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4.10
日子就这样一周一周地过去,第三周的时候,陈一墨顺利找到了一家家教,教小孩学一下午美术。
她还买了辆二手,不,确切地说已经不知道是几手的破自行车了,从学长手里买来的,才花30块钱,破得不像样子,但是,她算了一下,做家教每周往返公交车费是4块钱,十周就要40块,骑车划算多了。
她开开心心买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学会了。
某个周末下午,她骑着车直奔校门而去,却不料,突然起了风,扬起一阵沙直扑她面门。
眼里进了沙子,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感到自行车一顿,撞上了障碍物,她重心一歪,车往一边倒去。
“对……对不起。”她眨着眼睛,泪水迷蒙间看见她撞上的也是一辆自行车,只是对方的大长腿稳稳地踩在了地上,而她却翻倒在地,自行车压住了她的脚。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个男生,帮她把自行车扶了起来,还过来搀扶她。
“我没事。”她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只觉得小腿有些痛,眼里的沙子也磕得她眼睛痛。
“你眼睛不舒服吗?还是很痛?”男生关切地走近。
她摇摇头,“进了沙子。”
“我……”男生想说,我给你吹吹吧,可一想,觉得好像不太合适,改说,“我这里有滴眼液,我……你拿着冲冲?”
“谢谢,不用了。”她闭着眼睛,任眼泪冲刷眼里的异物感。不是她不想冲,而是这会儿她没办法自己撑开眼皮冲眼药水。
好一会儿之后,眼泪把沙子冲出来了,她眨了眨绯红的眼睛,觉得没事了,才低头看脚上的痛处,蹭破了皮,流了些血。
“你流血了,去医务室看看吧?”男生说。
“不用了,就破点皮。”她推着自行车,到十字路口附近小卖部买了几个创可贴,自己蹲下贴好,然后推着车继续往图书馆而去。
“喂,同学!”身后有人叫她。
她惊讶回头,见刚才那男生还跟着她。她忽然想起,的确是她不对了,她撞了人,也没问人家伤到没有,自顾自就这么走了……
“不好意思……”她忙道,“你有没有伤到?”
男孩愣了下,笑道,“有啊!”
“那……你需要去医务室吗?”她觉得自己真是马虎,竟然把人家给忘了。
男生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向挚,是服装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你呢?”
陈一墨着急去上课,“你受伤了,我还是先陪你去医务室吧。”
“呃……”他没受伤了,他刚才是脑抽了才撒谎,“一点小事,你都不在意,我一个男子汉怎么会去医务室?”
陈一墨以为他也是蹭出血,想了想,把口袋里剩下的创可贴递给他,“那,你也贴贴吧。”
“……”他接过来,点头,“好。”
却没贴。
向挚把创可贴揣进了口袋里,小步跟着陈一墨。
陈一墨见他跟着自己,觉得是不是怕她撞了人跑掉,她也想赶紧把这事儿结了。
“同学,不然我还是陪你去医务室看下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她陪的,她不会赖掉啊!
向挚摇头,“我没事,真的不用去医务室。”
“那……我走了啊?”陈一墨试探着问。
“你要去哪里?”
陈一墨无话可说了,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班级交给他,“我有急事,如果你的腿后续有什么问题,你找我就是了,我不会赖的。”
她骑上车,往校外而去。
向挚看着纸条上的名字,再看看骑着破自行车身轻如燕的女孩,笑了笑。
陈一墨上完课回校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包裹,果然,一包写着她名字的邮包准时在那候着她呢。
每周,陈一墨都会收到来自小镇的包裹,包裹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全是吃的,炒好的菜真空包寄过来,或者是小吃零食,每次满满一箱。
她总说他寄太多了,他说不多,和宿舍同学一起吃,一下就吃完了。
和室友相处时间长了,大家慢慢熟悉,室友就会问她,是男朋友寄来的吗?因她们也曾接到过宋河生打来的电话,确定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陈一墨坦荡地微笑,没有否认,是,就是男朋友。
一室十七八岁的女孩,嘻嘻哈哈闹得十分开心。
第81章 4.13
陈一墨第一次过集体生活,觉得很新鲜,但也有不方便的,就是没法在宿舍练习手艺,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外租个小小的工作间。
她把这想法跟宋河生说了,宋河生很赞成,还让她不用操心钱的事,都有他!
