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4-28
青春是什么?
青春就是在谈及未来时,眼里无所畏惧,充满光亮。
“我要把我咖啡馆做成全镇,不,全国最好的,然后把我的咖啡馆开到全国各地去!全国人民都喜欢喝我的咖啡!”胖丫充满信心地说,而后抓住陈一墨的手,“墨囡,你呢?除了好好发扬老头儿的手艺,你还打算做什么?”
陈一墨看了眼宋河生,笑道,“就是发扬老头儿的手艺啊,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双手能做出多么漂亮的东西。”
胖丫笑嘻嘻的,“那,我以后结婚的首饰你可得给我包了,我要排第一个!”
“没问题啊!”陈一墨看着胖丫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逗她,“你害臊不啊?才多大就想着结婚了?”
胖丫先红了脸,不过马上梗着脖子强辩,“为什么要害臊?我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哎哟,到法定年龄了啊?”陈一墨更乐了,“那的确是可以结婚了,快告诉我,你要跟谁结婚啊?”
胖丫又羞又急,去挠陈一墨痒痒,还叫宋河生帮忙,“河生你赶紧管管你家的墨囡,叫她笑话人!”
你家的……
陈一墨和宋河生两人都被这仨字击中,目光在空中一撞,两人似乎都听见了噼啪一声,似火花擦亮,陈一墨对着他灿烂一笑,宋河生立即把头转开了,耳根子红得发烫。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陈一墨赶紧求饶。
胖丫这才算放过了她,回头问宋河生,“河生,你呢,有什么打算?”
宋河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陈一墨脸上,瓮声瓮气的,“没有。”
陈一墨心里像是被蜂尾蛰了一下,又痛又麻。
回去的时候,和胖丫别过,两人在楼底下相对而立,迟迟没有人挪步。
“河生,你真的没有任何打算吗?”陈一墨就着夜色问。
宋河生沉默了很久,“有的吧?”
“是什么?”陈一墨仰起脸问他。
他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黑暗处,“炒好吃的菜,赚很多钱……”
“然后呢?”
“……”他再次沉默。
“说啊,然后呢?”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路灯下,她精致的小脸淡淡一层薄光。
“你说话呀!然后呢?”
他抬起头,指尖落在她柔嫩的脸上。
她眼泪一涌,扑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什么时候,你都不丢下我,你的未来打算里,必须有我!”
像是因为马上就要分别,变得特别敏感,特别柔弱。
可春节假期很快过去,陈一墨必须返校。
还是那个火车站,还是同样的进站口外,宋河生还是提着一大包吃的,通通交到她手里。
“我要吃桃花酥,等桃花开的时候,你再做给吃,给我送来。”陈一墨紧盯着他,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好。”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末了,手伸进口袋里,捂了半天,不说话,也不拿出东西来。
“什么东西?”陈一墨敏感地问。
宋河生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了个红色的物件出来,放在她怀中那一大包吃食上面,“给你的。”
陈一墨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个手机!
“你自己也有一个的吧?”陈一墨欢喜地单手抱着吃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摆弄,小巧可爱,颜色亮丽,很适合女生用。
他点点头,摸出一只黑色的来,款式比她的土很多……
陈一墨眼睛一酸,但什么都没说,只扬着大大的笑脸,“太好了,你的号码是多少?我以后可以天天给你发消息了!”
宋河生的眼里这才浮起温和的波纹,像是春天的池水,柳条拂乱一池阳光,波光粼粼散开,“号码都存在里面了。”
“我现在就打!”陈一墨打开电话簿,找到唯一的记录——规规矩矩三个字:宋河生。
她按下去,宋河生的手机便嘟嘟嘟嘟地响起来。
她听得这声音就开始莫名其妙笑,笑得停不下来。
宋河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准备接听呢,她一把按住了。
“电话费是不是很贵?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接的,铃声一响啊,就代表我想你了,响三声,你就挂断,那就是在告诉我,你也想我了。来,我们试一下。”
女孩儿重新拨打,宋河生手机再次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宋河生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铃声一响啊,就代表我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以致,他忘记了挂断。
女孩儿急得跺脚,“河生!你挂断啊!快点挂断啊!”
宋河生一怔,“哦”的一声,忙忙乱乱挂断。
“你啊!下次再也不准出错了!不然我要生气的!”陈一墨说完,觉得自己不够凶,补充道,“我生气起来后果很严重你知道吗?”
“哦,好……”他答得有些木讷。
陈一墨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宋河生哪有她快,转眼她就把自己手机揣进口袋,抢了他的手机,飞快翻到通讯录,发现里面也只有一个记录,备注的名字是:我的宝。
她瞬间笑了,悄悄按下去,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
顿时,她心窝子里像蓄满了春天的槐花蜜,甜得齁人。
“河生!我走了啊!记得来看我!”她把手机往他口袋里一塞,抱着东西,拎着行李,拔腿就进站了。
进站以后,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不由又暗暗跺脚,刚才高兴昏了头,跑得太急,忘记找他要亲亲了啊!
不过,想起“我的宝”三个字,笑容想收都收不住了,踮起脚,用力挥手,“河生,快回去吧!我等你来看我!”
第97章 5-1
新学期,陈一墨收到一份邀约。
面对眼前这个自称陆璧青的年轻男孩儿,陈一墨脑海里隐隐约约生出些印象,好像是和她同得一等奖的人?
陆璧青请她加入学校的花丝镶嵌协会。
学校有各种各样的社团,但是她所有的业余精力都放在材料学院旁听课程的学习上,没想过要加入其中任何一个。
但花丝镶嵌协会……
她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的,不过最终拒绝了。
“陈一墨!陈一墨!为什么呀?”陆璧青不甘心,追着他问。说实话,他进校就自带大师儿子的光环,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将他捧得高高的,还没人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是觉得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不屑吗?”
少年人敏感的自尊顿时冒出了头。
“不是。”陈一墨推着自行车,要去材料学院赶课,“只是因为我很忙,没有时间。”
陆璧青着急地跟上她的步伐,“我们协会的活动都在业余时间啊,不会影响学习,只会对专业有促进,我们……”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陆璧青话还没说完,陈一墨就骑上车走了,材料学院的课马上要开始了。
“陈——”陆璧青懊恼地看着她远去。
陈一墨的脑袋里其实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她现在这样在材料学院旁听,只能学到理论知识,而且还学得很吃力,她想分析翠鸟羽毛的结构,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她现在没这个能力,也没设备,实验室她进不去,连实验仪器是什么样子她都搞不清。
当天,材料学院的课结束以后,向挚在教学楼门口等她,见了她,冲着她笑,手背在身后,几分忸怩。
陈一墨满肚子的疑惑找到了询问的人,落落大方地和他同行,问他,“你们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啊?。”
“啊?”向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你想做实验啊?”
陈一墨点头,眉头轻皱,“就这么学理论,也不知哪天才能……”突然意识到说多了,及时打住。
向挚立即抓住机会,问出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陈一墨,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大事呢?”
陈一墨默然。
她和向挚还没到可以无话不说的关系。
“陈一墨,你想进实验室吗?我带你进去啊!”向挚灵光一闪。
陈一墨眼睛倏然亮了,“真的吗?”
“真的!”向挚用力点头。
几天后,向挚弄来一张女生的学生卡,照片上女孩挺清瘦,名叫骆雨舒,乍看一眼,和陈一墨有几分相似,。
“走,跟我进去!”向挚冲她眨眼,“我们学院实验室还没对大一学生开放呢。”
凭着这张学生卡,陈一墨跟着向挚实验室一游,只能说参观到了一批设备,什么扫描电镜,什么X光电子能谱、透视电镜、XRD、激光粒度等等,她连名字记不全,而且也不敢碰。
出去以后,她小心地问他,“那些设备,都很贵吧?”
