
文成先生轻抚额头,干脆埋头看书,不去理会这沉浸女红的娘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