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景略入寺
世家就如同京中盘踞多年的参天大树,根叶错节,寻常人根本撼动不得。
西南王妃出身宁家,富贵有余,眼界不足。
万贵妃也没想到她如此贪心,要去晋文国公嫡女,那位小姐年岁的确与西南王妃的小儿子差不多大,可是自小随娘亲四处游学。下江南与大儒求学,远赴巴蜀登天梯作诗,早就放话婚姻大事由自己做主,是个极难掌控的女子。
可是在西南王妃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顶天的规矩,这几年她没少磋磨卫承允的世子妃,又为儿子娶了霍嫦几位侧妃,只盼着他们夫妻离心。
可惜效果甚微,她从京中贵女里挑选了两年,如今才堪堪定下晋文国公家的女儿。
以西南王小公子身份迎娶的确不大现实,若是她能够跟晋文公夫人详谈,告诉她们自己日后会全力助小儿子成为未来的西南王,莫非还不够娶她晋文公嫡女?
万贵妃愿意请她跟晋文公夫人坐下商谈,就已经表明偏向西南王府的态度了,西南王妃不再过多要求。
女人们勾心斗角之时,景略带人来到了小佛寺。
他一身寻常装扮,黑衣劲装利落紧衬,身旁跟着书生打扮的楚才。跟楚才比起来,景略身上贵气与杀气着实太重了些,之前城外难民被踩踏后,他下令众人绕路而行,所以小佛寺周围并不太热闹。
他们刚到门口,就有小沙弥前来迎接。
这群和尚最是识货,见景略通身价值不菲,而且那书生打扮的人隐隐以他为主,便知道庙里今天来了大财主。小沙弥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前来我寺,真是蓬荜生辉。”
景略眉眼如同笼罩一层霜雪,那道疤痕在日间颇为醒目,让小沙弥不敢直视这个浑身肃杀的男人。
相比起来楚才如春风和煦:“我家公子是外地人士,前来京都拜访亲戚,今日出游正巧看到有间佛寺。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与夫人成婚多年,只想求个子嗣。若是贵寺真的灵验,我家公子愿意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他说话声音很低,景略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皱了皱眉并没反驳。
小沙弥露出了然的神色:“二位快请进,我们寺庙小,但是也是极其灵验的,京中不少贵人都在这供奉着长明灯盏。”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可惜,话里却都是炫耀:“只是我们方丈被传唤入宫给皇太孙治病,没办法亲自接待二位贵客。”
楚才配合作出惊讶模样:“竟然连皇宫都要请大师前往吗?看来我们还真是来对了,公子。”
景略“嗯”了一声,他在观察四周。多年征战让他对环境极其敏感,他看见前院不少和尚,都极其魁梧壮硕。与其说是僧侣,不如说是打手。
而一些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衫正在打扫前院,他们偶然抬眼看向那些魁梧僧人,眼中都是惧怕之色。
景略开口问道:“这些孩子都是哪儿来的?”
小沙弥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些孩子都是方丈自小捡来的孤儿,寺庙里有十几二十个呢。我们方丈心善,说偌大寺庙也不缺这几口吃的,省得这些孩子居无定所。他们也能帮着寺里做些简单的杂事。”
楚才与他客气道:“方丈真是慈悲为怀。”
景略却额外注意到了一件事:“怎么只有男孩,没有女孩?”
小沙弥似乎有瞬间慌乱,很快平复下来,他道:“毕竟寺庙中都是男子僧侣,女婴实在不方便照顾,都送给一些无儿无女的农户照顾了。”
这话骗不过景略与楚才,哪来那么多无儿无女的农户等着方丈捡女婴送给他们,景略与楚才对视一眼,楚才马上心领神会:“此等善行感天动地,不知道贵寺供奉长明灯或是求愿有什么标准?之前听说无觉寺每年供奉长明灯,少的要十两银子,多的也不过百千银两一年。”
他偷偷凑近小沙弥,低声道:“咱们家这位公子最不缺钱的主子,疼惜我们夫人,所以近年来光是求医都花了不计其数的钱财。正是嫌弃无觉寺发愿银子太少,怕不够诚心。”
小沙弥心领神会:“我们寺中最低也是十两银子,可是上不封顶,这种事情全凭诚意真心,您想多捐些香火,也是给自己一家人修福报呢。”
楚才笑道:“正是如此,听说发愿还需要在寺中斋戒沐浴三日,不沾荤腥?我家公子为了夫人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不知道贵寺有没有合适的厢房?”
“有的、有的,”小沙弥笑着为二人介绍大雄宝殿,“这后方便是我们的僧舍和厢房,我这就让人给二位收拾出两间干净厢房来。”
他伸手招了招,孩子应声前来,小沙弥和善道:“去后院告诉师兄们,有贵客前来,让他们收拾两间干净屋子招待,摆好茶水点心。”
景略顺势道:“我与他一同前去吧,楚先生,香火供奉的事,你与他们商量。”
楚才忙应下来,那孩子也是乖觉,领着景略往后院厢房去。
小沙弥等景略走远才道:“楚先生,你家公子真是个大人物,看起来气势十足。”
楚才苦笑:“谁说不是呢,我不瞒大师,我们这位公子与京中大人物是亲戚,自小那是顺风顺水,挥霍无度。前几年娶的夫人也是京中贵女,可是这些贵女身子大多不好,眼看着一年年没点身孕的消息,我们公子又是心疼夫人舍不得她喝那些苦药,又是被家中老夫人催着有后继承家业,左右为难呐!”
小沙弥还没开口,楚才就如同蛔虫一般洞悉他的心思:“今日出来匆忙,身上只带了几张银票。”
他从怀中掏出叠起的银票,将一张递给小沙弥:“这五百两银子算是定金,我今夜去跟公子商量一二,放心好了,黄金千两对于我们公子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若真的能灵验,他肯定重谢各位大师。”
小沙弥忙点头如捣蒜。
只见楚才有些犹豫道:“只是……”
小沙弥那颗心已经提了起来,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楚才为难开口:“我家公子性子您也看出来了,最是不耐烦与旁人交谈,也不喜吵闹……”
小沙弥连声道理解,贵人多怪癖,最近几日寺中只留这位大财主一个人住下。
不说千两黄金,光是五百两银子就够他们赚多少时日,自然不会再招待旁人。
77、酒色财气,五毒俱全
楚才与小沙弥说话之时,景略也在问带路的那孩子:“你自小生长在庙里?”
孩子却如同哑巴似的,并不答话,将景略带到厢房处才开口:“贵客稍等。”说完跑去敲开第一间小屋的门:“湛明师兄,有贵客来访。湛圆师兄说,收拾两间干净厢房,设下茶水点心招待。”
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一双眼睛低低垂着看向地面,不敢乱动。
那湛明师兄人没动弹先闻其声,懒洋洋道:“湛圆师兄那可是方丈面前的大红人,他的吩咐我们自然照办。”
这句话说完后,他才慢慢悠悠从屋里出来,看见景略后忍不住愣了愣,而后伸手将那孩子拨到旁边,向景略问道:“这位就是贵客吧?”
景略不喜欢阴阳怪气的人,又见那个带路的孩子衣服上到处都是稚嫩补丁,或许是破了之后孩子自己补上的,便会想到自己幼年时候落草为寇的遭遇。他摸了摸袖口,银票或许数额太大,给了孩子也不好花费,便掏出一锭银子,“赏你的。”
湛明以为赏给自己,眼神几乎放出光来,边伸手去接边道:“多谢贵客香火。”
景略两指夹着银锭往孩子那边偏了偏,正巧躲过湛明伸来的手,对着那看过来的孩子道:“来,引路的赏钱。”
带路的孩子不敢接钱,湛明面色沉下来,看起来极其可怖。可是他面对的是景略,这位功高震主的摄政王杀过的人何以数千数万计。景略见那孩子似乎惧怕湛明,又重复道:“你来,赏你的。”
景略平日在军中说一不二,若是谁让他一句军令重复第二次,怕就要受到责罚,此刻他却拿出耐心来,两指捏着银锭稳如泰山,眉眼淡然。
湛明冷声道:“十三,既然是贵客赏你的,你就拿着吧。”
十三在原地踟蹰半天,才缓缓走过来,顶着湛明几乎可以吃人的眼神,收下了那锭银子。
景略道:“收好了,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若是在平时,湛明必定要把这银子威胁收回来,可是景略这话一出,他破天荒有些怵得慌。
十三抬头看向景略,见他眉目沉静,不像以往任何一个香客,他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就算他明知道在这客人看不见的背后,仍然要被湛明将银两抢走,但是这是他人生中许久未出现的一抹光。
厢房环境只算普通,好歹干净些,景略看着端茶递水都是由十三来做,小小年纪奔来跑去颇为辛苦,而其他成年僧人却多数在动嘴,两个人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整理好被子。
等湛明要领着众人退下时,景略又道:“十三,你留下。”
湛明颇为不解,可是正在这时楚才也已经到了,他面面俱到,即使面对湛明也笑意不减:“这位小师傅长相倒是跟公子贴身小厮王通有些相似,怪不得能得了我家公子眼缘。”
他刚来,湛明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光凭猜测就这么说话,只认为楚才说话七分真三分假,楚才又笑道:“这位看来便是湛明师父,湛圆师父跟我说您是这寺里管束一切庶务之人,我们主仆二人在此下榻斋戒,还需要师父多多照顾。”
湛明顾着跟楚才打机锋,没注意景略已经带着十三除了院子。
楚才还在舌灿莲花:“要说来小佛寺之前,还真是去了不少香火鼎盛的大庙,可是没一个让我家公子觉得有缘的。说来也是惭愧,这次出来匆忙,身上竟只带了五百两银子,刚才都给了湛圆师父作定金。还得劳烦湛明师父您给我备下笔墨纸砚,我让家里跑腿的下人回去知会一声,再取金银来作香火供奉。”
湛明哪里还记得十三手中的银锭,早就被湛圆的五百两迷失了心窍,再加上楚才许诺日后的金银珠宝,他刚才懒惰不屑模样瞬间一扫而空。
要知道小佛寺内有乾坤,所以最常给钱的人其实也就是信武侯府。那点钱多数落在了方丈海灯手里,分给他们的不少,却也不多。生活倒是绰绰有余,要想有点别的爱好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他们寺中人各自有不同的爱好,这点楚才看不出来,景略却是一眼就能看出。
迎接他们的小沙弥湛圆,拇指与食指指腹有粗茧,看起来是赌桌常客。湛明身形虽然也十分魁梧,可是步履虚浮,而且身上总带着股复杂的脂粉香气,这是个淫窝里的和尚。给景略铺床那两个,一个宿醉未醒,一个衣服上还有不明显的油手印。
酒色财气,五毒俱全。
唯独这小少年十三,除了畏惧之外他看这群和尚的目光还潜藏愤恨,景略全数看在眼里,开口问道:“你们寺中,可有一个胭脂井?”
十三恭恭敬敬道:“是有一口井,可是没人叫胭脂井,我们寺中都叫他死井。这口井已经枯死许多年了,井口也被封住。”
景略问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
景略又道:“那寺中有什么重要把守之地吗?”