“那当然!”向挚笑道,“随随便便一个几万,上百万的都有。”
陈一墨眼里的失望又多了一重。
“陈一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我能帮你吗?”向挚问道。
第98章 5-2
陈一墨其实是一个不太愿意向人敞开心扉的人,对她来说这世上能无话不说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宋河生。但向挚帮了她,而且自进入材料学院蹭课以来,向挚总是真挚而坦诚地待她,不管她的态度是如何拒人千里。
她琢磨着要不要把研究羽毛的事说给他听,这时听见有女孩儿叫向挚的名字,远远看见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跑过来,模样就是学生证上照片里的样子。
“向挚!”女孩跑上前来,微微喘着气,回头打量一下陈一墨,展颜一笑,“向挚,你是给这位小学妹借学生证吧?”
向挚把学生证还给她,“是的,谢谢你,骆雨舒。”
“谢谢。”陈一墨也礼貌地说。
“不用这么客气啊?一起去吃饭吧?”骆雨舒笑着邀请陈一墨。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陈一墨直觉,自己可能是多余的那个。
“那好,下次我们再一起。”骆雨舒笑着把向挚拉走远了。
向挚轻轻甩开她的手,“我也有事,先走了。”
“向挚。”骆雨舒笑问,“你喜欢刚刚那女孩儿是吗?”
“没有,别胡说,人家有男朋友的。”
“那又怎么样?她男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吗?有你帅吗?”
帅吗?向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总是穿着黑乎乎的衣服,总是带着帽子和口罩,有时候走快了,似乎还有些高低脚。
他不知道那个人帅不帅,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肯定比你帅!你都不敢说话了!”骆雨舒笑他。
陈一墨的心情很沉重。
实验室现实的一课,将她进入大学以来的勃勃雄心摁到了谷底。
钱,她要很多钱,许许多多的钱。
她觉得自己终这一生也不可能建起一个实验室了,更何况,还要做实验做研究,每一次的研究都是钱。
而且,第二个学期材料学院的课程,她学起来明显比上期更吃力。她一个文科生,又是业余挑空闲时间去蹭那么一周几节课,怎么能学好?
人在钻牛角尖的时候,很容易崩溃。
她的初心——无论用多长时间,她慢慢地学,慢慢地研究,哪怕用几十年,一辈子,总能研究出法子,找到最合适的材料,在这一刻也随之崩溃了。
她在宿舍里躺了一会儿,起身把材料学院的教材拿出来啃,一行一行地啃,可是没有一句话能进入她脑袋,慢慢地,似乎连字都不认识了,变成一个个陌生的字符在嘲笑她。
室友们不知说起了什么事,嘻嘻哈哈地笑着。
她怕自己情绪控制不住,在众人面前出丑,合上书,疾步走出宿舍,而且越走越快,慢慢变成了跑。
不知道去哪里,跑到操场,便开始围着操场跑圈。
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将往事一幕幕掀起。
她举着小锉刀在老头儿面前傻乎乎地一遍遍问“这是什么”;
她兜着满满一衣兜枇杷蹦蹦跳跳回家,回头,大黑和老头儿在门框前站成一副画;
她拉丝拉不匀,老头捏着小棍子敲她的手背,骂她笨丫头;
她在陈家低眉顺眼准备退学,老头儿神仙一样出现,说从此供她上学……
还有,还有,说不清的往事,最后化成一片火海,熊熊燃烧,她在浓浓黑烟里咳着呛着大喊,“老头儿,老头儿,大黑……”
“陈一墨!陈一墨!”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声叫她的名字。
她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是来人,用力托着她,她才稳住脚步,抬头,眼前是向挚焦急的脸。
“陈一墨,你怎么了?”
她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时。
“陈一墨,你哭了。”
是吗?她低头抹了把脸,手心里满是水。
“陈一墨,你有很多很多故事,我不想窥探你的秘密,你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是想帮你,而且,我觉得,或者,我可以帮你。”
“我……”陈一墨微微张口,心口火焰般炙烤着,还没从那场火海里抽身出来。
“你是想做什么实验?还是想研究什么?陈一墨,你自己办不到的,材料学科很复杂,就凭你每周上两节课是万万不够的!”
一语击中她的心。
她蹲下来,抱着头,火焰和书本上的字符交错在一起,最终,书页和字符都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向挚在她身边席地而坐,“陈一墨……”
她忽然抬头,“我给你发工资好不好?”
“嗯?”向挚愣住了,“你……说什么?”
“是,我的确要研究一样东西,我要造一种材料,我也知道我自己不行,我给你发工资,你帮我研究?”陈一墨忽然就坚定了,“我聘用你,但是我们要签保密协议。”
“陈……”向挚没想到事情发展变化得这么突然,“陈一墨,你……你知道新造一种材料多复杂吗?有的项目研究了几年十几年的都没成效,你想想啊,爱迪生发明灯泡的时候,实验了1600多次呢,这可不是一月一年的事,所以,你这工资……”完全开不起嘛。
陈一墨点点头,站起身就走。
“陈一墨。”向挚跳起来,拉住了她,“你别走啊,我的意思是,我帮你,但是我不要工资。”
陈一墨摇头,材料、实验都要钱,她从不欠人。
“真的,我们可以想一个更妥当的合作方式。”
陈一墨回头看他,他用力点头,目光澄澈而干净。
第99章 5-3
周末,陈一墨把向挚带回了河坊街,在那个叫做旧曾谙的小院里,她、向挚、还有宋河生签了一份协议——向挚入股旧曾谙,从今往后,旧曾谙赚的每一分钱向挚都有分红,算是他帮陈一墨做材料研发的工资。
旧曾谙这个名字,向挚不是第一次听见。去年设计系大名鼎鼎的一等奖第一名作品就叫这个名字。
一个特殊的名字,很多人都记得。可是,他没想到在这个复古的小镇上,还有这么一个叫做旧曾谙的小院。
他看着这院里一桌一椅,和那只丑丑的、却被陈一墨当宝贝似的大黑狗,总觉得这里发生过不寻常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离他很遥远,远得不可及。
晚饭是在外面小餐馆吃的,那个叫做宋河生的男孩亲自下厨。于是,向挚终于知道了宋河生的身份——小餐馆学徒,确切地说,是一个总是带着口罩,走路走快了脚还一跛一跛的学徒,甚至都不是厨师技校的学生,而陈一墨……
他的目光忍不住从陈一墨身上扫过,理科生的脑子里蹦出几句话:晓风杨柳岸,水墨江南春。这样不搭界的句子,好像恰恰就说的是她。
这样的她,和宋河生在一处……
他把后面那些个残忍的词从脑袋里掐去了。
夜晚,他独宿街上客栈。
小小的古镇,夜灯流萤,他站在窗口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色小吃的香味,尽是人间烟火气。
他索性下了客栈,沿着景区这条最繁华的街道走,还买了一份米糕捧在手里,也不吃,只是捧着。
走到尽头,又是那个叫旧曾谙的小院了,院里还亮着灯。
他在院门前驻足。
吱吖一声,院门开了。
门内,是相拥的两个人。
陈一墨背对着街,双臂攀附着宋河生的脖子,似乎不愿离去,宋河生垂头附在她耳边,不知轻轻说着什么,像是在哄着她。
她反而抱紧了些,极不愿意地扭了扭身体。
好不容易,宋河生才把她的手臂从自己身上取下来,一抬头,看见的是站在院门外的向挚。
向挚在看清宋河生脸的那一刻,手里的米糕啪嗒掉在地上。
他揣测过宋河生总是戴口罩的原因,可当他亲眼看见,还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并非一个毫无素质的人,也从不对别人的缺陷给予施舍或者嘲笑,他只是真的一时无法接受他眼中的晓风杨柳、水墨江南,与这样一截仿佛烧坏的树枝似的人物在一起。
比他的震惊反应更激烈的是宋河生的慌乱,立即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且迟迟不再转身。
向挚很是后悔,他无心伤害宋河生。
陈一墨也发现了向挚,她牵着宋河生的衣袖始终不放,小下巴翘着,有属于她的骄傲甚至傲慢,“他是我的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替代。”
向挚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而后,仓惶跑开。
陈一墨的眼神倔强而固执,牢牢盯着宋河生的背影,“你是我的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替代。”
宋河生背脊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眼里已是温和一片,好像刚刚的慌乱不曾存在过,额头抵着她的,轻轻一碰,“嗯,我知道。”
第二天,陈一墨和向挚就要返校了,宋河生去送他们。
向挚原本有些无法面对宋河生,可宋河生眼里反而一片坦然,像是昨天的事不曾发生过,和他握手道别,并将一大包东西,交给陈一墨。
“是什么?”陈一墨歪着头问。
“你等下看了就知道了。”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和。
“如果是我不喜欢吃的,就罚你重做!”陈一墨小嘴噘着。
宋河生也只是伸出手指在她嘴上捏了捏,说不出的亲昵和纵容。一旁的向挚默默移开了目光。
宋河生给陈一墨的除了她平日里爱吃的卤菜酱菜,还有一盒新做的糕点,碧绿的水稻造型,好看而精致,陈一墨舍不得下手,用手机发短信给他,问:它叫什么?
