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一章 李氏金平
陈望书一听,神色缓和了几分。
“韦夫人莫怪我对你有敌意,实在是宫中那贱婢李金平,同我不对付。我瞧见同她相似的人,便心中烦闷。”
“这一靠近利州,我便听说了。说韦知州夫人出身奇族,习得一手好医术。平日里乐善好施,从不显山露水,低调得很。直到去岁,利州闹了一次疫病。”
“韦夫人领着奇族的医者,衣不解带的医治了足足一个月,救了全城的百姓,人们方才知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简直就是鬼话。”
陈望书越说语气越是缓和,看向真姬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少女的崇拜,“这女神医太少,头一个便是那个李金平,这第二个,便是韦夫人了,还当她也是奇族出身,难免有几分迁怒,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真姬一听,忙笑了起来,“县主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一介乡野妇人,不敢跟宫中的娘娘比肩。”
陈望书点了点头,随着她朝着园子行去。
心中已经有了几点肯定:
首先,那宫中的“女神医”李金平,的确乃是奇族之人,而且真姬对她的动向,知晓得十分的清楚。
要知道,她陈望书,这么耳聪目明,简直是临安城的包打听。
那都是前不久方才从黎玉昭口中听说,李金平在治好大皇子的腿之后,进宫做了官家的女人。皇后刚死不久,官家碍着颜面,都没有给李金平正式册封。
利州离临安,山高水远,交通又不便利。这会子功夫,那李金平治好了大皇子,大陈朝要有储君了的消息,刚刚传来还差不多。李金平做了娘娘,这事儿,便是临安城里的多数人,都是不知晓的。
可是真姬听着她的话,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只有鸡窝里的老母鸡,方才对小鸡的动向,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其次,与木樨族隐居的状况大不相同,奇族在这利州,显然是望族,同韦家勾搭成奸,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利州闹疫病,同李金平出山去给黎玉昭的祖母看病,从而显露人前,都是去岁发生的事情。真姬嫁给韦得利多年,奇族最近方才放肆起来?
去岁,在这利州,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望书想着,笑得越发的真诚。
她回过头去,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一群宛若木鸡一般的夫人,笑道,“诸位韦夫人,怎么都不说话?这利州城,不知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我这个人,倒是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看美人。”
“每日出门,遇见的头一个人,是个美人,那我便出门去,神说我今日鸿运当头;若遇见的头一个人,是个丑人,那我扭头便回去了,得跨个火盆子,去去晦气。”
真姬有些发懵,机械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临安城来的贵人,都这么风趣么?外头的酒楼,怕是不和县主的心意。”
“我收拾了个院子,县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给你换换。”
真姬说着,领着陈望书进了一方院子。
陈望书一看,乐开了怀。
她同颜玦一早就知晓,来这利州,就是入了虎穴。陶碧的前车之鉴,不是在眼前摆着么?
左右这里是敌人的老巢,他们躲躲藏藏的,十分不舒坦,到头来,还是避免不了发生冲突。倒不如大摇大摆的,吃敌人的,喝敌人的,折腾得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岂不是美滋滋的,赚大发了。
与其一个个的去找人问,倒不如,直接寻了敌人来诓。
这院子颇大,便是马车在里头,都能够跑起来,左手侧摆着一个大铜缸子,里头种了一汪睡莲。右边则是一排的兵器,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巨大的一个石锁搁在那里,陈望书敢说,整个大陈朝,能够搬得动这大石锁的人,一个手掌都能够数得过来。
这是用来查探颜玦功夫的。
真姬注意到陈望书的视线,笑道,“夫君知晓颜大人武艺高强,一直想要同他切磋一二。习武之人,日日都要练习,这不我特意叫人在这里备了个演武场,不知道合不合县主心意。”
陈望书挑了挑眉,“旁的倒是好,就是那石锁,未免也太小了些。我夫君在家中,都是一只手一个这么大的……”
她说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巨圈,“两个扔着玩儿的。这屋子倒是挺好的,就是这床上的绣花,未免太过生硬了些,我皮肤娇嫩,怕是一睡,就要硌红了。”
她说着,拿起了桌面上的茶盏,端起了看了看,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就呵呵的讥笑一声,又嫌恶的放下了。
真姬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气,不要气,不要拿针戳死眼前之人。
不对……她为什么不能戳死眼前这人,还有她为何要跟皇帝跟前的小太监一般,伺候这个假县主?
这么一想,真姬便越发的气恼了!眼前这个人,往那里一杵,跟她那个死去的厉害婆婆一样,让人不得不低头。
陈望书作够了,适可而止,笑了笑,吩咐木槿道:“你叫人把行礼抬进来,搁着屋子里放着吧。盛情难却,这屋子虽然……但还是凑着着住了罢。”
她说着,看向了真姬,“叫夫人见笑了,我祖上八代,都是这么过日子,精讲惯了,平日里我夫君也受不了。”
真姬有些讪讪,陈望书目光真挚,说话十分的诚恳,倒显得她之前那般气恼,有些小肚鸡肠了。
“那我先不打扰县主了,一会儿天就快黑了,我先着人摆宴,待妥当了,叫人来请县主。”
真姬说着,甩了甩帕子,又领着身后那一群不吭声的夫人走了出去。
待门一关,陈望书看向了木槿。
木槿点了点头,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又掏出了一盒香粉,东洒洒西洒洒,见缝插针的洒了起来。
“姑娘,都布置妥当了。这蜀地多蚊虫蛇蚁,我都放好药了。您把这个系上,中迷香不倒。白瓷可真厉害,都预计妥当了,任由这奇族人再怎么厉害,咱们也带怕的。”
陈望书却是没有回应她。
木槿好奇的伸过头来,只见在陈望书的手心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小竹筒。
第三零二章 九月初四
陈望书拿着那小竹筒,像是读书时候转笔一般,呼啦啦的转了两圈。
“姑娘,这个是哪里来的?小心有诈。”
陈望书没有吭声,只盯着门口看,心中倒数着三二一,待她数完,门已经被推开了,颜玦提着佩剑,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微微有些乱,显然刚刚进行过激烈的打斗。
“如何?”
木槿见陈望书望着颜玦,颜玦望着陈望书,两人宛若干柴配烈火,识趣的走了出去,关上了大门,搁院子门口守着了。
“韦家果然有过人之处。韦得利看着粗芒,我以为他用的兵器,应该是重锤亦或者是板斧,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使九节鞭的。”
“这九节鞭十分的灵活,没有脑子的人,可用不出彩来。不过,你且放心,有玦在,你可以在这利州城里,横行霸道!”
陈望书一听,顿时抖了起来!
还别说,她适才那般恼人,万一人家真姬拿着小银针,对着她扎过来了,她打不过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一个暴雨梨花针下雨,将这满屋子所有的韦夫人全结果了。
那岂不是成了奇闻,一夜之间,豪门之中,所有女子离奇身亡,一群男人的故事,却是才刚刚开始……啊呸……她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剧情。
“你看看这个。”陈望书说着,将自己的发现也告诉了颜玦。
“你记得韦得利的三弟么?这是他的夫人悄悄塞给我的。她夫人就是那个穿着月白色袍子,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那位。”
“陶碧乃是初次来利州,来的时间又不长,以前也不是没有派使者来巡查过。可为何陶碧那么快就掌握了秘密,我一直猜测,有人同他接洽。而且,这个人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人。”
大人物的秘密,其实那么容易,就被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官员知晓的。
陈望书将小竹筒递给了颜玦。
他们决定大摇大摆的来,亦是想要告诉那个接洽人,他们来了。
颜玦拿着竹筒看了看,将它放到了墙角,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银元宝,走到了陈望书身边,一个转身,将那元宝当做暗器,扔了取出。
小竹筒发出清脆的炸裂声,银元宝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纸。
颜玦同陈望书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毒粉腾起,亦没有什么怪异的香味,银元宝更是没有变色,这竹筒里并没有毒。
陈望书伸手要捡那张纸,却被颜玦拦住了,他弯下腰去,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我有功夫,血厚。”
他说着,将那张纸摊开了来看,上头只写了四个字,“九月初四。”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将这四个字,念了出声。
“九月初四?九月初四,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人也真是的,都传递消息了,还打什么哑谜,直接把证据塞给咱们,咱们拿了走就完事了不是……”
颜玦摇了摇头,“咱们是在把陶碧遇到过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他通过韦三夫人的考验,拿到了证据,藏了起来。”
“证据难得,想必只有一份。韦三夫人自己个,怕不是也没有了。是以只能给我们力所能及的暗示。”
颜玦说着,一把牵住了陈望书的手,“舟车劳顿,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左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完的事情。”
陈望书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不困,那是假的。就那破马车,一颠一颠的,就差没有把她的骨头颠散架了。她想着,从兜里拿出一颗解毒的药丸来,跟吃糖豆似的,扔进了嘴中嚼了嚼。
然后麻溜的褪了外衣,上了床榻。
刚往下一趟,便发现脖子那里枕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她一侧身,便看到了颜玦那张靠近的脸。
陈望书瞧着,有些迷离起来。
这当真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奇怪的是,大陈的人,仿佛都像瞎子一般,并没有过多的去赞誉颜玦的美貌。
“我果然是全世界最肤浅的女人!”陈望书认真的感叹道。
瞅瞅旁人,怎么就不看脸呢!
颜玦轻笑出声,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了陈望书的眼睛上,“快睡吧,我给你哼一首小曲儿。”
他说着,便轻轻的哼了出声,这是一首小提琴曲。陈望书还记得自己,曾经演过一个小提琴演奏家,她并不会拉琴,拉出来跟弹棉花似的。
却听了那支曲子无数遍,一遍又一遍的学着琴师的动作。结果电影播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她是在假拉。
她觉得,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
“说起来,那段时日,你还来探过班,送了好些小龙虾。我吃了之后,当天晚上便被送进了医院。”
颜玦亦是回忆起了往事,无奈的眨了眨眼睛,“我被导演骂了个狗血喷头。”
陈望书哈哈的笑了出声,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捶了颜玦一拳,“这么想来,我拍的好些片子,你都是投资人。”
她说着,痛心疾首的捶了捶床,“那会儿,我可羡慕那些带资进组的人了,作天作地的,导演还要喊姑奶奶,小祖宗!编剧编剧,小祖宗今儿个心情好,演不出哭戏,你把本子改了,改成笑!”