陈一墨想着哪里需要河生哥的钱呢?她爸给她的贷款还剩很多呢,她自己也在上家教,她省着花就是了,只是拜托宋河生去找商辉,给她准备一套新的工具和必要的设备。
她忽然想起老头儿那张陈旧的功夫台,想起功夫台上斑驳的刻痕和烧黑的印记,连同整个工作间一起,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老头儿一本正经纠正那叫功夫台不叫桌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呢……
到最后,老头儿都没给她打一张新的功夫台,她一直都在那张破功夫台上练习。
如今,她得打张新的功夫台了。
宋河生来了,还带了他爸宋叔过来。
父子俩带的东西,简直都能拉一货车了!
“没啥!就是些吃的!还有你要的工具,也有木材,打功夫台啊,我爸拿手呢,他来给你打。”宋河生把东西放进她出租的小屋里,边忙边说,“还有商师兄和你师伯师叔们都给你捎了东西,你爸也有东西捎给你,所以看起来就多了。”
陈一墨听着,只抿着嘴笑。她其实很幸运,有这么多对她好的人!
陈一墨租的小单间儿,就十来个平方,东西放进去再站三个人,挤得就没挪脚的地儿了。
河生爸爸四下里看看,“这房间太小了,放个桌子连床都没地方搁!”
陈一墨赶紧解释,“宋叔,我就用来工作的,不用睡觉!”最重要是,这房间便宜!
河生爸爸再一看这环境,还跟人合租呢!这隔壁间住的谁啊?不行不行!
一问,隔壁间还没租出去,当即叫宋河生找房东,一块租下来!
陈一墨要阻止都没用,河生爸爸拽住宋河生,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悄悄话,“你傻啊!这要是住进来个男生可怎么办?近水楼台啊!”
宋河生觉得,他爸爸还很懂套路……
就这么着,宋河生把一整套小两居给租下来了,连带着一个小小的厅,小厨房和卫生间也不用共用了。
父子俩帮她一起打扫了整整一个下午,窗明几净的,颇有几分家的样子,陈一墨看着,心里十分欢喜,莫名有种这是她自己第一个家的感觉,看宋河生的眼神也更加柔和。
房子是宋河生爸爸出的租金,起初她还别扭了一会儿,后来一想,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她就不客套了。
宋河生于她,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晚上,累了一天的一家人简单做了顿晚饭,宋河生还去外面小卖部买了一大瓶汽水儿,搁冰箱里镇过以后,喝下去,陈一墨觉得有点儿像回到老头儿还在的时候,大夏天坐在树荫下吃西瓜的感觉了。
时间每一秒的流淌安静得没有声音。
“宋叔,谢谢你。”陈一墨目光亮晶晶的,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宋河生把挨打的她护在身后,大声说:爸妈,陈婶儿不喜欢墨囡,让墨囡到我们家去好了!
去宋家,成为宋家人么?
她唇角弯弯的,眼里全是光芒。
第82章 4.14
国庆七天假,宋叔一直在出租屋里忙碌,忙着给她打功夫台,还敲敲打打的,修桌补窗。
陈一墨原本说不必修了,都能将就着用。宋叔也非要给她都修好,说住着舒服,还让她不用管他,趁假期尽管和河生出去玩。
陈一墨不知道去哪玩,她对这个城市,除了从学校到家教的路,完全不熟悉。
倒是宋河生,在省城也上过学,带着她四处转悠。
传说中压着白蛇的塔,隐匿着神僧的寺庙,还有白蛇娘娘和许仙重逢的断桥。
游湖的时候,下起了雨,残荷在雨中颤颤巍巍,莲蓬却傲娇地伸展挺立。
“河生,你说,是西湖美,还是我们的河坊街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陈一墨在叫他的时候去掉了那个“哥”字。
宋河生想了想,“当然是西湖美。”
陈一墨仰着脸笑,“可我觉得,我们的河坊街是最美的!”
宋河生一愣,没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河生!你看那条鱼,身上有七种颜色!”他们站在葱郁的树底下,陈一墨指着水面,双眼睁大。
有七色鱼?
宋河生诧异地看过去,七色鱼没见到,但唇上突然多一团温软,即便他戴着口罩,也异常明显。
他脑袋里嗡的一响,全身僵直。
不似那一回在火车站的蜻蜓点水,她竟然一直贴着他,迟迟不肯退去。
“河生……”她满脸通红,声细若蚊,“把口罩取掉。”
他呆滞着,不知所措,心跳如鼓。
最后仍然是她,摘下了他的口罩,贴得他近近的...
“河生,你会不会……觉得我不知羞?”
“河生,我不要当这个不知羞的角色……”
...
“墨囡,你不后悔?”
“不,永不后悔。河生,对我来说,河坊街比西湖美一万倍,你要记得,不要让我一个人往前走。河生,墨囡胆小,会害怕。”
傍晚的时候,两人回到出租屋。
宋叔正在做饭,问他们想要吃什么。
陈一墨捂嘴一笑,“想吃……七色鱼。”
宋叔一脸迷惘,“这是什么鱼?”