不知道,你给取个名字?
陈一墨想了想:谷雨。
谷雨过后就是立夏了。
她又发消息过去:桃花酥叫惊蛰。接下来我要吃立夏。
时间一直向前,二十四节气,年年往复,如同你我,无论未来奔赴何处,始终回到最初。
宋河生蹲在运河边上,只回了一个字:好。
河面倒映出他的样子,他取下口罩,依然看不清水里影子的五官。
“他是我的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替代。”
他将手深入水里,用力将那团影子搅乱,用尽全身力气地搅,溅起的水花浸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感觉不到冷。
第100章 5-4
手机铃响了很多声,最后归于沉寂。
叶子吹出的曲调也渐渐停歇,那两片树叶飘落水面,在漩涡里打了个转,被裹卷而去。
河面倒映出他的样子,他取下口罩,依然看不清水里影子的五官。
他扔了一颗石子进水里,水面荡起涟漪,那团影子被搅乱,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身上的衣服,溅到他没戴口罩的脸上,他捂住脸,使劲搓着脸上的伤疤,搓到发红,搓到麻木。
不知谁家在打孩子,骂声哭声交织一片,围绕“叫你回来吃饭你上哪去了”这个多少年多少家都一样的话题,把个黄昏搅得不得安宁。
原来该晚饭了……
这个周日的下午,即将就这么过去。
也许以后每一个周日的下午,都会这样过去。
忽然觉得耳朵一痛。
他的童年记忆里只有他妈这样揪过他耳朵,他条件反射以为他妈来了,但他妈妈好多年没揪他了……
他扭头一看,看见一张足以让他心慌意乱的脸。
怎么会是她!
他慌忙把口罩戴回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怎么会揪自己耳朵?
陈一墨小脸板得紧紧的,突然张口就骂,“侬个神王殿!晓滴吃饭么?个接几点钟晓滴伐?侬蒙蒙起!一天到牙佬外头不归来,当神仙算了!电哇喃喃不接,侬个手机老哇字么?”
宋河生彻底呆住了,她不但揪他耳朵,还骂他,还用本地方言骂他,就跟刚才打孩子那家骂儿子一样,也跟他妈平日里骂他爸一样,闭上眼不看她的样子,脑子里分明是河坊街各大妈大婶跳脚骂人的画面,哪里能和她的形象挂上勾?
陈一墨闻到他身上居然有酒味,眉毛都竖起来了,“侬起酒了?呐紧囔夺!拿挂!哪葛夺!侬还晓滴侬姓加瑟么?记弗得么?阿金宁要侬记得!”
凶神恶煞地骂完,她揪着他的耳朵往回走。
“墨囡……”他终于回过神来了,去拉她的手。
“侬敢!”
“……”他不敢,她要揪他耳朵,要收拾他,他什么都不敢做,可这揪着耳朵往家拉这种事,是河坊街最凶的女人找孩子干的事,是河坊街最粗鲁的女人训丈夫干的事,她清丽得像朵带雨的小梨花似的,这让人看见……
“墨囡,让人看见不好……”他小声道。
“侬现在怕别个看见了?侬起酒葛时候,侬弗接电哇葛时候,弄弗来看阿葛时候,侬弗晓滴会有今天?”
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还是熟人,她不但没松手,还柳眉倒竖地继续骂人,惹得旁人在一边笑。
他比她高一大截,被她揪着耳朵走路,脑袋都歪到肩膀了。
一路,遇到河坊街熟人无数,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不好事儿的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无动于衷,毕竟河坊街哪天不上演媳妇训男人?好事儿的挤眉弄眼,还招手附耳,窃窃私语:看,看,墨囡管男人呢,凶的呀!
连胖丫都看见了,咋舌,“墨囡,你这是干什么呢?河生哥怎么了?”
“哼!”陈一墨气哼哼的,手下更是用力。
胖丫吐了吐舌头,还揶揄宋河生,“河生哥,祝你好运啊。”
宋河生耳朵又烫又红,却不是因为她揪得太用力的缘故。
第101章 5-5
陈一墨一路揪着他耳朵,一直揪到他家,非但在河坊街老街坊里引起轰动,也震撼了宋叔宋婶两口子。
宋婶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宋叔下意识去摸自己耳朵,脖子缩了缩。
感同身受啊!真不愧是他儿子,命运如此相似,话说,他原本还为儿子高兴呢,毕竟墨囡秀气又乖巧,可算是找着个性格软乎的媳妇儿,嗯,虽然俩小孩年纪都还小,但宋家乃至整个河坊镇,谁不认为墨囡就是宋家的媳妇?可万万没想到啊,这墨囡发起飙来一点儿不比河生他妈逊色。
宋叔给了儿子一个同情的眼神,往后站了站,给“儿媳妇”让路。
于是,宋家自动站成了两个阵营。
宋叔和宋河生站一排,宋婶和陈一墨站一排,连大黑都觉察到今日气氛的不一样,趴在门口的它都没立马扑上去欢迎许久未见的陈一墨,悄悄观察了一下,默默蹲到陈一墨脚边。
宋叔“啧”了一声,“这狗还挺能站队的啊!就站这么准!”
四人一狗,两个阵营,面对面,俨然对峙模式。
宋叔看了看儿子,忽然醒悟过来,小碎步迅速挪到了对面。
“爸……”宋河生无语了,这也太不讲义气了。
宋婶其实心里是有点不痛快的,谁看见儿子被揪着耳朵进来痛快啊?儿子的耳朵只有她能揪,再说了,现在她都舍不得揪了。但是,这不痛快又不能发作出来,憋得有点难受,正好,宋河生爸撞枪口上了。
“谁准你过来的?滚回去!”宋婶张口就喷了过去。你说说这一家子,陈一墨她不能喷,儿子舍不得喷,一条狗你喷它它也不懂,那不只有老宋这坨柿子能捏一捏吗?可算是找到发泄的口儿了!