“敢情我早就带资进组了,简直亏了一个亿。”
陈望书说着说着,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木槿已经端着铜盆,在一旁伺候着了。她换了一套华丽的新衫,又戴了满头珠翠,简直是把高高在上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姑娘,那韦夫人派人送来了新的茶具,还有新的锦被,几个摆件玩意儿,我检查过了,都是没有问题的。”
陈望书精神抖擞的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一会儿换上吧。”
颜玦在一旁候着,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
韦家的花厅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陈望书一眼睛,便瞧见了那堂中央,坐着吹拉弹唱的几位花娘。
她仰着下巴,走了过去,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笑吟吟的看向了真姬,“看来今日望书要走鸿运,这一进门,便瞧见了几位绝世美人。”
第三零三章 花娘雎雅
起身相迎的韦得利,立马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县主喜欢就好。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还担心,县主有颜大人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在侧,瞧不惯这些庸脂俗粉。”
“我们蜀地虽然是个穷乡僻壤,但美人可遍地都是。眼前这几个,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乃是我们利州城中唤得出名字的花魁娘子:连奎,白荷,绿豆,雎雅……”
“不光是人生得美,这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更是各有所长,样样精通。”
陈望书一听,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花怒放起来。
那眼神,韦得利这种花中老手,一下子便懂了。
这是花中老手独有的味道,脑子全跟着脸走的典范,俗话叫做色迷心窍。
他想着,笑声震天,状似无意间拉踩道:“先前那位陶大人来,我也唤了美人作陪,可他倒是好,吓得一蹦三尺高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取经的和尚遇到了女妖精,要吃了他呢!”
颜玦不屑的摆了摆手,“莫提那人,扫兴得很。我初入三司,娘子备了些好酒好菜,本是寻常之事,他倒是好,一口一个奢靡。”
陈望书从袖袋里,拿出陶碧藏在铜锁片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放了回去。
这韦得利果然同他们想的一眼,粗中有戏。
他们在试探韦家人,韦家人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们呢?
“来来来,我敬颜大人同县主……这酒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蛇酒,县主可敢一尝?”
陈望书端起那酒,一饮而尽,将杯盏轻轻的搁在了桌面上,“蛇酒算什么?我们扈国公府,还有人骨泡的酒呢。北齐虽贱,那哪里比得那通敌叛国的小人更可恨?”
“这种人如同蛇蝎,自然应该把那肉削掉喂猪,骨头拿来泡酒。那泡出来的美酒啊,搁在夜光杯中,宛若西域来的琼浆玉液,红得发亮呢!”
“喝起来更是甘醇无比,说来也怪,虎骨吃了壮人,这人骨吃了,那可当真是壮胆呢!”
一旁的真姬忍不住,捂住了嘴,险些没有吐出来。
陈望书惊讶的看向了她,“倒是没有想到,韦夫人一把年纪,瞅着年近四十了,竟然还能有孕,当真是厉害!”
真姬一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狗屁!初见之时,还说人家三十,这才到了夜里,便硬生生的老了十岁!这人是眼睛瞎了么?
“我今年二十有五。”真姬笃定的说道。
陈望书更是惊讶了,她想了许久,方才说道,“也是,这偌大一个利州城,韦知州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韦夫人要操持家事,日夜操劳,如此这般……也是正常。”
她的话刚说完,颜玦便拉起了她的双手,“卿卿放心,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由管家处理便是。咱们家中的产业,那是几世都花不完,你想怎么折腾,那都衣食无忧。”
“这回来利州,本就是临安待着烦闷了,带你出来玩儿的。家中之事,不必挂怀。”
陈望书一听,娇羞的低下了头,随即又变成了那副欠打的模样,永远的扬起了下巴。
颜玦拍了拍陈望书的肩膀,凑近到了韦得利身边,轻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玦此行目的,韦大人已经清楚。给我我需要的,我们在利州玩够了,便立马回临安去了。”
“这里湿冷得很……”颜玦说着,看了一眼韦夫人真姬,“我夫人极其看重容貌,若是待在利州会……那我们还是早些走为好。”
他说话的声音小得很,可真姬却犹如魔音灌耳,天打雷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不是,她虽然生得的确是有几分老成。为了同韦得利站在一块儿,不显得老夫少妻,在这府中有地位有尊严,受人尊敬,更是往稳重里打扮。
但是,真的像是四十的人么?
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两个临安来的人,都这么说……说就说罢,可两人实在是太认真了,认真得不像是在撒谎。
她真的像四十的么?
真姬突然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像是有钉子一般,她如今只想拔腿就冲回屋子里去,拿一面镜子,好好的照上一照。
韦得利闻言,还是哈哈哈的笑着,仿佛被人点了笑穴一般,“你便放心罢。我们利州,干净得很。陶大人拿的,师爷还背着呢,照样给您拿一份便是了,来来来……喝起来。”
酒过三巡,等从那花厅出来,已经是三更半夜。
那几个行首娘子,都被他们熬成残花败柳了。
陈望书同颜玦一道儿,脚步虚浮的回了小院。
……
又过了一个时辰,韦府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这利州偏远,不像临安城里一般,夜夜笙歌,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偶尔有那打更的同巡城的,漫不经心的经过。
更夫眯着眼睛,嘭的敲了一声,感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将他的头巾吹落了去,他仰着头,看了看,却是空无一人,只瞧见漫天繁星。
他揉了揉眼睛,明日是个好天气。
他没有看到的是,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轻轻的一翻,已经冲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楼里。
利州城的深夜,连行首娘子,都已经歇息了。
“二位深夜来访,不是来听雎雅唱曲儿的吧?今日在知州府中,已经将奴会唱的所有曲儿,全部都唱完了。若是来睡觉的,那可是天下奇闻了。”
“倒是没有瞧见过,夫妻二人,一道儿眠花宿柳的。那我雎雅,当真是荣幸至极。”
陈望书老脸一红,她要来眠花宿柳,怎么会带颜玦这么亮的灯泡?
她想着,从袖袋中掏出了那方帕子,“这帕子,你见过吧,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九月初四发生了何事?”
雎雅却是脸色不变,眉头轻挑,“夫人在说什么,我可是听不明白呢!那陶碧陶大人,不识趣,叫他在我这儿留宿,他却是神神叨叨的。”
“怎么,你们临安城来的贵人,都是一样神神叨叨,说一些旁人压根儿听不明白的话么?九月初四?让我想想,我的恩科里,不知道有没有人,九月初四生辰。”
第三零四章 杀人靠嘴
颜玦默不作声的拉开了椅子,陈望书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落在了她翘起的二郎腿上。
她在看着雎雅,雎雅也在打量着她。
之前在韦家,她便发现了,眼前这个女子,同旁人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就是不管是坐在杂草堆里也好,还是被关在了大狱里也罢。
她往那儿一座,你便觉得,所处之地,她便是主人。
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简直荒谬。
“夜深了,你都还穿戴齐整,想来看到了在宴会上,我特意亮给你看的,那方带有你的名字的帕子。那是你送给陶碧的。”
“陶碧已经死了,是被人毒死的。为的便是他放在你这里的东西。也是我们来利州要拿的东西。九月初四发生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陶碧初来利州,竟然就能够将如此重任委托于你,这让我对你感到很好奇。”
陈望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雎雅的神情。
听到陶碧是被毒死的,她丝毫没有意外,反倒是一直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
“你们是旧识。”陈望书淡淡的说道。
“你在介怀,今日我们每说一次陶碧的坏话,你便唱走一个音。很细微,如果不是精通此道的人,压根儿听不出来。可我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你很聪明,我们为何如此。那自然是因为,不想成为第二个被奇族毒药毒死的人。”
雎雅看了看陈望书手中的帕子,眼中的抵触消散了几分,“我身处利州,靠着韦大人赏饭吃,若是叛变了。亦或者是故意来诓骗你们的,其实这周围,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插翅难飞。你该如何?”
陈望书轻笑了出声,她扭过头去,看向了站在身后的颜玦,轻描淡写的说道,“通通杀光,没有翅膀不用飞,我们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便是。”
“你们不是朝廷命官么?朝廷命官岂能随意杀人?”雎雅咬了咬嘴唇,又问道。
陈望书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将帕子揣回了袖袋里。
“我夫君前来利州办差,那贼人见我们衣着富贵,又年轻单纯,竟是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意欲谋杀朝廷命官,夺取钱财。”
“我们为了虎口脱险,不得不反击,结果险险剿灭匪徒,侥幸脱身,简直是官家庇佑,泽被万民。你觉得这般说辞如何?”
雎雅目瞪口呆,过了许久,又问道,“那旁人会生疑,山匪怎么这么嚣张,连朝廷命官都敢截杀?”
陈望书叹了口气,一脸无辜的反问道,“按照姑娘这般说,莫不是那山匪是有人假扮的?这利州城中,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要害我们?”
雎雅无言以对。
有的人杀人全凭借手中的刀,有的人,杀人,只靠一张嘴。
“若是陶大人有县主这般聪慧,大约就不会死了吧。”
她说着,转身朝着床榻行去,将手伸进了自己的瓷枕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小包袱来。
“这是陶大人交给我保管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今日便交给颜大人同县主了。”
她说着,轻轻的摸了摸那个包袱皮,将包袱递给了陈望书。
“我同陶大人,的确是一早便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几岁的孩童。我父亲是做官的,为人耿直,好管闲事。有一回被人诬陷下了大狱,没有熬过三日,便在狱中悬梁自尽了。”
“母亲不服,一直想要为父亲翻案,便领着我去了临安。当时陶大人还在御史台做御史,是他给我父亲翻了案。”
“虽然年纪小,可我记得他。父亲平反了,母亲领着我回乡,半道上,我叫拐子拐了,辗转反侧的,来了利州城,成了这里的花魁娘子。”
雎雅说着,颇有些落寞。
“韦家在这利州城中,便是土皇帝。陶大人来利州城,亦如今日一般,整军相迎,又唤了一群风月场上的娘子们,过去劝酒。”
“我落得这般田地,本不想同陶大人相认。而且我知晓,韦家有大问题,陶大人这个人如同老黄牛一般,十分的固执较真,他一定会查出大问题了,然后卷入麻烦当中。”
“可我到底念着同陶大人的恩情,悄悄的给他送了信,叫他走走过场便立即离开利州,不要惹杀身之祸。可他不听。”
陈望书点了点头,陶碧为人正直,绝非是寻常人能够劝得动的。
“陶大人在利州,一共住了十日。第十日的时候,他拿了这个包袱,匆匆的来寻我。说是放在我这里一段时日,以后会有人来取。”
“他当时着急得不行,额头上全都是汗珠子,手上还受了伤。我替他上了药,包扎了下。又给了他这条帕子作为信物,当时约定好了,说是拿着这方帕子,来换他留在这里的东西。”
“我问他怎么受的伤。他说利州已经从根子上烂了,取那东西之时,被人撞见了。那人是个小孩子,他将人打晕了,便跑了。”
陈望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说,他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意杀人。”
雎雅一愣,点了点头,“县主聪慧,陶大人正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便知晓,他活不长了。韦得利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晓,我还不知晓么?”
