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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饭团桃子控     反派天天想和离txt下载     反派天天想和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六章 马车誓言

    陈望书用下巴指了指颜玦。

    颜玦忙解释道,“望书发现了那珠子后,便交给了我。我就是这样……”

    颜玦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铜板儿,看了四皇子一眼,手指轻轻一弹,“咚!”

    四皇子面色一变,伸出手来往自己袖袋里一掏,先前颜玦手中的那枚铜板,果然已经到了他的袖袋里了。他用手指头搅合了一下,那袖袋竟是破了一个铜板大小的洞。

    这种手段,擅长暗器的人,十个中能有一人可以做到。

    衣料很软,要将它划破却不穿过,远比把一个铜板镶嵌进树木里,来得难得多。

    可要那穿着衣衫的人,不发觉,万人之中,方才有一日可以做到。

    而颜玦做起来,轻而易举,宛若孩童随意的打了一颗弹珠子。

    四皇子想着,猛的站了起身,脑袋咣的一下撞在了马车顶上。

    那声响,陈望书光是听,都觉得自己的脑壳疼,四皇子这脑袋若是个西瓜,现在绝对已经四分五裂,露出红瓤来了。

    四皇子捂住了头,却是认真的对着颜玦说道,“颜玦,他日我若登基,定将天下兵马,交予你,北定中原之日,便是我为你封王之时。”

    他说得极其认真,像是要把心肝肺都掏出来作证一般。

    颜玦一愣,看了一眼陈望书,见她没有反对之意,迟疑了片刻,说道,“四哥,但愿你不会忘记,那日在城郊说过的话。”

    四皇子举起手来,“我发誓,若是遗忘,天打雷劈!”

    颜玦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对着我发誓,那番话,你也不是对我说的。更加不用天打雷劈,只需问心无愧便是了。”

    四皇子还欲说话,秦早儿已经是一脚踢了过来,“没瞅见马车变慢了么?总不能叫人家橙武,又重新把马车倒回去。你先把自己个走端正了,再想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空口承诺谁不会说?我也会说,他日我若登基,封望书……封你为后!你乐意不乐意!别把人家当傻子……人家不戳穿你,是给你脸面!”

    “你当你的脸,比高沐澄的还大呢!”

    四皇子一梗,愤怒的看向了秦早儿,“你!”

    秦早儿眉头一冷,“不过说几句实在话,你就受不了了?平日里,你不也是这样同旁人说话的么?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我不稀罕你给我爹的承诺,颜玦也不稀罕个什么破王爵,他是未来的扈国公,若是死了,那定是可以追封王爷的。”

    “他只需要在床榻上躺着等死,就能够轻易实现你许下的一切。”

    颜玦听着一囧,老实说,他刚刚才同陈望书表白,压根儿不想躺着等死,“咳咳!”

    秦早儿听到颜玦的咳嗽声,语气缓和了几分,“忠言逆耳,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我寻望书,那是临安城里无人不晓,我同她是闺阁好友。”

    “你巴巴的上来,不就是想让人看到,扈国公府是站在你一路的?不对,在座的除了你都是聪明人,我们心如明镜一般。”

    “可即便你跟个傻犊子似的,为何我们还没有把你踹下马车去?那实在是你爹生了一群歪瓜裂枣的,挑来挑去,也就只有你,还算周正了。”

    四皇子一愣,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下了脑袋,“我以为咱们是想到一处儿的。”

    秦早儿摇了摇头,“想谁不想,可聪明人不嚷嚷,而是当真去做。我说这么些,也不是觉得你说错了。有些话,望书同颜玦不好说,可我能说。”

    “北定中原也好,中兴大陈也罢,都不是口头说说就行了,更不是勾心斗角,拿到了那个位置,就行的。慷慨激昂,那是诗人词人作赋所需。”

    “你做出真正的东西来了,自然有强者来附。而不是在马车上,瞧着你的亲友厉害,便非扯了大旗,拉人家上船!”

    “颜玦功夫厉害,实属罕见。可就因为他厉害,就非得给你效力?你莫要高看了自己,轻看了别人。”

    陈望书同颜玦听着,面面相觑,四皇子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方才抬头说道,“我可算是明白,我阿娘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秦早儿又哼了一声,撩起了马车帘子,甩先蹦了下去,“都说了,看中我是个棒槌,可日日捶醒你。望书,待天气暖和些,咱们一道儿去爬山。我说的那去处是真的好。”

    “我在那山上,还有一个庄子呢。春日的时候,那当真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美得很!”

    陈望书听得头皮发麻,你可别桃花流水了……她刚穿来的时候,就在去桃林的路上呢,还一眼就瞅见了自己个的未婚夫婿,搂着小白花娘子。

    简直了!

    秦早儿说着,打了个呵欠,朝着自己家的马车行去,她上了陈望书的车,她自己家的车,可不在后头跟着了。

    四皇子见她走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玦哥儿,是我莽撞了。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心中亦是这般想的。你叫我一声四哥,我不骗你。”

    他说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嚷嚷道,“这大风雪的,又是半夜了,你一个小娘子,我送你回去。”

    陈望书瞧着好笑,放下了马车帘子,橙武吆喝了一声,驾着马车朝着扈国公府行去。

    “这两人,还真是冤家聚头!照我说,日后早儿,定是要将四皇子,吃得死死的。”

    陈望书说着,伸了个懒腰,缩了缩脖子,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了。

    颜玦摸了摸陈望书的暖手炉,见已经凉了,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手,搓了搓。

    “我同四皇子一道儿,去过一次城郊。那会儿他刚刚回临安,正是名声大振的时候。好些百姓,都拿了自己家的土仪,搁在他的府门前。”

    陈望书有些惊讶,“有这等事?那怎么没有人送到扈国公府上来,论战功,你阿爹可比他多多了。”

    颜玦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因为我以前太混了么?百姓不来扔石头,都不错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离大陈浩劫过去,不过十年。平日里说起,也只说皇族凋零,世家没落。可最苦的,还是那些平民百姓。”

第一九七章 知而敬畏

    “我阿爹,就如同门前的那座雕像一般,被神话了不少。你想想当,当年大陈那些正规的军队,都被击得溃败。”

    “扈国公他怎么可能带着一支惯常盗墓的军队,便将敌人拒在门外?一开始的时候,官家也不过是四处逃窜,北齐人到处烧杀掠夺,南地百姓也并未幸免。”

    “后来大陈建都临安,于临安的寻常百姓而言,也未必就是什么大福气之事。”

    这时候,可不像后世,一个地方成了都城,百姓就活在了皇城根儿下,那房价一涨,一辈子就跟太子似的,可以躺着吃喝玩乐了。

    可后世讲道理,房子田产是你的,那跑不了。不想如今这个世道,明明都是人,贵族士子硬生生的比百姓高出了一个头来。

    强买强卖,霸占田地,跑马圈地,那都是常有的事。

    “临安周边,可有不少流民。边关片刻不得松懈,家中的壮丁,得服兵役,服劳役。富贵人家嫁娶都要田庄铺子,临安城拢共这么大,周边的土地也统共这么多,都得从哪里来?”

    “这世道,有的人富得流油,有的人一条裤子都恨不得全家人一块儿穿了。娘子同我,都生而富贵,自是没有见过,那等凄惨景象。”

    颜玦叹了口气,“那回四皇子受边关一个兄弟所托,乃是回家探望他的老母亲。我也不是花天酒地的真纨绔,不想在这城中同那帮乌烟瘴气的人一块儿。便随着他同去了。”

    “这一去,甚是心酸。那边关的小兄弟,不过十八年纪,有一长兄同一幼妹。阿爹早年服兵役,留在战场上没有回来。他那嫂嫂刚刚有孕在身,家中二子必出一人,他便去了。”

    “他当时是在四皇子账前行走的,便将军饷托他带了回来。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家中出了变故。去岁的时候,他那幼妹,叫恶霸给瞧中了,非要抢回去做小。”

    “他那兄长,自是不应,上前理论,不想被恶霸的狗腿子,给活活的打死了。恶霸一瞧,也有些慌,把他那妹子,又送了回来。”

    “老人家痛失长子,次子又从了军,一下子便病倒了。一家子人卖了田地,这才办好了丧事,给老人家治好了病。长嫂年轻,娘家把她接了回去,留下一个月子中的奶娃娃。”

    “那妹子失了贞德,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被人指指点点的,常有的地痞无赖,在门前耍泼。她几次想要投缳自尽,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硬是自梳了,一个人扛起了门户,日子实在是过得艰难得很。”

    陈望书听得心惊。

    南陈虽然兵不强马很弱,但临安城大街小巷的百姓,至少都是丰衣足食,看上去颇为富庶。一则陈望书来了之后,多半在府中,二则她一直想着,这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把七皇子打跪了,她就要回去了,至于旁的,那不都是书中早就写好的事么?她又不是圣母,百姓们吃不吃得上饭,日子好过不好过,那都是皇帝的责任,与她何干?

    有些事情,不亲自去瞧了,就很难产生什么同理心。

    陈望书看了颜玦一眼,“然后呢?这家子人,怎么样了?”

    颜玦叹了口气,“四皇子虽然有些莽撞,但心地还算良善。他寻了个自家的铺子,叫那小妹,去做了绣娘。一家子住在绣楼里,老母亲给人缝补浆洗,赚些贴用,也能看顾着那个奶娃娃。”

    “钱财倒是没有给上许多,孤儿寡母的也受不住。这只是其中一户,便叫我们给撞见了,还有哪些旁的呢?四皇子心有戚戚,当时便发誓,日后若是不做明君,那也要做贤王。”

    “让大陈的百姓,老有所依,孤有所养,百姓有田地可种,将士也无家宅之忧。”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颜玦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秦早儿说得没有错,四皇子有些中二,当自己是能够拯救世界的热血漫男主一般。对吧,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想施与天下人。”

    “可大陈已经腐烂了,我想,这个时候,当有一个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还相信着自己一定可以改变局面的人。这种劲劲儿,十分的难能可贵。”

    颜玦说着,牵起了陈望书的手,对着她的手心哈了哈气,又搓了搓。

    “咱们还年轻,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在这大陈朝,便要待上一辈子了,甚至是咱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待在这里。若是放任不管,那么未来会怎么样?”

    “我阿爹一死,边关没有新的顶梁柱,大陈朝便要亡国了。如今的官家,觊觎我手中的宝藏,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咱们不能够坐以待毙。”

    “良禽择木而栖,几个歪瓜裂枣数下来,也就只有四皇子,勉强如意了。他虽然如今还有许多问题,但有人匡扶,日后未必不会成为有道明君。”

    陈望书胡乱的点了点头。

    她可不敢说,她心中有个小本本,已经从一娃到八娃,个个都写上卒卒卒了。

    颜玦伸出手来,摸了摸陈望书的脑袋,笑道,“我知晓娘子与寻常人不同,不在乎那些纲常之事。如若不然,从前也不会做出那么多,古古怪怪的决定。”

    “玦也并非是没有志气之人,只不过做皇帝不比旁的事。上次娘子问我,我是如何回答的,这次也是一样的。”

    “推翻大陈朝,自己个做皇帝,未必不可,未必不能。但玦以为,自己个差得还很远。正因为知晓,方才对这个世界,有敬畏之心。”

    颜玦说着,眨了眨眼睛,“再说了,若是我做了皇帝,有娘子在,怕不是君王日日不早朝……再则皇帝都有三宫六院……玦虽然能够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不希望娘子为这种事情,左右为难,陷入困扰。”

    “卿卿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希望你,一直都笑。”

    陈望书听着,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行了啊,肉麻不肉麻你!”