宋叔懵了,小步挪回去,委屈的,“我……怎么了?我又没喝酒……”
“儿子喝酒,不是跟你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宋婶其实觉得儿子都这么大了,喝几口小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陈一墨要管,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拖后腿,只能板着脸,把锅甩给宋叔。
宋叔真是委屈极了,一巴掌拍在宋河生脑袋上,“谁让你喝酒了?翅膀硬了?胆子肥了?”
这熟悉的配方……
宋河生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在他家的地位,现在又变成了一有事他妈就训他爹,他爹就熊他,然后两人混合双打。
“我告诉你,宋河生!你不管长到几岁都是我儿子!老子不准你做的事你就不准做!”宋叔不遗余力地训儿子,坚定地表示自己虽然身在儿子这个阵营,但他心在另一边,站队这种事,他不能连只狗都不如吧?
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他还转身寻摸棍子去了,陈一墨见状阻止,“宋叔,没事,先吃饭吧,我把他找回来,也是因为到吃饭点了。”
就这么熄火?
简直皆大欢喜啊!宋婶舍不得儿子被别人训,宋叔唯恐再训下去这火肯定得再殃及他这条鱼,至于大黑,更欢喜了,这阵仗一结束,陈一墨就给他端饭盆来了,还加了好几根肉骨头,它欢喜地蹭了蹭陈一墨,就知道站对了人,站对才有肉骨头吃!
只有宋河生,知道这事儿远远没有结束,秋后问斩,也都会先给人饱餐一顿呢……
第102章 5-6
这顿饭吃得真是一言难尽!
反正陈一墨跟他爸妈相谈甚欢,他闷头猛吃,饭菜是什么滋味他也不知道,倒是有人不断往他碗里夹菜,他也没怎么看,只专注往嘴里扒,直到一股呛鼻的辛辣直冲脑门,他扔下碗,眼泪鼻涕一块流,喷嚏打个不停。
坐在他对面的某个人还在那幸灾乐祸,“河生哥,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怎么?!他还不是被他亲爹跟坑了吗?看他爹在一旁埋头吃饭一脸“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他就真的很怀疑那到底是他亲爹不?不是他干的是谁干?
他重新坐回去,看着饭里那一大坨还没被他扒进嘴里的芥末,也没什么胃口吃了。
“吃吃吃。”他爸在那里拱火,“墨囡啊,你宋婶见你来了,特意买的螺,你多吃点,河生不吃。”
宋河生:……
也的确是,没法吃了……
一家子吃完饭,陈一墨礼貌地跟宋叔宋婶道个别,要走了。
宋河生在那杵着,他爸一脚踢过来,还在那使劲挤眼睛。
他知道要跟去啊,他会跟去的,都这样了,他敢不跟去吗?
默默小步缀在她身后,却见她也不回家,看方向是往旧曾谙那边走。
她好像一点儿不着急,也没搭理他,甚至于可能不知道他跟在后面吧?经过熟食店,她进去买了点熟食,经过小超市,不知道她又买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大袋子。
她果然是去旧曾谙的。
进门后,她转身,凉凉的语气,“进来吧。”
他低着头进去。
她把熟食用盘子摆开了,取出两只玻璃杯,对,就是喝水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然后,从超市袋子里拿出来几瓶酒。
还是白酒……
原来她进超市是去买酒了!
她买酒干什么?!
就见她开了酒瓶,在两只玻璃杯里都注满酒。
宋河生脑子里一万个问号?她莫不是要跟他喝酒吧?用这么大杯子?不是,她根本就没喝过酒,她值得这酒喝下去是什么后果吗?它不是水啊!
果然,她手一伸,“河生哥,坐吧。”
“墨囡,你想干什么?”他终于不能再沉默了,当然,坐也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这么陪着她坐下的!
“喝酒啊!”她还冲他笑了笑,“你不是要喝酒吗?来,我陪你,正好啊,刚才你饭也没吃好,咱们再坐下吃点。”
宋河生脑袋里嗡嗡的,简直想叫她姑奶奶了,姑奶奶,我宁肯你再骂我“神王殿”啊,别笑了行不?
“你不陪我?那我自己喝了。”她端起了玻璃杯。
他怎么能让她自己喝!
他上前就抢下了她的杯子,“你不能喝?”
“哦。”她笑了下,“那你喝?”
他也不想喝!
可她那眼神——“你不喝我就喝”的眼神、“你刚才还有种喝,现在怎么不喝了”的眼神,他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认命感不知道哪里来的,手腕一转,一玻璃杯白酒就这么下了肚。
她还给他喂菜吃,同时端起了另一杯,“河生哥,你干了我也干。”
宋河生一大杯白酒下肚,耳根迅速蹿红,当然,脸也是红的,只不过戴着口罩看不到。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何况宋河生再怎么怂,也是有底线的,让墨囡喝这么大一杯酒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而且,被酒精控制的脑子也想不到别的事了,墨囡要喝,他夺过来就干!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他不大清明了,反正他喝了好几杯,然后墨囡靠入他怀里,把他扶到了床上。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头痛,身上发凉。
他下意识去拉被子,突然觉得不大对劲,赶紧低头一看。
他竟然什么都没穿!
他的脑子瞬间清明。
他居然躺在旧曾谙的床上!
昨天的事开始一幕幕回现,可是,他只记得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记忆到陈一墨扶他到床上就断片了。
所以,他昨天还干了什么?
他惊出一身冷汗。
不会吧?
仔仔细细地看周围,他胸口乱七八糟好些指甲印,以及,床品换过了,旧曾谙里面的一张纸都是他买来的,原本铺的什么床品他清清楚楚!绝不是现在这个!他的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日常偶尔会在这里住,所以,存有他的衣服,另取了一套出来穿上,屋子里没有陈一墨的身影,也没有半点昨天的痕迹,直到他打开门,看见院子里晾着的床单被套和他的衣服,他终于绝望了,眼前一黑,扶着门才站稳。
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开始给她疯狂打电话,可是,她却始终关机……
第103章 5-7
宋河生出现在陈一墨学校门口。
他不得不出现。
至此,无论昨天是怎样的情形,他都得出现。
他在河坊街找不到人就立马直奔这儿而来,所以,此时差不多是中午,她应该下课了。
他不停打她电话,也有打通过,但是她不接,直接给掐断了。
他只好给她发消息:墨囡,你在哪儿?墨囡,我在学校门口。墨囡,有什么话我们见面再说。墨囡,对不起,我错了。墨囡……
一条又一条,她都没有回。
他只好再打电话,多打几次,她就关机了。
他站在校门口,这一路上在油锅里翻滚的心彻底烧焦炸糊。
手机,像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手机一关,就好像他和她之间唯一一条纤细的线也被掐断了。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也许是他希望的,但是,这一刻真的到来,那灼心的疼痛,就像小院起火那天晚上,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肤一样,疼得难以忍受。
如果,这断联发生在从前,也许他痛就也痛了,痛着,而后把手机扔进运河,仅此而已,然而,。它发生在昨天晚之后,他就无法这么做了。
校门口有学生出出进进,青春逼人,朝气蓬勃。
其实他应该冲进学校里去,去食堂、去教室、去她宿舍,总能找到她的。
但是……
他摸着自己的口罩,迈不出脚下这第一步。
可是,要他就这么转身回去,他也做不到。
他闭上眼,耳边是轻柔掠过的风,和男生女生谈笑的声音,想象着她也是这样走在人群中,和同学、和男生女生,也是这般谈笑,然而,思绪却把他拉回小院,拉回他光裸的身体和洗过的、在风里飘荡的床单和衣服。
悔恨吗?必然是有的,可是,也正是这一个画面的闪回,在他心口狠狠一扎。
责任和他卑微的自尊,根本不值得选择。
他低头大步进了学校。
他知道她宿舍在哪里,他骑车带着她满校园转的时候指给他看过。
他甚至知道她住哪一层,那间宿舍。
他站在宿舍门口等,不管她在哪里,他总能等到的。
他当然等到了。
才等了一小会儿,就看见陈一墨抱着碗,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男生是他见过的,就是在出租屋里和她头碰头聊天的那位,叫……向挚?