十三道:“贵客是来烧香拜佛,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景略再问十三,他却死死闭着嘴巴。景略往右侧一看,只见那里门内粗略数来有近十个僧人,各个豹头环眼,十分警惕。
十三就在这时轻声道:“贵客别过去,这处是方丈住所,院内外有数人看守,白天黑夜轮流巡视,只要有人接近便会点燃烟草发出讯号,让全院僧人立刻赶来。您远远看上一眼就好,千万别让他们注意到您。”
景略面对除了卫寄欢的所有事情,都颇为多疑,他一边跟着十三状若无事散步往胭脂井去,一边问道:“方丈院子里为何要这么多人镇守,莫非有什么宝贝?”
景略现在有几分肯定卫寄欢猜测没错,有时候重兵把守的地方反而是烟雾弹,而一口枯井罢了,谁又会特别去注意它呢。
十三努力回忆,眉头皱起:“似乎听说有几册珍贵经书,还传闻方丈得到过清净大师的舍利子,只不过谁也不知道真假罢了。”
二人说着话已经接近胭脂井处,景略却猛然将十三拽进怀里,脚下步履一错带着孩子躲到墙壁之后,他低头示意错愕的十三噤声。十三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却极其乖巧不发出一点声音。
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今天来的可是大肥羊,怎么湛圆倒不让我们动手?”
78、能耐我何?
“你懂个屁,”另一个和尚声音沙哑,“要不然我说湛明只能看守菜园子,趁着一些小娘们睡觉偷溜进厢房里占便宜。没出息的东西,肥羊不必立刻宰了,你忘了咱们佛寺往日怎么帮人求子?”
无觉寺求子求福泽,和尚们一般不会过问。但是小佛寺却在求子方面颇有些手段。
那声音沙哑的和尚笑起来,声音带着下流轻佻:“富贵人家的夫人,身子娇嫩,细皮嫩肉更有一番绝妙滋味。”
对面和尚也忍不住“嘿嘿”一笑。
他们说话淫秽下流,根本没有在佛门清净地的自觉。
景略目光随着他们对话越发暗沉,充斥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自己被如何侮辱都可以忍一步,可只要事涉卫寄欢,他便不能容忍。
十三看着景略从袖口掏出匕首,心里几个念头急转而过,小佛寺来过身份尊贵的客人,可是从未有人像面前这位公子一般对自己表达善意,他不想看着公子死在小佛寺。
还不等十三劝阻,景略已经从墙角出去,他如同所有膏粱子弟、纨绔公子般对那两个和尚道:“本公子迷路了,你们俩过来,给我带路。”
两个和尚对视一眼,都认出这是他们刚才议论过的肥羊,自然不会拒绝。他二人到了景略身前便往回引路,一转过墙角正与十三撞了个正着。看见满脸惊恐的十三,二人明显已经知晓了事情不对劲可惜他们快不过景略的匕首。
二人最后记住的画面,就是对方不敢相信自己要死了的不甘心。
景略抹了二人脖子,地上墙上难免留下痕迹,景略刚要招死士处理干净,却见十三伸手过来:“匕首给我,你快走。”
景略没来得及拒绝,十三语速飞快:“你被他们抓住的话难逃一死,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仆人离开这里。我就说是他们俩欺负我所以我偷了香客的匕首杀了他们,小佛寺的人不会杀我,顶多是折磨两天,我习惯了。”
景略脸上破天荒对卫寄欢以外的人浮现出一丝笑意,十三这才发现这个眉骨上有道算得上狰狞疤痕的男人其实并不可怕,反而十分英俊迷人。
景略道:“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未让别人替我背负骂名。”
敌国当年大军压境攻打雍朝,为了鼓舞激励士兵,敌国将军下令士兵一路“可尽情掳掠”。只要是他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城镇村庄,都难逃被洗劫一空的命运。
尤其是其中一支名为“铁血豹”的队伍,万人如同豺狼,夺取金银珠宝不够,还要将女人都摧残至死,就连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景略与他们对战时候,他们正在村中肆意享乐,村中一共百余人家,哪里顶得住他们刀剑相向。景略率一百人先行赶到,正好看见铁血豹的士兵将村子里小女孩都带到空地上施以兽行,遇到反抗便先打后杀。
没人看到这一幕会不愤怒,景略率人将他们击退后一路追杀,又派人合围,最终将铁血豹困在敌国武陵城外六十里。雍朝以往为了彰显大度,不杀降兵,所以铁血豹自知无路可退后便主动放下武器准备投降换取姓名。
当初景略并非如今无人敢惹的摄政王,不过年轻将领罢了。
他下令将铁血豹万人就地格杀,武陵城外至今仍有万人坑,自此敌军见景略无不闻风丧胆。
消息传到京城,御史台疯了一般参奏景略,“暴行如同武安君!”“我朝岂可有此杀神人屠!”
当初卫寄欢正在京中,御史在朝中参景略,她便在民间说景略的好处。老百姓对敌国入侵自然是愤怒的,对于景略只会尊崇不会贬低。
有谋士想让景略将责任推卸给身边人,来保全自己名声,景略当即道:“骂名我来背,不过一万人命,何足惧?他们杀我雍朝无辜百姓,又何止万人!”
如今不过杀两个口出狂言的假和尚,景略并不放在心上,其实若非有卫寄欢约束,景略早就抛去了心头那一点温热,做了冷酷无情的帝王。
景略对天空道:“乙,把这里处理干净。”
十三见天空忽然飘下来六个人,身着黑衣,面带银甲,恭恭敬敬先对着景略行礼,而后动作快速处理现场。
景略示意十三接着带路:“去胭脂井。”
十三明白过来,小佛寺往日无恶不作,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一块,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走路时候忍不住回望两个和尚身死的墙角。
“不必担惊受怕,”景略十分坦然,“一群和尚,能耐我何?”
言官御史、皇亲国戚、仇敌将领,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他不在乎。
不过刚才十三的话引起了景略的注意:“为何小佛寺的人不杀你?”
十三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但是他认为现在自己跟景略是有了共同秘密的关系,便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秘密:“他们会让我喝各种奇怪的药,跟我一批来的孩子已经全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海灯说我是什么天生药人,所以会拿我来试药。我叫十三,是因为我是那批孩子里的第十三个,我们也并不是什么被丢弃的孤儿,而是从小被他们从各地拐来的孩子,因为孤儿身体大多不好,死的太快了。”
79、十三入宫
二人说话间来到胭脂井处,这口井其实并不小,不然躲不下后主和他的妃嫔们在此藏身。只是现在这口井上面被牢牢封锁起来,几十斤的铁链枷锁错综复杂,光是锁头就数十个。
而胭脂井周围并没有人看守,十三道:“听说这些锁都是按照前朝宫里的图纸建的,民间普通开锁匠根本解不开。就算侥幸解开了,铁链搬动声响也会惹来人巡视。”
景略将手从铁链缝隙伸入,贴上井壁,道:“底下有水。”
十三摇了摇头:“不可能,这是口死井,每天和尚们都要跟我们一起去挑水,如果底下有水为何还要这么麻烦?”
“并非是井水,但是隐隐有潮气,干枯多年的井只会阴冷,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景略问他,“你见过海灯炼药吗?”
十三思索了半晌,又摇头否定:“没见过,他总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段时间,但是他屋子里并没有炼丹的废料,我偷偷看过,连丹炉都没有。”
莫非胭脂井底下通道连着海灯的屋子?想到海灯院子里重重守卫,景略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十三眼神中头一次迸发如此耀眼的光彩,他说:“只要让我离开这里,哪怕只有半日,死在外面我也认了!”
景略道:“不让你死,但是我要送你去给我夫人带个话。你将寺里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她,她会安排你之后的生活。还有一事,寺中除了湛明湛圆,海灯还有哪几个心腹?”
“湛圆是海灯座下弟子,院里大小事都由他来管,他知道的秘密应当最多。湛明只是看着蛮横,实际上斗不过湛圆,海灯只让他管些杂事。”
景略轻声道:“好,我会将你们一起送过去,你知道什么就告诉她什么。”刚才的乙队去收拾尸体,景略身边另有几队人选:“庚,你们将湛圆湛明抓起来,跟十三一起,送到夫人面前。路上隐蔽些,到了宫门口自然会有人前来迎接你们。”
他另外点出一个人来:“庚九,你去传我军令,包围小佛寺,撬开胭脂井!”
景略早就布下军队,如今他觉得胭脂井内定然有秘密,便也不再慢慢探访,而是要光明正大撬开这口井,看看这群和尚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佛寺被围住几乎是悄无声息,这些和尚看起来五大三粗,却被早就拿到地图的暗卫带领兵丁直接擒获,就算是有人想要通风报信,也逃不出冲冲封锁。为了不惊动宫里,景略让其中一部分人穿上僧袍,装作小佛寺内无事发生的模样。
庚队向来负责暗中运输东西,包括潜行,让他们送三个人进宫毫无难度,何况还有孙沉鱼派人接引,几个人甚至没去各大宫室,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偏远宫室之内。
正是当初太子与卫寄欢被困那小院,沈嬷嬷让人将三人严加看管起来,十三还好,湛圆与湛明嘴被死死堵上,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刚才他们可领教这群人的狠毒,只要出声就是一脚,踹的地方阴狠,他们差点活活疼晕过去。
沈嬷嬷前来寻卫寄欢时候,西南王妃还在大谈特谈自家小儿子如何孝顺听话,如何在西南广有贤名。万贵妃自然无所谓西南王立哪个儿子做世子,言语间多有赞同意味。
卫寄欢笑道:“我人在京城,也听说小公子贤明通达,三五天一次诗会,门客数量甚至与西南王比肩,有西南孟尝君之称。贵妃娘娘也赞小公子好,不如请西南王另立世子。”
“卫承允自小在京城,名为入京代西南王伺候皇上,谁不知其实是质子。回到西南后世子又在军中历练不少时日,与士兵同吃同住,更是带队平南疆余乱数次,西南军中莫不钦佩。”卫寄欢提起这些可不是为了夸卫承昇,卫承允自小离开家一人孤身在京中吃了多少苦,西南王妃却觉得这个大儿子抢了小儿子的爵位。
卫寄欢最后道:“我若是皇上,也更愿意看到小公子为王。一介文人书生,纸上谈兵,听说王爷曾让他带兵巡视,他装病推拒。这样的人若是做了西南王,何愁不能收回西南兵权呢?”
不等西南王妃发怒,卫寄欢先站起身:“我的话说完了,忽然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西南王妃眼睁睁看着卫寄欢在门口沈嬷嬷搀扶下离去,简直快要被气死,因为卫寄欢所说每句话都踩在她心坎上。她多次在西南王面前夸耀小儿子比大儿子强,可是西南王却不注重什么文人雅士,他甚至连嫡庶都是次要的。
在西南王看来,哪个儿子能保住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基业,哪个儿子就最适合做下一任西南王。之前在西南王妃重重谋划之下,西南王其实对世子卫承允隐隐有了些不满。
可是还没等这丝不满升级为嫌恶,早就死了的德音公主卫寄欢死而复生!
她从小就照顾卫承允,姐弟之情胜过卫承允和西南王府任何一个兄弟姊妹,如今德音公主的夫婿更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有这样的皇姐与姐夫支持卫承允,世子之位坐得反而比之前更加稳固。西南军中也因佩服景略,而说卫承允颇有当年景略行军风范。
西南王妃转念一想,自己与卫寄欢本来就没什么可争辩的,反而对万贵妃道:“摄政王妃的性子真是如传闻中那么凶悍,只希望我未来儿媳别是她这性子,否则就是天仙神女,我家也是要不起的。”
兴宁大长公主讥讽一笑,她对西南王妃忽视自己颇为不满。
万贵妃却直接道:“若是能娶到她,你就该烧高香庆幸家里基业不败了,那摄政王景略本是什么人?信武侯府弃子,如今呢?”