    颜玦笑了出声,“等天下太平了,也没有人日日想着刺杀我了,我便带着娘子,四处游历,也不枉此一行。”

第一九八章 阿爷所托

    陈望书哈哈一笑,“行啊!咱们去草原骑马射猎,还可以出海去让蛮夷们颤抖颤抖,指不定,我还能够捞个女王当当。”

    她同颜玦并非是头一回讨论这个事情了。

    只不过,这一回同之前一回的心境,已经是大不相同。

    那会儿她想着,先糊弄着颜玦,日后直接弄死姜邺辰,自己个当女皇帝。

    可如今,她对颜玦的感情,已经早不是随意看上个美人,那般简单了。

    大陈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本书,可于颜玦而言,已经是他的世界了。

    她还没有想到,该不该开口,告诉他系统的事,任务的事。

    上一回三皇子反了,战场厮杀,她便已经不似从前那边跳脱,想着随便怎么折腾,反正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她做的火药,也会炸死活生生的人。她扇动的蝴蝶翅膀,会改变许多人的一生。这些人即便是在书中,可也不应该,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去。

    颜玦比她,更早的有了敬畏之心。

    她早就发现了,这个人,远比她想象中的来得冷静同有条理得多。

    但一想到,颜玦以前是那个科技大佬秦太子,便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他长在国外,不通古文乃是正常,并不代表着,他便是个傻子。

    “挺好的,有早儿在一旁忠言逆耳,我瞧着老四也歪不到哪里去。若是他真的歪了,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颜玦坦诚,她也不想说话藏着掖着。

    “好”,颜玦慎重的说道。

    马车终于行驶到了扈国公府。

    陈望书同颜玦一宿无话,洗漱完毕了倒床就睡。

    翌日一早起来,已经是年初一了。

    “姑娘姑娘,莫要睡了,木槿来给你拜年了。街上好些人放爆竹呢,姑娘咱们上街去吃红果吧,那阿婆只有每年初一的时候,才出来卖红果的。咱们以前年年初一都去的。”

    陈望书揉了揉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木槿这姑娘说话,跟广场舞大娘的音响似的,屋顶都要被她掀开了。

    “你去买了回来便是,我昨儿个一宿没睡,困顿得很。”

    木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姑娘忘记了,那红果一人只能得一个,里头可是放着新年签呢。姑娘你年年赖床,每次都说,来年一定要早早的叫我,结果来年还赖床。”

    端着铜盆进来的白瓷,对着木槿呸呸呸了几口,“今年乃是年初一,你浑说什么。什么赖床不赖床的,元日赖床,那一年都要赖床……”

    木槿像是抓到了她的把柄似的,跳了起来,“你还说我,我才说了两个,你说了四个!”

    白瓷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尴尬的笑了起来。

    陈望书在床榻上,滚了两下,床边凉凉的,颜玦显然早就起身了,她抱住了被子,裹紧了自己,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你们不晓得,我这锦被,今儿个来了月事,怕冷得很,想要我给它暖和暖和。”

    木槿瞪圆了眼睛,“姑娘你又来这招,去岁的时候,你还说便是做官的,那一年到头,也有休沐的日子。那鞋子呢?鞋子多可怜啊,日日要被踩压。”

    “你瞧着大年初一便是个好日子,也让鞋子松快松快,初一你没鞋子穿,便不下榻了。”

    陈望书一听,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以前的陈望书,可怪有趣的。

    “起了起了,小公爷去哪里了,怎么起得这般早?”

    白瓷温了帕子过来,“小公爷在院子里练剑呢,书已经读过了。奴说给他准备朝食,他说等姑娘一起。还叫橙武套了马车,说今儿个要去爬山?”

    “姑娘可是要去哪个庙里烧香,不过这个时辰,怕不是已经抢不着头香了。”

    陈望书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朝着窗外看去,颜玦舞着剪,梅花树上的雪,被剑气所带,唰唰的落了下来。

    “烧香就不去了,拜佛不如拜自己个。今儿个年初一,小公爷不用去祠堂么?”

    白瓷笑了笑,“姑娘怕不是睡迷糊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公爷早就办妥贴了。原本奴是要叫姑娘的,小公爷没让。说省得你见了那些族老,又要生气。”

    陈望书倒是没有所谓,身为女子,她便是去了,也得在外头候着,倒不如落得个清静。左右往年,扈国公夫人也只是安排好了,让颜玦兄弟二人,自己个去的。

    说话间,她已经梳洗完毕,从里到外,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连发髻头饰,还有妆容,都去旧迎新,喜庆得很。

    “山上冷得很,望书你一会儿穿这个狐裘皮子,这是咱们从木樨族带回来的,你可还记得?”说话间颜玦收了剑,提溜着一个戴着兜帽的披风走了进来。

    陈望书点了点头,“来得正好,朝食已经摆上了。还真去爬山啊,早儿可真是出了个馊主意。那咱们先去吃了红果,再去山中。”

    “娘子误会了,我可不是带着娘子去爬山,我带着娘子滑雪去呢。临安少见有这般大的雪。你小时候,可玩儿过?拿着把椅子,从山坡上,嗖的一下,滑下来。”

    “我寻了工匠,做了块板儿。带你玩去。”颜玦说着,将两块像是舢板一般的木板儿,靠着墙放了下来。

    陈望书来了精神,喝粥的速度都加快了好几分,这敢情好啊!今儿个去滑雪,明儿个回娘家打麻将,这是什么地主老财方能过的神仙日子!

    那卖红果的阿婆,就在城东头的一条小巷子里,来这里的人并不多。说是红果,其实不过是红色的馒头,做成了灯笼的形状,用一根筷子挑着。

    这馒头是中空的,里头放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新年的运势。阿婆既不是那算命的道姑,祖上也没有出过什么阴阳大师,就是讨个野趣。

    每年来的,也都是些熟客。

    “陈二姑娘今儿个不是一个人来了。老婆子还记得,以前在东京城的时候,都是你阿爷肩着你来的呢!”

    陈望书嘿嘿一笑,“阿婆,这是颜玦。日后他便陪我来讨红果了。”

    阿婆有些唏嘘,掀开了蒸笼,“你自己个挑一个。说起来啊,你阿爷以前啊,留了些东西在老婆子这里。说是等你带着旁的人来买红果,便叫我交给你。”

    “老婆子当时已经年过六旬了,还对你阿爷说,你自己个干嘛不给……老婆子年纪大了,一朝不慎,那就要归西了,到时候东西,岂不是没了着落?”

    “你阿爷死活说不通,硬是给留下了。南下逃命的时候,我胡乱的收拾包袱,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把它也揣上了,也算不辜负你阿爷所托。”

第一九九章 神仙孙女

    陈望书听着心情有些复杂。

    她那老祖父陈北,压根儿就不是壮烈牺牲了,他是得道成仙,去了另外一个位面逍遥快活吧!这番操作,简直就堪比神仙下凡啊!

    他一来能算到六十岁的老阿婆能举着拐棍从东京城里随着大军一直逃到临安城,这千里迢迢的路,便是临安府尹都险些冻死在寒江中。

    她倒是好,平平安安来了不说,还能重操旧业,卖红果子到七十。

    二来,他能算着,偌大的临安城,陈望书还能寻到卖红果的老妪,她那糟心的夫婿,还愿意大年初一的陪她钻小黑巷子。

    这算法,简直离谱!

    以后人家不管她陈望书叫老神仙的孙女,她都不答应!

    老阿婆做这红果子,已经有许多年头了,一眼看过去,蒸笼里的红馒头,大小形状完全一样,陈望书随意的拿了一个,往嘴中一塞,转头看向了颜玦,“你也拿一个。”

    “得趁热吃,好吃。千万别光想着掰开看里头的签,咬上一口,便能掏出来了。”

    陈望书说着,掏出了两个红封,搁在了桌案上。

    老阿婆年纪虽大,但身子十分的硬朗,不一会儿工夫,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

    这木头盒子,涂了黑漆,上头画着许多金色的不知名花纹。

    “本来这外头还有层包袱,刚来南地的时候,不晓得这里潮湿得厉害,梅雨的时候,生了霉,老头子想要拉出来晒,一扯便破掉了。好在盒子还是好好的。”

    她说着,把盒子递给了陈望书,看了一眼颜玦,高兴的笑了笑,“颜小将军的名头,老婆子也听过的。可叫老婆子瞧啊,这长得好,会疼人,才是紧要的。”

    “望书嫁得好人家,你祖父九泉之下得知,也算是放心了。那包袱皮,瞧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当年京城只十分时兴的,白底起蓝色浪花纹的缎子。”

    陈望书点了点头,老神仙能掐会算的,应该不会把什么秘密,搁在那会烂掉的包袱皮上的。

    “阿婆,我相公好看吧?”陈望书嘿嘿一笑,没看出来,阿婆年轻的时候,与她是同道中人。

    阿婆点了点头,“好看得紧,比那画上的仙女儿,还好看。”

    陈望书对着颜玦眨了眨眼睛,在他做出无奈的反应之前,快速的掏出了红果子里头的纸条儿,这一瞧,忍不住就乐了,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儿,“阿婆,我中了个上上签!大吉!”

    阿婆接过签儿一瞧,“确实是大吉,为人父母!看来我们小望书就要当娘了!”

    陈望书胡乱的点了点头,一般人不知晓她的快乐。

    她这不是为人母,这是要喜当爹啊!看来七皇子姜邺辰,跪着喊爸爸喊定了!

    阿婆说着,揭开了旁边炉子上的一个陶罐儿,从里头舀了一勺子肉酱,倒进了陈望书的红果子里。这红果子乃是中空的,拿掉了纸条,像是个小碗儿似的。

    阿婆的手稳得很,那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真香!颜玦快看看你的是什么?不同的签,能讨得不同的馅!”