“可奇怪的是,翌日一大早,韦得利像是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一般,又整了军队,夹道欢送陶碧,还使了一小队人马,直接护送他出山城。”
“若非我的瓷枕里多了这东西,我简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陈望书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这不难理解,韦得利怕不是当天收了风声,便给陶碧下了毒药,所谓的护送,其实是监视。他若是直接弄死了陶碧,那么是个人都要怀疑利州有问题。
所以他不但不会直接杀了他,反倒是好吃好喝的供着,非等着这个都城来客,等落定了再死。
“那么九月初四呢?我猜想,同你的恩客,并无多大的关系。”
雎雅一听,紧张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九月初四,乃是我们利州所有人都知晓,所有人又都不敢提的一日。”
第三零五章 不可说日
利州天高皇帝远,百余年来,这知州都是姓韦的。虽然说亦是大陈的州属,但州民只知韦知州,不知姜皇帝。
这一代的家主韦得利,本娶了原配夫人邵喜。
那邵氏在利州亦是颇有名望,祖上曾经出过宫中的御医,整个利州的医馆,几乎都是姓邵的。那邵娘子深居简出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施粥济药的时候,方才会出现。
在利州倒是也得了个好名声。可就在七年前,那邵家突然出现了一桩狗血喷头之事。
突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寻上门来了,硬说邵老爷当年上山采药,误入奇族,在那里小住一段时日,学了奇族医术,且睡了奇族姑娘,得了个奇族女儿。
那个大姑娘,便是真姬。
可邵老爷一早便入土了,这死无对证的,谁也掰扯不清楚不是?
但邵老爷曾经误入奇族,的的确确是有此事。
邵老太太见真姬是个女孩儿,不会分邵家的产业,最多不过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便做了慈悲姿态,将她收进了府,改名邵真。
邵真从山中来,天真懵懂,比韦夫人邵喜要年幼许多。
邵喜生得两子之后,一直想要再添个女儿,成就儿女双全的好事。突得邵真,颇为投契,常邀她在府中小住。这一来二去的……后来的事情,乃是意料之中,却又出人意料。
那奇族精通医药之术,邵真虽然年轻,但医术显然颇深,几幅汤药下去,年纪不小的邵喜,一下子便有了身孕,还如愿是个小娘子。
邵喜大喜,生产之夜,正是那九月初四……不用想,一尸两命,死得干干净净的。
邵家不愿意韦得利另娶旁家的姑娘,便趁着热孝,叫韦得利纳了邵真也就是真姬做了填房。
一晃五年过去,看着邵家还是邵家,韦家还是韦家。但有心人却是能发现,城中的奇族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奇族在这城中,依旧是不受人待见,毕竟寻常百姓,谁想跟扣个鼻屎,吐个痰便能将人毒死的人,吃上同一碗小面呢?
直到去岁的九月初四,这种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邵家在每年的九月初四,都会在利州城中免费义诊,相传他家祖师爷的诞辰。
大约从去岁的夏日开始,利州城中,突然有不少人,生了怪病。这病十分的古怪,原本活蹦乱跳的人,突然之间,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那两条腿,像是变成了棉花做的一般,软趴趴的。
这一个两个的,倒不觉得喜气。可这病竟像是疫病,能传染人似的,一个传染两。几个月功夫下来,这利州城里,需要人抬着的,比抬的人还多。
韦家医术不凡,可也从未见过这种怪病,简直是一筹莫展。
一时之间,宛若是人间地狱,不少人以为利州遭了天谴,请求韦得利上报朝廷,派御医前来救治。
雎雅说着,身子一颤,显然心有余悸。
“信使去了一个又一个,韦知州一开始说,快来了,快来了。人人都望眼欲穿,好似宫中的太医一来,这疫病便能没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御医没有等到,城中却开始死人了……”
“一波又一波的死……我身边的丫鬟金翠,也在那日死了。”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问道,“疫病持续了很长时间,为何要九月初四是最恐怖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雎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九月初四,是奇族的郎中,也就是邵真姬拿出第一份解药的日子。当时城中的氛围十分的绝望,开始有人偷偷的逃出去。”
“可城墙外头,被知州手下的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敢出城一步,格杀勿论。九月初一,真姬说按照奇族秘法,配出了一种秘药,可能能治疫病。”
“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是神农那也需要尝百草方才知晓药性。这病闻所未闻,他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治好人,只是赌。”
“利州城中人,一直感念九月初四,乃是邵家义诊的日子,觉得那日积累了大功德。便决定,在九月初四那一日,第一次试药。”
陈望书听着,虽然猜想九月初四发生了惨剧,但是若当真是那种危机情况,死马当作活马医,人没有救过来,也怪不得真姬。
“可选病重,几乎已经无生路可走的人,来先试药。若有效其他人再用不迟!”
雎雅摇了摇头,“一开始,邵老夫人的意思,也是同县主一样的。可是,真姬说,治疗这种病,需要的一味药,如今城中,大概只有千人份。”
“而且,非常时期,同平时治病不同。一百个人中,若是有八十人用了这药能够痊愈,那即便剩下二十人会死,那这药也是有价值的。至少有八十个人,活下来了。”
“是以,真姬建议,用一百人试药。”
陈望书一听,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疫病当时十分的凶险,大部分的人,听到只有一千份药,哪有不上之理,万一这药有用,到时候剩下的九百份药,还不是紧着城中的富人贵人。
寻常百姓,哪里还能见着半分?
都是命,贵人的命还能拿参汤吊着,他们的命那可是一点都耽搁不起。
“有好多好多的人,想要抢着试药。最后邵真选出了一百人在小月台试药。小月台乃是我们利州城中的一处点兵台,韦知州经常在那里整军。”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那一百人服下了药丸。我当时虽然没有染病,可因为我的女婢金翠,那会儿已经不大好了。她从小陪着我长大,颇有情谊。于是我便在现场盯着。”
“想着若是那药有用,便是豁出去了,也要给她抢上一丸。”
雎雅说道这里,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她的手一紧,声音有些颤抖,“结果,那一百人,服了药之后,一开始红光满面,立马就恢复了,站了起身,活蹦乱跳的。”
“全城的百姓都在欢呼,当时我也觉得,真姬不是真姬,她是真神。”
“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那一群人,突然之间抽搐起来,紧接着,砰砰砰的,每个人身上都腾出了一圈血雾……”
第三零六章 悲哀真相
即便不在现场,陈望书都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时空,闻到了去岁九月初四,小月台上那散不去的血腥味。
“待血雾散去,那一百个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他们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哀嚎的,破口大骂的,寻死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想,人若是死了当真会下地狱,见到的,便是那晚上的场景了。”
陈望书走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真姬的背,“真姬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点,她当初就傻眼了,尖叫出声。旁的人有没有瞧见,我不知道。”
“可我当时离那小月台,站得特别的近。我亲眼瞧见,那些尸体下头,有虫子在蠕动。但是我当时被吓傻了,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这么又过了三日,利州城中,死气沉沉的。有不少病重之人,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了自尽。虽然是九月,但城中已经是一片雪白……到处都是白幡孝布。”
“小月台成了禁忌之地,没有人敢去那里,也没有人敢提那里。”
“到了九月初七,真姬又出现了,这一次,就在知州府门前。围观的人依旧很多,可愿意上前一试的人,却是没有了。
于是,真姬让军中十五名兵士,服用下了她新调制的药。结果,十五人死了一人,其他十四人,都好转了。腿有了知觉,能动弹了……”
雎雅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再后来的故事,你们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过了。真姬成了深受人爱戴的知州夫人,奇族取代了邵家,成为了利州城中,所有药铺的主人。”
陈望书拍了拍雎雅给她的册子,“所以,陶碧发现的事情,同幽灵军吃空饷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同九月初四晚上的事,有关?”
雎雅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唇,“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翻开看过。是以,陶碧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招惹来了杀生之祸。你们自己看了,就知晓了。”
“我不过是一个落入风尘的弱女子,能够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是不想再卷入什么奇怪的事情中去,招来杀身之祸。”
“该说的,顾念着当年陶碧对我的恩情,我已经都说过了。是以,请你们赶紧走吧,若是让人发现了此事,那么下一个死的人,便是我。”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颜玦没有说话,伸手一揽,抱着陈望书轻轻一跃,两个人猛的朝着窗下掉了下去。
就在陈望书以为自己个要脑壳着地,摔个四分五裂的时候,颜玦宛若贴着湖面起飞的水鸟,一个抬头,领着陈望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韦知州府中,依旧是静悄悄的。巡逻的侍卫,像是困顿了一般,不停的打着呵欠。
颜玦的脚步没有丝毫得停滞,像是夜晚的翱鹰一般,闪身进入了屋中。
躺在床榻上的木槿,瞧见陈望书回来,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对着陈望书同颜玦,比了个平安的手势。
陈望书松了一口气,木槿咧着嘴一笑,满嘴的大白牙,在月光中格外的显眼。
她佯装打了个呵欠,走了出去,搁小院门口守着的橙武,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扭过头去大声问道,“姐姐不在屋子里守夜,怎么出来了?”
木槿翻了个白眼儿,又打了个呵欠,嘘了一声,“莫要把姑娘吵醒了。这厨上不知道几时备朝食。我想着姑娘颇多忌口,那是马虎不得半点。”
“我得去厨上,打点一二,省得惹姑娘不快。”
橙武恍然大悟,建议道:“姐姐可以写个条儿,我替你跑个腿。”
木槿鄙视的抬了抬下巴,“你当人人家中的奴仆,都跟我们陈家的似的,还识字呢。做点心的,识得那福禄寿三个字,便能做御厨了。”
陈望书听着外头的响动,勾了勾嘴角,盘腿上了床榻。
借着月光,她翻开了陶碧遗留下来的那本册子。
“一起看罢,同我想的,几乎无二。”
陶碧知晓的故事,乃是雎雅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奇族医病,向来兵出险招,爱用虎狼之药,且行虫蛊之术。
奇族先前难以繁衍,可最近两代,不知道为何,竟像是送子娘娘庙盖在祖坟上了一半,日渐昌盛。奇族族长已经不满足于那么一个偏远的小山坳。
又听闻木樨族被屠杀殆尽之事,终于下定决心,要领着奇族人,走出山门,称雄称霸。
这奇族的族长……
陈望书看到这里,惊呼出声,“这奇族的族长,竟是咱们听说过的那位。你还记得,当时仵作郝羽跟我们说过的那个故事么?”