西南王妃见无人认同自己,便闷闷不吭声,转移了话题。
路上,沈嬷嬷正笑道:“公主故意说那些话激怒西南王妃,顺理成章离席,这一路太子妃都安排好了,不会有别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院子里屋里都层层把守,摄政王送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海灯用来试药留下的活口,与他一批的孩子都死了。如今寺院里剩下的孩子也有几个危在旦夕。另有两个和尚,是海灯的心腹。”
卫寄欢挑眉:“海灯到现在为止,没有用过膳?”
“正是。”
80、胭脂井之秘(上)
十三与湛明湛圆二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们眼上都蒙着黑布,手脚被结结实实束缚住,这种未知的恐惧对于十三来说反倒安心,只要不是小佛寺,在哪他都觉得开心。
湛明与湛圆则不同,他们跟了海灯之后就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而且平日里坏事做尽,如今难免心虚。
似乎过去了一年那么久,他们才听见有道悦耳女声:“你就是十三?嬷嬷,帮他解开绳索和眼罩。”
骤然见光,十三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他看向面前女子。
卫寄欢逆光站着,光影在她身周围洒下一层鎏金,衬得她那张美人面如同仙人下凡。而她那双眼中正含着不作伪的关怀,投向十三。
十三瞬间失神,直到卫寄欢再次开口:“别害怕,不会有人再伤害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让他们将你送出去,好好生活。”
十三点了点头:“您就是夫人吧?公子说了,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这孩子虽然面黄肌瘦,又自小经历磋磨,心思难测,可是面对卫寄欢时候极其纯然赤诚,沈嬷嬷见他腕上有被绳索勒出的红痕,自怀中取出药膏,道:“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手给我,我来帮你揉揉。”
沈嬷嬷年纪可以当十三的奶奶,为人又和善可亲,十三便将手递给她,沈嬷嬷将他袖子略微挽起,就发现不对:“这一块是?”
十三小臂一片肌肤像是被什么灼烧过,凹凸不平,疤痕纵横,看起来像是一条条死去的长足蜈蚣。
十三觉得有些羞赧:“小佛寺的方丈海灯,会用我试药,因为其他孩子受不了灼烧之痛,就算受得住之后也会因医治不及时而死去。所以海灯便用我的手臂来试验他的药膏,说是能够活白骨,长出更娇嫩的新皮,他失败了后极其生气,又用刀在我手臂上划了几道,就成这般模样了。”
沈嬷嬷道:“真是可怜的孩子,海灯还是出家人,禽兽不如!”
十三便将他在小佛寺这么多年知道的和盘托出,包括杀旅人抢夺财务,借着迷香奸**香客,还有众多僧人伪装起来打家劫舍之事。湛明与湛圆在地上不住挣扎,就算被踹了依旧想要阻止十三继续说下去。
卫寄欢看他们被堵住嘴依旧发出声响,轻声道:“嬷嬷,他们若是再出声,便让他们试试何谓弹琵琶。”
十三见了卫寄欢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他大着胆子问道:“琵琶不是乐器吗?”
卫寄欢向他解释道:“比起其他的凌迟、烹煮,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尽脱,汗如雨下,死而复生。有时候面对一些不听话的硬骨头,就掀去其上衣,露出肋骨,以刀尖在骨上弹。”
她话语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湛明与湛圆不寒而栗,再不敢出一点声音。
卫寄欢指尖轻抚过十三的疤痕,道:“瞧见了吗,这些小人只会欺你孩童无力,你比他们更强,他们就如同被割了舌头的狗,只知道摇尾乞怜。这话或许也有些不对,狗也比他们更有良心。”
十三知道的几乎都说出来了,卫寄欢问他:“让嬷嬷送你出去,在京郊或是别的地方给你找一户人家生活,如何?”
“不!”十三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想走,我想亲眼看小佛寺里的和尚都被绳之以法。”
卫寄欢道:“好孩子,我有个弟弟,与你年纪差不多,你先去他那儿,跟着师父一起学识字念书好不好?先别急着拒绝,要知道世上不止一间小佛寺,这种打着佛道旗号欺男霸女占地为王的地方多了去了。”
“为什么他们要建佛寺?因为和尚不用交税,可是他们却用香火钱买地,再收佃户的税,寺庙越多,能种的地就越少。和尚越多,种地当兵的人就越少。”卫寄欢摸了摸他脑袋上干枯发丝,“要想改变现状,并非一日之功,你要多读书,日后才能解决这些问题。”
十三沉默许久,最终缓缓点头:“我听夫人的。”
“别叫我夫人,叫姐吧。”卫寄欢与沈嬷嬷道:“先带他梳洗一下,跟魏家通个气,就说这孩子过些日子要去府上一起读书。”
沈嬷嬷牵着少年的手带他去洗漱收拾,此时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少年日后会成为刑狱之主,更是让各地僧侣道人闻风丧胆的“三武一侯灭佛”其中唯一不是皇帝而是侯爷的灭佛之人。以拆除作恶假佛寺和道观,打击各种骗术封侯者,古往今来唯有此一人,教徒称为“因佛法难而成侯”。
问完十三,卫寄欢并不着急审问湛明与湛圆,反倒耐心等候沈嬷嬷带十三回来。少年不愿意平淡一生,她愿意带他多看些世界。
人靠衣装这句话没错,十三收拾完穿上一身旧衣,看起来倒像是落魄公子,卫寄欢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坐,现在我们来问问二位高僧,胭脂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话音刚落,就有侍卫上前拿出湛明与湛圆口中塞着的布团,同时除去他们眼上遮挡,却没松绑,让他二人姿势艰难跪在地上。
湛圆不愿意开口,湛明更是道:“你跟师父有仇有怨,别想从我们口中问出陷害师父的话!知道吗,连太子都亲自来寺里请师父进宫,你们以为……”
卫寄欢毫不留情打断他:“你以为你现在在哪?这就是宫中,海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劝你们老老实实,把我想听的告诉我。否则……你们不会想知道我的手段。”
她说完,侍卫们极其有眼色,刀鞘狠狠抽在湛明腿上。力道再大些几乎能直接将他腿骨抽断,湛明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侍卫掰着下巴再次将布团塞入。
卫寄欢看十三面色如常,甚至有一丝快意,她道:“你来审问。”
其实湛明与湛圆说不说并没有太大区别,景略已经完全掌控了小佛寺,只要强行开锁就知道这口胭脂井底下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之所以还在这审问湛明与湛圆,只是想日后多个人证。
湛明仍在地上翻滚,湛圆开口道:“师父……不在你们手里吧,不然为何还要审问我们呢?我师父有神通,能徒手招来九天雷火,绳烧而不断……”
卫寄欢冷笑:“哪年的骗术也敢在你祖宗面前班门弄斧,世上若真有神佛,哪来的郊外无数难民!”
81、胭脂井之秘(下)
湛圆眼看着湛明被打得痛呼声越来越小,仍旧不肯说话。
卫寄欢冷笑:“还真以为你们的大神通师父会来救你们?别当我是宫里那些两耳不闻民间事的贵人,不知道你们玩些什么把戏。”
十三是个孩子,从小在庙里生活,虽然少年早慧,到底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识过太多人。
卫寄欢可不一样,她来自千年以后,对这些小伎俩了如指掌。
“引来九天雷火,不过是双手抹上磷粉,这东西见了风就燃起,民间鬼火一说便是如此。况且温度低,也伤不了人,只是看着像是两手一拍莫名其妙冒出的火。”卫寄欢说给湛圆,其实也在告诉十三,“烧不断的绳子更是早就流传的小把戏,浸过盐卤水,烧而不断。”
十三以往也觉得这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从不认为是神迹,只觉得一定有其中奥秘所在,如今看卫寄欢三言两句解释通了,光看湛圆脸色就知道海灯骗术已经被全数拆穿。
湛圆还在坚持:“我师父,可不吃凡间饭菜,佛法大成!”
卫寄欢忽而一笑,她笑起来极为好看,从十三这个角度看过去,正能看到挺翘鼻尖与状若花瓣的唇,在湛明眼中却如精怪魅惑可怕。
“原本我也没想出来,他哪来的自信说自己可在宫中多日不吃凡食。”卫寄欢也是不久前才想到其中窍门,“后来我听去监视的人禀告,他果真只饮水,不吃任何东西。我就想会不会他私下带了充饥之物,这东西最好不易被人发觉,搜身也查不出来那种。”
卫寄欢越说,湛明与湛圆的脸色就越昏暗:“最后我终于想到,佛珠。”
“海灯既然会炼药,自然也可以将药丸或是其他制成佛珠模样,我便派人仔细数了数他颈间戴着的佛珠,过几个时辰果然少了一颗。”卫寄欢示意他们先停下鞭打,而后看着湛明,“打也受过了,算是开胃小菜。海灯做的事你们或许不全然知晓,只要告诉我你们知道的部分,我留你们一条命。”
湛明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当下就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什么都说!”
“早说不久省挨这顿打了,”卫寄欢含笑,“不过你们二人,我只听一个人的就够了,你们的命,也只留下一条就行。沈嬷嬷,送这位嘴硬的师父早登西天极乐。”
湛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湛圆道:“我是师父心腹,知晓的远比湛明多,您想问什么我都如实相告,只求贵人能够践守诺言留下我性命。”
卫寄欢道:“有意思,那你先说说,海灯身前佛珠是用什么制成?”
湛明生怕活命的机会被湛圆抢走,立刻道:“贵人,我知道!海灯让我们给他寻来人参鹿茸,炼制成药丸,吃上一颗比寻常补药还要厉害!”
湛圆不屑一笑,湛明在寺里看管厢房僧舍,自然不如他日日接触海灯知道的秘密多:“寻常丸药一颗怎么可能支撑几个时辰不吃不喝,那药丸中除了寻常补药,还需两味药材。一是少女处子血,二是尚未成熟的胎盘。”
这句话一出,不仅卫寄欢,连见多识广的沈嬷嬷脸上都露出嫌恶之色。
而正在胭脂井里的景略,更直面接触到了海灯隐藏的秘密。
景略让人直接破开锁头入井,去探查的人说底下其实别有洞天,他们将听到动静想要逃走的和尚全部抓住了。发现一条密道连同海灯厢房,不仅有一间存满了药材花卉的炼丹房,两旁更有十几间阴冷潮湿的上锁房间,如同囚牢一般,里面关着的居然还有孕妇!
春潮一花也在最内里炼丹房找到,同时还有一匣子海灯与别人相传的信件。
景略下令让人将这些女子从井底救出,其中有几个神智已经不清楚,许久未见阳光忍不住瑟缩。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还能回话,她们和十三一样也是被抢来的孤儿,有些海灯认为“资质太差”的就是相貌身材不好的,就用来取“处子血”,而那些身材样貌不错的姑娘就更可怜些。
这群禽兽不断侵犯她们,等到怀孕时候才能有一段时间轻松些,可是等孩子五个月又要活活引掉,海灯说要取走胎盘有用。那些五六个月的孩子居然也被海灯炼制成药,送给不少达官贵人。
所以最后活下来的,往往是资质差的这群女子,因为那些貌美女子早就不堪折辱,要么就是因为孩子被打掉而感伤至死。
但是她们之前也有一批不知所踪,海灯说女子过了二十四岁,处子血也不新鲜,就让人将她们带出去了,具体去了哪她们也不知道,多半是没命了。
景略身边都是上过战场杀人的兵丁,听到这里也一阵反胃,景略吩咐人将搜查到的消息和信匣全部送进宫告诉卫寄欢,再将这群女子安顿下来。她们不少都是京城周边村庄丢失的女子,还有家可回。
宫中卫寄欢此刻也从湛圆嘴里问出了不少小佛寺的内幕消息,更是知道海灯这些年造了多少孽,只是问那位信武侯府的景小姐,就连心腹湛圆也只是说她每次来,师父都跟她闭门说话,谁也探听不到二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师父有不少东西都是景小姐赐予的,比如一些制药的方子,还有花草一类。
卫寄欢让人看管二人,带着十三与沈嬷嬷到外面,十三问道:“姐,现在有人证了,是不是能定海灯那老贼秃的罪?”