陈一墨和向挚都看见了他,向挚给了个反应,低头和陈一墨说了句什么,大约是“你朋友来了”之类,陈一墨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没看见他。
直到走到宿舍门口了,想躲也躲不过去了,向挚笑着点头,“宋河生你好,来看陈一墨啊!”说完又对她道,“既然你朋友来,我就先走了啊。”
向挚还和宋河生道了个别,在向挚转身之后,陈一墨抱着碗越过直接往宿舍大门里走。
“墨囡!”他忍不住叫她。
陈一墨没理。
“墨囡!”他挡在了她前面。
当然,也挡住了别的女生进宿舍的路。
陈一墨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也不管他是否跟上,直接走进了小花园里。
“墨囡。”他跟着她,一步也不敢落下。
第104章 5-8
陈一墨在一棵木芙蓉树下站定,转过身。
宋河生只见她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就这么瞪着他。
他低下头来。
“知道错了吗?”她的声音也跟铁板似的,又冷又硬。
他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他低着头说,脑门子一层的汗。本来就是他错了,他不该喝酒,不该犯浑。他脑子里现在乱得很,这个情况,该怎么收场呢?
“对不起什么?错在哪里?”她又问。
这让他怎么说?他做的那些混蛋事他好意思说出口吗?
迟疑间,就听她娇娇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你说话呀?”
他耳根子通红,“我……我……不该……”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好受不?”她问。
好受?这时候问他好受是什么意思?他喝醉了,现在胃里还挺难受的,可他也不敢说啊?但他如果说好受,那她也得生气?他犯了这么大错,还有脸说好受?
他慌慌张张摇摇头。
“下回还这样不?”
这下他真的迷糊了,下回……哪样啊?是他想的那样吗?
“那个……我……”这让他怎么答?“我……不了……”他还敢说“要这样”?可是,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荷尔蒙冲动得只要想起某个事就能不安稳,再偷偷看一眼她的模样,春衫俏颜,再不敢看第二眼,再看就又是罪过!
“吃饭了没?”她似乎满意了,改问他。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又撒谎!我一看你就没吃!”
他不出声了,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别说在她面前撒谎了,用河坊街妇女们骂孩子的话来说,他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放屁,没什么能瞒过她的。
“走吧,带你去食堂吃饭。”她领先一步。
他却犹豫着不动。
她瞬间又生气了,淡淡的眉毛倒竖。
他怕她生气,赶紧道,“不然不去食堂吧,我回小屋自己煮点面条……”
她果然又生气了……
先是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都不敢把话说完,然后说他,“你可以啊宋河生,糊弄我糊弄得挺好啊!”
话说他什么时候糊弄她了?
“刚刚才跟我起誓,再也不那样了,现在又开始了!”
这下他彻彻底底迷糊了,“哪……哪样啊?”他什么也没做啊,他不可能就在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地就对她那样那样啊。
陈一墨见他一脸懵的样子,算是明白过来,他根本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跟我来!”她气狠了。
见她又生气了,他还敢说半个不字吗?只好再次蔫蔫地跟上。
她带着他真可谓招摇过市。
从花园到食堂,再到食堂排队买饭,最后坐下来端着她的碗吃,一路,他都觉得有人盯着他俩在看,在指指点点,而她却浑然不以为意,始终大大方方,在他吃饭的时候,还拿纸亲自给他擦嘴。
她指尖淡淡的香味从他呼吸里拂过,他就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不吃完不许回去!”她板着个脸。
真凶啊……
食之无味地吃完,她才把问题绕回到“错在哪里”和“这样那样”是什么意思?
当他在她的威逼下终于把他理解的“这样那样”解释清楚以后,她居然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的,他的脸更红了,头恨不得埋地下去。
她笑出了泪花,再问他,“我不接你电话你难受不?”
他红着脸点头。
“我不理你,你难受不?”
再点头。
“我从此以后真的跟别人好了,你难受不?”
他习惯性再点头,点完才觉得不对劲,这个问题,他要考虑考虑才能点头呀!
但已经迟了。
陈一墨拉着他的手,“我也一样啊!你不理我,不接我电话,不来看我,我心里多难受?你舍得我难受?”
他当然舍不得,可是……
“我一想到你要跟别人好,我难受得,恨不得把你耳朵揪掉!”
他的耳朵莫名还是疼。
说完,她又笑,“你说的那个这样那样啊……”
他脸跟火烧一样。
她抿嘴一笑,“也不是不可以……”
姑奶奶!这可是在食堂呢!人来人往的……
第105章 5-9
宋河生是糊里糊涂回去的,既没搞清楚前个晚上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故事,也没搞清楚陈一墨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反正云里雾里的,只记得墨囡跟他说,她要吃他做的点心,下个月一定要做好给她送来。
他也只会做点心。
下个月就是夏至了。
陈一墨的名字在此时悄悄出了圈,倒不因为什么好事,而是因为向挚。
陈一墨也是在此时才知道,向挚是时装设计系系草,长得帅,专业也突出。而她,却在某天回出租屋的路上,被人给拦住了。
几个她不认识的女生,穿得很时尚,还有两个染了发,戴着闪亮好看的首饰。
陈一墨觉得她们几个的打扮还挺好看的,也没想过她们会对自己都有敌意,毕竟她谁也没得罪过啊!
“原来向挚请的外援就是你啊!”为首的女生打量着她说,眼里满满的瞧不起。
“请问你是……”陈一墨仍然有些懵。
“程舒!”远处传来一声急喊。
双方都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向挚急急忙忙跑来了。
“程舒!你找她干什么?”向挚是真急,劈头盖脸的质问就来了。
程舒“呵呵”冷笑两声,“没什么,就看看你到底找了个什么货色!现在我放心了,我算是高估了你。”
后面这句却是对陈一墨说的。
“都说向挚这回找了个厉害的外援,我特意来看看,现在看来,就你这品位,还设计时装?笑死我了!走吧,姐妹们,散了散了!”程舒气场十足,挥挥手,把一帮子人带走了。
“对不起啊,陈一墨。”向挚跟陈一墨道歉。
陈一墨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针对我的,没想到连累到你了。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礼吧?”向挚的样子很诚恳。
陈一墨摇摇头,“用不着,我没放在心上。”
至于吃饭,她才不要呢!这会儿啊,宋河生应该已经来了,一定在小屋里做了好吃的等着她呢!谁要和别人吃饭啊!
向挚一猜就中了,“是你朋友来看你了吧?”