宋河生早已满脸通红,幸而有口罩遮着,可也无法直视宋叔迷惑的双眼,草草道,“爸,你别听墨囡胡说!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说完把那只不听话的撩人的鱼给拉进了房间。
宋叔的重点在他们牵着的手上,心下窃喜,精神抖擞继续做饭去了。
“想吃什么?”他目色清亮,像阳光下流淌的运河水,粼粼闪光。
陈一墨偷笑。
“真是不知羞!”他揪了揪她的马尾。
“那你喜不喜欢不知羞的我?喜不喜欢?”
他不理她,只一双眼睛,水光粼粼,满是温柔。
她偏还要缠着他追问,“到底喜不喜欢,你说?”
他低下头。
喜不喜欢?你说喜不喜欢?不知该怎么喜欢,只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比如,此刻的你想吃七色鱼,那就给你吃……
第83章 4.15
宋叔不懂什么是七色鱼,但草鱼市场上多得很,做了道醋鱼,还强调,“没有七色鱼吃,但宋叔醋鱼做得好,比学厨的宋河生还做得好。”
两人在房间里吃了好一阵子的“七色鱼”,听了这话均是脸颊绯红,陈一墨更是低头吃饭不说话。
“墨囡吃鱼啊,试试,河生给墨囡吃鱼!”宋叔指挥着。
宋河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还问她,“你还吃不吃?”
还……
陈一墨耳朵根都红透了,桌底下用力踩他的脚。
宋河生笑。
吃饭的时候,宋河生是取了口罩的,笑起来,疤痕处狰狞的新肉灯光下泛着粉色的光泽。
宋叔一怔,心里又酸又痛。自打这孩子受伤以后,这还是他这个老父亲第一次看到孩子笑……
宋叔老眼微湿,问陈一墨,“墨囡,宋叔做的鱼好不好吃?”
陈一墨脸红红的,用力点头,“嗯,好吃!”
宋叔一笑,“甜不甜?”
“甜!”
恋爱的味道,能生生把醋鱼调成甜味。
暮色初降,陈一墨带着宋河生逛校园。宋河生骑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双手抱着宋河生的腰,穿行在暮光里。
月光、路灯、星辰,照亮每一条穿过的小路,无需躲闪,不愿避讳。
她只在每一个岔路告诉他,她是怎样从宿舍穿过树木和楼道,去教室上课。
“鸟儿可调皮了,有一回拉粑粑拉到我头顶!”
“就是这儿,有道小坑看见没,我摔倒两次。”
“还有这儿,河生哥,你下来,这个点可奇妙了,太阳穿过树叶投下来的光是心形的。”
“前面就是我们教学楼了,我在一楼上课。”
大学校园里,多的是琐碎而平淡的小事,每一件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变得生动而有趣。宋河生静静听着,目光柔和,口罩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自行车停放在操场旁的花坛边,两人坐在台阶上。路灯下,陈一墨的眼睛闪着亮光,“河生哥,我明天不能陪你玩了,我要去当家教。”
宋河生眼神顿时变了,“为什么当家教?钱不够花吗?”
“不是……”
“钱不够花你跟我说!你去当什么家教?不许去!”宋河生马上就要给她钱。
“河生哥……”陈一墨娇娇地喊一声,压住了他的手。
这招对宋河生来说简直就是必杀。
宋河生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里更是浑浑噩噩的,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陈一墨微微一笑,索性倚进他怀里。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那是属于运河的味道,属于河坊街的味道,属于潮热的夏天的味道。
“河生哥,我不缺钱,我就是想多点锻炼的机会,我们宿舍同学都在外兼职呢,是锻炼能力,不是为了赚钱。河生哥,你别这样……”
他能怎样呢?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还学会撒娇了,这样的娇……
“反正不能累着自己,觉得累就不许去了。”
“嗯!我知道呢!”
假期的教学楼,人影寥寥。
有人从操场外沿走过,目睹到台阶上重合的人影时停住脚步。
第85章 4-17
七天假期很快过去,宋叔和宋河生要回河坊街了。
陈一墨抱着他的腰依依不舍。
宋河生全身僵硬,手脚无措,虽然这几天两人常常有亲密举动,可这会儿他爸还在一旁呢!