“奇族女子屠杀婆家满门,领着双生女儿远走他乡的事么?她并没有离开利州,而是回到了族中。她死后不久,她的长女便嫁给了族长,生有长女真姬,次女金平。”
“好家伙,这都是老熟人啊!”
颜玦听着,继续猜测道,“所以,真姬同邵家并没有关系。她要邵氏女的身份,一开始就是冲着知州夫人的位置去的。只有到了那个位置,奇族才能够在利州城,真正的站稳脚跟。”
“但这样还不够,奇族所图甚大。”
陈望书点了点头,“你说得都对。这两个女儿当中,真姬天赋凡凡,除了脸,旁的地方,都不怎么出众。可是妹妹金平就不一样了。”
“她不光是精通奇族的药毒两书,乃是郎中中的奇才。李金平所图甚大,她一开始便是朝着平王殿下的病情去的。”
“平王好得极快,都不用复健,便健步如飞了。其效果说它是仙丹,都不为过。”
“可是权贵哪里是那么好招惹的。李金平敢揭榜治人,那定是有十二万分的准备,不然人头落地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陈望书读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了,咬牙切齿的感叹出声,“当真是衣冠禽兽啊!天下竟然有这么黑心的人。”
真姬驽钝,并非是能够想出这一切的事情来。
当时在操纵着整个利州城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李金平。
第三零八章 被包围了
颜玦摇了摇头,“选第二,咱们立马就走。”
陶碧拿命换来的真相,十有八九是真。若真是如此,那么利州同平王府的联系,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紧密得多。
“别忘记李金平进了宫做了娘娘,咱们也才刚刚知晓,邵真便已经知晓了。指不定天亮的时候,韦得利便收到平王来信了。”
“韦得利下手狠毒,此地不宜久留。”
陈望书点了点头,调整了小弩的位置,又将插在靴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重新换上了夜行衣,将那得来的证据,小心翼翼的揣入了怀中。
想了想,又走到桌案前,抄起了真姬替她准备好的首饰匣子。
颜玦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打开了门,守在门前的木槿同橙武立马围拢了过来。
“走。”
颜玦一声令下,一把揽住了陈望书腰,便上了房梁。
柔和的月光,照耀在房梁上,仿佛像是铺上了一层银色的月光一般。
颜玦脚轻点地,领着陈望书头也不回的出了府。
陈望书用余光看着,木槿的轻功她惯常知晓,她自是跟得轻松,而一直驾车,从不显山露水的橙武,此刻也像是幽灵一般,半步不落后,连粗气都未喘。
个个都是高手,除了她。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风扬起了她的头发。
“我在城外备有马,咱们出去之后,就立马骑马回去临安,路上怕是要辛苦娘子了。”
陈望书听着颜玦的话,刚想回答,却见他停下了脚步。
城楼上蹭的一下亮起了灯。
陈望书定睛看去,韦得利满副披挂,站在城楼之上,手中还举着一个火把。站在他身边一字排开的,正是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韦氏族人。
真姬娇滴滴的站在那里,穿着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古怪裙子,应该是奇族的衣衫。
“都说陈二姑娘知书达理,乃是温文尔雅之人。我就说嘛,怎地会那般眼睛生在头顶上,果不其然,如今我们接到了临安城的消息。”
“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假的。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敢冒充扈国公府的公子爷,冒充县主,来我们利州坑蒙拐骗!好大的狗胆!”
“我们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小毛贼还不束手就擒!”
陈望书听着好笑,真姬显然白天受够了她的气,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心想要找回场子来,都叫到嗓子要破音了。
虽然他们被大军包围了,但陈望书竟然丝毫没有觉得慌乱,这算什么?
这算是死习惯了,都不带怕的了么?还是说她陈望书已经到了羽化升仙的思想境界,视生死如无物了?
“护好你家姑娘。”
颜玦话音一落,从腰间拔出了长剑,吹将他的长发吹起,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那惊世的容貌,仿佛渡上了一层圣光,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站在城楼上的州军,手中的箭一抖,险些落了下来。
虽然是个男子,但这冲击,也不亚于穷书生山中撞见狐狸精。
可这狐狸精,是个要人命的狐狸精。
陈望书感慨道。
“用这个。”陈望书递出了真姬给她的梳妆匣子。
颜玦一瞧,要不犹豫的伸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对面的城楼扔去。
什么叫做一言不合就开打,这就是。
真姬张着嘴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便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惨叫之声。
她扭头一看,只听得嘭的一声,身后的一个士兵嚎叫一声,躺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在他的眉心处,镶嵌着一颗珍珠。
这珍珠她认得,是她搁在陈望书屋子里充场面的珍珠,白嫩嫩的。乃是她今年生辰,韦得利送给她的贺礼之一。
韦得利显然没有料到,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大吼出声,“放箭!”
颜玦半点不慌,举了手中长剑。
“韦知州以利州百姓试毒,以军中将士试毒,被我等识破,便要杀人灭口。我不是颜玦。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颜玦这般。”
他的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箭已经到了跟前。
陈望书心中靠了一声。
就瞧见站在她身前的颜玦,将手中的长剑舞出了残影,待他的手臂放下,所有的箭,全都落了下去,四人毫发无损。
四周一片寂静。
颜玦说得没有错,这世间的确是没有第二人,有他这般本事。
便是有这本事的人,也没有他生得好看。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陈望书。
她还记得,刚来大陈的时候,颜玦还是一个水土不服的死猴子,天天莫名其妙的蹦跶着,武功也很蹩脚。可这才多久的光景,他已经彻底融会贯通的原主的本事。
便是原主颜玦在,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不要怕,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还杀不死他么?听我的借着放箭。”韦得利到底是战场老手,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可他的话音刚落,颜玦的身边,便宛若见鬼一般,突然多出了八个黑衣人。
他揉了揉眼睛,晃神间。那八个人像是同一日成亲了一般,又变成了十六个人。
在一眨眼,这十六个人,又生了孩子,屋顶上变成十六个人。
“走。”
颜玦脚一点地,抱起陈望书,便朝着城楼飞去。那三十六个人,像是影子一般,齐刷刷的消失了……等城楼上的韦家军回过神来,颜玦四人已经那三十六个黑衣人,已经上了城楼。
四周又是一片哀嚎声。
韦得利再也挂不住了,提起九节鞭,便朝着颜玦怀中的陈望书甩了过来。
陈望书大骂一声,“靠,柿子捡软的捏,是不是人。”
说着,便果断的掏出了她身上唯一的杀器小弩,一按下去。
陈望书也傻了眼。
“不是,我也没有想到啊,这暴雨梨花针,跟长了眼睛似的,专门对着姓韦的扎啊!颜玦你瞅瞅,你瞅瞅,这位同咱们一伙的黑衣小兄弟,就没有被刺中嘛。你说我这弩,是不是神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背对着他们的黑衣暗卫,便咚的一声,宛若石像一般,僵硬的躺在了地上。
颜玦瞧着,替他身后一凉,要知道,这人是背对着陈望书的,那长了眼睛的小针,扎进了哪里,简直不言而喻。那种痛苦,一旦尝过,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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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 触目惊心
“这李金平,简直是妄为人。”
陈望书看着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少见的气恼起来。
他们猜测的没有错,这里头的证物,便是暗示他们九月初四的韦三夫人,交给陶碧的。陶碧为人正直,他只要平平安安的回到临安,将这些证据,全部交给官家,这一切的罪恶,便能够抖露出来了。
奇族的谋划,从李金平敲响邵家大门那一日,便开始了。
“邵真嫁进府中之后,告诉韦得利,说大皇子腿疾,乃是因为当年,中了一种奇毒。而奇族,恰好有这种奇毒的解药残方。”
颜玦听到这里,几乎已经猜到了下头的事实。
大皇子身份金贵,韦得利若是能够治好大皇子,那便是顶顶的从龙之功。但又因为他身份金贵,这种机会只有一次。
既然是残方,那边是不确定的。
于是他们开始了利益熏心的第一次试药。当时选中的,便是幽灵军中的人。利州的州军,除了一部分乃是韦家忠心耿耿的家臣外,还有一部分,便是服军役的平民百姓。
利州偏远,人口不算多,是以这服军役的,亦是有不少外乡人。
韦得利从中挑选人,先让他们服下大皇子所中之毒,让他们瘸了腿,再拿残方配药,一个个的来试。虽然同样是人,可那活人在他们眼中,连只耗子都不如。
“大皇子的腿,乃是顽疾,岂能轻易就治好?军中的人,越死越多。有的人,虽然没有死,但没有完全治好,出现了轻微的残疾,譬如行走之时,有些颠。”
“像这样的人,也全都被他们秘密处死了。虽然他们借着幽灵军的旗号,说这些人,都去外头做山匪了。可还是引人怀疑了。”
“他们开始沉不住气了。”
颜玦点了点头。
难怪真姬刚嫁过来的时候,深居简出,并不引人注意。怕不是前两年,她在努力的取得韦知州的信任,后几年都一直在军中试药。
可时间长了,一来纸包不住火,二来若是再不成功,当时风光无限的三皇子,便要做太子了。届时就算大皇子好了,又有何用?
已经乾坤既定了。
于是,他们急了,把目光看向了利州城的百姓。
“就在去岁八月,被用来试药的幽灵军,其中有一人,假装死了,偷跑了出去,他的名字叫做吴田。吴田不是一般人,他不光是一人跑出来了,还带出来了半颗药。”
陈望书说着,拿起了包袱里的那个小白瓶,扒开了塞子,里头果然躺着半颗红彤彤的药丸。
“他将药交给了韦三夫人之后,便试图逃出利州城,去临安求救。可不料半道儿,又被韦得利那厮给抓了回去。”
“这事儿,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们配的药,总是有瑕疵,虽然不会死人,但也不能痊愈。可吴田能够逃跑,说明他大好了。他只服用了半颗药。”
“那么若是给两倍的药量,是不是就可以治好服下一整颗药的人呢?他们拿吴田试了,吴田好是好了,可好景不长,不出三日,七窍流血身亡。
于是他们又开始想,大皇子已经久病多年,那毒药已经深入骨髓。岂是一颗药相比的?这毒药同解药的配比究竟是什么?”