“嗯!”陈一墨想到宋河生,眼里就漫起了笑意。
“好吧,那我就不惹人嫌了!下次再请你!”向挚冲她笑笑,走了。
陈一墨踩着单车飞快往小屋而去。
果然,宋河生已经到了。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小厨房的菜香,还有宋河生的行李映入眼帘。
“河生哥!”她大喊。
宋河生顾着锅里的菜,出来打了个转,应了声,又进去忙了。
陈一墨不满极了,追进去,被宋河生推出来。
“全是油味!呛!你出去等着。”
连她被油味熏一熏都舍不得!还不来看她!
她心里那点气还没消呢!
“给你带了糕点,先垫垫肚子,也别吃太多,等下吃不了饭了。”他在里面细细叮嘱。
陈一墨冲他做了个鬼脸,打开他带来的包,两盒纸包的就是糕点了吧?
她打开后,惊叹一声。
“河生哥!这也太好看了吧?这都怎么做的?我舍不得吃了!”她伸手碰了碰,这些比上次的桃花酥还漂亮呢!
一盒做成荷花的模样,有花朵、有莲叶,栩栩如生;另一盒则是碧绿水稻,好看而精致。
宋河生从厨房出来,给她解释,“没什么,就看见什么就做什么,绿色那个上个月做了,没给你吃……”
看见什么就做什么,做的都是老家,是河坊街,希望你忘了它,又希望你记得它。
“你还好意思说!”陈一墨怨念的眼神嗔了他一眼,“它们有名字没有啊?”
“没有!”糕点而已,还有什么名字!
陈一墨想了想,指着糕点,“这个叫谷雨,这个叫夏至。”说完又补充,“上次的桃花酥叫惊蛰!”
时间一直向前,二十四节气,年年往复,如同你我,无论未来奔赴何处,始终要记得回到最初。
第106章 5-10
那个叫程舒的女孩,嘲笑陈一墨的品位,嘲笑她和向挚设计不出好东西,其实,不仅仅程舒这么想,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怎么回事,陈一墨和向挚一起设计作品的事时装系和珠宝系都知道了,时装设计系是什么反应陈一墨不清楚,但珠宝系的人却都不看好她。
诚然,陈一墨上期的作品曾轰动全系,但跨界时装?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和程舒一样,她宿舍几个室友更是在熄灯夜谈中直言不讳,隐晦地表达出她们的担忧,主要是因为陈一墨真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跟时尚沾边的气质,永远穿着混入人群中就看不见的衣服,而且一看就是廉价货,虽然作为学生,像陈一墨这么穿着的人也不罕见,可陈一墨要去设计时装啊!谁信?
而且,在这样的夜谈中,陈一墨对向挚也了解了个透彻。
向挚算是时装设计系的风云人物,家族渊源,父亲曾经就是时装公司负责人的,这家服装的牌子啊,还曾经霸占过上海好几家百货公司最好的柜台,陈亮和付英英都是河坊街服装厂的职工,陈一墨小时候也从他们嘴里听到过这个品牌的名字,付英英提起这牌子来,全是羡慕和向往,抱怨陈亮一辈子也不可能给她买得起那样的衣服,但后来不知怎么,这家公司就破产了,向挚在女生们眼里算是落魄公子吧。
如果说,陈一墨跟时装有什么渊源,那就这些了。
所以,室友们问她,到底接触过时装没?
她想了想,回答:“有。”
室友们颇为惊讶,“真的啊?”语气间还有些小惊喜,都说陈一墨拜得高人为师,莫非这高人不但在金银饰上面有造诣,还精通时装?
陈一墨在黑暗中点点头,“嗯,小时候,给爸妈帮忙缝过扣子。”
“……”齐齐坐起的几个室友瞬间又躺了回去,真是愁死人了,怎么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你知道吗?程舒出生书香世家,家境优厚,是时装系的牡丹!”
“牡丹啊,真正国色天香!”陈一墨,你一朵小雏菊,怎么跟人家争!
“你知道吗?程舒跟向挚从进大一开始就不对盘,一路竞争上来,向挚输多赢少!”
“他是没办法了才找你出手,因为这次比赛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陈一墨,这次比赛的冠军会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国际比赛,而这次的国际比赛是LD大学主办的,如果能在国际上脱颖而出,会给LD大学留下特别好的印象,对于向挚申请留学和奖学金有帮助的!”
“陈一墨,如果向挚输了可就惨了,他家穷,自己没钱出国的。”
原来是这样……
陈一墨觉得自己挺憨的,真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向挚让她帮忙,她就帮忙,这下她心里也开始慌了,如果真输了,岂不是坏了向挚的大事?
这一晚上,她都担心得睡不好,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食堂碰向挚去了。
因为前阵子老一起聊作品,所以对向挚的生活规律差不多了解了,在既定的时间、既定的食堂等,果然让她等到了向挚。
向挚还挺意外,笑,“这是专程等我啊?受宠若惊啊!”
都这样了,还乐!
陈一墨急的,“你怎么干这样不靠谱的事啊!”
“怎么了?”向挚莫名其妙的。
陈一墨把晚上舍友们的担心和她的担心一股脑全说了。
向挚大笑,惹得周围来来去去的同学都看他俩。
陈一墨脸红了,使劲瞪他。
向挚好不容易止住笑,“这都哪里来的谣言?我就算申请留学,人家也是看我的作品集啊,哪有一次比赛定乾坤的?”
“可是,比赛对你有帮助!”这点陈一墨是认定的。
向挚笑笑,“没事!你要相信我!而且,我之所以请你,是因为一直觉得我们老祖宗的文化博大精深,把时尚跟我们的传统文化结合起来,是我致力于探讨和研究的事,我很荣幸能请到你帮我!不管这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我们的尝试!尝试了,我就很开心!对了,这周五比赛在我们学校举行颁奖典礼,现场开奖,你一定要来看啊!”
第107章 5-11
颁奖那个周五,不是宋河生来看她的日子,她决定去颁奖现场看看,不管是否得奖,她和向挚的作品都会被模特在T台秀上展示,她想看到它们在五光十色中的样子。
她要去看现场,向挚是最开心的,老早就给她占好了位子,请她坐他身边,一时便有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议论纷纷。
程舒从他们身边经过,趾高气昂、胸有成竹的样子,完全在意料之中。
陈一墨替向挚紧张,向挚还冲她笑,劝她宽心,“没事啊,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的构想能展示出来给大家看到,现在已经达成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上次没请你吃饭,今天散场请你吃夜宵。”
“哼!”程舒的冷哼从一旁传来,却是将他俩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向挚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这晚颁奖典礼的流程是先表演后公布奖,所以,前半部分是精彩纷呈的走秀。
陈一墨觉得程舒的骄傲是有资本的,她设计的东西的确很美,现代感和艺术感都很强,在这一众设计里真的出类拔萃,唯一能和她抗衡的也只有最后出场的向挚的系列了,而且,向挚的设计更让人耳目一新,传统和现代的碰撞,太让人震撼了。
走秀结束,全场雷动,甚至有学妹在大喊向挚的名字。
宣布名次的时候到了,陈一墨张大耳朵,优胜奖、三等奖、二等奖,都没有向挚的名字。她暗暗松了口气,看这情形,向挚拔头筹应该不成问题吧?再差也不可能连优胜奖都比不上!
旁边程舒的脸都青了。
对,程舒的名字也没宣布。
难道是两个一等奖?
就听主持人热情饱满的声音,宣布:一等奖获得者,程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连优胜奖都没有?!