宋叔看看天,再看看地,脸上写着三个字:我瞎了,我瞎了……
“咳咳。”宋河生涨红着脸,勉强镇定,“下个月我又来看你了。”
陈一墨贴着他胸口,小声嘀咕,“你就不能在这陪我吗?反正也有地方住了。”
宋河生脑中浮现出这几天和她逛校园时遇到的种种目光,心沉了沉,声音便有些漂浮,“我还回去学艺呢!你放心吧,下个月我准来看你。”
“等你学会了,你来我们学校周围开个餐馆吧?”陈一墨并非突发奇想,学校周边的餐馆生意可好了,“那我天天可以吃你做的菜了!”
宋河生顿了顿,“到时候再说吧,只怕我炒的菜不好吃。”
“谁说的!好吃的!好吃呀!”这几天他都露过一手了!
宋河生眼里既无奈又柔软,也顾不得父亲在身边,回抱了她,唇隔着口罩碰了碰她额头,傻丫头,他在她眼里光环就这么重?他什么都好?他哪有那么好?
再怎么不舍,宋河生和宋叔还是走了,陈一墨回到学校,好些人问她,这几天每天骑自行车载她的男孩是不是她男朋友。
陈一墨大大方方的,都承认了。
有了男朋友,室友们便闹着要请客的,怎么着也要把人带来给“娘家人”看看。
陈一墨想到宋河生敏感的自尊心,只敷衍道,“再说吧。”
所有的“再说”,都是委婉拒绝。
她想起他那句“到时候再说吧”,心里不大舒服。
十一月,系里贴出了设计比赛的通知——全系学生都能参加的金银饰设计大赛,奖金还颇为丰厚。
陈一墨看到了心里一动。
她不知道自己跟着老头学了这么些年到底水平如何,就同班同学中比较,她觉得自己还行,但跟高年级的比呢?
她权衡了一下,报了名,就想看看自己现在学到了什么程度,至于奖金,她当然想要,但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因为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她琢磨着只能在课余时间做的话,多大的件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
有了想法之后,她一下课就往出租屋里钻,也不回宿舍睡觉了,废寝忘食,以致,某天宋河生过来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趴在功夫台上睡着。
他坐最早一班火车来的,到这儿不用两小时,这会儿也才八点多,可见,要么她一整晚没睡,要么一整晚都是这么睡的,手边还放着银丝。
他没吵醒她,只给她轻轻披上一张毛毯,进小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闹钟不多一会儿响了,陈一墨从睡梦中惊醒,弹簧一样坐起来,拿起工具准备继续,身上的毛毯却滑到了地上。
她低头一看,再一听厨房的动静,“啊”地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工具就往厨房跑,果然看见宋河生背对着她在切菜。
“河生——”她笑嘻嘻地,踮着脚小跑,直接扑到了他背上挂着。
宋河生吓得赶紧放下刀,扭头就斥责她,“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没看我拿着刀吗?不小心割到你可怎么办?”
她还是挂着不下来,甜甜的声音,“你这次来都不提前告诉我。”
他把她的手臂从脖子上扯下来,继续去切菜——昨晚上连夜卤的卤牛肉。
陈一墨再次绕上去,靠着他背轻轻地摇晃,“怎么了?生气了?”
宋河生把切好的牛肉装盘,撒上葱花蒜蓉,加上旁边一小碟子酱萝卜,转身递给她,“端出去。”
“噢,好的!”她笑眯眯的,只要河生哥肯搭理她就好了。
在外面的小餐桌上搁下盘子,她先用手拈了一块卤牛肉偷放进嘴里,牛肉又香又软,还入味,她啧啧称赞不已,“河生,你的厨艺,已经比胖丫爸爸好了!”
宋河生看着她继续往盘子里伸的手,十分无奈,一巴掌拍过去,“洗手!”
她嘻嘻笑着缩回手,衬他不注意,在他脸上吧唧一下,耀武扬威的,十分得意,“那我还没洗脸没刷牙呢!现在你怎么办?要不要把我臭臭的味儿还给我?”
她指指自己侧着的脸。
宋河生眼神绷得再紧,也无奈地柔软了,谁能对这样一个女孩硬得下心呢?
他捏捏她脸颊,“去洗手吃早餐吧。”
“嗯!”
她欢欢喜喜洗漱了回来,桌上多了两屉小笼,两碗粥。
宋河生把筷子递给她,“为什么整晚不睡觉?”小丫头只怕熬了不止一夜,眼眶都是红的,眼底也泛着清。
陈一墨明白了,原来河生哥在为这个生气,忙道,“我没有不睡觉啊!我早上起来鼓捣了一会儿又犯困,才睡着的……”
宋河生从旁边拿了只小镜子递给她,“自己照照,离熊猫不远了。”
第86章 4-18
陈一墨吐吐舌头,老实交代了比赛的事,“河生,我也不知我行不行,跟老头儿学了这么久,如果拿不到奖,老头儿只怕会在我梦里跳出来教训我。”
老头儿始终是她心里最温暖的梦,再提起,已不再全是悲伤,更多的,是怀念。
宋河生却只问她,“要多久?”