沈嬷嬷道:“难呐,光凭这些虽然能定海灯的罪,可是并没有证据说是景含光指使。就算海灯招认,景含光只要咬死拒绝,说海灯栽赃陷害,就是王爷王妃也不能轻易给她定罪。”
“不,不一定全无可能。”卫寄欢正在思索,有人前来通禀,说皇后派人到麟趾宫,请德音公主前往东宫。
麟趾宫留下的人说卫寄欢回宫后正在休息,稍后便回去,将人打发走了便急忙来给卫寄欢传信。
卫寄欢道:“嬷嬷猜是因为什么?”
“莫非想让您出宫?”
“我猜是平儿病情有所反复,为了皇太孙安全,皇后已经等不及这几日了。嬷嬷不用跟着我去,等会景略必定有消息传来,你要带着消息去找我。顺便给他传信,京中要有动乱,派人乔装改扮混进京城和宫中。”
82、孙皇后昏招
孙皇后为了让卫寄欢出宫,的确用了心思,不仅孙沉鱼、太子、何侧妃在场,海灯和景含光也在,屋里还坐着个战战兢兢的官员。
卫寄欢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五品官,官服绣着面颊赤红、尾羽极长的白鹇。五品官能够进宫来的并不多,而这人分明又不是太医院的。
孙沉鱼提醒道:“妹妹来了,这位是新晋钦天监监正胡子诚胡大人……”
她刚开口,孙皇后便皱着眉毫不留情打断:“太子妃,你多言了。”
太子也向她投去不满的目光,孙沉鱼只能不再多话,何侧妃此刻都没什么心情幸灾乐祸,平儿病情反复,想来是海灯也压不住德音公主克皇太孙的命格。
卫寄欢安然入座,道:“今天又是钦天监,又是和尚禅师,再有太子侧妃、臣女都在一堂,如此盛景不会只为了我一人吧。”
孙皇后道:“若是寻常事情,也不劳烦你跑这一趟,只是事关社稷千秋。海灯大师,你先说还是胡大人先说?”
胡大人可不是海灯那被钱迷了心的糊涂虫,他只是个小小钦天监官员,左边得罪不起皇后和未来皇帝太子,右边同样得罪不起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还有这位在民间声名不逊于摄政王的德音公主。胡大人低头装死,海灯正希望如此。
海灯不太知晓卫寄欢在宫中威名,见此女姿容绝色,心里不禁有些意动,可是景含光还在旁边提醒着他,大事要紧,他便沉稳开口道:“这位女施主身上凤息极浓,与皇太孙相克,若是长久在京中只怕会影响江山稳固。”
这一屋子人各有各的想法,皇后自觉大势所趋,太子就要继位,不愿意再被卫寄欢掣肘。何侧妃则是想借着扳倒卫寄欢,让孙沉鱼也少个帮手。景含光就更简单了,无论谁输谁赢,只要闹起来皇室不和,他心里就舒坦。
唯有胡大人战战兢兢,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可是他又舍不得新得到的官位——上一任钦天监监正就这么昏死过去,当场被皇后和太子派人夺了乌纱。
其实从胡大人中立立场看过来,皇后这时候非要跟摄政王妃一较高下没有意义。现在城内百姓、郊外难民,谁不说摄政王妃德音公主慈悲心肠。以往难民来京城,不仅城内人人自危,米粮价格疯涨,而且稍不注意就要动乱。如今城外难民除了齐王、赵王踩踏致死,基本没太多死伤,对城内影响也不大。商会成立后,米粮价格不升反降,现在正是人人称颂的时候。
而且皇帝倒下后,摄政王妃二话不说进宫稳住局势,压制住皇子朝臣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后来齐王、赵王出事,可是若是没了摄政王妃在宫里压制,只怕祸乱更大。
楚王这些日子在家也做出一副贤良模样,正在拉拢群臣哄骗百姓,孙皇后不去管楚王居然将矛头对准摄政王妃……胡大人再转念一想,摄政王如今屯兵在郊外,只能说孙皇后为了皇太孙,出了昏招。
卫寄欢立时道:“这位是无觉寺的哪位大师?”
海灯不惊不怒:“贫僧乃是京郊小佛寺,海灯,并非无觉寺之人。”
“我已让人去无觉寺请真如禅师前来宫中,”卫寄欢冷冽肃然,眼神扫过去之时,海灯已然忘了她如何绝世美貌,只觉得一阵冰冷杀意,“佛门之事,光凭你一张嘴,说不清楚。”
“贫僧……”
卫寄欢看见海灯,就想起湛圆交待出来他曾做的那些腌臜龌龊事,现在这世上能让她看眼色的人很少,明显海灯不在其中,她淡然打断海灯想要自我夸耀的话:“我乃摄政王妃,本朝长公主,我没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闭上嘴。为官者要向胡大人学,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再说你们佛教向来跳出三界外,不交税款,不为臣民,自成一派。可是你得知道,在我面前就要守我的规矩,皇后娘娘和太子宽容大度让你有命在宫里妖言惑众,并不代表我也有这么好的耐心。”
海灯下意识向孙皇后看过去,而后又看向景含光。
景含光不发一言,孙皇后却忍不住了:“海灯大师治好了平儿,也算是咱们大雍的功臣,我正要封他护国方丈,那就是本朝国师了。真如禅师这些年枉受皇家香火,如今皇家遭此劫难,只怕也是他们供奉不诚心。德音,母后也并非要逼你出宫,只是平儿现在情况果真不好,就算是为了你侄子,暂时委屈委屈你。”
卫寄欢心道等会真如那老头来了,听你这话不得气死。别以为和尚大师就没有喜怒哀乐,他们虽然戒律森严,禁贪嗔痴,但是能做到天下第一僧的人没野心怎么可能。真如这老头佛法精妙,人也慈悲,每逢天灾人祸,不必京城提出他们就主动捐献米粮。还会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免费吃斋饭,住在寺中。
可是真如也有个毛病,他记仇。当年卫寄欢出生之时,他说此女命格非凡,贫僧不敢说,后来卫寄欢去寺里他又说公主佛缘深厚,卫寄欢那时候对这老和尚没什么好脸色,当场问他度化一个公主算什么本事,度化皇帝才能名垂千古。
真如脸都绿了,后来过了好几年,真如才放下心中疙瘩,重新和卫寄欢手谈对弈。
就算是二人能安稳坐下对话那几年,真如也不断提起当年卫寄欢小小年纪语出惊人,往日里的确有不少和尚想要度化皇帝,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功绩,真如心底不愿意冒险,也想着度化几个公主王爷。
结果迎头碰上卫寄欢,出师未捷身先死。
卫寄欢后来也劝真如,别怪她说话太狠了,毕竟佛门已经足够庞大,若是再发展下去,难免会成为新帝眼中钉。
到底有份情谊在,卫寄欢道:“女儿不觉得委屈,只是真如大师被誉为天下第一僧,处置佛门中事若不过问他一声,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再说人家历朝历代皇子皇孙,病了死了不计其数,当皇帝的都没找无觉寺算账,如今太子尚未登基谁都想动,别三折腾两折腾,倒把自己屁股下位子折腾送给了别人。
83、人死灯灭(上)
真如年纪大了,但是从收到消息传唤入宫到他面见孙皇后,用了极短时间。
期间孙皇后数次想要开口,都被卫寄欢想方设法挡了回去。
海灯并不惧怕真如,两个和尚彼此都瞧不上对方,也要彼此行礼。
孙皇后道:“德音,真如方丈也来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母后想做什么才对,”卫寄欢看向海灯,“如此一个欺世盗名之辈,说我克皇太孙便要让我搬出京城,是要赶我到哪儿去?西南还是戍边?我走了摄政王与我同去,太子只管让人给你绣龙袍准备登基大典,我先恭贺母后即将入主寿康宫!”
本朝太后居寿康宫,卫寄欢早就被孙皇后两面三刀和愚蠢的心机惹恼,现在真如在场,她便把话都说了出来。
孙皇后怒斥道:“大胆!你以为本宫顾忌你不敢拆穿你的身份吗,德音早就死了!你不过是一介微末官员嫡女,生的与德音几分相似便以狐媚之术魅惑摄政王,今日本宫要你出宫是给你一条生路!”
“母后!”出乎意料,提醒孙皇后的并非是一向稳妥的太子妃,而是太子。
孙沉鱼见孙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将卫寄欢身份点名,这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她现在憎恶太子与何氏,恨其欲死,并不会出言相帮。
孙皇后到现在仍旧不明白,卫寄欢除了德音公主这层不清不楚的身份,她有一层更为致命的身份。就是摄政王景略承认的摄政王妃,哪怕今天孙皇后将魏家人、或是她前段时间要回的疏柳当做证人,也伤不到卫寄欢皮毛了。
太子虽然对后宫争斗不甚敏感,但是他敢肯定,今日若是卫寄欢死在宫中,摄政王必反!
大军驻扎城外不远,最近的哨所都是摄政王军中人,就算是调兵勤王,戍边的兵马将领也都以摄政王马首是瞻。更别说京城之内,如今人心所向都是摄政王与王妃,景略攻城轻而易举。
京中仅有那点兵马如今在谁手里?承恩侯,和景略身边心腹金子明。
太子为了平儿安危也只想把卫寄欢请出皇城,他们却都没想过后果。卫寄欢进宫是皇后相邀,如今却说她与皇太孙相克,卫寄欢要是真的撒手撂挑子不干,皇太孙好了,那她若不想造反,这辈子就不能回京城。若是皇太孙不幸死了,定要乖卫寄欢离开不够快,仍旧克死了平儿。
到底是太子之子,当朝皇长孙,卫寄欢背负这个骂名,景略又能成为什么好人?
卫寄欢不在乎众人指责,却也不想连累景略为千夫所指。海灯既然能够治皇太孙的病,那他手中自然有解药,主动权掌握在海灯和景含光手中,他们想要皇太孙好起来或是病死全由他们来定夺,孙皇后与太子都是他们棋子罢了。
卫寄欢若是在乎孙皇后这两句话,她也别活在世上了,她压根不理这话题,径直对真如道:“大师,我今日请您前来就是要您亲手除了这个佛门的败类!皇后娘娘,您也仔细看好了,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儿被下了毒,您如今还拿鸩酒当解药喝呢!”