陈一墨震惊了,向挚自己震惊了,应该说,全场都震惊了!
“为什么向挚没有奖?”有人当场就问了出来。
这个问句很快就漫延开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其中,振聋发聩。
但没有人给予回答,主持人很快宣布进入下一个流程,给一等奖获得者程舒颁奖。
随后,颁奖典礼就结束了,观众开始离场。
陈一墨很为向挚不平,“不应该啊!你的明明那么好!”就算因为评委喜好,拿不到第一,但绝不至于榜上无名!
她也心潮起伏,激动得脸都泛着红光。
向挚反而笑了笑,“你是想说我好,还是你自己好?”
“……”陈一墨知道他是开玩笑,举重若轻,但这个结果真的让人意难平!
“是不是有黑幕?”
“有黑幕!有黑幕!”
人流推动着她和向挚往外走,人群中却有人愤愤不平地大喊,这话甚至也是陈一墨想喊的,她用眼神问向挚: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可能?
向挚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有人喊道:“有什么黑幕啊!向挚的作品在评奖期间接到举报,涉嫌抄袭!”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人怎样不知道,陈一墨是十分笃定的,这个系列的每一寸甚至每根丝都是她和向挚两个人琢磨出来的,怎么可能抄袭?
然而,这层浪却没有就此退散,第二天,学校的论坛出现爆料向挚作品落选的原因,就是抄袭,而且抄的是经典名作:百鸟朝凤裙。
第108章 5-12
百鸟朝凤裙……
这个名字陈一墨似曾相识,但那是十几年前的匆匆一瞥,连它长什么样子都来不及记住,而且在设计这个时装系列的时候,所有的创意都是向挚的,陈一墨只是提供技术支持,怎么可能抄袭百鸟朝凤?
如果说,非要跟百鸟朝凤沾上边,那就是向挚的系列叫凤凰磐涅,都跟鸟有关。
陈一墨可以发誓,在创作的时候,脑子里一丝一毫百鸟朝凤的影子都没有。
但她无处可辩,向挚也是百口难言。
向挚倒是发过一个澄清帖,但很快,被更多的讨伐帖所淹没。
最初的爆料人还将作品进行了对比,把陈一墨和向挚眼里分明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作品拆细了比较,最后雷同点落在了陈一墨的技法上,抨击陈一墨将百鸟朝凤的技法和细节完全照搬到凤凰磐涅里,只是变换了花样、形状和颜色。
“简直牵强附会!就好比苏绣,难道一家用了苏绣,别家就不能用苏绣了?”向挚很愤怒,往他身上泼脏水,他无所谓,但这矛头现在直指陈一墨,他就不能忍了。
陈一墨也觉得这样的对比毫无意义,她用的技法是老头儿教她的!至于细节,她完全没看出来两个设计细节相似在哪里!
也有人帮他们说话,理由和向挚的想法一样,连举例都一样,不能说你用了苏绣我再用就是抄袭了。
但这样的声音也没能坚挺多久,举的例子苏绣,因为常见,所以很多人用大家反而不觉得抄袭,可陈一墨用的技法很少见,而且,在百鸟朝凤裙之后再也没有人用到服装上,于是爆料人牢牢揪住这一点,加之大量的人附和,甚至还有人干脆连陈一墨上年期末获奖的作品都开始质疑,在诸多古代金银器中去找相似点,花丝镶嵌本就是传统工艺,被一批外行指指点点,说这个缠丝的方法跟这件古金器一样,那朵花的造型类似这件古金饰,生生把陈一墨的作品批成了采众古金饰精华的大杂烩之作,并且给陈一墨系里写举报信,要求系里取消陈一墨的奖项,并把陈一墨钉在珠宝系耻辱柱上。
陈一墨懵了,她怎么就抄袭了呢?旧曾谙是她多少个日夜的心血啊!花丝镶嵌特色本来就是丝啊,她不用丝来缠怎么做?
她人生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仿佛走在路上,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说她是抄袭者,是小偷,有点儿像弟弟出生那年,付英英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偷钱。
那个时候,年幼的她不断辩驳,她没有偷钱,没有偷钱。
街坊邻居便都相信了她,相信她没有偷钱。
而现在,无论她和向挚怎么替自己分辨,那些人都不信她,就是一口咬定她偷了东西……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宋河生,会对她说:陈婶儿不喜欢你,就来我家吧,给我们家当女儿,我们喜欢你。
现在呢?
现在她还有宋河生!
她很委屈,她想宋河生了。
非周末也非假日的,她买票回了河坊街,直接去的胖丫家的饭店。
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胖丫爸见了她笑眯眯的,指指后厨,还要帮她叫宋河生出来,陈一墨笑着摇摇头,“胖叔,我自己进去找他。”
哦,胖丫爸有姓有名的,但一条街的孩子都叫他胖叔。
饭店里充斥着客人说笑的声音,陌生的客人,熟悉的气氛,还有空气里的油烟味,那么熟悉的,尽数冲进她鼻子里,冲得她鼻尖发酸。
她站在后厨门口,第一眼便看到那个戴着厨师帽的高高的男孩子,正掂着勺,忙得不亦乐乎。
“嗷”的一声欢呼,一团黑影冲到了她面前,直立起来,开心得露出白白的牙齿。
大黑开心地蹭着她,不断“汪汪”地叫,好像在问她,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大黑,我被人欺负了……
她抱着大黑,眼里泛了红。
大黑,我被人欺负了,如果老头儿还在,一定不会让人这么欺负我的吧?
宋河生注意到大黑的动静,才看见的她,很惊讶,把手上的勺交给帮厨,带着一身油烟过来,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她掩饰住刚才的委屈,只对他嘟了嘟嘴,笑,“我想你了。”
宋河生愕然。
“河生哥,我想你了!”她不顾一切,踮脚抱住他的脖子。
后厨里大伙儿各种挤眉弄眼,宋河生两手都是油,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大黑见状,不甘心,非要挤到他俩中间来。
陈一墨闻着宋河生身上的油味儿,抱着大黑,一块儿往宋河生怀里挤,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109章 5-13
宋河生是谁?
这过往的十几年里,睁着眼睛眼里是她,闭上眼睛心里是她,当真是她少根头发丝儿他都清清楚楚,怎能不知道她不对劲?
但他问了,她也不说实话。
“我说了,就是想你了嘛,还不许人想你?我想吃你做的糕点!外面买不到!”
宋河生还能说什么?下了工,两人回小院里去,他开始和面,她和大黑依偎在一起,看着他发呆,大黑吃饱喝足,渐渐倦了,蜷在她脚边,不知啥时候就睡着了。
宋河生偶尔回头,每次都刚好撞进她的目光里,她的眼睛啊,就没离开过他……
他有些无奈,找话和她聊天,“是不是要考试了?”
“嗯。”她答。这已经是考试周了。
“复习辛苦不?”
“不!”刚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答得不好,马上改口,“辛苦呀!”
宋河生:……
“所以你要做好吃的慰劳我!”
这明晃晃的撒娇。
院里的枇杷已经挂满黄澄澄的果实,他出去摘了来,打算给她做个枇杷味的甜点。
小院里点了灯,她的目光随着他进进出出的身影转,他穿了个白T恤,大大的短裤,站在枇杷树下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模糊了,一时分不清那个身影到底是他还是老头儿,她仿佛看见老头儿摘了满满一袋枇杷果儿,嫌弃地扔给她,让她拿去扔掉,酸死人的东西不好吃!
是老头儿吧?