“嗯?”陈一墨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我说,这个作品要做多久?”
“大概两个月吧,河生,我必须抓紧时间。”她的眼神在这样的时刻无比坚定,意即:河生,无论你怎么说,这两个月我都不会懈怠,不吃不睡也得把作品赶出来。
宋河生在明白她的眼神后点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啊?”她语气又变得娇软起来。
宋河生把一只小笼夹到碗里,“我在这里住两个月,监督你吃饭睡觉。”
陈一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惊喜不已,“真的吗?真的?”
“当然是真的。”宋河生哭笑不得,“这还能骗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陈一墨眼珠骨碌碌转,觉得自己想到一个好招来“对付”宋河生……
吃完早餐,陈一墨便兴致勃勃拉着他讲她的作品,“我打算设计一个钟,桃花造型,现在钟座和主树干形状已经出来了,之后的树枝、花和点缀才是最耗时的。”说着她还叹了一声,“我自己瞎想的造型,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看,听说BJ故宫博物院有个钟表馆,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钟,我也只看过图片,如果有机会去看看实物就好了。”
宋河生摸摸她的头发,没说话。
“河生,你觉得我这个树干做的怎么样?像不像?”陈一墨把钟座给他看,“我打算在树下再放个小桌子小椅子,这儿做个小屋,小屋嵌个钟面进去。”
她用的银,树干用的錾刻工艺。
他是外行,并不懂工艺到底怎样,只觉得这树干刻得栩栩如生,树皮的纹理、树干的疙瘩,都刻得十分逼真。
他点点头,“很像,很漂亮。”内心却依然十分后悔,当初不应该贪玩,若是跟着老头儿一块学艺,现在也不至于一事无成。想到放弃的学业,他心里淡淡黯然。
“这是我第一个作品,是我心里当初老头儿还在的画面,我想给它取名叫旧曾谙。”她趴在桌上,眼里光点浮动,“希望不会让老头儿失望。”
他在口罩的遮盖下微笑,眼神异常温柔,摸着她的头发,“不会,你是最好最好的小骗子,老头儿会为你骄傲。”
小骗子这个称呼,宛若来自天外。
陈一墨听着,噗嗤一笑,眼里的泪滴却滚落下来,“河生,我开始工作了哦!”
他点点头,也不去别处,就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描图,看着她掐丝。
她忙四个小时,他就看着四个小时,差不多到时间,他就去做午饭,然后才强迫她离开功夫台,必须先吃饭。
她的手居然僵硬得拿不稳筷子了,筷子啪嗒掉在桌子上。
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偷瞟宋河生,果然发现他眼神不太友好……
“河生哥……”她娇娇地叫了一声。
第87章 4-19
他能怎么样?
不过是抓了她手过来,给她揉,从手肘到指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关节,都细细地揉,十好几分钟后才问她,“好些了吗?”
“嗯。”她从来不是个娇弱的性子,打小倔强又硬朗,但如今长大了,离开了河坊街,离开了家,却变得时不时爱在他面前撒娇,怕他不高兴,扑到他怀里蹭了蹭,“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他轻轻搂着她。哪里舍得生气?终归还是他不够好,他能为她做得太少,“吃饭吧。”
他拉着她坐下。
就这样连续两个月,除了上课和家教,她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这个作品上,每天三顿都要宋河生提醒她吃,每晚都要宋河生催着她睡觉,她磨磨唧唧的,软硬相求,总要磨蹭到两三点才睡,宋河生对此无奈之下,却也庆幸自己留在这里,不然,她只怕通宵都不会睡了。
他怕她辛苦,也曾尝试着给她帮忙,毕竟他也曾陪着她跟老头儿学过艺,但是,这手艺又岂是一日之功?瞎掺和只会耽误她功夫,破坏她作品的完美。
他便陪着她拉丝,整日整日的拉丝。
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活,他都做不好,但他也没闲着,她在忙作品,他便一直练拉丝,各种粗细的丝,一个月之后,他拉的丝才勉强能看了。
他便让她把需要的丝按型号列在纸上,他负责最初的拉丝这个步骤,她再把丝变成作品,也算是帮了她个小忙。
陈一墨每晚被他催促着睡觉,有时候早上天不亮醒来,便看见外面仍有微光,是从工作间里透出来的。
她悄悄起身去看,那个催着她睡觉的男孩,仍然坐在灯下拉丝。
她拉着他的袖子,嘟着嘴,两眼发红。
一个字不说,彼此却明白此时的意义。
他拍拍她的手,“去接着睡,等下吃早餐了我再叫你,我没事的,你上课去了我还能睡。”
可是,她知道,她上课去以后,他会接着拉丝……
她看着他拉出来的那些丝,眼眶微红,最终选择了沉默。
终于,在比赛截止日前两天,她把作品交了上去,而宋河生却要回去了。
“不等我放假一起回去吗?”她马上就进入考试月了。
“你放假不是还要上半个月家教吗?”他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口磨蹭的脑袋,“我回去看看,这次待得太久了,家里人惦记,你放心,我会过来接你回家过年。”
宋河生回去了,陈一墨也回到了宿舍。
晚上睡前通常是宿舍夜话时间,陈一墨很少参与,但这一次室友们却把她拉了进来。
“陈一墨陈一墨。”室友神秘兮兮地唤她,“这段时间是不是你男朋友来了?”