    颜玦握着纸条的手一顿,斯条慢理的将那它塞进了袖袋里,笑眼弯弯的说道,“不告诉你。我朝食用得多了,不用添馅了,省得吃不完,浪费了阿婆的心意。”

    阿婆看的人多了,也没有强求,将那肉酱罐子又盖上了,打开了一个白色的陶瓷罐子,从里头掏出了一颗糖球来。

    “老婆子啊,瞧着望书长大的。你头一回来,又在年中,给你颗糖吃。不似你们府中的,那般好,但是老头子自己个熬的,你尝尝看。”

    颜玦点了点头,接过糖,放进了嘴中。

    这红果子也吃过了,盒子也拿了,后头又来了老客,陈望书见阿婆忙碌起来,也不多留,告了辞便同颜玦一道儿上了马车。

    他们二人一人咬着一个红果子,看上去颇为喜庆。

    “你抽到了什么签,拿出来看看?若是不好,也不用放在心上,阿婆又不是什么神婆,就是不同的签,对着不同的馅罢了。”

    “我吃了十几载,还没有见过人,抽到大凶呢!你若是抽着了,那可是亏大了,阿婆有个特别小的小罐子,从来没有打开过。我觉着就是给大凶准备的,指不定是什么美味。”

    颜玦摇了摇头,“不是,就是一个小吉。我看木槿抽中的小吉,装的是小菜。我不爱吃那个,便不拿出来了。”

    陈望书哦了一声,并没有在意,打开门做生意的,指不定人家压根儿就没有放过凶签。

    “我阿爷神神秘秘的,这盒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陈望书说着,摇了摇那盒子,里头闷闷的,并没有什么晃动的声音。

    盒子用搭扣扣着了,在搭扣的中间,穿着一个细细的金丝环,稍微一用力,便能将它给挣断了。这东西,便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陈望书将盒子递给了颜玦,颜玦两根手指头一夹,那金丝环便断掉了。

    他将盒子又递回给了陈望书,“打开吧。”

    陈望书点了点头,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本厚厚的书,还有一把铜钥匙。书封皮上,一个大字都没有写,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陈望书将那书一翻开,里头比墙还白,一个字都没有。

    她无语的抖了抖,“我阿爷给我留了个本儿!不知道是死亡笔记,还是无字天书!”

    “有封信。”

    陈望书抖得用力,那书中掉出来了一个黄皮的信封纸,封皮上写着,陈望书颜玦亲启几个字。

    陈望书一瞧,神色凝重起来。

    若是之前,她还只是感慨,陈北是个玄门大佬,能掐会算。那现在,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三来,他能算出来,自己的亲孙女陈望书,日后会嫁给扈国公的儿子颜玦。

    这不是神了,书作者都想不到这一出好吗?

    若非她穿越了过来,书香门第的陈望书同将门犬子颜玦,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不光不会成为夫妻,甚至是仇敌。

    她捡起信来,稳了稳心神,果断的撕了开来。

第二零零章 一信三卦

    信纸薄薄的一页,只写了浅浅的几行字。

    “这字我识得,是我祖父写的没有错。纸张已经发黄了,可见放了许久。墨里头带着一股香味儿,这是当年我祖父亲手调制的。”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信很简单,几乎一眼睛便扫完了。

    “三子苟生,南北遥望;镜颜双生,真假眼前;无字有求,玄门中人。”

    陈望书轻轻的读出了声,“看着像是我祖父卜了三卦之后,写下来的签文。”

    “第一句很好理解,应该是说你三叔,尚且活在人世上,南北遥望……咱们在南,他在北……要寻他的话,应该一路往北去。”

    颜玦接过信,试着解析起来。

    “颜字我知晓,应该指的是我,不然的话,你祖父也不会在信封上,写下我的名字。可镜是谁?双生?据我所知,当年女郎中只生了一个孩子,颜玦是肯定没有双生兄弟的。”

    陈望书也十分的迷惑,无语的将信抢了回来,塞进了信封里,“这些玄门中的人,就是神神叨叨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一个谜题未解,倒是又来了一个。”

    “那六耳猕猴同孙猴子的故事,你可曾听说过?这双生,兴许并非指的乃是一母同胞的意思,要不后头怎么论起真假来了!”

    靠!该不会这世间,还有一个同颜玦生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儿吧,若是左拥右抱,那画面……陈望书想着,捂住了鼻子,罪过罪过……

    颜玦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所想,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想得倒是挺美。怎地到了卿卿这儿,画风便同旁的娘子,大相径庭了。”

    “旁的娘子,都担心夫君左拥右抱的。玦倒好,日日忧心卿卿广纳美人……”

    陈望书噗的一下,喷了出来,讪讪的笑了笑。

    她就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脑补一二,还不行么?

    颜玦倒是没有把她逼上窘境,又接着说起了正事,“你说的很有可能。再看那眼前二字……能辨别真假的人,应该已经在我的周围了。这大概就是你祖父告诉我们的破解之法。”

    陈望书点了点头,“这第三条,最是没头没脑的。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待明日回门,拿回去给我祖母看看。三叔还活着的事情,得让她知晓才是。”

    陈望书说完,自己也囧了几下,这迷信要不得,她都变得玄乎了。

    “便是算命算出来的,该说的还得说。”

    至于那把普通的黄铜钥匙,陈望书更是看也没有看,就连带着它同无字天书,还有信全部装了起来。他们连颜玦的那个玉钥匙都没有搞清楚,这里又来了一把铜钥匙。

    纠结也没有什么用处,等到看到那锁了,钥匙自然就派得上用场了。

    待她把一切收拾妥当了,马车也行到山脚下了。

    才一下车,陈望书便冻了一个哆嗦,颜玦跟着跳了下来,一抬手,将陈望书的兜帽给她戴上了。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牵住了陈望书的手,另外一只胳膊,背了那块舢板,“卿卿走了。”

    陈望书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都是凉飕飕的,闻着像是用风油精洗了头一般,格外的清醒。

    “木槿你不去么?”

    木槿瞧了一眼颜玦,她倒是想去了,可没有瞧见小公爷微笑中带着威胁么?

    “姑娘,我就不去了。你要不要带上一块皮子?白瓷说了,不垫皮子,躺在雪地上凉。”

    陈望书脸一红,拽了拽颜玦的手,简直是夺慌而逃。

    大冬天她脑壳又不是进了黄色儿的颜料,躺在雪地上作甚?

    颜玦瞧着,轻笑出声。

    陈望书听着恼了,一把揪过旁边树丛上的积雪,转身扔了过去。

    颜玦头一偏,那雪散落到了他的旁边。

    “咳咳,我说的可以滑雪的地方,就在山顶上。你若是怕的话,可以坐在板上,我在后头护着你。待玩儿熟练了,还能够站起来……”

    “你以前虽然学过单板滑雪,但毕竟过去很久了,还是得仔细着些。”

    “啰嗦!知道啦!”陈望书哼了一声,朝着山上爬去。

    ……

    “喂!不是说今儿个天好了,这叫好了?”

    陈望书眯着眼睛,吐出了一口雪花沫子,恨不得拿个针线,将那兜帽前头给封起来。在掏连个细微的洞,露出眼睛来看路。

    他们刚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眼瞅着要出毛花花太阳了,颜玦还担心雪融了,便滑不了了。可哪里想到,他们刚爬到顶,还没有搁下板子呢,便又是风又是雪了,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望书颇有些无语,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搁屋子里烤火嗑瓜子打麻将呢。

    颜玦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陈望书的脸,将板放在了地上,“我坐前头,挡着风雪,你坐后面,把脸埋在我背上。不过,我敢保证,一会儿你便觉得有趣了。”

    陈望书胡乱的点了点头,这都是什么中二少年的约会流程,女明星担心自己发型会乱好吗!

    她刚坐下,就感觉陡然失重,那木板像是过山车一般,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呼啦啦的风,将她的兜帽吹起,她想要伸手去抓,却又不敢松开手,只紧紧的抱住了颜玦的腰。

    “陈望书!”颜玦突然喊出了声,“睁开眼睛,不用害怕,若是翻了,我有功夫在,不会摔到你的。”

    他说着,哈哈的笑了起来,“望书你看呀,有山鸡被吓得飞起来了。”

    陈望书被他感染了,没好气的抬起了头,风吹在脸上,岂止是用风油精洗头,这是把她放进了薄荷缸子里泡了一千年啊的凉爽啊!

    她睁眼一看,这山的树木很少,四周格外的开阔,远远的能够看到山脚的田庄与小河,让人的心胸,都觉得开阔起来。

    “跪下叫爸爸!”陈望书呼喊出了自己的毕生心愿。

    颜玦握着麻绳的手一滑,木板子一歪,朝着旁边飞驰而去,脱离了预定的路线……

    靠!陈望书大喊出声,“飞出去了颜玦!”

    颜玦并不慌张,见板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一个松手,一把捞起陈望书脚一点地,飞了起来。

    “不是,你没有看到这边是山崖陡坡么?”

    如果这厮还这么不慌不忙的耍帅,他们两个就要掉到山下去了好么?没看到都往下坠了!

    颜玦低头一看,一句“靠”字咔在了嗓子眼里。

    他一把搂紧了陈望书,脚轻轻的点了点山壁,朝着一个平坦的山地跳了过去。

    “望书,没事吧?”

    陈望书后怕的拍了拍胸脯,从颜玦怀中跳了出来,“哈哈,没事,感觉人都舒畅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脚底下传来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姑母,你舒不舒畅我不知道,可我现在吃了一嘴的雪,吐气很不舒畅!”

第二零一章 天降大任

    陈望书一听,果断的跺了两脚。

    笑眯眯的弯下腰去,“我就说呢,怎么这雪硬邦邦的,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似的。跺了两脚,也不会嘎吱嘎吱的想,原来这底下有个人呐!”

    “话说这大年初一的,你不搁府中吃酒烤火,跑到这雪山上当踏脚石,修炼的是哪门子功夫?”

    “老话说得好,这一个即将成功的人,老天爷定是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四侄儿我就等着沾你的光啊!”

    四皇子呸呸呸的吐了一口雪,艰难的抬手指了指,“你当我想来?姑母你快些下来,再不下来,我要被你踩进土里了。”

    “都说着大陈的小娘子,一个个的身轻如燕,姑母您可比那寒山寺的大笨钟还重上三分……不对!五分!”

    陈望书从四皇子背上跳了下来,“看不出来,你还有驮着钟跑的爱好。那话本子里,可不是有那千年老王八成了精,驮着个钟到处晃荡呢!”

    她说着,朝着四皇子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差点儿没有滑个五体投地。

    只见在不远处的陡壁上,趴着一个人。

    她穿着火红色的骑马装,身后的披风,像是彩旗飞舞,若是个近视眼来看,还当那壁上挂了一支断线的风筝。

    秦早儿看到陈望书,艰难的抬起了一只手,挥了挥,“望书你也来爬山啊,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鬼想跟你们三个奇葩心有灵犀!

    陈望书恨不得抱头抓狂,在这大陈朝,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分明只有她一个正常人!

    “你去救她下来吧,不然的话,我担心她成了壁上冰雕。”

    陈望书面无表情的吩咐倒。

    颜玦抽了抽嘴角,一个纵身,将贴在壁上的秦早儿,抓了下来。

    秦早儿一落地,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刚站起了一半的四皇子,噗的一声,又被压了下去。

    “秦早儿!我是脑壳进了雪,才跟你一起来爬山!你快起来!”

    四皇子吐了一嘴的雪,嚷嚷出声!

    秦早儿一听,顿时炸了,猛的站起了身,“我说的爬山,是登山道,慢慢的走上来。这里我没有来过十次,那也来了八回了。秋季的时候,半山腰那儿,有一大片的枫叶,好看得紧。”

    “也不晓得是哪个,说自己打小长在山里的,同北齐狗子在山中大战了八百个回合,光是瞟一眼睛,都知晓一座山的近道在哪里!”