就是这样大热的天气,他躺在树下的竹椅上,打着盹,时不时摇一摇他的破蒲扇。
可别以为老头儿真睡着了呢!
如果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偷个懒,老头儿立马就会拿蒲扇来拍她的脑袋,骂她“小骗子、懒丫头、笨丫头!”
“老头儿……”她轻轻喊道。
她看见老头儿回来了,穿着她做的那件对襟的白褂子,摇着蒲扇,从院里走进来,板着脸,果然是来训她的。
可她明明受委屈了啊!
她多想跟老头儿说说自己的委屈,脑袋上就被老头儿拿蒲扇拍了一扇子。
“你个没出息的笨丫头!这就没办法了?这就害怕了?简直丢我老头儿的脸!”
“可是……”
“可是什么?你把你当初立的誓给我再背一遍!”
当初立的誓么?
“它不会成为绝唱的!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好好学!把它发扬光大的!”“我要上大学!赚很多很多钱!我要给师父和大黑养老呢!”
“你就是这么发扬光大的?你还不到二十岁!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老头儿……”
老头儿的声音渐渐远去,走之前仿佛还用蒲扇拍了她一扇子。
她摸着头睁开眼,眼前一张脸,不是老头儿,是宋河生……
不知什么时候,她趴在桌上,竟然也睡着了。
“河生哥……”她眼角有泪,但她并不知道。
“梦见老头儿了?”宋河生伸手,在她眼睛边上擦了擦。
“嗯……”她低下头,耳边还回响着老头儿的质问:你就是这么发扬光大的?你还不到二十岁,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宋河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只道,“我常常在这里住,也常常觉得,老头儿并没有离开我们,有时候我觉得他躺在竹椅上打盹,有时候又觉得他牵着大黑在院子里遛弯,有时候觉得他在工作间里鼓捣他的工具,指不定什么时候啊,就会冲出来骂我臭小子。”
陈一墨眼睛一亮,“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啊!我常常觉得他就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看着我们,他什么都知道,他刚刚……”她想说,他刚刚还训她来着,可她却临时改了口,“他刚刚还拎着一袋儿枇杷要给我吃。”
宋河生一笑,转身端了个盘子给她,“是这个吗?”
“哇……”陈一墨惊叹了,“河生哥,你为什么这么厉害?糕点都做得太美了,让人下不了嘴!”
宋河生做了一盘枇杷果给她,黄澄澄的果子,堆在盘子里,和真枇杷没有两样,旁边还做了个小木屋,一棵小枇杷树做点缀。
宋河生笑了笑,没说话。厉不厉害他不知道,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要吃呗!
“这些,这些都是能吃的?”她指着木屋和树。
他点点头,“嗯,能吃!”
她纠结了半天,只拈了一颗枇杷来吃,入口酸甜,还冰冰凉凉的,太好吃了!
“河生哥……”她抱着一盘枇杷舍不得再下口。
“吃!再不吃就化了!”吃完再做呗。
陈一墨要给这盘枇杷取名叫小暑。
宋河生笑着摇头,都由她,可是啊,这二十四节气名用完,他再做新的,看她怎么取名!
陈一墨完全没去想这个问题,重点全在枇杷甜点上了,自己吃一颗,给宋河生喂一颗,学校发生的那些事啊,忽然就很远很远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宋河生就送她去车站,毕竟,她可是逃跑回来的,总不能考试也逃吧?
清早的河坊街,烟火气已起,尤其是早点店,早就香气四溢,新的一天,就在河坊街人的吴侬软语里醒来,忙碌得跟平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经过胖丫店铺的时候,胖叔给她装了一袋儿热腾腾的小笼,让她带着在路上吃。
陈一墨抱着小笼,对宋河生笑,“河生哥,我们河坊街可真好!是不是?”
宋河生笑,清晨的女孩儿,阳光被晨风剪碎,散落在她眼里,亮得他眼睛发晕。
陈一墨是真的爱河坊街。就像男生们爱玩的那些游戏,受伤了,甚至阵亡了,只要回城,立刻就能满血复活。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无论陈一墨在外如何头破血流,疲惫不堪,只要回到河坊街,都会像这次一样,立刻就被治愈,重新充满力量。
第110章 5-14
陈一墨是散尽委屈、生机盎然地回学校去的,一回去就钻进了小屋,写个不停。
整个考试周,她除了考试就在忙着写她的东西,每晚写到凌晨,终于,在考试结束前两天完成了她的文章。
她呼出一口气,将文章揣在书包里,考完当天的这一科后直奔系主任办公室。
系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宽和中年人,陈一墨的初作品“旧曾谙”参赛时,他就是主要评委。
她气喘吁吁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系主任抬眼就看见了她,先跟她打的招呼,“陈一墨?”
“主任!”她直入主题,“我没有抄袭!”
系主任看着她,眼神深幽。
陈一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从书包里拿出她的东西,递交给主任,“主任,这是我写的关于花丝镶嵌的一切。我师父说,花丝镶嵌,是我们传统手工艺的瑰宝。我没有抄袭,我真的懂它!我是花丝镶嵌传人,我以它为傲!”
这是她在老头儿面前立下的誓,她要做花丝镶嵌传人,把它发扬光大!从前,她不知深浅,胆怯忐忑,但现在,此情此景,她不能再蜷缩在自己壳里!她是老头儿的徒弟,她不能给老头儿丢脸!
主任接了她的东西,看了看她,笑,“你懂?”
陈一墨不知道主任为什么笑,是不信她吗?她不能让主任不信!她绷了绷脸,一脸认真样,点头,“嗯,我懂!非常懂!”
主任直接笑出了声,没说话了,低头翻看她写的东西。
陈一墨还是忐忑了,一颗心如鼓擂:主任这样笑,是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吗?
她默默站在那里,等主任的话。
主任看了好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来。
末了,主任对她说,“陈一墨,你这个东西先放我这里。”
陈一墨还是担忧,“那……”
“我会再找你的。”主任说。
陈一墨没了办法,只好先走。
主任说要找她,并没有诳她,第二天就叫辅导员把她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陈一墨进去之前看了眼闵真,闵真眼里全是宽和的笑意,鼓励她,“进去吧。”
陈一墨暗暗松了口气,往前一步,办公室里场景尽收眼底,却发现,里面还有两个人——她的同学陆璧青和一个打扮贵气的中年女子,此刻两人都在对她微笑。
“陈一墨!来。”主任冲她招招手。
陈一墨的目光从中年女子的脸上移开,一边在心里画了个问号“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一边顺从地朝主任走去。
主任是笑着的,问她,“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文章给我看?”
陈一墨想了想,道,“想证明我是真的懂花丝镶嵌……”剩下的话,她欲言又止。
主任倒是看出来了,继续问,“接着说,说实话。”
陈一墨看了看陆璧青和那个女人。
主任鼓励她,“说,没关系。”
陈一墨迟疑了一下,就说了,“我是系里的学生,我必须向系里证明我的清白,不辱系里的名声,也希望……”
她其实很单纯,想的也很简单,她站在老头儿的立场,觉得她是老头儿的弟子,如果有人这么污蔑自己的弟子,老头儿肯定会帮她,那她是系里的学生,老师们知道她是清白的,是不是也会维护她?
系主任笑了,系主任是通透的,笑着说,“希望系里给你撑腰?”毕竟学校舆论的矛头直指整个系,那架势好像不把她钉在耻辱柱,就要把整个系钉上耻辱柱。
陈一墨默然。说白了,她就是这个意思。
系主任哈哈大笑,“陈一墨,真正给你撑腰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