“是啊。”她从来就不隐瞒。
室友们更来劲了,“陈一墨,你们有没有……嗯?”
嗯是什么意思?陈一墨完全不明白,“什么呀?”
“哎呀!就是……”几个女孩嘻嘻笑着,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下铺的女孩急了,顶着寒冷从被子里爬出来,攀在陈一墨床沿嘀咕了一句。
“……”这个啊……陈一墨的脸也在黑暗中红了。她和宋河生两个人拼死拼活拉了两个月丝,谁都没往哪方面想啊。
第88章 4-20
系会议室里,上到系主任、各副主任,再到比赛各评委,最后是陈一墨的辅导员,围坐了一圈,集体沉默。
会议桌最中间,摆放着一件银镀金的钟。
钟的整个造型是一棵开满桃花的树,树底下一座小木屋,小木屋有窗棂,正面的墙面上嵌了一个钟。小屋前还摆放了一套小桌椅,造型十分精巧,而最让人震撼的是那棵桃树,华盖一般笼罩着小屋,桃花朵朵错落有致缀满树枝,却丝毫不觉得繁冗,只让人感叹原来世间精美华贵,还能如此。
“我数了一下,一共九十九朵桃花。”系主任缓缓道,“花骨朵、半开、含蕊待吐、四分之三开、半凋、伴叶、挤堆、独开、全开……九十九朵,没有一朵相同,即便同是全开,或者同是花骨朵,也各有各的妙处。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副主任眼睛都舍不得离开作品,“这个作品我们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能做出来。不是说我们没这个能力,而是,这不是我们的专长。这个旧曾谙,作者把它叫旧曾谙,它用到的技法主要是錾刻和花丝镶嵌,犹以花丝镶嵌为主,。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在漫漫历史长河里的工艺遗珠,会的人不多。我们系里有一个,陆璧青,现在念二年级吧?但他是大师陆安平和林雪慈的儿子,而且,他的手艺也远没这位作者好。这个作品技法的娴熟精美程度,不是十几二十年的老艺人达不到的,就陆安平和林雪慈亲自出手,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看向陈一墨的辅导员亦即专业老师,闵真。
闵真也处于震惊之中,还没恢复过来,半晌,推推眼镜,“陈一墨这个学生,咳咳,平时很刻苦,在专业上的确比别的学生更出众些,但是,从来也没表现出来她会錾刻和花丝镶嵌。”
教务这时插言道,“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学生,高考成绩中等偏上,本省人,河坊镇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
于是有评委迟疑道,“会不会是在哪里淘到的名家遗珠,拿来冒充自己作品?”
系主任摇摇头,否认了,“这个作品明显能看出来是新鲜出炉的,而且,有这样的传世名作我们从没听说过?”
“也有可能是找高人当枪手?一个二十岁没到的小姑娘,难不成她出生就开始学?陆璧青倒是有这条件,可他的能力都还达不到呢。”有评委揣摩道。
众人再度沉默,显然大多数人已经相信了这个推断。
“不可能!”辅导员闵真反对,“陈一墨我了解,她家境并不富有,父母只是工人,哪里来的能力和渠道请枪手?”
“就是你这话!”有评委道,“她连请枪手的能力和渠道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一身手艺?”
最后,系主任摆摆手,阻止了这场争论,“不管真相是什么,总要问问当事人。闵真,你去把你这个学生叫来。”
第89章 4-21
闵真去叫陈一墨的时候,就先问了她一番的,还陪她去了一趟出租小屋,是以,再回到会议室时耽搁了好长时间,但会议室内各位却十分耐心在等。
直到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门口,闵真领着一个个子还算高挑,却身形瘦削的女孩进来了。
穿着普通,容貌出众,举止大方。
这是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但是,谁也无法相信,此刻会议桌上立着的作品是出自这么个小姑娘之手。
闵真把她让到前面来,神色举止都掩饰不住的激动,“陈一墨来了。”
系主任点点头,“你就是陈一墨?”