    “从底上一路爬上来,到半山腰的时候,下起了暴风雪,我没有一弩戳死你,已经是看在自己不想守望门寡的份上了。”

    “你倒是倒打一耙了!”

    秦早儿小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

    陈望书听着,实在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山,一半是平缓的山坡,到了春秋两季的时候,是贵族小娘子安营扎寨郊游的好去处。

    另一面是悬崖峭壁,是狠心女婿把岳父岳母推下山的好去处。

    好家伙!四皇子同秦早儿小情儿私会,竟然爬悬崖峭壁……简直比颜玦带她大年初一滑雪吃冰来得奇葩万倍!

    四皇子见秦早儿真的恼了,哼哼了两声,艰难的爬了起来,他在原地跳了几下,抖了抖身上的雪,又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小娘子重于泰山,差点没有把他给压断了!

    “爬山不爬,叫什么爬山!我们同北齐人打仗,别说这种山了,就是光秃秃的石壁,那也要变成壁虎,游上……”

    看到秦早儿的眼神,四皇子一个激灵,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吧……我错了。我本来想着,先跳到这块大石头上,缓一口气,就过去救你的。”

    “可没有想打,姑母从天而降……险些要了我的小命。这次算我错了,欠你一回。”

    秦早儿小白眼一翻,从袖带里摸出了一根红绳,果断的打了一个结。

    四皇子一看,又激动得嚷嚷起来,“你是不是耍诈,我怎么可能欠了你五回了?”

    秦早儿打着结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四皇子一愣,摇了摇头,“我的确欠了你五回了,我想起来了。”

    秦早儿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四皇子的眼睛说道,“你既胸有大志,便知晓君子以诚信为本。这结绳之约,本就是君子协定。你若是认,它便有,你若是不认,它便没有。”

    “我便是框你诈你一百回,又有何用?”

    四皇子握着拳,捂着嘴咳了咳,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那个,风雪太大,咱们靠里头去一些,能避避”,颜玦见众人安静了下来,方才开了口,“你们都是糙人,望书身子娇弱。”

    不等四皇子反应,秦早儿已经一把拉住陈望书,往山壁靠了过去,“你冷不冷?我把披风脱了给你挡着。我身子骨好得很,经冻。”

    陈望书摇了摇头,“别听颜玦的,我好着呢。木槿担心我,给我揣着暖手炉,一直都是热的。再说了,若是冷,我早让颜玦脱了。”

    秦早儿闻言,笑了起来。

    雪山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清脆的笑声。

    “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日,我住在外祖家中。嗯,准确的说,是我母亲的外祖家中。曾外祖父姓沈,沈三舅……我送给你的那个小弩,就是沈三舅做的。”

    “沈三舅同我母亲,青梅竹马,本来有意结亲的。可谁想到,我阿娘遇到了我阿爹……我送你的那个小弩,便是我三舅做的。”

    “现在我自己个用的那把,是我做的。三舅手巧,常做一些这样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那一回也是下这么大的雪,三舅领着我还有沈安表兄,一道儿上山打野鸡。”

    “就那小弩的本事!好家伙……你猜怎么着?”

    秦早儿说着,卖了个关子。

    四皇子先前讨了人嫌,自觉惭愧,立马找补起来,“把野鸡杀绝了?”

    秦早儿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陈望书嘿嘿一笑,“野鸡杀了一只,好家伙,替他摸针,摸了半宿!”

    “哈哈哈!我就知晓,望书你太有趣了!还真是!他那针上抹了药,结果野鸡我们不敢吃就罢了,那个抠门鬼,还非要把针一根根的找回来。”

    “那小弩控制不了方向,像天女散花似的……我同表兄灰头土脸的骂了他一路,最后请我们吃了一只烤羊腿,每人硬是讨得了一只小弩,方才罢休!”

    “那小弩后来跟了我好些年,就是送给你的那一个。”

第二零二章 机关沈氏

    陈望书听着,眯了眯眼睛,左右如今风雪大得很,不眯也得眯。不然就她这善良的大眼睛,都要装满雪了。

    秦将军修为浅薄,但功利心强,胜在识时务。

    当初秦早儿送她小弩的时候,她说她母亲孔氏出自寻常书香门第,在武将秦家活得艰难。又说她小时候常用弩来对付人……当真是处处违和。

    现在秦早儿提到沈家,那便说得通了。

    这沈家以前在东京,曾经有一段时日,非常有名气。这牵扯到先皇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风流韵事,更是涉及到一桩宫中奇案。

    话说先皇当年郁郁寡欢时,时常到城南的一家小酒馆里喝酒。有那么一日,在这里遇见了一位姓沈的江湖女子,两人一见钟情。

    先皇性子偏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硬是同御史宗亲大战了三百回合,方才抬了那来历不明的沈娘子进宫。沈娘子也是个妙人儿,三千独宠了好一段时日。

    沈娘子当时随身带着一把伞,那伞能变环形状,颇为新奇。京城中流传,她背后定是有个厉害的大家族,有着祖传的手艺。

    沈娘子进了宫,却是乖觉,一不提家中,二不做机关,那机关术沈家,不过是人们嘴嘴流传的,做不得真。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提及了。

    陈望书再听说沈娘子的时候,她已经落了大狱。

    听闻她设了一个局,以机关之术坑杀了当时宫中的两位高位嫔妃。具体之事,太过奇葩,宫中下了禁令,不得外传。

    陈望书当时年纪尚幼,是坐在祖父陈北的膝盖上,听他当做奇闻趣事,提及的。

    先皇迎沈娘子进宫,是不是觊觎机关术,她不知晓。

    可秦早儿的父亲,迎她母亲进府,十之八九,就是为了机关术。要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在秦早儿的母亲死后,又纳了她的姨母。

    能从沈家拿到小弩的秦早儿,地位便微妙起来。要不然的话,即便她这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她那后娘,毫无还手之力。

    “你那小弩能做上许多,送去边关用么?”颜玦突然出声问道,打断了陈望书的思绪。

    不等秦早儿回答,四皇子眼睛摇头了,“不能,我早就问过了。那小弩里头要用到一种罕见的材料……便是那材料够用,会做这个的,也没有几个人……早儿手中的这一个,她便做了一整年。”

    颜玦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这种连武林高手都能放倒的神器,若是可以量产,大陈早就大败北齐了。敌我双方一见面,战鼓都不用擂,直接架着小弩就突突……

    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我这小弩,也就是给不会功夫的人用行,对于你们这种高手来说,还不如直接甩暗器。战场上我也想过了,基本上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我只学了我三舅的一点皮毛而已,除了这个,也不会做旁的了。”

    “风雪小些了,咱们下山吧,寻个地方吃烤羊腿去。”陈望书并不失望,这个她一早就想过了,倒是秦早儿开始说烤羊腿,让她有些馋了。

    颜玦一听,点了点头,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下山,能快些。”

    陈望书佯装咳了咳,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再说了,美人说的话,她惯常是听的。

    “你要不也上来吧,都是小娘子,没道理我姑母有人背,你没有人背。”

    秦早儿意外的退后了一步。

    四皇子瞧着不耐烦了,“你到底上不上!”

    秦早儿又退后了一步,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我来了!”

    她说着,往前一跃,跳到了四皇子的背上。

    四皇子往前一个踉跄,“好家伙,你怎么那么鲁,不晓得的,还以为那寺庙里的和尚在撞钟呢!撞得我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秦早儿这次倒是没有恼,哈哈的笑了出声,“我高兴。”

    四皇子抿了抿嘴,掩饰了自己上翘的嘴角,往上托了托秦早儿,“扶住了,我要去追颜玦了。”

    陈望书一行在山脚附近的农庄里,吃了一只烤全羊,待到风雪停了,方才回城。

    等到了府中,已经是华灯初上,夜色欲浓了。

    陈望书躺在床边,远远的搁着火盆子,烤着头发,一旁的白瓷,忧心忡忡的拨着火碳,隔壁的耳房里,颜玦沐浴的水声,哗啦啦的作响。

    “姑娘,要不咱们别烤了,奴当真怕被烧着了,那是一刻都不敢离开眼睛。”

    陈望书翻了一夜话本子,拿了一颗梅子,含在了嘴中,“烤了也不错,能像羊一般,变成卷毛……”

    白瓷想象了一下羊毛生在陈望书头上的样子,猛的甩了甩头,“姑娘,奴不会给羊梳发髻。”

    陈望书噗的一声,差点儿没有被嘴中梅子给噎死,咳了好一会儿,方才红着脸喝了水。

    “明日初二回去拜年的礼,可都准备好了?”

    白瓷心有余悸,将陈望书的话梅全都收了起来,“都备好了。姑娘今日带回来的羊,还有栗子山蘑,也添补进去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状似无意的问道,“我三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唉,每逢佳节倍思亲,等明日回去,又要听三婶唠叨了。”

    “她一会儿骂我三叔是个混人,怕不是抛妻弃子,在外头有了新欢;一会儿又说他人品好,待她一片真心,定是被牵绊住了。一会儿又说,八九成是回不来了。”

    “说来说去,我都快记不得我三叔是个什么模样了。”

    白瓷有些迟疑,“奴也没有怎么见过。不过,奴听人说,三夫人这些年还一直在外头寻着。但是前年春上的时候,怕是得了三老爷的死讯,方才大病了一场。”

    “老夫人年纪大了,三夫人不敢说,自己个憋着呢。去岁清明的时候,我还撞见三夫人身边的芝瑶偷偷的去买香烛纸钱呢!”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白瓷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有一年春日,比牛都壮实的三婶,的确是大病了一场,喝了好久的汤药,方才痊愈,人都瘦了一圈儿。

    “姑娘可是有三老爷的消息了?”

第二零三章 三叔归来

    陈望书除了已经死去多年的老神棍祖父,掐着鬼指,算出来的鬼话外,压根儿没有什么关于陈三叔的消息,她甚至连那人的高矮胖瘦,都有些记不清了。

    就譬如,她绝对没有想过,她三叔白嫩得像是刚出锅的嫩豆腐。

    正月初二的一大早,她便领着颜玦回了娘家拜年,可刚进老祖母的院子,那句拜年的吉祥话,还卡在嗓子眼呢,一个白底红花的喜庆花瓶便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好家伙,这是什么书香门第的新礼仪么?”

    陈望书眼睛都不带眨的,迎着那花瓶行去。

    不是她脑子有问题,迫不及待的想被砸个鼻青脸肿。

    实在是,这简直是一个炫耀夫婿的天赐良机。

    果不其然,就在那花瓶到面前来时,身旁的颜玦伸手一捞,一只手稳稳的护住了陈望书,另外一只手则是稳稳的提溜住了花瓶。

    “你咋不转圈呢?”陈望书有些不满!

    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么?

    管你什么剧,只要英雄救美,都要抱着转上一圈儿,虽然有些傻缺,可观众就觉得傻缺浪漫。

    颜玦“啊”了一声,将那花瓶往空中轻轻一抛,竖起了一根食指,顶住了花瓶,转了起来!

    陈望书瞧着目瞪口呆,随即爆笑出声。

    我的夫君虽美,但是个神经病!