陈望书将木塞子又塞了回去,这是吴田拿命换来的证据。
要搞清楚这个配比,那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能试清楚的。他们若是给解药给多了,那么大皇子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若是给得少了,又好不利索,那便做了无用功。
于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来了。
“韦得利同邵真姬,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在利州城里到处投毒。为的就是造成那起疫病。让奇族人声名鹊起,让他们有了试药的机会。”
“为了匹配大皇子,他们甚至下的药,比在军中要更重几分。”
为何要一百人,自然不是真姬的说辞。而是这一百个人的解药分量,都是不同的。奇族人自负,应该说李金平自负,她以为所有的人,都同吴田一般,先是好转,是否有问题,那起码三日之后方才见分晓。
是以那在大庭广众之下,治好一百人,简直就是神迹。
可是她忘记了,吴田并非是普通人。
他虽然也是服兵役的,但是身强体壮不说,还有功夫在身,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逃走。他能扛三日,城中这些已经病得要死的人,可扛不住。
李金平预计错了。
于是才有了恐怖的九月初四。
但凡是有半点良心之人,在九月初四,便已经疯魔了。可李金平没有,当时利州城中已乱,她悄悄地抓了不少人试药,竟然当真在三日之后,让她试出来了合适的药方。
于是,邵真姬同奇族人,卷土重来,在九月初七,当真的显现了“神迹”。
之后,活着的人,感念奇族救命之恩。那些死去人的亲人们,不知晓内情,也只恨自己个,为何要争那先锋,去做了头一波试药的一百人……
九月初四,便成了利州城的禁忌之日。
而后来的事,简直全都合了奇族人的心意,李金平去临安,治好了大皇子,成了宫中宠妃。邵真姬成了利州城神女一般的存在。
原本偏居一隅的奇族,俨然已经成了利州城中,同韦家平起平坐的世家大族。
世上的人都瞎了,可总有人,眼睛亮得宛若晨星,注视着这一切。
陈望书将这些东西全都包了起来,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你有何打算?”
“咱们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继续装傻充愣,留在这里,咱们来的时候,快马加鞭。但平王府的信使,这两日应该到了。”
“现在平王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让韦得利,接着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咱们。到时候,装傻充愣可不行了。”
“但这个时间差,能够让我们收集更多铁锤一般的证据,找到除了韦三夫人外的其他人证。毕竟虽然这里头有证据,但事情太过触目惊心,反倒容易让人翻供。”
“而且,咱们来利州,也不光是为了陶碧之事。还有扈国公夫人,女神医她同奇族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三零九章 铁扇橙武
陈望书清了清嗓子,大话说早了啊!
她算是发现了,自打来了这大陈朝,她的脸都被自己个打得啪啪作响啊!
“这位兄弟,不好意思啊,有一根针,它有自己的想法,叛变了。这人要叛变,咱们还可以拦上一拦,这针要叛变,咱也拦不了不是……”
颜玦拿在手中的长剑一抖,自己个打出了一个剑花,划在了韦得利的脸上。
这会儿功夫,因为陈望书的强悍,姓韦的还站着的,已经只剩韦知州一人。莫看他生得粗壮,胡子拉渣,像个莽夫,可人使九节鞭的,那水桶腰扭起来,也跟鞭子似的,灵动得很。
竟是硬生生的叫他避了过去。
可他避过了陈望书的针,却是没有避过颜玦手中的剑。
那剑花一闪,韦得利痛呼出声,往后跳了一步,他伸手一摸,脸上一脸的血。
一直紧跟着他的邵真姬惊呼出声,“啊!有字!官人,你的脸上有字!”
韦得利一惊,又擦了一把血,“什么字?”
真姬声音一颤,“二字不行!”
韦得利眼眶一红,那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了一般,“士可杀不可辱,竖子尔敢?”
颜玦一囧,无辜的看向了陈望书,“娘子,我若是说我的剑有自己的想法,你信吗?”
陈望书一听,大声说道,“针都能叛变,剑为何不能有自己的主意?夫君的剑法,已经上了大道,那是蕴含着天地意志在其中。
剑之大道接着夫君的手说,韦得利不行,那就是不行。”
陈望书声如洪钟,明明没有内功,却带着八卦女人的天赋技能大嗓门,那不行两个字,竟是喊出了回声。
就在这一瞬间,太阳破晓而出,整个天空都亮了一起来,好一阵鸡鸣狗吠,仿佛在欢呼雀跃的回应着她的话,没错,天道说姓韦的不行!
韦得利哪里受得这般奇耻大辱,脚一跺,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那九节鞭宛若一条灵动的蛇,朝着陈望书的腰间袭去。
陈望书大吼一声,“木槿!上家伙!”
与此同时,那韦得利亦是大吼一声,“真姬!上家伙!”
陈望书心头一紧,恨不得搓搓小手,这是双方放大硬碰硬啊!
她突然想到,日后自己得养一条小狗,这样打架得时候,她就能够喊出儿时梦寐以求的话:上吧!皮卡丘!
木槿吆喝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黑漆漆的八卦砚台,迎着那九节鞭而去。那九节鞭突然像是瞧见了梦中情人的花痴姑娘,小头一扭,小手一抖,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朝着木槿的小砚台奔去。
不得韦得利回过神来,他那九节鞭便已经吧唧一声,吸到了木槿小砚台上。
木槿猛的伸手一拽,那韦得利手中的长鞭,便脱手了。
而就在此时,真姬亦是掏出一个小蜡丸,朝着空中一扔。
韦得利失了九节鞭,却是一把扯过身边人的软鞭,对着那蜡丸一打,蜡丸爆裂开来,一阵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紧跟着的便是宛若白色面粉一般的粉末。
陈望书脸色大变,靠!好好的肉搏,无耻之徒竟然用上了生化武器。
这粉末看着乖巧,可任谁都能猜着,这里头绝对蕴含着剧毒。
颜玦一把揽过陈望书,领着她往后跳了三步。那白色粉末所落之处,都鼓起了骇人的泡沫……可她同韦得利都忘记了,之前站在陈望书前头,同她对战的,都是韦家人……
他们一个个的中了小弩上的麻药,跟活死人一般,有的趴着,有的仰着……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听得见看得着,旁人不知晓那白色粉末是毒药,他们同真姬在一块儿久了,岂能不知。
一个个的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场面,简直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陈望书瞧了,都要大吼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陈望书同颜玦等人一闪开,那些白色的粉末,自然大部分都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那是喊也喊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连狰狞的面部表情,都没有办法做出。
一双双眼睛,疼得爆出了红血丝儿。
“我感觉,我发现了这暴雨梨花针的真正杀招!”陈望书感叹出声,扭头看向了颜玦。
却见他斯条慢理的撕掉了自己的衣袖。
陈望书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就算颜玦反应再快,那蜡丸是对着他们二人来的,炸裂开来,有一些那是怎么避都避不开,先前她就感觉,颜玦一直抬着手,护着他。
如今一瞧,果不其然,他那衣袖,全都被烧出了一个个的窟窿洞。
颜玦摇了摇头,“无妨。只可惜,给你准备着的,藏在袖袋里的零嘴儿,都不能吃了。”
陈望书瞧着颜玦又扯掉了绑在手臂上的一圈口袋,有些哭笑不得。
她就说,颜玦的袖袋,怎么那么大,跟带有空间的口袋似的。感情这人在里头绑了个包袱,装满了吃食。也就是他有功夫傍身,不然一般的人,那像是绑了沙袋似的,拿筷子手都要抖。
韦得利亦是被这场景骇住了,“阿弟,文儿,武儿!”
他说着,眼睛越发的通红,拿着刚抽来的软鞭,啪的一双,喊道,“真姬!”
真姬忙又掏出一个蜡丸来,显然想要故技重施。
“橙武!”颜玦声音沉了沉。
橙武点了点头,跳到了颜玦同陈望书跟前。
陈望书一瞧,简直是目瞪口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橙武不知道上哪里,抱来了一块门板。
他举着那门板,气沉丹田,马步一顿,宛若门神。
不是,大哥,那毒药从脑壳顶上炸过来,你要拿门板挡,那也得盖在头上不是?再说了,我们就不会在真姬还没有抛球之前,直接把那个蜡丸打烂,毒死她自己个么?
真姬一扔,韦得利故技重施,白色的粉末眼见着就要飘过来。
正在此时,橙武动了。
那厚重的门板,在他的手中,宛若灶火门前的蒲扇,每摇一下,便是一阵狂风。
陈望书觉得自己个已经麻木了。
她今日看的,不是颜小玦利州大战韦得利,看的是铁扇公主橙武熄灭火焰山吧!
第三一零章 韦三夫人
韦得利先失了趁手兵器九节鞭,又被这狂风吹一脸,拔腿掉头就跑,跑了几步,方才回想起身后的真姬,回头一看,见那毒药已经到了眼前,一咬牙关,侧身一翻,往城楼跳下去。
真姬见状,大骂一声,扯了个兵士,挡在了自己身前。
韦得利一落地,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颜玦的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炷香时间,敌我之间,已经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颜玦一把提溜起被他五花大绑的韦得利,重新跳上了城楼。
陈望书踢了踢地上的真姬,跟着站到了颜玦身边。
太阳在此刻已经彻底的升起,阳光照耀在颜玦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浩然正气。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助纣为孽么?”
城门口短兵相接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不少大胆的利州人,还有从城外挑着担子,来赶早集的小贩们,都围拢了过来。
颜玦的声音十分沉稳,“九月初四的惨案,并非是你们心中的活菩萨,救了你们。相反,是韦得利勾结奇族在城中下毒。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本不应该死去。”
“可就是因为某些人权欲熏心,而让无辜的他们,白白的失去了性命。”
周围一下子炸开了锅。
去年九月初四的劫难,还历历在目。无人敢提,并不代表,这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他们一直都以为是奇族救了他们。
可眼前这位来自临安的贵人,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他们岂不是错把仇人当恩人?
趁着这个机会,陈望书走上前去,对着那些还拿着兵器却是带着迟疑的州军说道,“你们有感觉到吧?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的,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待得久的韦家亲信同你们说,他们都去做土匪去了。军饷少一个人分,不好吗?可是土匪是什么好差事,为何隔三差五,便有人要去……去过的人,可有回来?”