陈一墨突然面对这么多老师,再看到自己的作品在最中间,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强装沉着的点点头,“是的。”
“这是你的作品?”主任指指桌上的钟。
“是。”陈一墨心里直打鼓,难道她的作品有什么问题?
一位副主任按捺不住了,问她,“你怎么证明,这个作品出自你手?”
闵真听到这话,绷紧了脸,把手里的东西都陈了上去,刚才去陈一墨出租屋,就是去拿这些东西的。
“这些是陈一墨的设计图。这是初画稿,这部分是制图稿,按照画稿的不同方面、不同部位都做出了分解图。这是主图,1:1的尺寸。这些是分图,每一个部位,胎的厚薄、丝的种类、丝的粗细,用什么工艺,用什么技法,都标注得清楚又详细。还有,錾刻用什么技法,后期如何镀,都在这些分图里有要求。主图和分图上还标明了位置和相互衔接关系。你们看看。”闵真把设计画稿和绘制的投产图传了下去。
系主任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惹得其他人望眼欲穿的,坐在系主任身边的两位副主任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凑过去和主任一起看,看着看着,脸色便起了变化。
闵真这会儿把另一件东西摆上会议桌,“还有这个,这是陈一墨这件作品的石膏模。”
大家的注意力瞬间又集中到石膏模上,但系主任只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画稿和制图稿去了,其他评委则围了过来,一边看石膏模一边和陈一墨交谈,诸如:小姑娘,你在哪学到这一手绝技的?是家传的吗?学了多少年了等等。
陈一墨一一做了简要清楚的回答,但问到跟谁学的这个问题时,她顿了顿,“我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大家都是从事艺术的,很是理解这种高人大隐隐于市的心情,点点头,倒也不多问了。
闵真则道,“如果大家还存疑,可以让陈一墨当场做一朵花给你们看。来,一墨,别怕。”
要她做花,她倒是不怕的,这活儿自老头儿开始教她,就没离过手,跟每日的吃饭穿衣一样,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
她取了一根素丝,熟练在用一根镊子搭在小木板上掐出一枚花瓣的外形来,然后跟老师说要见火。
这东西,系里有!而且想到她等会也要焊接不是?系主任马上让人把条件给她满足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家浑然不觉,只看着这个小小姑娘把制好的花丝填入大边里,再看着她焊,差不多一朵栩栩如生的银桃花便成型了。
“这个,再洗洗,我是镀金的,也能烧蓝。”她做起来很利索,语言表达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毕竟在座的都是老师。
不知哪位老师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既尴尬,却也让这气氛缓和了一些。
系主任看看表,难怪饿了,就这一朵花的时间,早都过了饭点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让陈一墨先回去。
陈一墨还担忧呢,出去以后问陪着她一起的闵真,“闵老师,是我的作品有问题吗?”
闵真笑了笑,“有问题,有大问题了!”
陈一墨吓了一大跳。
闵真笑道,“放心吧!回去等好消息!”
第90章 4-22
好消息来得很快,没两天系里就通报了比赛结果,一等奖有两名,陈一墨作为排名在前的那一位震撼了全系。还有一位同样获得一等奖的同学是二年级的陆璧青,但两人的作品相差甚大。
获奖作品全部展出来了,陈一墨的“旧曾谙”放在展厅最中间,用玻璃罩小心地保护起来,所有来观展的人都围在一旁,啧啧赞叹,而陆璧青的作品,同样是花丝镶嵌工艺,是一副花丝镶红宝石耳坠,其实设计还算精巧,做工对于一个二年级学生来说也已难得,可跟陈一墨的一对比,几乎完全没了关注度。
陆璧青首先对这个比赛结果颇为震惊,他以为自己会是排在榜首的那个,毕竟他去年一进校,第一个设计作品就夺了桂冠的,这回竟然排在了第二?而当他看见第一的作品时,脸色大变,不说这作品的设计怎么样,单单就说这花丝的手法都比他成熟精湛不知多少倍,他爸妈亲自出手,大概也就这水平吧?这真是一个才大一的女孩能做出来的吗?还有,这件作品这么大,九十九朵桃花,一个女孩儿能在两三个月内完成?
他对这一切都充满了疑惑,到颁奖那天,他看见站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领奖的女孩时更加疑惑了,就这么个单瘦的女孩儿吗?看不出世家传承,除了长得漂亮,也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怎么会有这么精湛的手艺?