    颜玦脸一红,忙住了手,掩饰得咳了咳,将那花瓶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

    陈望书觉得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方才瞧着,这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多出了碍眼的几个陌生人。李氏站在老夫人身后,焦急的给她使着眼色。

    三叔母少见的冷着脸,手中还提溜着一个同刚才扔过来的一模一样的花瓶。

    “哟,这正月初二的,家里怎么来了客人。”

    陈望书拽着有些尴尬的颜玦,穿过那群人,对着祖母行了礼,然后寻了个座儿,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三叔母一听,冷笑出声,“可不是来了客人?这十多年未见,坟头都生了草了,死人还能从泥巴里头钻出来呢!”

    “倒是也不对,他们哪里是客人?来的这是你三叔,同你三叔母,还有你的堂弟堂妹,倒是我这个外姓人,方才是客人呢!”

    陈望书一听她这话,心中叹了口气,这简直是碰了鬼了!

    她今儿个还想来跟家中说老神棍预言三叔还活着,等着看老太太同三叔母抱头痛哭,收拾包袱北上寻亲呢!

    她话都没有说出口,那个失踪了十多年的人,却偏偏在今儿个回来了。

    陈望书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逆着光,站在那里的陈三叔。

    她当真头一次瞧见有人这么白,简直是白到发光!若是拍个黑白照,都找不着脸在哪里,同背景融为了一体。

    不光是脸白,就是一口牙,也白得令人发指……同他站在一块儿,其他的人,都像是在黄泥巴水里泡过三日三夜……

    陈三叔若是自称小白脸,那天下其他的男子,都只能自认是非酋。

    “望书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还只有这么高……”

    陈三叔看着陈望书,眼眶一红,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不愧是你阿爷一手带大的,生得也像他。这位便是扈国公府的小公爷吧,我在来临安的路上,已经听说过了。”

    “扈国公乃是大陈朝的盖世英雄……”

    陈望书听着他的废话,皱了皱眉头,看向了他身边站着的三个人。

    一大两小,大的那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颇为文雅,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裙,周身都是书卷气。手腕上只戴着两个银镯子,发饰也十分的简单。

    她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窘迫。

    一左一右的,牵着两个孩子。

    大的那个,约莫十岁上下,是个男孩儿,十分的清秀,唇红齿白的。若是长大了,定不会丑到哪里去。

    小的那个,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是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她穿着玫红色的绣花小袄,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刚刚睡醒。一双大眼睛,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之间,她眼睛一亮,抬起小手,指向了颜玦,“阿娘,哥哥比庙里的送子娘娘都好看!”

    妇人一惊,忙捂住了她的嘴,对着颜玦想要行礼,可又想到,她如今算得上是陈望书的叔母,对着颜玦行大礼,实在是欠妥当。

    便尴尬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起来。

    陈望书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

    她想到,同三叔母钱氏,完全是两个相反的人。

    老太太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

    她说着,看向了钱氏,拍了拍她的手,“知晓你委屈,阿娘会为你做主的。你且先把那花瓶放下,听听三郎的解释。那玩意危险的很,刚才你不就差点儿砸到望书了?”

    “看到没有,大家都担心你呢!”

    钱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眶微微一红,将瓶子一搁,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别过头去,硬是不想看陈三叔一眼。

    “孽子,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即是活着,这么多年了,为何不来回家?害得你老母亲我,还当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害得你妻子,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害得你的儿子,独撑三房门户?孽子啊!”

    老夫人说着,跺了跺拐杖,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陈三叔一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新来的妇人瞧了,也拉扯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跟着跪了下来。

    “母亲,不是我不想回来,实在是我没有脸回来啊!”

    陈三叔说着,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

    “母亲有所不知,儿子是在是惭愧得很。当年北齐人突袭东京城,儿子那天夜里,正是约了三五好友,一道儿在南翠坊饮酒。当时是侯关他终于得了儿子,我给他庆贺来着……”

    陈望书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猜想这事儿,陈三叔倒是没有撒谎。

    “当天我饮了许多酒,匆匆的去同父亲汇合,都来不及去家中,看顾母亲和妻儿。城中乱糟糟的,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北齐人突然从天而降,打到门口来了。”

第二零四章 一句警言

    “母亲,我亲眼瞧见……”陈三叔说着,呜呜呜的哭了出声,“眼见着京城守不住了,我想着便是我同父亲一般,战死在那里,也于事无补了。”

    “便带着我手底下的一小队人马断后,想要尽量得护送多一些人顺利南下。可我们几乎是最后一批撤走的人了,北齐士气正旺,乘胜追击。”

    “很快我们的船便被追上了。我被人打落江中,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荆州了。舒娘说,我伤势太重,睡了三个月方才醒过来。”

    陈三叔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哗啦一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他的胸膛。

    钱氏一瞧,惊呼出声。

    便是陈望书,都有些不忍直视,正是因为白,他身上那一道道的伤痕,才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在胸口处,有一个碗大的疤,应该是当时,在这里受了几乎致命的伤痕。

    她想着,看向了颜玦,颜玦捏了捏陈望书的肩膀,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休息了整整一年,方才勉强下得了床。又过了三年,方才能够出远门了,我有心回临安来,可是造化弄人……”

    “舒娘的父亲,去采药的时候,失足跌落了山崖,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在……他不放心,把舒娘托付给了我。我……”

    陈三叔说着,看向了钱氏,“你惯常是知晓我的,我这个人,最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被舒郎中所救,没有道理,不满足他的遗愿……”

    “但我同舒娘说好了,等葬了她父亲之后,便领着她一道儿上临安城,从此之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子,她的儿子,便是我的亲儿子。”

    “我都已经进了临安城,却还是又回荆州去了。当时京城中传言满天飞,说父亲同北齐国师有同窗之谊……北齐人对东京那般熟悉,未必就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老太太已经怒斥出声,“一派胡言!这你也信?”

    陈三叔摇了摇头,“我父亲战死在东京,怎么可能同齐狗往来?我自是不信,可我那时候若是回了家,那这个流言,该如何解释得清?”

    “别人家的儿子都死了,怎地他的儿子,便回来了?”

    见老太太闻言要哭,陈望书好奇的插话道,“那你现在为何要回来呢?”

    “流言这种东西,虽然是一阵一阵的,但健忘的人,只要被触动了,又会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挖起来。你现在回来,便不会有流言了么?”

    “毕竟,别人的儿子死了十年了,怎地他的儿子,便回来了?”

    陈三叔正要解释,一旁的舒娘却是开了口,“都怪我。这是我的儿子,名叫舒展,他天生便有心疾,我们看遍了荆州城里的郎中,都说他活不过十二岁了。”

    “他今年已经满了十一了,若是……怕不是过不了下一个年了。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前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我那夫君死得早,只留下舒展这么一个孩子。”

    “我本想着,这大概就是命。可是三郎说,说我们去临安,临安一定有厉害的郎中……我一个当娘的,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啊!”

    陈三郎瞧着她哭,叹了口气,“阿娘,儿子不孝,从小到大一直都给您添麻烦,现在又要再麻烦您一回了。”

    陈三郎说着,走到了陈老夫人跟前,趴在她的膝盖上,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陈望书瞧着,皱了皱眉头。

    李氏给了她一个眼神,拽了拽面无表情的陈清谏,一家子人从老太太的院子里,悄悄的退了出来,留着三房的一家子人,在里头嗷嗷哭。

    “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是正月初二,天塌下来,你也要去你岳家拜年。时候不早了,早些去罢,莫要喝多了酒,你三叔回来的事情,先别对外说。”

    陈长宴听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经怀孕的妻子,去自己的院子收拾不提。

    李氏刚想同陈望书说话,就听到陈清谏难得的开了口,“颜玦带着望书回去,这事儿你们不要掺和。家中最近乱糟糟的,没事莫要到处乱跑,在家好好温书。”

    “虽然榜还没有放出来,但是殿试还是要准备着。该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过你了,切莫大意。”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可是三叔……荆州离这里才多远的道儿……小堂他一直住在岳州,同荆州只有一江之隔……三叔知晓的,小堂的父亲,同阿爹乃是同门。”

    “捎带个信儿,不是多难的事情吧!”

    陈清谏打量了一下陈望书,只说了一句,“那的确是你三叔。”

    陈望书没有说话,将祖父陈北留下来的那封信,递给了陈清谏,“那阿爹,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去叫我们就行。阿娘,改日我再回来看你,三叔母是个好的,之前也一直很看顾我。她是个性子烈的,也不知道……”

    李氏叹了口气,“我省得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日日陪她打麻将的。”

    陈望书一囧,不是……阿娘,打麻将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

    她还想多说,陈清谏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陈望书懒得自讨没趣,跟着颜玦一道儿上了马车。

    这离她进门,方才一炷香的功夫。

    “这样看来,祖父留下来的第一句话,未必是要我们去寻找三叔。而是一句警言,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三叔,在北地苟活。”

    颜玦点了点头,“荆州可不在北地。而且,他身上的伤痕,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我瞧着,总是十分的违和。你三叔怕是大有问题。”

    “你们家中,八成要不太平了。不光如此,临安城也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陈望书听着,若有所思起来,“倘若我三叔有问题,那么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呢?一定有什么地方,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以,才招得人来了。这个世界,真的是越来越多谜团了。”

第二零五章 疑点重重

    “望书留步。”

    橙武一甩马鞭,正准备要走,便瞧见那大门内急冲冲的跑出来一个人来,堂堂七尺男儿,竟是红着眼睛脸上挂着泪,看上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橙武缩了缩脖子,这书香门第,连男人都这般矫情!

    陈望书听着呼唤声,撩开帘子一瞧,却见陈三叔一把拉住了马车的缰绳,“望书留步,三叔有事相求,还请颜小公爷借一步说话。”

    陈望书余光一瞟,四周静悄悄的,这条巷子,本就是陈家两房门对门的住着。

    此前陈家二房因为三皇子谋逆案,落了个不得善终,短时间那是别想着走仕途了。一家子还剩余的女眷幼子,齐齐的搬到乡下去了。

    这大宅院落了锁,倒是无几个人来。

    她想着,跳下了马车,同颜玦一道儿,又回了陈家。

    “望书大善,三叔惭愧,没有照顾到你,反倒一回来,便要求你。”

    陈望书摇了摇头,笑了笑,“三叔何须如此,我只是不想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大呼小叫,有失体统。荆州乃是古城,虽然民风彪悍,但也都是懂礼仪的。”

    “三叔待了十多年,怎地学了那蛮夷做派,咋咋呼呼的?若是阿爷还在,定是要说你了。”

    陈三叔呆若木鸡。

    陈望书打量了他一眼,陈三叔名清新,生得清新,为人倒是不怎么清新。

    她想着,捂着嘴一笑,“不知道的,还当三叔不是在那荆州,是在北齐呢!”

    陈清新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倒是恨不得自己个在北齐,便能进宫去杀了那狗皇帝,替你阿爷,还有两个叔父报仇。”

    “叔父威武!阿爷共生四子,唯有叔父你文武双全,望书这些年,一直听长昀哥哥吹嘘,说三叔神功盖世。我当他是吹牛,如今听到叔父能进宫刺杀狗皇帝,方才惊觉,他真没吹牛!”