景含光心思深沉,略一挑眉遮住自己略带惊讶的神色,德音公主的动作比他设想的更快,郁家若是按计划行动,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至于小佛寺和海灯,大局已定,弃子而已。
海灯念一声佛号:“王妃污蔑小僧给皇太孙下毒,小僧冤枉至极,之前我连宫门都未曾踏入,谈何下毒?王妃不愿远离京城也不必拿小僧开刀。”
卫寄欢端坐,海灯站着,她只投了一个目光过去,海灯如芒刺背,只觉得被居高临下睥睨一眼,自己从未有过此等感受,这位摄政王妃真是非同寻常。
“海灯,你们小佛寺胭脂井内到底藏了什么,还用我来告诉你吗?”卫寄欢眼神瞥到海灯脖子上佛珠,犹如乌檀木漆黑,似乎正泛着血光,她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在场众人除了景含光和海灯都不知道卫寄欢此言何意。
谁知海灯听了“胭脂井”三字,却忽然面色苍白慌乱,明眼人一看便知有事。幸好海灯很快找回了自己差点受惊吓咬断的舌头:“什么胭脂井,院中的确有一口废井,早已干枯多年。再者说,我乃西天罗汉尊者降世临凡,可引九天雷火,不吃凡间俗物!”
真如道:“阿弥陀佛,海灯,不可亵渎佛祖座下罗汉。”
“九天雷火,不用磷粉你引的起来?”卫寄欢刚才戳破湛圆谎言的时候就提防着海灯拿这个说事,来之前特意让沈嬷嬷寻了磷粉装在陶瓷小瓶中带来。如今她从袖中摸出瓶子,倒了些磷粉在手心,双手一拍。
指尖火焰闪动,在白天看起来不甚明显的火光投在她脸上,多了一份妖异美艳。
海灯捏了捏指尖粉尘,就听卫寄欢继续道:“取水来给海灯洗净手掌,我看你怎么引雷火!”
卫寄欢这一招着实震住了许多人,只有何侧妃哭哭啼啼道:“就算他是江湖骗子,可是平儿的病也只有他能治。”
孙沉鱼劝道:“妹妹还没懂王妃的意思吗?平儿这是中了毒,海灯手里想来就有解药,他却不肯一次给平儿治好,而要操纵平儿‘病情反复’来达成自己所想。”
孙皇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她知道卫寄欢没有把握不会诬陷海灯,可是若是承认自己将江湖骗子引进宫来,还被人家耍着玩,民间定然要说她糊涂误国。她目光在厅中扫视一圈,逐渐冷静下来的理智告诉她,她谁也杀不得。
卫寄欢不必说了,孙沉鱼是亲侄女,况且承恩侯现在还掌管境内治安。何侧妃那是太子的心肝儿肉,真如更是天下僧侣崇敬的人,景含光……
对了,海灯是景含光推荐前来!
皇后刚要指向景含光,却见景含光一脸镇定淡然,是了,她只说小佛寺方丈佛法精深,就算自己杀了她不过是白白惹怒信武侯府,最后识人不清的骂名还要自己来背。
孙皇后忽然看到角落那穿着白鹇补服的官员:“胡大人,本宫找你钦天监前来可不是看戏的。你之前说祸乱之源一个在京郊,一个在宫中,到底观天象来看,哪两个才是祸乱之源?”
这话自然是孙皇后告诉胡子诚的,京郊就是景略,宫中则是卫寄欢。只要钦天监也说这话,那就并非海灯一个人胡说八道,孙皇后也更有底气。
84、人死灯灭(下)
胡子诚往日里观测天象,却不信佛也不信道,他笃信自己。可是这次他在心中默念自己所有能叫上名字的神仙,暗暗决定若是能度过这一劫,日后必然烧香叩拜。
胡大人多年后回想起来,还觉得自己当时命悬一线,就在那生死一刹之间,忽然间福灵心至。
胡子诚毕恭毕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您所说正是臣观天所得。臣才疏学浅,也愿为皇后娘娘、太子分忧。”
孙皇后露出了满意笑容,只等胡子诚说完就把卫寄欢从宫里撵出去。
“祸乱之源一在郊外,自然就是指这道貌岸然的假和尚海灯!”胡子诚第一句话就惊住了孙皇后,居然没拦着他继续说下去,“在宫中那位,便是信武侯嫡女景小姐!”
这跟孙皇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就连景含光一时也有些怔住。
胡子诚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道好险。他虽然怕孙皇后和太子摘了他的顶戴,但是更怕摄政王摘了他的脑袋。
太子现在不过是暂时监国,用几个自己人还要被朝中元老挑刺,可是摄政王、包括面前这位名声在外的摄政王妃,那可都是战场提刀杀人的主。
当年景略几乎杀进敌国王都,被皇帝连发六道手谕召回,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这一幕被不少人见到,还流传出一句诗——杀尽敌国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从胡大人的抉择来看就知道,朝中现在有多少人真心支持太子,又有多少在观望。
卫寄欢道:“胡大人天象观测得不错,不过这到底是皇家私事,你先退下吧。”
景含光作为臣女自然也不能介入皇家私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后便道:“海灯大师是景小姐推荐入宫,若真的有问题,景小姐也难辞其咎,留下一起听听。此事到底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另有缘故!”
“将太医令请过来。”
卫寄欢话音未落,孙沉鱼身边婢女便已经懂事向外走。如今大半太医都驻扎东宫,太医令前来的时候还跟离开的胡子诚胡大人碰了个面。
见胡大人面若金纸,太医令先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卫寄欢见太医令颤颤巍巍进门,开口吩咐:“先将海灯大师项上佛珠摘下,让太医令看看有什么玄机。”
海灯人在深宫,根本反抗不了,皇后心存疑虑也不为他说话,摘下佛珠之时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不久之后的命运,心如死灰之下居然没看见身旁景含光面上露出一份智珠在握的笑意。
太医令双手接过佛珠,先放在鼻尖轻嗅。他们医者大多嗅觉灵敏,才能分辨草药,刚凑近便有一股药材气味,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息。
皇室如今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太医令不敢怠慢,又让人端来一碗温水,卸下一颗佛珠浸在其中。
初时佛珠并无变化,太医令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又取出他平日研磨丸药的玉杵,约摸小指那么长,搅拌碾压过后,“佛珠”竟逐渐化开,水也从无色变为深棕色。
“这丸药是以多种名贵药材制成,除了常见的人参鹿茸虎骨,还有南疆特有三味十年药,再以一剂特殊药引……”太医令说着,斟酌再三,用指尖蘸水点在舌面上,“似乎……是某种人体器物。”
“正是这种丸药做佛珠,才有什么不吃凡间食物的骗局。”卫寄欢看向孙皇后,“现在皇后娘娘大可以认真想想,为何太医令束手无策,海灯一入宫皇太孙便能好转。分明是有贼人先下毒手!为何皇太孙病情反复,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要治好平儿,只给了短暂缓解的解药!”
孙皇后现在已经大致相信了卫寄欢所说的话,她又担心孙子,又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不由找人撒气:“太医令!你们莫非是一群废物?中毒与否都分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又调转枪口:“太子妃,当初本宫将东宫庶务交你手中,是信任你,才把太子和皇太孙安危都付之你手!我看你还是先将手里的事情交出来,暂时由何侧妃代管东宫吧!”
最后才怒极:“海灯,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海灯自然呼天抢地的喊冤,一时说自己全然无辜,一时又说是真如与摄政王妃勾结要害死自己。
他伏地而哭,不可谓不情真意切,孙皇后道:“皇上正在病中,不适合见血腥,本宫也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法子,你若是能治好皇太孙,本宫便饶你一命!”
海灯仍在高呼自己被陷害,事已至此死到临头,他却不要这一丝活命的机会,孙皇后多疑的毛病犯了——或许海灯只是江湖骗子,可是下毒一事并非他所为,而是……拆穿此事的卫寄欢?还是孙沉鱼?
就在此时,宫人通传沈嬷嬷求见,还带来了小佛寺一案有关人证。
海灯的脸彻底灰败下去,再也不见刚入宫时候的神气,孙皇后狠狠剜了他一眼,问道:“这下你还有何话狡辩?太子,你来处置此事!”
太子犹豫再三,道:“海灯,你现在交出解药还有一线生机,小佛寺众人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卫寄欢看他一眼,颇感不可思议。光看眼前形式海灯还不肯交出解药保命就该知道他手里其实根本就没有解药,应该逼问背后到底何人指使才对。太子倒允诺起好处来!
再说小佛寺之案十分恶劣,世所罕见,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皇室在百姓心里还有什么威信?百姓不信官府,久而久之祸乱必起。太子担忧平儿,一片慈父之心可以理解,可是若是作为皇帝来说,无论是计谋手段,还是心性城府都太过逊色。别说跟景略相比,就算是楚王也要比太子多了份杀伐决断。
可惜楚王阴狠有余,卫寄欢忍不住将眼神放在景含光身上,这位若是自小得了皇子身份,只怕太子都要早早让贤。
却见景含光也正在看她,卫寄欢心下一紧,预料到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海灯刚听完太子的话,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便似口唇僵硬一般,跪在地上像是喘不过气,没过三个喘息之间轰然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太医令连忙去探海灯脖颈,再无跳动,只能道:“皇后娘娘,此人似乎来前便已服毒,如今毒药发作,回天乏术。”
孙皇后只觉得平儿生机也随着海灯一起消散,几乎晕厥过去。
85、卫含光
海灯的死亡在卫寄欢意料之内,可是如此匆忙的方式却让她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似乎这一切太过容易,从景含光入宫开始,这场布局已经逐渐收网,无论是谁都无法控制。
卫寄欢觉得她正在一步步迈向陷阱中,最后谁能破局,或许只能听天由命。
何侧妃先哭了出来,打破众人思索:“海灯活着平儿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公主将海灯逼死,平儿岂非死路一条!”
孙沉鱼道:“何侧妃,海灯分明就没想解了平儿的毒,不然太子乃是国之储君一言九鼎,逼问至此他早就将献出解药以保全性命!他因何不交出来,分明不是不愿,而是没有!”
“住口!住口!”何侧妃分明是个娇弱美人,此刻却状若癫狂,根本听不下去孙沉鱼想说的话,反而上前一步将孙沉鱼推搡在地,怒道:“太子妃,我知道你看我承宠多年心有不甘,可是平儿也是太子亲生儿子!现在摄政王妃想要害死平儿,你还向着她说话?”
孙沉鱼猝不及防被她一推,跌在地上,孙皇后恍若未闻,太子更是只顾着劝慰何侧妃。孙沉鱼只觉得刚才跌倒时候手掌撑在地上,如今疼痛刺骨,却无人注意到她手腕。
还是卫寄欢看她面色惨白,手腕呈不自然的弯曲,道:“太医令,快看看太子妃的手如何了。”
何侧妃道:“她装可怜罢了!太子妃,你就算害死平儿,自己也无亲子,妹妹我实在不懂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摄政王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心甘情愿背叛东宫?”
此话一出,太子只觉得何侧妃伤心过度,唯有卫寄欢敏锐察觉不对劲。何氏的确伤心失态,可是她话里桩桩件件罪名都在指责孙沉鱼勾结她,勾结摄政王,刻意害死皇太孙。
何侧妃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儿子多半回天乏术,现在她想的甚至不是审问知情人是否知道解药下落,而是矛头直指孙沉鱼,想借此将她拉下太子妃之位。这个女人不愧得宠多年,现在就盘算着用儿子必死的这条命来交换太子妃之位。
若真是让她得逞,孙皇后也不好再拦着太子废太子妃,再加上太子愧疚之情,何氏成为下一任太子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现在老皇帝病重,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登基,到时候何氏就是下任皇后。
孙皇后道:“摄政王妃,德音公主,如今平儿再无解药了,你与摄政王满意了?”