“你们去剿匪,可有见过一个眼熟的人?没有对吧?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们的同袍,我大陈的好男儿,没有死在同北齐狗对战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几个月前,你们刚迎接了临安来的陶碧。为何时隔几个月,三司又派了人来。为何韦得利明明知晓,颜玦乃是扈国公之子,是朝廷命官。”
“而我是有封号的县主,他也非要致我们于死地?那自然是因为,这利州城中,有他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们但凡有一点疑虑,都请把手中的刀,对准你应该对准的人”,陈望书说着,环顾了四周一眼,看了看那些韦家的亲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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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你们这些走狗。如今韦家已经大势已去,你们还要与我等为敌吗?”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也不知道军中是谁带了头,州军们纷纷的将自己手中的利刃,对准了韦家的亲兵,韦家的亲兵一瞧,忙将手中的兵器扔了,跪了下来。
韦得利都被抓了,刚才的场景他们又不是没有看见。
那三十多个黑衣人,分明就是出来,给颜玦摇旗呐喊助威,显得他有气派的。
就算没有他们,仅仅颜玦一人,便是千军马万,足够拿下整个利州城。
这么厉害的人物,韦得利在他手中走不了三招,他们这些人,若是冲上去,岂不是送给人家当瓜切。只要脑壳没有问题的,此时不跪地喊爸爸,还待何时?
陈望书看着跪倒的一大片,心中唏嘘的看向了颜玦。
眼前这个生得美貌,又神功盖世的人,竟然是她的夫君,简直不要太爽了!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当中,分出了一条路来。
陈望书顺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妇人,缓缓的走上了城楼。
她未戴金银,只在耳边鬓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这人,不是韦三夫人,又是哪一个。
“多谢颜大人还有县主,为我们利州百姓讨回公道。两位回去临安之后,还请替我们,将奇族还有韦家的恶行,公之于众。”
韦三夫人说着,又递给了陈望书同颜玦一个小木头箱子。
“这里头,是我准备的第二份证据。便托付给两位了。”
她说着,径直的走到了城楼边,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诸位都认得我吧。我是韦家的三房的娘子。我姓曹名娥,从益州嫁过来的。未出嫁之前,做过皇商锦官阁的掌柜大娘子。正是以为这个,我不过是一介商人,也能够嫁到韦府来。”
“曹娥不孝,个性强硬,出嫁前,还同父亲发生了争吵。嫁进韦家之后,更是懒得再理娘家之事。一心替韦家打理产业,甚至将我家中织锦的秘法,都教给了韦家的绣娘。”
“去岁的时候,韦得利伙同真姬,在利州城中到处下毒。这些毒药不可能凭空而生,我掌着韦家的钱袋子,自然是知晓,他们拿了多少,去买毒草。”
韦三夫人说着,泪流了下来,“这就是报应。我万万没有想到,同我反目的父亲,那段时日也来了利州城,想要来悄悄看看我。他也中了毒,而且成了那试药的一百人……”
陈望书听着,心中一颤。
难怪!她就知晓,这些证据要收集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又很多东西,不是韦家内部的人,压根儿不可能知晓。
按照韦三夫人的说法,那韦家简直就是用她赚来的钱,买了毒药,毒死了她的父亲。她明知道韦得利同奇族的恶毒行径,却是并没有做出任何阻拦。
反倒是为虎作伥……
“我曹娥一不能诅咒生父去死,二不能挖个坑把自己打成帮凶……是以,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若是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小瓶来,“诸位,请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
陈望书来不及阻拦,韦三夫人已经拔开瓶盖,拿出了一颗小药丸,吞了下去。
那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刚才还站得直直的韦三夫人,立马腿一软,瘫倒了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婆子,面色严肃的蹲了下去,将她抱了起来。
“诸君可瞧见了,你们的亲人,可是这样病的?”
第三一一章 露出真身
废话说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瞧见来得震撼。
利州城去岁是个什么地狱,只要见过的人,都永生难忘。
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子瘫软了下去成了苟延残喘的废人;锅中煮着羹汤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起锅,便倒在了火炉边。
这般急促的怪病,所有人都以为是天谴。他们求尽了漫天神佛,可只求来了绝望,那是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绝望。
可今日,他们亲眼瞧见,这所谓的“天谴”,压根儿就是假的。
韦三夫人服下一颗药丸,就遭了“天谴”!
这种被愚弄的怒火,几乎点燃了整个利州城……
也不知道是人群中哪个人带的头,一块鹅蛋大小的泥巴,被扔了上来,直直的砸在了韦三夫人的面门上。
紧跟着,噼里啪啦的泥巴团,像是雨点一般,朝着城楼扔来。
颜玦瞧着,一手抓过橙武的铁扇,挡在了陈望书跟前。那泥团砸在门上,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抱着韦三夫人的嬷嬷,面无表情,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绿瓶,拿出了一颗药,塞进了韦三夫人口中。她痛苦的叫唤了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艰难地从嬷嬷身上跳了下来。
虽然看上去还有些不自然,但显然,她已经在好转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里是大陈朝的土地,不是他韦家的羊圈。乡亲们,现在颜大人来了,我们利州的阴霾天,已经过去了。”
“他一定会为你们伸冤,我们亲人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息的。”
韦三夫人说着,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她从一旁的女婢手中,接过父亲的牌位,对着那牌位砰砰砰的磕了起来。
城楼下越聚越多的百姓,看着这样的场景,都跪下去,嗷嗷哭了起来。
陈望书站在城楼上,颜玦不知道何时已经将门板拿开了。她演过很多戏,这样的大场面,不是没有见过。可戏中群演的哭,那都是假哭,埋着头,嗷嗷几嗓子,只是全景的哭。
若是拉近看,他们的脸上,连眼泪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悲恸。
可如今的利州城,每一个人,却都是在撕心裂肺的哭。
陈望书越看,心中越是沉重。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懂了,为何颜玦并不如她那般,轻易的将夺取江山,做皇帝这种话放在嘴边。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人生,也是人生。他们的喜怒哀乐,也都是真的。她如今觉得自己身在书中。
可她作为宋清的时候,又是在谁的书中呢?
等到事情平息,回到了韦府,陈望书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四周安安静静的,韦家人以及他的亲信们,还有奇族人,一个不少的,已经全都被关了起来,待车马准备好,他们便要上京去。
“所以,你打算怎么脱身,进京之后在御前作证了,然后再让韦三夫人死掉么?”
陈望书听到颜玦的话,猛的回过神来,惊讶的看向了眼前的韦三夫人曹娥。
那曹娥裂开嘴一笑,对着颜玦抱了抱拳,“主君英明。”
她这话一出,陈望书立马听出了她的声音来。
与之前悲恸万分的韦三夫人声音不同,她的声音清冷了许多。
虽然两人接触不多,可陈望书还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陈三叔带回来的那个小妾舒婉,又是哪个?
“御前作证是不行的,一会儿韦三夫人便会上吊自尽了。事实上,她也是上吊自尽的。主君是如何发现,我不是她的?”
“按理说,主君头一回见她,并不熟悉此人原本的性情行为,而且主君与属下相处的时日也不长,不应该会分辨得出才是!”
舒婉说着,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崇拜的看向了颜玦,又道了一声“主君英明!”
陈望书看向了颜玦,颜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有几处疑点。韦三夫人乃是商户之女,并不会武功,你一直伪装的很好,可等你服下毒药之后,毒素入体,有内功者,会下意识的调息。”
颜玦的武功远远高于舒婉,这才能够看出来。
“通过这个,我方才确认了之前的猜想。我同望书从临安来,为了伪装,对于陶碧那是多有贬低,处处表明,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
“若是真正的韦三夫人,定是不会在初次见面,便塞给望书那张九月初四的纸条。事关重大,没有道理不谨慎行事。陶碧来利州,也是最后一日,方才取得韦三夫人的信任,拿到证据。
然后匆忙的给了雎雅,然后离开利州,回去了临安城。”
陈望书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
没有错,这一点她也怀疑过,韦三夫人能够那么周密的拿到证据,没有道理,立即就相信了初次见面的他们。
“这其三,便在于。韦三夫人在城楼之上,万分激动的说了自己父亲的惨剧,披麻戴孝。根本不会有心情,说那些话……颜大人在……利州的阴霾就要过去……”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说,也会说我同望书,会把利州之事,上报给朝廷,官家会为利州的百姓伸冤。可是你半句没有提官家,反倒一直在抬出我来。”
“所以,我猜你是舒婉。”
舒婉眼睛亮了许多,她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这种事情,都是陈三来说的。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让世人知晓,我们主君的英明神武,千秋功德。”
陈望书听得嘴角抽了抽,她若是颜玦美色第一吹。
那舒婉还有黑羽卫,就是颜玦的无脑吹。你若是再脑补一分,你家主君现在就能得道升天了。再脑补多一分,那天都要改姓颜了。
“我们收到风声,说是利州在去岁爆发过一场疫病,利州知州韦得利隐瞒不报,朝廷对此一无所知。陈三郎觉得其中有蹊跷,有意一查。”
“属下打听到,三司的陶碧,刚从利州归来,本有意去打探消息。去到小巷,却发现陶碧已经死了,那么利州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陈三在朝为官,不得随意离开。”
“属下是内宅女眷,借口染了风寒,深居简出,并不会有人发现。于是即可启程,来了利州。”
第三一二章 两种解药
舒婉并没有停顿,接着说了起来,“我来利州之后,发现韦三夫人同陶碧有关联,于是深夜登门,却是来晚了一步。陶碧已经死了的消息,传来利州,韦三夫人受不住,便上吊自尽了。”
“陶碧的证据,我还没有找到。利州偏远,连往来的商人都很少,一个外地人,藏不了多久。我瞧着自己同韦三夫人身量差不离,便易容成了她,一直潜伏在韦府之中。”
“想着等拿到了证据,再死遁回京,不想主君同娘子来了。”
舒婉说着,看了看门外,“主君,属下要留下善后。且不能叫人抓了我的身份破绽。”
她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几分,“李金平想出了两种解毒的方法,一种乃是真解毒,属下今日服用的那颗绿色药丸便是;另外一种,却是假解毒。”
“表面上看起来会痊愈,但实际上,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从去年到今年,服用第二种的人,已经开始有人死亡了。”
她说着,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立马眼眶一红,开始落起泪来,“两位贵人之恩,整个利州的百姓,都没齿难忘。去临安作证,小妇人义不容辞。”
“只不过还请两位贵人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一番,再随着恩人一道儿上路。”
她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嬷嬷,你来得正好。你先送两位恩人上马车,我随即便到。你与我同去临安罢。”
之前抱着她的那位老嬷嬷也红了眼,“娘子,老奴遵命。”
舒婉出去不久,不一会儿工夫,一个小丫鬟便跌跌撞撞的冲到了马车前,“不好了,不好了,三娘子上吊自尽了。”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了一眼,不得不说,舒婉这个女人,当真是雷厉风行。
韦三夫人死了,陈望书同颜玦再在利州待着,也无多用处。
……
回去同来时一般,马车都行得飞快。
陈望书拿着小匕首,在五花大绑的真姬脸上拍了拍。
“你当我不知晓,那个疯婆子,她已经死了,谁会信一个疯婆子说的话?我们奇族,不会有事的。我阿妹,宫中宠妃……你以为是你一个不假县主比得了的?”