    陈清新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苦笑了几声。

    陈望书抬脚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望书刚在在马车上,方才想起来。之前祖母同我们说,当初北齐狗子打进来的时候,三叔正在外放中,然后失去了踪迹。”

    “可怎地今日,三叔又说,当时在东京城中饮酒?是听从了祖父的吩咐,方才断后出城?这岂不是矛盾?”

    “望书当年虽然年纪小,但也记得清楚得很,当时三叔母还常常叫人去官道上望,看三叔何时归来呢!”

    陈清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羞愧的低下了头。

    “原来这么些年,家中是这般对外说的”,陈清新叹了口气,苦笑道,“望书记性极好,那会儿你才几岁,你祖父便常带你去案发现场了。”

    “每次去,回来之后,都会问你,说望书啊,今日你看到了什么?你便从进门开始说起,事无巨细,一件一桩的,都说得同那开封府推官画下的现场图毫无二致。”

    “当时大嫂嫂还恼了,说旁人家的孩子,像你这般年纪,都还抱着怀中,骑在肩上。你倒是好,连死人鼻子里有没有流血,都要瞧得仔细了。”

    “你祖父就说,我们望书,不是一般的孩子。我那时候,还当是父亲偏爱你,可现在想来,父亲从来都没有说错过一句话,做错过一件事。”

    陈清新说着,停住了脚步,并不继续往那二门去,反倒是寻了偏僻角落的石凳,坐了下来。

    “我知晓我突然带着舒娘还有两个孩子回来,你替你三叔母不平。又觉得我十年未归,突然冒出来了,行迹十分可疑,方才如此这般试探,甚至是争锋相对。”

    “这我能理解,而且很高兴,说明你们都是重情义,有思量之人。若换做我,亦是如此。有些话,当年说不得,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就能说了。”

    陈清新说着,有些怀念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虽然有袖子遮挡着,但那些丑陋的伤疤,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了好些来。

    “你定是觉得奇怪,寻常官员外放,多半都是带了妻小同行。我那时候,同你三叔母感情深厚,为何却是独留了她在京中?”

    陈望书眼眸一动,佯装无知的说道,“公婆在世,不便远行。而且当时长昀哥哥身子骨弱,轻易不得出门。”

    陈长昀根骨不好,陈清新同钱芙蓉功夫都不错,他却是连个起手式都没怎么学。

    陈清新摇了摇头,“明面上是这般说的。但主要原因,并非如此……而是……”

    “望书聪慧,看看这个便知晓了”,陈清新说着,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黄色的布包儿,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陈望书定睛一看,却是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

    “三叔还是把这个收起来罢,人多眼杂的,难免要生事端。”

    陈清新这下当真惊愕起来,过了许久方才说道,“望书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说着,将那根黑色的翎羽又包了起来,揣进了怀中。

    “我当时乃是黑羽卫,明面上是外放,实际上官家另行有托付。当时侯关……侯关亦是黑羽卫,乃是我的上峰。”

    “当时官家交代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好了,便暗地里回了京城。侯关老来得子,喜出望外,非拉着我去饮酒……谁能想到北齐人会打进来?”

    “我只想着,陪他饮完酒了,再回府中不迟。可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一念之差,隔了十年方才再见。当时我醉醺醺的,也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同我一道儿的人,几乎死得一个不剩了。”

    “想来当时没有什么人提及我,母亲怕牵扯出来,解释不清,所以方才说我外放失踪!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给家中添麻烦了。”

    陈望书嘲讽的笑了出声,“三叔说的话,便是望书信了,也得看官家信还是不信。这会儿功夫,宫中八成已经得了消息……不久大监便会来了。”

    “陈家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三叔你所求之事,亦是不必望书多此一举。三叔如实以告,那宫中自然会安排太医,替你那儿子诊治的。”

第二零六章 望书打脸

    陈望书说完,脸上的厉色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突然变得温和了起来。

    “三叔莫要见怪,望书如此这般,不过是替着三叔,先行把旁人会问的问题,通通都问上一遍罢了。三叔若是觉得望书苛刻,那问话之人,定是会比望书苛刻百倍。”

    陈清新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动了动手脚,看上去恍恍惚惚的。

    陈望书叹了口气,“三叔的话,我们如何不信,可我们信,旁的人未必就会信。陈家有今日不易,长昀哥哥更是今年才考了恩科,有望高中。”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恳请三叔,将那话儿,编得圆满一些,不要丢了陈家的脸。”

    陈清新再一次呆若木鸡。

    陈望书对着他行了礼,拽上了颜玦,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待一上车,颜玦方才开了口,“你什么时候说起过,你三叔当时正在外放了?”

    陈望书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说过,不过我的记忆里,便是这样的。我一来,看见我祖母,脑海里便是这般说的。”

    “不光是三叔有古怪,我感觉我们一家子,都奇奇怪怪的。今日三叔说他在东京城,亲眼瞧见了祖父战死,可我们家里的人,好似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的。”

    “除了我阿娘,她光顾着给我使眼色了,都没有好好听。”

    颜玦这下子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可按照你三叔刚才说的,他回了东京城,连家门都没有入过,见过他的,又基本上全都死绝了。那按理你祖母还有父亲,都不应该知晓,他在临安城才对。可是他们表现得,早就晓得了。”

    “正是如此”,陈望书说道。

    “黑羽卫你记得吗?还有一个人,被怀疑是黑羽卫。”

    颜玦点了点头,“我父亲,平王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怀疑他是当时的黑羽卫大统领。”

    “我三叔要求宫中太医治病,一来他自己便能办到,二来我祖母也能办到。他何必跑出来求我一个小辈?”

    “黑羽卫的事情,就更加没有必要,向我一个十年未见的晚辈坦白了。这简直就像是……”

    “这简直就像是故意告诉你一样。”颜玦接着陈望书的话头说道。

    陈望书点了点头,“没错。”

    陈望书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颜玦,“也未必是故意告诉我。也有可能,是故意告诉你罢了。你还记得他在门外,说的什么话么?”

    “他说,望书留步,三叔有事相求,还请颜小公爷借一步说话。”

    “你一个初次见面的侄女婿,他为何要舍近求远,非拉了你在场?是以,我更倾向于,他这次回来,是奔着你来的。具体是什么,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知晓了。”

    “我看他挺着急的,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颜玦有些唏嘘,伸出手来,使劲的揉了揉陈望书的脑袋,“我家娘子,这聪明的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比干只有七巧玲珑心,我瞧着娘子的心,比比干还多一窍。”

    陈望书赶紧顺了顺自己脑壳上的毛,佯装恼怒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是嫌弃我心眼多?”

    颜玦一惊,不是,他就像拍个马屁,怎么拍到马腿子上了!

    “那当然不是!娘子心眼才不多。”

    陈望书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的说道,“相公是嫌弃我缺心眼子?”

    “浮夸了啊!”颜玦松了一口气,陈望书没恼就好。

    陈望书哈哈的笑了起来。

    颜玦替她将揉搓下来的碎发整理了一二,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叔投递叛国,回来是要做细作的。当初大陈丢了东京城,便一定是有内应。”

    “时隔多年,已经无从追查。可北齐人,完全可以照着再来一遍。若当真如此,那你们陈家,便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陈望书摇了摇头,“没有这种可能。”

    不是她对陈清新有信心,实在是她对系统有信心啊!

    这是一本书啊,陈清新一个路人甲,把大陈朝给整崩了,七皇子姜邺辰还怎么继承大统,做皇帝啊!而且,若是涉及到两国战争这么大的事情,系统早就biubiu的提示了。

    可他的新剧情是什么?

    是姜邺辰将在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

    可见陈清新,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石子儿,扔进湖中,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的。

    两人回了府中,陈望书刚刚吃上一口热乎的糖油粑粑,外头便传来了消息。

    果不其然,官家身边的大监亲自出宫,请了陈清谏同陈清新兄弟二人进宫。

    满临安城的人,瞬间都知晓了,陈家消失了十多年的三子突然回来了,还带了妻小回来。

    大正月的,正是无趣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陈家人身上。

    “木槿,你给我三叔母送尊玉如意去。”

    陈望书一边看着颜玦刻麻将,一边吩咐道。

    不管陈清新有什么目的,整个陈家,最伤心的人,莫过于三叔母钱芙蓉了。

    等到宫中传来了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临安城的雪经过一天,都融化了,马路上湿哒哒的,屋檐边的冰凌滴着水,滴滴答答的,宛若下雨一般。

    官家嘉赏了陈清新,并将他送去了开封府,做了推官。同他们一道儿出宫的,还有专治儿疾的闵太医。

    这一下子,城中哗然。

    但陈望书并没有在意,她吃了一口龙须酥,落了一桌子得糖渣子,嘴角都白了。

    “若是连这般本事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姓陈了。不过你的猜想,定是错的,我三叔父,怎么着都不是那种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

    可等到夜里,看着自己床帐前杵着的那两个人。

    陈望书觉得,自己的脸烧得疼。

    陈三叔穿着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眼睛周围的皮肤,白得发光,像是戴着一副夜光的眼睛。

    陈望书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想吐槽。

    你说你这个人,穿夜行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瞅瞅你那小白脸,谁认不出来啊!

    而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今日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拘谨的小寡妇舒娘。

    “臣陈清新,舒婉……参见主君!”

    陈清新说着,眼眶又红了,“当年一别,再见主君,已经是十载有余了。瞧见您长大成人,臣可算不负所托。只是没有想到,主君竟然娶了我望书侄女儿。”

第二零七章 狗血人生

    主君?

    陈望书觉得自己个的脸更加的疼了,她以为陈清新不过是个小爆竹,结果人家是个核弹头啊!

    这一瞬间,她的脑子已经千回百转,相信身边一脸高深莫测,冷酷得仿佛小说中常有的霸道总裁一般的颜玦,亦是同样如此。

    两人恨不得脑袋砰砰砰的相撞,来对抗这令人无语的人生。

    陈清新为何夜里头径直前来?

    他的话中,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来,他同颜玦十年之前曾经见过;二来,颜玦知晓自己的身份,就是那劳什子主君。

    “三叔这是做什么?玦不过是望书的夫君,陈家的姑爷罢了!”

    颜玦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好似当真什么都不知晓一般。

    当然了,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全靠演技与蒙。

    陈望书眼眸一动,惊讶的扶起了陈清新,“三叔,这大半夜的,你搁我床头站着,委实吓人,我差点儿要拔弩了。”

    陈清新对他们不承认,并不觉得意外,“主君谨慎,乃是应该的。”

    “当年东京城大乱,我奉命偷偷带了主君出宫,将你交给了林十一。林十一你若是在,哼唧一声。”

    陈望书亲耳听到,屋顶上传来了一声哼唧声,宛若当年红极一时的粉红小猪的叫声。

    陈望书一个激灵,靠!

    她知晓颜玦身边一直有个林叔保护,跟幽灵似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人家搁她屋顶上趴着啊!那她以后吃颜玦的时候,岂不是还有人听壁角?