卫寄欢冷声道:“我有什么可满意的,平儿是皇太孙不假,可太子又不是日后再无子嗣。皇后娘娘难道不想问问,我知不知道是何人指使海灯?解药又在谁手中?现在您听信何侧妃的话,觉得平儿若是死了是我跟摄政王之过,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孙皇后反应过来,便微微侧过脸看向景含光,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卫寄欢道:“你说是吗,景小姐——或许该称呼你,皇兄。”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孙沉鱼耳中炸开,而孙皇后、太子、何侧妃等人还不解其意。太医令见惯了皇室阴私,擅长装聋作哑,他正捧着孙沉鱼手腕医治,虔诚的如同信徒。一旁的真如索性双眼一闭,入定了。
景含光气度斐然,他知道卫寄欢之前没点破自己身份,是没抓到确切证据,如今他推荐海灯入宫生出事端,纵然信武侯府也没办法死保自己。事已至此,若是再咬定不承认,便显得气量狭小了。
“我一向觉得,皇室之中能和我争斗的,一是太子妃,二就是德音公主。”景含光面貌不变,嗓音却更加低沉醇厚,听起来仍旧雌雄莫辨,却更多了一份男子的磁性。
“这是怎么回事?”孙皇后看着景含光,眼神活像看个怪物,“你不是景含光,你,你到底是谁?”
景含光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他仍然女子装扮,肤白近妖,桃花眼与卫寄欢如出一辙:“我自然是景含光,只不过并非是信武侯府嫡女。真要论起来,我该叫卫含光,也该叫您一声‘母后’。”
孙皇后实在想不出此人到底是皇帝什么时候搞出来的私生子,正要发怒,卫寄欢道:“皇后娘娘仔细看看,比起孙家那位全婕妤,面前这位‘景小姐’是不是同当年全妃更有几分相似?”
全妃!
就算孙皇后刚开始辨认不出,如今随着卫寄欢点醒,她骤然将面前“女子”和当年那个妖异美貌的乌夫人联系在一起。
孙皇后诧异道:“莫非当年那死胎……”
景含光心理素质着实强大,他现在甚至肯说出自己的计划:“多年谋划,只为今朝。皇后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您那好孙子的解药自然在我手里。不光如此,太子、楚王、燕王、九皇子甚至是皇上的解药,都在我手中。”
太子居然也身中奇毒!
景含光一派从容,甚至找了个位置坐下,安然道:“我母亲的确是南疆巫族后人,可是她当年入宫,并非是南疆阴谋,而是她不小心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又恰巧是灭她家国的元凶。可她还是自愿入宫,当了全妃。”
沈嬷嬷也说过,当初全妃为人十分和善,虽然得宠却不像万贵妃一般跋扈,宫女太监大多受过她的恩惠,甚至到了全妃死后调换宫殿伺候的时候,这些人自请调去打扫、浣衣,也不愿意伺候其他人,足见全妃为人。
“御花园蛇毒一事,也并非出自她自己谋划,具体是谁做的,想必皇后娘娘再清楚不过了。”景含光看了一眼孙沉鱼,“可惜娘娘千方百计让孙家人做太子妃,也没办法让孙家再诞育有皇室血脉的子嗣了。”
见孙沉鱼目光如箭,景含光还有心思与她解释:“东宫之中也有不少我母亲留下的人,不过太子妃身上断子绝孙的药并非我下的,只是让人在何侧妃耳边多吹了点风,又体贴的奉上南疆秘药罢了。”
卫寄欢道:“你早就跟宫里全妃留下的旧部联系上了,恐怕许多年前,你们就谋划给宫中皇子们下毒。他们现在就像你手中的蚂蚁,生死全凭你来决定。齐王赵王身死,也少不了你挑拨谋划吧。”
“齐王、赵王,真是绝顶蠢材,我本以为燕王懦弱的性子会出城避祸,谁知留下的竟然是燕王。”
“你可知城外因此事死了多少难民?”
景含光长叹一声:“我本不愿意牵涉无辜百姓入局,可惜皇上病重一事太过匆忙,来不及事先设伏,欲成大业,只好稍作牺牲。”
这人视皇室手足如蝼蚁,却能真诚为百姓难民而叹息,皇室中人惯有的冷酷与罕见的悲悯,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光是控制宫中这些人,你并没有胜算。”卫寄欢心中不安逐渐扩大,“你想守城?”
86、围宫之困
景含光只靠着宫女太监的确控制不了整个紫禁城,就算他手里捏着太子和皇太孙的命,也该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京城内禁军与京外景略铁骑。
卫寄欢猜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助这些筹码将京中禁军掌握在手里,而后让景略无法进城。毕竟卫寄欢尚在宫中,景略不会轻易攻城。
景含光笑道:“正是如此,才将摄政王调虎离山,让他前去小佛寺。不然我可真怕时间不够,现在看来,摄政王的确比我料想的快许多,只是我的人也不慢。”
他微微一笑,声调轻缓,“承恩侯虽然不堪大用,到底心中关爱太子妃。可惜了那位金将军一片赤胆忠心……”
见卫寄欢怒目而视,景含光不紧不慢道:“我本想要了他的命,此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本是很轻易的事情。只不过他运气太好,躲过了三次毒害,眼看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也只好让人伪造军令先调他出城。”
听闻金子明没有性命之忧,卫寄欢心内稍安。
卫寄欢道:“听你这么说,如今宫内禁军和九门兵马,都在你一人之手。景略在城外或许还不知道消息,你只要再挟持我,就可以威胁他不轻举妄动,甚至助你登基。”
景含光颇为无辜:“摄政王妃,我与你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若我登基,南疆势力拿不出手,朝中无人可用必须要依仗摄政王,对你们来说更加没有威胁。太子以往看起来仁德,实际上只是耳根子软,如周幽王戏诸侯的事情也并非做不出来。楚王更别提了,阴狠似后宅人,完全没有帝王之相。”
“我现在就能跟你允诺,只要你与摄政王别阻拦我,如今西南和戍边半壁江山赐予你们。更有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景含光给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历来也没有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再加上西南戍边半壁江山,孙皇后都觉得她若是卫寄欢都会立刻答应下来。
给完了好处,自然也要威胁,“我相信摄政王妃慈悲为怀,也不愿意见到兵刃相向,血流漂杵。”
听见“慈悲为怀”四个字,真如眼皮忍不住颤了颤。
似乎也觉得事情发生太快了,景含光贴心道:“不着急,王妃慢慢考虑,随时可以传信给我。可是,摄政王要是等不及兵临城下的时候,只有拿王妃项上血,祭我新军旗了。”
景含光说罢,竟是毫不犹豫离开,紧接着,门外几个妇人都被一群嬷嬷侍卫押送进门。
从万贵妃,到被关押起来的万仙仪、兴宁大长公主、卫媛媛,包括今日刚入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西南王妃,整个后宫品级稍高的都被送到了东宫。这群侍卫毫不客气,冷刃折射出寒光,吓得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女人们花容失色。
万贵妃进门看见这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地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和尚,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外禁军把守,整个京城似乎风声鹤唳起来,若非万贵妃没得到儿子消息,都觉得是楚王逼宫了。
孙皇后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卫寄欢也没心思跟万贵妃解释,沈嬷嬷带着的人多数用来看管小佛寺的十三和两个和尚。也不知景含光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宫内禁军,卫寄欢大胆猜测,短时间内想控制那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必然不会仅仅靠着死了多年的全妃。
宫里老人或许对全妃恋恋不舍,可是禁军几年一换,都是精壮男子。景含光唯有一点方便,全妃给他留下的人脉中不少在浣衣所和御膳房伺候。
万贵妃问了两次,还是无人回应,西南王妃也忍不住了:“皇后娘娘……”
孙皇后现在儿子孙子都被人下了毒,而且这个人还知道自己当年害了全妃的事,心里不由忐忑不已,不耐烦道:“摄政王妃,你将事情告诉她们吧。”
沈嬷嬷看出卫寄欢正在思索,站出道:“还是老奴来说吧。”
“当年全妃娘娘所生第二子并非死胎,而是辗转离宫到了信武侯府里,这些年以信武侯嫡女景含光身份长大,其实此人应当是皇上与全妃之子。”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沈嬷嬷继续道:“不仅如此,此人现在已经控制了宫内禁军和京城内九门兵马,太子、皇太孙、楚王、燕王与九皇子都身中南疆奇毒,只有此乱臣贼子手中有解药。”
万贵妃听闻自己儿子身中奇毒,一阵头晕目眩,都没来得及像往日般质问。西南王妃先一步明白过来,喃喃道:“我竟被郁家欺骗多年!”
卫媛媛连忙扶住母亲,“母亲,您别急,景家姐姐……平日里看起来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想来不会对我们下手。”
宫内气氛焦灼,听了卫媛媛这话,兴宁大长公主却有了别的想法:“是啊,这贼子到底想要什么,咱们先假意给他就是,总不能被一直被困在宫中。”
卫寄欢这时候才肯看她一眼,道:“他要做皇帝。”
兴宁大长公主眼神一转,“皇后娘娘,那咱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左右您日后都是太后,再慢慢筹谋也不晚。”
又劝万贵妃:“贵妃娘娘,思来想去也要多为楚王殿下考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见皇后与万贵妃都不搭理自己,她讪讪转向西南王妃:“西南王妃,咱们可都没掺和夺嫡之事,无论谁做皇帝您依旧是西南王妃,现在还是性命要紧。”
她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无论谁做皇帝,都要再尊她再长一辈,到时候她就是宗室里当之无愧的公主第一人,说不定还会因此有从龙之功……
孙沉鱼冷笑一声,似乎嘲笑她愚蠢,又因手腕剧痛而不想多说什么。
卫寄欢薄唇轻启,吐出两个极尽嘲讽的字:“蠢货。”
兴宁大长公主道:“莫非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好歹也算是他姑母。”
卫寄欢道:“兴宁,你想要从龙之功,现在大可以出去告诉景含光,你支持他做皇帝。只看他对皇室中人仇深似海的态度,是封赏你还是要了你这个姑母的命!”
景含光恨不得皇室中人全部死绝,兴宁大长公主却在这白日做梦,听了卫寄欢的话还仍旧不死心:“他恨的也只是皇上罢了,与我们这些人有何干系?”
87、不兴不宁
卫寄欢实在是对兴宁大长公主的智商不抱有任何幻想,人家宫廷生活锻炼出无与伦比的警觉与智慧,兴宁大长公主却在日复一日奢靡生活里彻底失去了这些东西。
兴宁大长公主还在劝说众人,毕竟她多年生活里,从未见过有人真刀真枪对着自己比划。
“若真是全妃当年留下的孩子,那无论如何都要叫您一声母后。”
的确,谁做皇帝都要叫皇后一声母后,尊她为皇太后。可要是这么轻易就能放弃,她之前这么多年为何要为太子尽心尽力争夺权位,直接让楚王登基岂不是皆大欢喜?
要不是多年规矩礼仪使然,孙皇后真想像万贵妃一般白眼翻到天上,将蔑视摆在脸上。
卫寄欢疑惑道:“兴宁大长公主,我也尊称你一句姑母,可是实在不知道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兴宁大长公主道:“德音!”
卫寄欢冷冷道:“姑母想说什么?如今是景略守在京城之外,景含光顾忌着他手中兵马,才没有冲进来摘了你我的项上人头!”