真姬说着,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你有什么?我阿妹有药,连官家都会痴迷的药,到时候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你不知道,大仙说了,我们奇族,那是要出皇后的!谁会信什么试药的疯话?要解毒,自然是要先配得出毒来,方才能够对症下药。”
陈望书听着,手轻轻一动,真姬顿时慌了神,陈望书拿着那把匕首吓唬她已经很久了,她压根儿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当真动手,划破了她的脸。
“你……你……你……你干什么?”
陈望书脸色一冷,“姑奶奶没有时间听你胡扯。你可是有个双生的姨母?”
真姬一愣,刚要犟嘴,却瞧见陈望书的刀子,又伸了过来,她一个激灵,说道,“我听我阿娘提过,但从未见过。族中人说,我阿娘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姥姥孤身一人,带她回了族中。”
“只有我姨母,在半道儿被狼给叼走了。我姥姥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腿被狼咬得都见了骨头。不久之后,便死了。”
“陈望书,你划破我的脸,不得好死。”
陈望书看了颜玦一眼,颜玦点了点头,一旁的木槿,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着真姬,便将她扔回了囚车中了。
陈望书拍了拍手,将匕首插回了腰间,“同奇族其他人说的一样。郝羽的爷爷,当初在利州当仵作,所知晓的事情,的确是千真万确的。”
“真姬同李金平外祖母,杀了夫君全家,便带着一对双生女儿,回了奇族。那会儿奇族同木樨族一样,还处于隐居的状态,是以官府并未找到她们的驻地在哪里,这个案子,便不了了之了。”
“在回山中的路上,遇到了狼群也好,遭人追杀也罢。总而言之,她只带了一个女儿回了族地,还有一个孩子,却是不见了。”
颜玦点了点头,“真姬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确认她生得是什么模样,是否同我阿娘生得一模一样。”
“按照他们的说法,另外一个孩子,在襁褓中时,便离开了奇族,那她压根儿学不到奇族的医药之术。是以我阿娘会医术,也未必就同奇族有关系。”
“这事儿,无从查证,不提也罢。”
陈望书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奇族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灭绝人性。他们便是证实了女郎中乃是出身奇族,那又如何,不过是平白无故的往她的身上,倒脏水罢了。
她人已经死去多年,再追根溯源,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那我们来说说,舒婉最后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猜猜看,李金平给大皇子吃的,是第一种药,还是第二种药呢?”
“若是第一种,那李金平便是把筹码压在了大皇子的身上,她睡官家,便是为了弥补皇后的空缺,给官家吹枕头风;若是第二种,那么就有意思了。”
“李金平让大皇子昙花一现,是为了给她自己腾出时间来,新生一个葫芦九娃;还是,她的身后,其实站着其他的人?”
颜玦想着,皱了皱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问道:
“奇族远在利州,从未给大皇子探过脉。如何知晓,他并不是有疾,而是中了毒呢?刚刚真姬有一句话虽然是在狡辩,但显然很有道理。”
“要想找到解药,就得先知晓,毒药是什么。李金平拿利州百姓试药,那么,她是如何知晓,大皇子中了何种毒的?”
陈望书啧啧了两声,倒是她小瞧那群葫芦娃了,竟然没有看出来,这里头有人卧虎藏龙呢!
这天底下,不用探脉不用看诊,隔着千山万水,便知晓对方中了何毒,除了下毒之人,还能有谁?
她想着,顺着颜玦的话,补充道,“若是她一心要救大皇子,那又何必弄出另外一种,跟烧蜡烛似的解药?”
第三一三章 倒打一耙
陈望书想着,顿时乐呵了起来,“看来平王命不久矣。如今朝堂之中,还剩下哪几个娃,有一战之力?四,六,七,八……”
“看来这个娃,很爱吃竹笋!要不然的话,行事害人,怎么跟剥笋似的,一剥一个坏人,一剥一个坏人的……”
颜玦托着下巴,仰起头来,看着临安城的城楼,抬手指了指,“看来,利州之事,已经传到临安城来了。咱们让利州变了天,咱们走了,这临安城,竟是也变了天。”
陈望书说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临安城的城楼上,站这穿着明黄色长袍的平王。
这眼色,非帝王与储君不得穿。
看来就在他们在利州的这段时日,平王已经得偿所愿,成为东宫太子了。
正所谓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是喜欢秀什么。
平王以前折了腿,他如今就格外喜欢炫耀自己的腿脚好。穿个长袍,都要比旁人的短上三寸,能站着绝不坐着,能挺着绝不靠着。
旁人都站在城楼的栏杆下,他非要站在栏杆上,就差没有唱首山歌炫耀,“老子的腿能跑能跳!”
陈望书比划了一下,“你说我拿小弩,射的准腿么?”
颜玦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拿什么小弩,我随便捡个石头,就能把那腿打折了。用小弩太过浪费。”
陈望书叹了口气,“你看,我们两个人这么良善,说话行事如此温柔,偏生还有人,污蔑我们凶神恶煞。简直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将马车停了下来的橙武,听着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吐槽,嗯,你们真良善,良善到要打断别人的腿。
马车一停下,城楼之上,齐刷刷的长箭对了过来,箭头直指颜玦同陈望书。
站在囚车里的韦得利一瞧见这场景,拼命的叫唤了起来,“殿下,殿下,平王殿下,快救救老臣啊!颜大人嚣张跋扈,明明不过是三司的一个小官。”
“却是拿了鸡毛当令箭,将老臣全家捉拿下狱不说,还颠倒黑白,随意灭人全族。”
“此等行径,简直天理不容!老臣冤枉啊,这日头都要流泪,落下雪来啊!殿下,殿下,这天下不知道是姓姜,还是姓颜啊!”
陈望书听着,扶着颜玦的手,不慌不忙的下了马车。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香包,抛高抛地的。她的脸上带着惊喜,仿佛那些人不是拿着长箭,对准了她,反倒是拿着爆竹,举起大旗,来迎接她。
那守城的士兵瞧着如此平和的场面,却像是瞧见了什么地狱恶鬼似的,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剩下了平王……不太子一人立在前头,宛若活靶子!
平王一瞧,猛的回过头去,瞪了众人一眼。
他当时是个瘸子,没有瞧见陈望书一个香包炸出一个大窟窿洞的壮举,自然是不知道,她这抛绣球一般的举动,在守城士兵的眼中,有多严重。
那简直就是阎王爷搁你家门前跳着舞,唱着,“来啊!一起浪啊!”
平王被这氛围所感染,自觉自己个站在城楼之上,显得十分的愚蠢,装作不经意似的,跳了下来,他整了整衣襟,看向了颜玦。
“颜玦,你仗着父皇对你的宠爱,在临安城中嚣张跋扈惯了。本以为你考中了进士,做了官,有三司管辖,能够从此改邪归正,浪子回头。”
“可是……利州的消息传来,满城哗然。韦氏一族守着蜀地,这么多年来,忠心不二,有目共睹。那韦三娘子,因为父亲亡故,满心仇恨,一心想要报复。”
“方才撒下弥天大谎。拿一城人来试药,这等疯话,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利州的百姓,有眼睛在,为何无一人申诉,反而对奇族感恩戴德。”
“你区区一个三司小官,去到了利州城,一不查账册,二不查军饷,反倒做那越俎代庖之事,哄骗无知乡民。现在那个疯婆子都已经畏罪自杀了。”
平王说着,抬起手来,指向了颜玦,“你因为一己之私,诬陷忠良。官家尚未过眼,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个个都没有审判,你凭什么将一州知州关押起来,押送进京?”
“颜玦,你的眼中可还有王法?我要代表……”
陈望书听着平王的话,终于抬起了头,“你要代表月亮消灭我?”
平王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话该从何接起。
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他同陈望书,一定有一个人是鸡,一个是鸭,有着天然的隔离。
“我就说今日这临安城的日头出得好好的,怎么会下雨。这一瞧,可不是,有人站在城楼上,满嘴喷唾沫星子。”
平王脸色一变,就要暴起。
虽然不过短短时日,但如今的临安城,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哪里还有人敢这般奚落于他。
不等他说话,陈望书突然变了脸色,她抬起手来,指向了平王,“一己之私?这个词语用得特别的好,谁说殿下您文不成武不就的,我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殿下您分明一针见血,真知灼见。可不就是一己之私。”
平王一听,顿时乐了,心中窃喜不已,虽然他不知晓陈望书中了什么邪风,但她承认了,在大军面前承认了,承认她同颜玦是为了一己之私,来对付韦得利同奇族。
“奇族在利州试的是什么药?治的是什么病?治的又是谁的病?”
陈望书一连三问,掷地有声。
随即不等旁人说话,又高声回答道,“奇族李金平,在利州给百姓下毒,让他们像平王一样患上腿疾,随即又一个个的试药,死伤数千人。最后治好了谁的病?”
陈望书说着,用力的指向了平王的腿,“李金平治好了平王的病。”
“这当真是为了殿下您的一己之私。这腿是治好了,可却是有个副作用,脸皮都变厚了。你一个拿了韦家同奇族好处的人,有什么面目,在这里为他们伸冤。”
“还是说,殿下想要将我同颜玦,在这里射杀了。然后把韦得利同李金平屠杀无辜百姓之事,粉饰成他们的千古功德?”
“哦,平民百姓的贱命,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一条腿呢!”
第三一四章 中计了
那些举着弓箭的士兵,听着都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个的悄悄的看向了太子。他腿残了那么多年,宫中的太医也好,临安城里的神医也罢,个个都束手无措。
可那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李神医,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竟是几日便将他治好了。太子殿下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实在是玄乎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之前一直想不通,只当是皇天庇佑……可如今……
陈望书感受到了人群中的骚动,又接着说道,“利州知州韦得利,为了讨好殿下您,坐拥从龙之功。可当真是把良心喂了狗。”
她说着,眼眶湿润了几分,“有一句话叫做,爱兵如子。就算不把手下的军士当做亲生的儿子,那至少,也要将他们当人看。谁的命不是命呢?”