    “这一晃已经十多年了。臣远在北齐,一直都有听到主君的传闻……主君这招扮猪吃虎,委实令人钦佩。勾践卧薪藏胆,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君子能屈能伸,定将成大器。”

    “白天臣所言亦不为虚,当年我将主君交给林十一带走之后,的确是领了断后的任务,我们那一队人马,死伤惨重,我亦是深受重伤。待恢复过来之后,一时半会儿的,已经没有办法南下了。”

    陈三叔说着,声音颤抖起来,“北齐当年犹如天降神兵,几乎将我们大陈的禁卫军吓破了胆,直捣皇宫。可即便如此,也没有道理便毫无阻拦的长驱直入。”

    “那么大一支军队,从边关直到京都,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也没有任何上报。谁都知晓这其中有大问题在……可是十年过去,谁都没有再提及。”

    陈三叔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臣同残部,便留在了北地,隐姓埋名。一边查找当年的内奸,一边找机会,想要刺杀北齐的狗皇帝。可我们试了许多次,一次都没有得手。”

    “此番我们下定决心回来,一则是那内奸有了眉目;二则是听闻主君站出来,解了临安之危,震惊整个大陈朝。”

    “心想蛰伏终于结束,主君不用藏拙,我们这些藏在黑暗里快要生锈的老人,也该出来狩猎了。”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从临安城到东京的每一寸要塞,臣都烂熟于心。只待主君一声号令,领我王师,北定中原。”

    陈清新说着,面朝北地,热泪盈眶。

    站在他身边的舒婉,无语的塞了方帕子,“莫要哭了,一会儿把蒙面巾哭湿了,贴在脸上,会闷死自己的。”

    陈清新一梗,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忙拿着帕子擦了擦,“有这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舒婉见他擦干了,把帕子扯了回来,胡乱的塞进了袖袋里。

    “因为天底下穿着夜行衣,闯荡江湖十多年,还动不动就激动得抹泪的,只有陈上峰你一人。”舒婉淡淡的说道。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在两人中间来回的打量了一下,打破了那种氛围。

    “叔父回来得早了些,颜玦如今刚刚改邪归正,今年还考了恩科……他手下无一兵一卒,亦是只想做个好人。”

    “您对着一个馒头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您要生蛋了……这合适么?”

    陈清新张了张嘴,他算是发现了,她这大侄女总有让人无话可说的本事。

    就像他父亲陈北一样,平时对你爱答不理,一旦盯上你了,那你恨不得他们不理你。

    “哈哈,是嘛……那我也不能再回去不是……”陈清新装傻充楞的挠了挠头,没事,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

    陈望书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何要牵扯荆州呢?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陈清新看了一眼舒婉,舒婉冷冷的看了回去,“因为我是荆州人,会说荆州话。而且,荆州的确是有一个郎中的女儿叫舒娘,故事也都是真的。不过前些日子,他们来临安的路上,不幸遇到了水匪,人已经没有了。”

    “那舒娘是我堂妹,人讨嫌得很,夫人不必怜悯她。”

    像是看出了陈望书关心的事情,舒婉补充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可不会嫁给出门需要我抱的男人。那两个孩子……不对,不是孩子,是我们的手下。”

    陈望书觉得,今晚上她遭受了太多的暴击,现在继续一个出口,暴击回去。

    “那个五岁的小豆丁,也是你们的手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这是用童工啊!人家牙都没长齐呢!

    舒婉摇了摇头,“你说舒灵?她可不是五岁,她已经十五了,只是天生长得像个奶娃娃罢了。”

    陈望书觉得,她如果是个雕像,此刻已经龟裂!这龟裂,不是因为震惊,是她激动的心,这就是活生生的天山童姥啊!绝了!

    “那舒展有五十了?”

    舒婉一梗,像是看怪物一般,打量了一眼陈望书。

    “那倒没有,他是个小孩子,也是真的有病。”

    陈清新点了点头,“那孩子的父亲,以前在黑羽卫的时候,也在我手下。可是……唉……那孩子没有亲人了,便一直跟着我们在一起。”

    说话间,屋顶上又传来两声小猪哼唧声。

    陈清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着颜玦再次行了大礼,“主君,属下等人,都万分期待着重见光明大那一天。”

    “你还没有说,内奸之事。”静静地听了许久的颜玦,终于张了口。

第二零八章 黑羽之忠

    “臣只查到一丝眉目。那人被齐狗尊称为鬼将军。因为每次同北齐人接头的时候,他都戴着上元节时候的青面獠牙鬼的面具。”

    “在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红绳,从未摘掉过。”

    颜玦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神色来,“红绳辟邪,挂玉者用红绳众多。如何能作为辨识之物?”

    陈清新点了点头,“没有错,关键的不是红绳,而是在佩戴红绳的地方,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些纹身。那纹身极细,若是不仔细看,像是头发丝一般。”

    “投递叛国,为北齐狗贼效力的官员不是没有。可臣一一探查过了,无一人符合。直到前些日子,方才查明,鬼将军压根儿没有留在北齐。而是混在大军中一路南下,如今便潜藏在朝中。”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

    所以这个鬼将军,是脑壳有包,还是纯粹的想要反人类啊!叛国投敌了,又不去敌国享受荣华富贵,接着还在大陈待着,难不成,还想再来一回,彻彻底底做了那亡国奴不成?

    陈清新看出了陈望书所想,解释道:“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我猜想,这其中,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同鬼将军之前预想的局面,完全不同。”

    陈望书摸了摸下巴,脑子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盘算。

    她眉头一挑,却是问道,“你们是怎么确认的?人家脖子下头有没有藏着纹身?”

    “当然是打晕了,扒掉衣服仔细看。”一旁的舒婉认真的回答道。

    显然,这是她在北齐时的日常任务,陈望书想着,有些囧。

    时间已经不早,陈清新同舒婉,不能再继续留下去了。

    他对着颜玦再次行了大礼,恋恋不舍的说道:“主君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尽管吩咐便是。若是不便往来,便叫望书来。”

    “主君,属于你的黑色翎羽永远都在,等待着主君展翅翱翔的那一天。所有的黑羽卫,永远都只忠臣于主君。”

    他说着,面带羞涩的摊开了双手。

    舒婉像是习惯了似的,冷冷地一揽他的腰,两人像是飞鸟一般,瞬间从窗子穿了过去,上了房梁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望书仰着头,看了看屋顶,“小猪不哼唧了?”

    颜玦竖起耳朵听了听,摇了摇头,“林叔已经不在上头了。平时只有我快死了或者需要善后,他才会靠近。今日他现身,想来以前,同你三叔,是真正的朋友。”

    陈望书松了口气,她可没有什么奇奇怪怪让人偷听的癖好!

    “黑羽卫永远效忠于主君……等待主君展翅翱翔……”陈望书学着陈清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三叔他,简直比他儿子都中二……”

    颜玦点了点头,看着被风吹得晃动的窗,“可能没有一腔热血,压根儿不能够在敌国坚持十年吧。”

    陈望书摇了摇头,穿好了软乎乎的鞋子。

    这是白瓷新给她缝的,白白的兔毛,柔软的像是棉花糖一般。

    “你也说了十年了。如今我三叔是人还是鬼,有谁说得清呢?什么鬼将军,什么纹身,都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万一那个纹身,长在你阿爹的身上,亦或者是我阿爹的身上,那我们也要毫不犹豫的断定,他们就是内奸么?”

    “这说不定就是他突然回来的目的,陷害忠良。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很小。”

    颜玦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林叔今日出来表态,应该就是觉得,你三叔是可靠的。主君?他还是没有说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

    “一开始我在想,是不是我母亲,是前朝公主?亦或者是,我父母中有一人当真是黑羽卫大统领。可无论是哪一种猜想,都不符合如今的情形。”

    他想着,苦笑出声,“我是我有之前的记忆就好了,咱们也不必如此猜来猜去,亦是不敢问林叔。”

    陈望书安慰的笑了笑,声音都轻柔了几分,她端起桌上的茶盏,给颜玦倒了一杯热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有记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在不知不觉中,你都不是纯粹的你了。”

    她说着,又快速的转移了话题,“先说你母亲是前朝公主的这个推断。我倾向于不是。”

    开玩笑,大陈开国都多少年了啊!前朝公主别说还有跟她一起光复的收下了,她自己个怕不是连自己家的祖坟都不晓得在哪里了,还复辟个什么劲儿啊!

    “先皇同如今的官家不同,他乃是嫡子,早早的就被封了太子,继承大统更是有诏书为证。你阿娘若是宗亲,那早就被养在温室里了,哪里还用得着出来闯荡江湖。”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三叔向你表忠心,再三强调的是什么?是黑羽卫。”

    陈望书说着,认真起来,“黑羽卫,向你效忠。黑羽卫,需要向谁效忠?你可听过?”

    颜玦神色一变,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没有错。黑羽卫,只向一个人效忠,那便是官家。你是我三叔认定的官家。”

    “除此之外,黑羽卫只听令于大统领。所以,咱们有了第二个推测,那就是你父母中有一个人是大统领。三叔职位比你父母低,所以才……”

    “但是,哪怕你是黑羽卫大统领,你的手下,也不会唤你主君,更别提你父母了。”

    陈望书说着,叹了口气。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先前还一致决定要在八个葫芦娃中,选择老四。可转头,就跟啪啪打脸一般,将他们的计划,打了个粉碎。

    她三叔当之无愧的,是个核弹!

    “他唤你主君,在东京城破的时候,黑羽卫临危受命,受的是谁的命?不是先皇,便是大统领。托付他干什么?托付他把你交给林十一,带出东京城,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后来的事情,咱们看得真切。林十一十年来一时陪在你身边,除了他之外,你身边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黑衣人。还有上头甚至连临安府府尹的名字都有的小册子……”

    “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陈望书顿了顿。

    颜玦叹了口气,“说明我极其有可能,是先皇的儿子。”

第二零九章 前后梳理

    书中颜玦乃是反派大boss,弄死了其他的几个葫芦娃,最终让姜邺辰捡了天漏,做了皇帝。

    如果颜玦是先皇之子,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是这样没有错,前提是我三叔那声主公,没有撒谎。”

    陈望书说着,趁着这个机会,给颜玦说起了旧事。

    “先皇同如今的官家,乃是堂兄弟关系。这其中关于皇位的纠葛……要从再上一辈的永和皇帝说起。”

    永和皇帝那一辈,皇后格外的给力,一口气生了四个嫡子。这四个人,跟那山里挑水的和尚似的,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太子。

    好家伙,一通血腥厮杀,最后生为皇四子的永和皇帝打败嫡长子平王,笑到了最后。

    永和皇帝登基之后,一直厚待兄弟的子嗣。平王宛若铁帽子似的,牢牢的戴在他们这一支人的脑壳上,御史们使出了拔萝卜的力气,也没有拔掉。

    先皇乃是永和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幼聪慧伶俐,那人生简直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兄弟姐妹们个个都是鹌鹑,承托得他这只喜鹊,格外的高大上,顺风顺水的继承了皇位。

    “先皇心思单纯,他母后乃是铁血女子,她还活着的时候,永和皇帝的后宫里,别说宫斗了。一个个的,恨不得哭着求着让别人侍寝,将谦让的美德发扬到了极致……”

    颜玦听着陈望书的描述,嘴角抽了抽。

    不是他猥琐,那永和皇帝,不是丑,就是不行!