“太子或是楚王登基好歹立身正统,”孙沉鱼手腕被覆上药膏,也对兴宁大长公主此时搅动人心的话语颇感无奈,“景含光乃是私生子,何况他自小被南疆养育,对皇室可不像当年全妃似的心软。光看他给太子等人下毒就能看出,此人城府深沉,心狠手辣!”
卫寄欢更是直言大长公主内心所想:“姑母想要从龙之功,却不仔细想想,当年全妃之事你们这些人可都是落井下石、袖手旁观那群里面的。你指望景含光登基后封赏你什么?只怕他到时候杀鸡儆猴对象就是你。”
西南王妃也被兴宁大长公主的话说动,卫媛媛接到母亲目光暗示,道:“大长公主,若是咱们一道,想来景含光也要给我们西南王府几分薄面。”
刚才景含光大手一挥,已经准备将西南和戍边都赐给景略来换取同盟,西南王府是远水,解不了景含光的近渴。
何侧妃眼见众人争论不休,想到自己丈夫儿子都被下毒,前途未知,实在是悲从心来,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太子此刻也没心思去心疼美妾,头大如斗,只能无助看向皇后。
皇后深吸一口气,道:“都别吵了,德音说的有道理,要是论起咱们之中谁最能安然无恙走出这间屋子,无疑是德音。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当年全妃一事,并非是南疆阴谋,而是……”
似乎在这些人面前承认自己当年做错的事情,对孙皇后来说有些难堪,可是如今情势已经由不得她了,她咬牙道:“全妃御花园遇蛇一事,乃是本宫一手谋划。景含光想必已经知道了幕后有本宫指使,所以格外针对孙家。”
“无论是挑拨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害沉鱼不孕,还是给太子和平儿下毒,他最恨的无疑是本宫与孙家。”孙皇后叹息一声,此刻她终于又找回了往日的谨慎,“兴宁的话或许太过天真,可是也有几分道理,咱们这些人总不能全数葬送在这里。”
“太子与平儿的性命,本宫是决计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下。”
孙皇后说着,万贵妃也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还有楚王呢。”
楚王爱死不死,皇后才没心思搭理他,最好这次之后除了景含光其他皇子都死绝了最好。
孙皇后吩咐门口侍卫:“去将你家主子找过来,本宫有话对他说。”
门口除了侍卫还有一个年轻女子,肌肤白皙,打扮是毫不遮掩的南疆风情,最与众不同的就是她袖口缠着一条蛇似的镯子。像是死物,可是细看之下却见那蛇目折射出阴冷光彩,蛇信不断吐出,分明是活着的毒物。
蛇镯女子瞥了孙皇后一眼,颇不以为然:“我家主上有要事在身,岂是你们这群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虽然是南疆打扮,可是中原官话说得很好,咬字发音很像京中女子,一看就是刻意训练过。
孙皇后被如此顶撞居然并未动怒,或许也知道如今情势不由她再端着架子,何侧妃却是被太子宠惯了的人,她见孙皇后要跟景含光谈判,而景含光身边人却如此不知好歹,忍不住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对那女子道:“贱婢!你主子都要对皇后娘娘毕恭毕敬……”
她话没说完,只见门外女子手上黑光一闪,小蛇径直扑向何侧妃颈侧。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何侧妃已经面色乌青倒在地上,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还不等太医令上前查看,那女子就笑吟吟扔出一颗药丸在地上:“你还以为你们现在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么?不过是笼子里的鸟雀,再敢对我家主上不敬,我随时要了你们的命!”
药丸正巧滚落在孙沉鱼脚边,太子急忙俯身来捡,孙沉鱼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卫寄欢坐在椅中,略微侧过头看向这肤白貌美带了几分妖异的女子:“你也知道就算杀了何侧妃,顶多是太子伤心闹起来,并不会妨碍你家主子大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多年,就算你家主子日后成大业都要尊一声母后。如今她愿意与景含光商讨,自能避免更多伤亡。姑娘便别计较态度如何,劳烦先行通报一声,省得皇后娘娘改变主意,岂不是又添祸乱?”
那女子有些诧异看了卫寄欢一眼,而后笑道:“宫里这群人,你说话还算客气,长得也不错。不如给我家主上做夫人,你们很是般配。”
“你家主上与我算是兄妹,况且我已有心悦之人。”卫寄欢提起景略,纵然在此等环境下,仍旧忍不住带上些许笑意,让她本就绝色的姿容更多几分光彩。
那女子思索片刻道:“好吧,我先帮你去给主上通传消息。”
说完她转身欲走,最终顿住脚步转身丢下一句:“兄妹也无妨,我们部族不在乎这些。”才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
她越是轻松,宫里所有人便越是紧张,这代表景含光短时间内掌握了对京城的控制,并且暂时没遇到强敌。
88、江山不抵她半分
景含光自然没遇到强敌,早在景略派人送女子进宫后,他就封闭城门。等到景略的人出不去城无法传递消息时候,景含光早已率人将东宫重重包围起来。
如此一来,就算景略想要出兵攻城也要顾虑再三。
景含光还特意手书一封送给景略,言明自己奉德音公主为座上宾,绝不会有所怠慢。
景略捏紧信纸,上面字迹带了些许狂放,可见其人心性稳如磐石。
金子明匆匆赶回也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懊恼道:“大哥,都怪我……”
景略道:“此刻别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当初带进宫的虽是女子,可也都是楚先生多年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又有暗卫在周围,但是按照此刻京城中安稳程度看来,寄欢并没有与景含光刀剑相向。”
若是卫寄欢在宫中与景含光翻脸,景略给她的人自然能够护她周全,景略再发兵攻
城,京中那群养尊处优的兵丁决计不是景略手中兵马的对手。虽然会有些许风险,可是这也是此时最好的解决方法。
卫寄欢在等谁,或者说,她在等一个怎样的时机?
景略沉声道:“之前派你们安插些人入京城,都安排好了?”
金子明脸上仍有羞愧之色,提起这事还算找回一点脸面:“安排好了,肯定不会出错。人不算多,可都是各营里选出来的,足够机灵。入城之后就分别在各处隐藏起来,城里紧要的关卡都有我们的人驻扎。”
看景略神情凝重,金子明又道:“虽然城内消息传不出来,但是他们之间自有一套秘密传信的方法,不接到我们城外特定指令,绝不会轻举妄动。大哥,您要是想攻城,他们跟咱们里应外合,最多五个时辰,咱们就能杀进京城!”
“该部署的不能落下,就算暂时不攻城,咱们也要以防万一。”楚先生对现在京中局势另有一番看法,“王爷,现在京中局势复杂,可是对于您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用他细说,景略已经明白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金子明却急道:“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你们打的哑谜。楚先生,您说明白点啊,怎么就是好机会了?”
楚才道:“现在京城内外一片人心惶惶,皇后不慈,间接害死齐王和赵王,太子失德,楚王阴狠,燕王更是懦弱不值一提,九皇子与皇太孙年弱。此等时节,又恰逢景含光谋反,咱们只需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冲进京城,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大义还是名分,咱们都占到了。”
“王爷现在距离九五之尊,不过只差了这一步!”
金子明知道楚才说的不错,可是他更知道自己大哥在想什么,劝道:“楚先生,大嫂还在宫里……”
楚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山美人,难道王爷一代英雄人物,也要醉倒温柔乡不顾大业、不顾天下百姓吗?”
眼见金子明要跟楚才争论起来,景略道:“子明,你去安排人手埋伏在城外随时准备入宫接应。”
等金子明从屋子里离开,景略才对楚才道:“先生跟着我的时候,是四年前,那时候我萎靡不振,是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向敬佩先生才华,可是先生是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的境遇。”
景略出身信武侯府,却被继母郁氏扔在外面流落街头,最后落草为寇,这事楚才多少也知道些,可是景略从未主动提起过。
楚才耐心等待景略跟自己说起童年经历,这样会让他们君臣感情更进一步,谁料景略道:“若是没有寄欢,我就不会活到如今。楚先生似乎一直误会了什么。”
“江山与我而言,不抵她半分。”
景略看向楚才,眼神中满含警示意味:“我若想要皇位,这四年中无数次都能踏开城门,直取皇上与太子项上人头。什么大雍,什么卫家江山,与我而言不过铁骑纵横之余睥睨之处,我小时候是个山野村夫,没什么人教过我忠君爱国的家国礼法,百姓跟着太子要是能过好日子就跟太子,跟楚王能安康就跟楚王。”
楚才诚恳道:“唯有王爷是天下明主!”
“楚先生,还是没懂。”景略眉宇间一片坦然之色,“皇位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她平安。”
楚才默然不语。
景略现在担忧的另有一件事,景含光此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可以给皇室中所有有希望登基的人下毒。要是他真的铁了心拿卫寄欢来威胁自己,因此也下什么南疆之毒给卫寄欢,那如何是好?
景略思索半晌忽而想到什么:“楚先生可还记得,调查郁家与全妃案时,查到有几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其中一人现在是卓驸马妾室。去探查这几人行踪,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些人定然已经被转移出京城!”
现在看来这些女子所怀胎儿生父,多数是景含光,为了防止事败,给南疆留下最后血脉传承。找到这些人一是有筹码在手,二是景含光此人多疑,这些女子身边说不定安排了心腹伺候也是监管,这样一来就能了解南疆秘药的部分消息。
楚才道:“属下这就去办。”
其实景略看似淡然,心里已经焦急担忧,不然他就会回想起来,以往卫寄欢多次中毒受伤,最后总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卫寄欢正在内心与九渊道:“南疆奇毒果然厉害,我当年是不是也中过类似的毒?”
九渊许久没跟她说话,自从上次惩罚之后,他似乎在刻意避开卫寄欢和他对话,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系统该有的反应。“之前你中的不是南疆奇毒,是产自西域小国的皇室特有毒药,毒性比南疆更古怪。但是我们系统负责保护宿主安全,所以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分析成分并且解决毒性对身体的大部分侵蚀。除了任务完成,我们安排的死亡,宿主不会轻易在小世界中死去。”
卫寄欢眉眼忍不住抽搐:“是,我记得。”
有个世界她都被医院诊断无法救治了,却因为系统缘故总是死不了,还被抓去做研究,最后只能归结于她“命太硬”上面,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九渊道:“其实,只要不是景略做皇帝,景含光做皇帝对你的任务来说也没什么阻碍。”
89、步步紧逼
孙皇后凭借自己尊位,成功争取了跟景含光谈判一次的资格。
地点就设在东宫偏殿内,除了孙皇后与景含光,再无第三人在场。
卫寄欢让九渊掐着表给他们计算时间,本以为要谈上许久,谁知过了不到一刻钟孙皇后便被那蛇镯女子送了回来。
与出去时候相比,回来的孙皇后面上不仅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反倒无比凝重,面色暗淡的跟刚解完毒的何侧妃不相上下。
刚才太子的举动伤透了孙沉鱼,她伤了手太子置若罔闻,何侧妃却能让他甘愿跪地捡药,嘘寒问暖再三,所以皇后回来,先问的人居然是万贵妃:“皇后娘娘,如何?”