“兵士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夫君,他们为了大陈,到军中来拼命。若真要一死,那也要死在杀敌的战场之上。可是,利州城的士兵们,他们死在了哪里呢……”
“他们像是猪圈里的猪一般,毫无尊严的,被自己的将军,屠杀殆尽。”
她说着,闭了闭眼睛。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太子可敢与我等殿前对峙,我同我颜玦,行的端做得正,自是不惧。殿下您可敢?”
她说着,看了看身后,“太子坐拥天下军,还怕我同颜玦,孤身二人么?”
太子一愣,迟疑起来。
陈望书鄙视的笑了笑,又高喊道,“可敢?”
太子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迟疑着挺起了胸膛,“孤……孤有何不敢?孤也行的端,坐得正。”
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人开了临安城的城门。
陈望书袖子一甩,同颜玦一道儿上了马车,车队浩浩荡荡的朝着城中行去。
坐在马车上的木槿,紧张的抓了抓手,“姑娘,你就不怕那狗贼,趁着咱们进城的时候,对咱们下黑手?万一他不讲江湖道义,先杀了再说,那可如何是好?”
陈望书摇了摇头,“每一个人,行为做事,都自有章法,依赖于性情经历,轻易不得改变。”
“平王以前,被皇后护得周全。这种全靠娘活着的男子,多半不够果决,这种事情,他可是做不出来。”
“而且”,陈望书说着,挑了挑眉头,“而且,我不怕他杀,就怕他不杀。”
来啊!杀啊!只要太子放一箭,她同颜玦便能大开杀戒,到时候把几个葫芦娃全杀了,直接登基,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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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倒是问起了另外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古怪?官家性子多疑,按理说不该这么早立太子,为何咱们离开利州城,这世道便变了。”
“平王竟然当真做了太子……”
陈望书说着,心头一紧,看向了颜玦,“遭了,中计了。”
靠!她白耍了一场帅气,竟是忽略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她同颜玦一路押着韦得利来临安,竟是风平浪静,半个劫道的都没有遇到。
越是平静,就越有问题。
利州惨案虽然触目惊心,但是他们扳倒大葫芦娃的关键点在哪里?说出来荒诞,但现实却是千真万确。
在昏庸无道的官家眼中,怕不是大葫芦娃同利州知州相勾结,又将善用毒药的女人,送到他身边当宠妃,意图谋逆这件事,来得更重要。
只要陈望书同颜玦,带着那些东西来到临安,太子这个位置,便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她若是太子,一定半路截杀,在他们还没有来到临安之前,便将这事儿盖下去。
可是反常得很,这一路上,连条狗都没有。
大葫芦娃他,有恃无恐。
官家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临安城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先前陈望书同颜玦在城外,尚有可能转身就跑,可一进临安城的门,那便是关门屠龙。
陈望书绝对不承认,这个词明明叫做关门打狗。
靠!这才多少光景,天下竟然已经变了。
她那给人送葬的老爹,今年看来要业务繁忙,从春日忙到冬日,都有送不完的皇亲国戚,撅不完的贵胄士子了。
陈望书唏嘘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手握小弩,自觉的滚进了颜玦怀中,一把拉住他的手,缠在了自己的腰上,“搂紧点,一会儿咱们逃出去。我不像变成插糖葫芦的那个稻草棍子。”
颜玦重重的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陈望书的错觉,四周安静极了。
几乎可以听到弓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声音。
陈望书心中大骂了几声,枉费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韦得利不将百姓当人看,同他一党的大皇子,便是登了大宝,日后也不会把百姓当人看的。
她以为这些话,动摇了那些士兵的心智,在紧要关头倒戈相向,到时候她振臂一呼,这些士兵纷纷响应,助她拿下皇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好家伙,大女主剧都是骗人的!
他们动摇归动摇,可还是谁给他们发饷就听谁的,这不冷冷的冰箭往她脸上胡乱的拍!小命休矣。
一旁的木槿,深吸了口气,一个拳头,便将马车底擂穿了。往上跳就是活靶子,就地一滚虽然难看,但尚有活命之机。
“姑爷带着姑娘走,我来断后。”
她说着,将腰间的弯刀拔出,毫不犹豫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绿瓶来,倒在了上头。
以前瞧着平平无奇的弯刀,陡然之间,像是变了样子似的,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气味。
陈望书一囧,她觉得,自己不逃是不行了,再跟木槿在这个马车里多待一分钟,她就要死于中毒。
木槿嗷一嗓子,抬脚想踹陈望书,却见她已经乖巧的朝着那口子去了,乖巧的将脚收了回来,撩开马车帘子,便要往外冲。
陈望书咬了咬牙,同颜玦对视了一眼。
颜玦顿了顿,“那个,娘子,不用慌。箭射不穿的。为夫早有准备。木槿你此刻若是冲出去,会被打成筛子。”
木槿的伸出去的半个鞋底,立马缩了回来。
而此刻剑雨已经到了跟前。
第三一五章 边关变故
陈望书面无表情的坐在车中,盯着颜玦看了又看。
“我觉得自己个被扣在钟里,有一百个老和尚,在敲钟。”
陈望书说道。
颜玦啊了一声,不是他年纪轻轻就耳聋,实在是这箭雨敲打在马车壁上咣咣咣的!他对马车做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一切都要源于原本的假纨绔颜玦,给他卧室墙面包了金。在陈望书呼呼大睡,颜玦寒窗苦读的一个夜晚,他看得眼睛有些疲惫,想着若是搁这里坏了眼睛,没有眼镜,同瞎子无异。
于是果断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心上人的头发……
那会儿颜玦还没有表明心迹,他觉得陈望书脑壳上的头发,迟早有一日会变成绿色。
众所知周,绿色能够有效缓解视觉疲劳。
扯远了,颜玦甩了甩头,他看向了床榻,却被包金的墙晃瞎了眼睛。
原主能给陈望书包金的房,他若是不给一辆包金的车,岂不是委屈了望书?
于是,他果断的给马车穿上了“甲衣”。
陈望书伸出手来,敲了敲马车壁。
“难怪我们家的马车,恨不得要八匹马来拉,我当是反派出行的排场,倒是没有想到……难怪那八匹马瞧见你,都恨不得翻白眼珠子呢。”
外头的箭雨声小了些,颜玦这会儿听清楚了。
但来大陈朝这么旧,他那脸皮,也练厚了不少,半点不羞,一把搂住了陈望书的腰,便往外跃去,木槿瞧着,提着她那绿油油的弯刀,也跟了出去。
陈望书一从那乌龟壳子里出来,心中一沉,那马车周围的箭支,简直就堆成了小山,将整个马车,都掩埋了起来,而前头拉车的马,已经被扎成了刺猬,鲜血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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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武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拿着关刀,见到颜玦出来,大吼一声,“公子,咱们走。”
他的话音一落,在颜玦身边,陡然出来了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将他们团团的围住。
陈望书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都什么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为何大白天的,要穿夜行衣,这简直就是往雪地里扔煤球,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啊!
但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没有搞清楚,这些大哥们到底是有土遁之术,还是有一秒变妆的本事。
“颜玦!扈国公通敌叛国,你同陈望书大闹利州,大逆不道,今日孤奉父皇之命,便要将你们拿下。”
陈望书同颜玦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利州之事,他们知晓,可是扈国公通敌叛国,又是怎么回事?
说句老实话,如今的大陈朝,那就是一个空中楼阁,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是一条腿,而另外一条腿,便是战神扈国公。
平王说扈国公通敌叛国,简直是自断其臂,若非是边关发生了极大的变故,绝对不会如此。
可是,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
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不光是扈国公,四皇子也在边关……
此刻却容不得他们细问,平王自己个拿起了一支利箭,对着颜玦射来。
颜玦紧了紧陈望书的腰,“望书,我要拿出全部的本事了。木槿,我掩护,你带着你家姑娘跑。我知晓的,你轻功傲人,你要记住,陈家把你放在望书身边,为的便是今日。”
“你一路北去,我自会寻你。”
他说着,手一松,将陈望书推到了木槿怀中。
陈望书却是二话不说,直接踹了她一脚,她一把拽下木槿腰间挂着的那个磁石。
当日在利州,他们便是用这个,将韦得利的九节鞭,拽偏了方向,夺了过来。
陈望书抬手一晃,她虽然没有武功傍身,但是这么多年拍打戏,那也是练得眼疾手快,耳聪目明的。
更何况,平王多年残废,武功凡凡,如今不过是见他们孤立无援,像是猫儿玩弄老鼠一般,想要一展威风,那箭支并算不得多快,更不用说什么刁钻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箭支牢牢的粘在了陈望书手中的磁石上,她仰起头来,将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悄悄的藏在了身后。
“都说太子这么多年,伤了命根子,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膝下空虚。我本不信谣言,今日一瞧,嘿,您这手,软趴趴的,射出来的箭,连我一个小娘子都接得住。”
“怎么着,大陈朝以后还想要太监做皇帝么?你身子空虚,官家并非不知情,此前还曾经问我陈家,要过老参。”
“要不然的话,你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做何迟迟不立你为太子?”
她说着,瞧见平王脸色一变,心中立马有了判断。
定是利州事败露,李金平进宫控制了官家,平王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逼宫,做了太子。如今那昏庸的老皇帝,还不知道在哪来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呢。
“妖言惑众,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杀了他们。”
陈望书一听,大声喊道,“官家宠妃李金平,便是大皇子引入宫中的,官家迟迟未出现……平王方才是谋逆之人。他伪造边关变故,便是想要你们杀颜玦。”
“因为他知晓,只要扈国公在的一日,你们就不能动颜玦一根汗毛!”
她说着,颜玦轻声唤道,“可以了,来了。”
陈望书余光一看,勾了勾嘴角,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包,朝着城楼扔去,一旁的木槿,像是配合了无数次一般,搭起了长箭,对着那香包射去。
这城楼之上的守城之将,听着陈望书的话,本就动摇。
没有错,他们是听说边关出了大事,颜玦是逆贼,方才敢痛下杀手。可陈望书说得信誓旦旦的,若是扈国公还好生生的,他们杀了他的长子,那他日秋后算账。
怕不是要全家死绝。不等他们心中下决断,杀神扈国公没有到,催命人陈望书却是到了。
他们见过的,一炸一个窟窿洞,连祖坟都能够炸得翻个身。
楼上那群拿着弓箭的人,瞧着白色的粉末,二话不说,竟然争先恐后的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陈望书叹了口气,她哪里就随身带着炸药包。
那香粉,不过是她从奇族搜刮来的各种“神奇”的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