    “大陈兵弱马不强,他一心想要拿回十六州,却把扈国公这么厉害的一个将军,弄去盗墓……虽然这个人有可能是你的生父,那我也要嘴他一句志大才疏!”

    大陈立国多年,传了数代,基本上那气数已经耗尽大半了。

    除非天降紫微星,不然的话,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混上一代,指不定到了那一日,就没有后代了。

    “很少受到社会毒打的人,就是这么天真又热血”,陈望书说着,悄悄的看了一眼颜玦,又想了想自己个那个中二的三叔父……

    瞅瞅,瞅瞅这些男人!

    唉,这个世界果然需要女王来拯救!

    陈望书心中感慨着,接着说了起来,颜玦没有记忆,有些事情虽然可以去了解,但终究没有她解说来得透彻。

    “这些日子,从咱们查出来当年关于你阿爹还有阿娘的事情来看。局势十分的明显,虽然永和皇帝已经死了,平王府成了寻常宗亲……”

    “大清朝都已经亡了,有的人还想着反清复明呢!平王府心中不服,于是暗中折腾。先皇对待平王府,一直是延续永和帝的态度。”

    “待他们亲和大方,但不让他们沾上实权,只能做太平王爷。当时朝中还算安定,先皇一心想要北伐,将身边可信之人,全都派遣了出去,为北伐做准备。”

    扈国公堪称战神,女郎中简直就是金库,还有以陈清新为代表的,死了之后恨不得骨头都长出黑毛来以示忠心的黑羽卫……

    有这么多厉害人物在手,先皇还能够成了亡国之君。

    简直是……太挫了!

    “再后来,按照我三叔的说法。鬼将军勾结北齐,东京城危。先皇把自己最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了我三叔。林十一带着你逃出了东京城,黑羽卫心中还存着让你夺回帝位的念想。”

    陈望书想着,垂了垂眸,不是她说,也不是黑羽卫个个都这么忠心。

    实在是改朝换代了,平王同先皇压根儿就是不是一条心的,这厮若非北齐人打进来,那就是个逆贼。

    黑羽卫这玩意儿,只忠心于官家,那就如同官家的贴身裘裤一样。

    你说新皇帝,愿意穿前任的裘裤不?

    那自然是不愿意,这帮子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像是前朝一般,被历史抛弃了,被如今的南陈抛弃了,先皇留下来的“主君”,是他们恢复往日荣光的救命浮板。

    “你身份正统,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光明正大的活在人前,便于循着名单,联系旧部。

    谁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带仰视光环?除了皇子,便只有扈国公的儿子。林十一带着的残部,一直在这里保护着你。”

    “先前我们以为,宫中的人不断的派人追杀你,是因为他们觊觎你母亲留下来的财富。”

    “现在想来,不一定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你的身份,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的。虽然明面上,北齐人给先皇全家风光大葬,但有孩子被掉包了,未必不是有迹可循的。”

    “若是先皇有遗孤在,会交给谁?当然是先皇亲信扈国公了。”

    陈望书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那么问题来了……扈国公的亲儿子,真正的颜玦,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同扈国公夫人一道儿进宫的,东京之乱的时候,你也有好几岁了,不似婴儿,都长得差不多的。几岁的孩子,已经有自己个的脸了。

    若是中途换了个人,扈国公夫人为何没有发现?”

    “她可是平王府安插在你父亲身边的眼线。她这个人眼皮浅得很,有这等大事,不可能不上报邀功。”

    颜玦认真的听着陈望书说话,直到这里,方才皱着眉头回应道,“亦或是她上报的。可官家觉得,我是扈国公不争气的纨绔儿子,比我是先皇遗孤,要好处理多了。”

    “所以只是暗杀,却不宣之于众。”

    陈望书摇了摇头,若她的段位是孙悟空的金箍棒镇海时的模样,那扈国公夫人,就是金箍棒变成的耳屎耙。

    “横店跑龙套的群众演员,不可能演得像是影后一般自然的。”

    “若是她知道你这般大的把柄,那何须要出手害你我?整得一地鸡毛。你都不是扈国公的儿子,是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官家饶扈国公不死,那都得弄死你。”

    “她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你死了,颜钰自动就成了下一任扈国公了。”

    陈望书说着,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是以,我推测,要么,林一他们采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帮你糊弄过去。扈国公夫人不知晓,但是官家隐约有猜测,宁可误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要么,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甚至我三叔都不知道的隐情。”

    “颜玦,你现在是亡国太子慕容复,你还打算跟以前一样,继续支持四娃……咳咳……四皇子吗?”

    跟我一起揭竿而起,大杀八方,把姜老七打得跪下叫爸爸吧!

第二一零章 恩科放榜

    北风呜呜的吹着,陈望书二度站在了风口上。

    她伸出来手来,摸了摸自己亲手做的狗钻洞帽子,心情大好!

    就这玩意,若是做了个全身的,她往村门口一站,人都当是跟木头桩子,能砍回去当柴火少。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两只用来看路的眼睛。

    李氏捂了捂脸,从一旁的老嬷嬷手中,接过了一顶围着黑纱的斗笠,果断的盖在了陈望书的脑壳上。

    “我的儿,你怕不是疯掉了!不晓得的,还当你们扈国公府亏空了,要你去养蜂子!就你这一身,蜂子都蛰不进去!”

    陈望书满不在乎的紧了紧斗笠,多一个挡风的,她也不嫌弃。

    “阿娘,头回从考场接他们出来,你就要我站在风口上,说是只要风够大,猪都能起飞!”

    “今儿个放榜,我一早就猜着了。看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连扇子都摇上了!”

    陈望书看了一眼李氏手中的扇子,好家伙,那玩意整得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似的,巨大无比不说,还是宝葫芦形状的。

    莫说她惹人注意了,她阿娘才是万里挑一的奇葩。

    李氏一听,恨铁不成钢瞪了陈望书一眼,“你懂什么!这是福禄扇!能添上福气的,我同你三叔母一道儿,绣了鲤鱼跳龙门呢!你瞅瞅旁人多羡慕。”

    不是,你确定那是羡慕么?

    恩科放榜,临安城中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准确的说,新年之后,这临安城一直很热闹。

    陈望书那日同颜玦高深莫测的分析了一通,那架势,感觉下一个福尔摩斯就要诞生了。

    绝世美人,生父竟然另有其人!他究竟是先皇遗孤,还是国公亲子?这其中迷雾重重!女郎中是谁所杀?林叔为何自称是颜玦母亲的人?扈国公是否早已叛变?

    真正的颜玦又去了哪儿?当年勾结北齐的人是谁?甚至还有陈家,万般古怪动作,又是为了何事?

    如此种种,福尔摩斯-望书,她一个都不知道!

    一顿操作猛如虎,惊觉自己是二百五!

    陈望书来不及低落,临安城已经被陈清新搅和得天翻地覆。

    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高调的黑羽卫……不是说好了,在阴影中行走么?你简直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啊!

    话说正月恢复早朝的第一日,通常情况下,都是诸事不议,你夸我红光满面,我夸你一脸福相;你夸我闺女终于嫁出去了,我夸你儿子可算能人道了。

    然后再一道儿祈祷官家一统天下,大陈千秋万代就完事儿了。

    可陈清新头一回上朝,那叫一个激动啊!

    身为御史,他上了自己的头一份折子。当时那玩意一出,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陈清新的折子,是两个侍卫给抬上去的。

    你说他咋不自己揣着?揣不了啊!那奏章有他一人高,往官家跟前一搁,好家伙,官家人都瞧不见了!他复述那折子,从早晨说到了中午,群臣饿得嗷嗷叫。

    心中恨不得将刚才说过的那句吉祥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给打碎了,生吞回去。

    这哪里是吉祥话啊,这是恶魔的诅咒啊!

    陈清新在临安城一战成名,也体验了一把“临安纸贵”!

    你说为啥会临安纸贵?嘿嘿,像这种厉害的折子,书生们通常都会誊抄誊抄,拜读拜读……就他那么厚的,一年的纸都要抄完啊……

    比起稳健的陈清谏,陈清新就像是一颗炮弹,炸出了陈氏宗族的冰山一角。原本的一盘散沙,眼见着就要断了往来,成为一潭死水的陈家。

    一瞬间像是老树发了新枝丫。

    陈望书突然发现,走哪哪儿都是陈家的亲戚,去买个笔墨,人东家都要笑眯眯的说,这不是我二大姑么?你谁啊,我就是你二大姑!

    陈家长房的人,倒像是没有他这号人似的。

    老夫人照旧揪着两个媳妇儿打麻将,顺带催催窦家,让他们赶紧解决陈恬一拖再拖的亲事;陈清谏年都没有过完,便扛着锄头,不是……便又坐了马车,去看人家修皇陵了。

    老姜家的祖坟都叫北齐人给占了,多丢脸啊!这不得重新掩耳盗铃的修上一个,刨个坑扔进去祖上传来的老物件,就当是把祖宗们挪过来了。

    唯一真正难受了的,便是三叔母钱芙蓉了。

    陈望书悄悄地往她前头挪了挪,替她挡住了一点风。

    钱芙蓉一下子便察觉了,对着她笑了笑,“我没事,这风吹得人清醒。我是习武之人,不怕冷。倒是望书,站到叔母身后来吧。”

    陈望书吐了吐舌头,拽了拽一旁一直闷头不言语的颜玦,“我怕我过去了,我家这呆瓜,要紧张得撅过去了。”

    钱芙蓉一听,看了看身边同人说得火热的陈长昀,没忍住的踹了他一脚。

    “娘,你踹我做什么?就我那半桶子水,夫子说了,我今儿个中了,他把脑袋砍下来给我当球踢!”

    陈望书觉得,钱芙蓉想把陈长昀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比起之前的恣意潇洒,这才多久不见的功夫,钱芙蓉周身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以为陈清新死了的时候,她穿红戴绿,像是日日做新娘。

    如今陈清新回来了,她倒是一反常态,穿得素净得很,像是回回新娘变寡妇。

    瞅着她这模样,说她相公没死,旁人都不信。

    “放榜啦!放榜了!”陈望书一听,不由得也替颜玦紧张了起来。

    这半年来,颜玦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守身如玉只为读书!虽然陈清谏说他肯定没有问题,但死到临头,还是难免忐忑起来。

    陈望书想着,踮起了脚尖。

    他们抢风口,并没有挤到前头去,这会儿人潮一涌动,便看不大清了。

    “阿娘,你不是说,站在风头上,猪都能飞上天。让我也飞上去看看榜呗?”

    李氏眼睛一亮,像是等了好久似的,立马接话道,“你又不是猪,如何飞上天去?”

    陈望书一梗,她果然是紧张了!

    好在放榜的人,会唱名!且是倒着来唱!

    “临安国子学,颜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望书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颜玦的背,“太好了!你考了倒数第一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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