孙皇后摇了摇头,不发一语,看样子是并没有与景含光达成一致。
蛇镯女子毫不客气嗤笑道:“这位皇后娘娘分明是阶下囚,去跟我家主上商谈的时候却还趾高气昂,施舍一般,说我家主上不过是妃生子,交出解药才肯让主上认祖归宗。”
她似乎从不觉得景含光一定要认祖归宗,卫家对她们南疆人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只是碍于主上的命令才没将这群卫家人杀干净。
“呸,认祖归宗,当谁稀罕做你们的皇子,我家主上复南疆一国,已是我们的国主。”
孙皇后自认已经低声下气,她甚至允诺景含光,愿意用解药换景含光光明正大认祖归宗一事!
可是她却没想到,现在她们性命全在景含光手中,他若是真被激怒来个鱼死网破,第一个死的绝不是别人,一定是太子与皇长孙平儿。
正如蛇镯女子所说,景含光自己也不稀罕什么认祖归宗,孙皇后只想承认他是全妃之子,不肯助他做皇帝,这笔交易并不划算,也难怪景含光将孙皇后送回来。
万贵妃道:“皇后娘娘,这毒药还不知何时发作,您,您倒是快些决断呀!”
孙皇后冷声道:“本宫已经说了,愿意给全妃抵命,他仍不同意,本宫又有何办法!”
万贵妃与孙皇后争吵多年,就算此刻二人也忍不住拌嘴,嘈嘈杂杂,卫寄欢眉头一皱,道:“都少说两句罢,这种时候了,莫非你们吵出胜负来便能解了眼下困局?”
她转向皇后:“皇后娘娘,我想跟景含光再行商讨一次。”
同时卫寄欢在心内对九渊道:“我需要你休眠一小时,九渊。”
“这种时候,如果我休眠就没办法保护你了。”九渊不清楚她现在让自己休眠的原因,但是只能被动执行,最后留下一句提醒,“请宿主小心,阻止景略黑化程度,不要让他成为皇帝。否则小世界崩塌、灵魂如果消散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听见九渊休眠的声音,卫寄欢才继续道:“可是我要与他做交易,结果如何,皇后娘娘与太子或许都要承受。”
孙皇后道:“本宫只要保住太子和平儿性命,但是皇位绝不会给他!”
卫寄欢走到门口,那蛇镯女子正抚着腕上黑色小蛇,倚在门框上笑吟吟看着屋内女人乱作一团,见她来了,女子挑了挑眉:“我家主上说,皇后回来之后,你肯定要去找他商谈,让我直接将你带过去,跟我走吧。”
沈嬷嬷见状也要跟上,却被那蛇镯女子头也不回警告:“主上只说带你一个人过去,其他人乖乖等在这里。”
卫寄欢道:“嬷嬷不必担忧,我只是去说两句话。”
景含光为自己安排的宫室乃是御花园旁边,当初全妃还是乌夫人时候,住了一段时间的储秀宫。正在御花园旁边,离东宫并不算远。
蛇镯女子为卫寄欢推开门,而后道:“你去吧。”
卫寄欢颇为好奇,她忍不住道:“你不怕我对你家主子下手?”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而后惋惜道:“下手是很难了,不然你试试色诱?”
卫寄欢再次被南疆人完全不在乎亲兄妹在一起的奇怪想法震慑住,走进了这座焕然一新的宫殿。
“你来了。”
男子声音响起,卫寄欢抬眼一看,正是已经换回了男装的景含光。
纵然知道景含光是男子身,可是骤然看见他从女变男,卫寄欢还是感慨世间无奇不有。骨骼舒展开的景含光悠闲坐在窗边榻上,面前摆着一副残局,他与卫寄欢相似的桃花眼望过来,纵然卫寄欢现在用的是魏弦欢的身体,也能感受那丝微妙的血脉相连。
景含光示意卫寄欢坐他对面,卫寄欢毫不客气坐下,景含光等不到他问自己问题,只好先开口:“怎么不问问你父皇与九皇子如何了?”
“你恨卫家多年,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父皇呢。”卫寄欢对景含光现在舒适惬意的态度有些不满,“让我来猜猜,你不喜欢孙皇后,因为当年她陷害全妃,最终导致全妃饮恨难产而亡。所以你挑拨太子与孙沉鱼感情,给孙沉鱼下了不孕之药,又给太子和皇太孙下毒。接下来你想让皇后痛苦,那就是让皇后在儿子和孙子中间,选出一个人来活命。”
景含光白皙手指捏着黑棋,他并不落子,只在手中把玩,对卫寄欢所说的话点头笑道:“不错,孙皇后不是一直将太子和皇太孙看作心头挚爱吗,我也想看看她会怎么选。”
“其实你早就猜出来了,皇后一定会选太子,从始至终你都没想过要留下平儿的命。”
“稚子何辜,可是他生在东宫,那就是他生而带来的罪过,”景含光叹息道,“与聪明人对话,总归是愉悦的,不如继续猜猜我接下来有什么谋划。”
“皇后眼看孙子死去,心如刀割,太子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你肯定还有后招。你要让皇后太子、万贵妃楚王在父皇面前斗个你死我活,剩下的人才能活下来。”卫寄欢道,“至于认祖归宗,复国登基一直都并非你头等目标。你想做的是看看你名义上的父皇母后、兄长们到底有多冷血无情。你还想让普天之下都知道,是父皇对不起全妃,而非全妃有意谋害父皇。”
“你最后留下燕王和九皇子,想让朝臣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懦弱却成年的燕王,一派支持年幼好操控的九皇子。而你,或许从未想过要那个皇位。”
景含光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棋子随手扔在棋盘之上,笑道:“那皇位下是尸骨如山,葬着我母亲和南疆族人,我不愿意要。若是有可能,我连身上这另一半卫家血液都不愿意要,腌臜至极。”
“不过,最后这点你猜得并不算对。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可是现在,我准备送你一份礼物。”
90、时也命也
景含光说完要送卫寄欢一份礼物,却不肯多说,话锋一转,说起面前棋局:“能认出这是谁留下的残局吗?”
不等卫寄欢回答,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前朝棋圣,齐道仁晚年间与当时刚登基不久的梁武帝对弈,这副残局已经被后人拆解出来。不过还有一个说法。当年齐道仁自知武帝下不赢自己,可是正值他辞官回乡之际,又怕惹出什么纷乱来,所以才特意留下无解残局。”
“齐道仁回乡养老,也不过只享了三年清福。十七年后,当朝殿试武帝钦点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又摆出这一局,结果探花郎当场拆解残局。武帝大喜,探花入翰林为庶吉士后多次受召入宫与武帝对弈。”
卫寄欢并非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探花郎年过三十就做到大理寺卿,乃是武帝心腹之人。常有人猜测这位姓崔的探花郎是当年齐道仁后人,只是并无实证。
景含光道:“这些猜测不过是文人酸腐嫉妒之言,按照前朝实录看,齐道仁的确曾传授崔探花学问,可崔探花只习得齐道仁一谱残局,怎会得武帝恩宠多年。”
“时也命也,残局不过一契机。”卫寄欢是聪明人,如何会不懂景含光的意思,“只是大多人没有此契机罢了。”
景含光抚掌而笑,“正是。”
卫寄欢道:“你想赠我的契机,是让景略登基。”
她说的笃定,倒让景含光反问:“莫非你不愿意?就凭景略对你矢志不渝,他登基定然立你为后,你比孙皇后聪慧许多,下一任皇帝自然是你们的后代,到时候你从皇后变成太后,这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心中所愿。”
“或许是孙皇后与万贵妃心中所愿,却不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卫寄欢贴心的没提起一片痴心的全妃,只是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曾经想过让景略做皇帝。”
“太子太过怯懦,而皇后与何侧妃都不是甘于让权的人,却又没有能掌控朝政的能力,手段配不上他们的野心,最终只会让朝局动荡不安。唯有景略登基,或许也要付出点代价,可是对天下百姓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
景含光看着她,忽而笑道:“你猜到我日后想做什么,也觉得太子不是我的对手,只有景略才能压制一二。那,又是为何,你放弃了让景略称帝的想法呢?”
“人心如水,民动如烟。九州万方这么多百姓,不应该因皇室争斗再受刀兵之苦。”
卫寄欢叹了口气:“若景略真要称帝,也只能是无奈之选。”
景含光一时失言,而后诧异道:“你比我想的更为……心软。”
他似乎觉得卫寄欢没有一个高位者所必须拥有的铁石心肠,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关注到卫寄欢,似乎就是因为这位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身上没有皇室特有的孤傲清高与冷血无情。
“你身边应该有不少景略给你的人,怎么不叫出来刺杀我?”
卫寄欢道:“杀了你有什么用,好歹你手里还捏着他们的解药呢。”
“为了这群人,放弃帝位,值得吗?”
“刚才你说,要将西北戍边赐给景略,是句笑话。”卫寄欢毫不留情拆穿,西北和戍边景略都有兵马驻扎,本来就不是景含光囊中物,哪能由他来送给景略,“可是我能做主,你回南疆复国,我活一日,中原南疆永不刀兵相向!”
卫寄欢的话掷地有声,景含光却道:“我自复我的国,何须你来做主?”
跟卫承允相熟,西南又和南疆接壤,卫寄欢自然对南疆如今局势了若指掌,当年灭国之后,仍有南疆族人在如今南疆存活,并且已经再次建立了新的政权。如今政权主事人也并非旁人,正是当年臣服巫族而后又叛出的蜃族族长之子。
虽然没有称王,但是如今南疆人多数称他为少族长,景含光想要复国,第一个要阻拦的人就是蜃族人。
卫寄欢道:“我可以让父皇下罪己诏,他如今躺着也是废人一个,达不到你想报复的心情。不如让他自己承认当年所有过错,而后封你为南疆王,指派州牧前去辅佐理政。但是所有按南疆旧例来做,不必遵循中原制度,一国,两治。”
“这倒是新颖。”
只要没一口咬死拒绝,那就证明可以继续商谈。
卫寄欢眼看有门儿,继续道:“不仅如此,南疆若与中原通商,我免你前三年商户税收。南疆瘴气横行,多产药草、茶叶,却少盐布马匹,我们若是通商,你在南疆威望也会上涨。”
“好主意,你提的条件,总让我无法拒绝。那你的条件是什么,不会是让我给你解药吧?”
“你会给吗?”
景含光避而不答:“你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不如陪我用个午膳?”
卫寄欢顿时警觉起来:“我们中原人不支持兄妹,容易生出畸形儿。”
景含光虽然一时半会没听懂畸形儿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猜测几分,他一向淡然的脸色终于出现几丝哭笑不得:“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别听娜萝胡说八道。”
原来那蛇镯女子叫娜萝,在南疆这是美女、金花的别称。
卫寄欢并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反而放心道:“你保持住,毕竟我长得好看,人格魅力也很强。”
“……”景含光觉得娜萝说自己跟卫寄欢格外相似的评论还是太果断了,他就没办法这么坦然夸自己并且理所当然让别人别对自己动心。
景含光宣人摆膳,这种感觉对二人来说都很新奇,卫寄欢常在相处中担任姐姐的角色,比如与卫承允、与柔惠,甚至在一开始与景略的相处,她都是付出多数的那个。可是后来,景略因为爱她,而对她多加保护。
如今的景含光却是另一种感觉,她夹了一筷子菜,有种景含光正在尽力扮演一个兄长的错觉。
景含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道:“嬷嬷跟我说过,当年母妃在宫里,娴懿皇贵妃是为数不多照顾她的人之一。所以我对你一直没什么杀心,况且,你足够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卫寄欢并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她只知道刚才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的内容若是让九渊知道,只怕自己立刻就要被电晕,那她可就没机会再跟景含光吃这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