他礼貌地和她打招呼,算是认识了,并且记住了陈一墨这个名字。
但是,陈一墨完全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弄得晕陶陶的,没刻意留意这个和她一起获奖的人,实在是因为这惊喜太大了,不仅仅有一万块奖金,系里一位老教师还要买下她的作品作为收藏,给出的价格是十万元。
陈一墨长这么大第一次挣到这么大一笔钱,这笔钱能做的事儿太多了,她可以还清爸爸供她上学的贷款,剩下来的钱能不能帮河生做整容手术呢?她要去医院咨询一下!
她满脑子里都是各种打算,哪里还有功夫管其它?
颁奖结束后就是寒假了,陆璧青怀着郁闷的心情回了家。
陆璧青的家在本市最高档的住宅区,陆家所居住的是一栋中式独栋别墅,环境清幽优美,家中陈设更是古香古色,奢而不华。
他一进家门,父亲陆安平果然问起他比赛的事。陆安平一头黑发,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但儿子已经念大二了,实际年龄肯定远不止,可见保养得当。
“得了一等奖。”陆璧青闷闷地说。
“一等奖还不高兴?”母亲林雪慈也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林雪慈则更显年轻,仪态优雅,雪肤乌发,视觉上不过三十出头。
陆璧青将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又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比我强太多了。”
“哦?”林雪慈眼里,全世界自家儿子最好,“你们学校还有你比强的?”
“嗯,也是花丝镶嵌,人家的作品是一座桃花钟。”陆璧青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不满地道,“我觉得,你的作品都不一定能比过人家。”
“你确定是你们学校学生的作品?”林雪慈微微拧眉。
“怎么不是?才上一年级,今年的新生,叫陈一墨。妈,是不是你们没好好教我啊?我那东西,跟她的一比,简直了,我都没脸在展厅待着。”陆璧青嘟哝着,从茶几上拿了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扔,没注意到他妈妈脸色已经大变。
第91章 4-23
林雪慈和陆安平对望一眼。
陆安平笑道,“那你应该好好跟你同学学习才是啊,你还是花丝镶嵌世家传人,连人家小姑娘都比不过。”
“所以我说你们没好好教我啊!”陆璧青不高兴地吃着葡萄。
林雪慈想要说话,被陆安平的眼神制止。陆安平温和而慈祥地教导儿子,“不如人,就要多虚心学习,找到差距,我看啊,你可以多跟人家接触接触,看看你一个花丝世家传人比别人差在哪里。”
林雪慈瞪了陆安平一眼,满脸不乐意。
陈一墨给家教的孩子上了十天课,宋河生就来接她了。
尽管已经在电话里跟宋河生讲了获奖的事,但见了面,她还是忍不住,很是洋洋得意了一番,“在同学面前我可谦虚着呢!一点儿不敢骄傲,可是,在你面前我就不必了!河生,你说墨囡是不是很棒!”
她背着手,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狐狸。
戴着口罩的他,眼睛都笑弯了,摇摇头,“不很棒。”
“啊……”陈一墨嘟起嘴,又失望又生气。
“是全世界最棒!”宋河生笑着补充。
“啊呀!河生!你真讨厌!”她想去打他,拳头都伸出去了,又舍不得,改成牵他的手,和他一起去出租小屋,“你说说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吃了?如果是我没吃过的,就原谅你。”
宋河生一边走,一边神秘地笑,“保证是你没吃过的。”
腊月微雨,迎面寒袭,江南的冬季,是他们头顶湿漉漉的重绿。
宋河生说给她带了不曾吃过的东西,果然让她大吃一惊。
“这……这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美?”一朵朵精致的桃花吐蕊盛开,黄蕊粉瓣地出现在颜色单调的冬季,实在太耀眼了。
宋河生双眼含笑,“桃花酥啊。”
“这……这是胖丫爸爸教你的吗?”陈一墨惊讶地问。她可没见过胖丫爸爸做出这么精美的点心来,胖丫爸爸做的菜,怎么说呢,都跟胖丫爸爸的体型似的,味儿是不错,但是粗粗笨笨的……
“不是,我自己学着做的。”他有些腼腆了。
“这也太漂亮了吧?河生,你太厉害了!”陈一墨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小桃心。
宋河生被她夸得脸都红了,“我这算什么,就做个糕点而已,你才是最棒的。”
“糕点怎么了?”陈一墨很不赞成他的说辞,“我早说过,无论干哪一行,只要做到最好,就是有出息!”
她取了一枚桃花糕,啧啧赞叹舍不得吃,“怎么办?好看得觉得咬它一口都残忍。”
“这有什么可残忍的?”宋河生笑道,“糕点的用途就是吃,吃完我再做好了。”
陈一墨抿了小小的一口,一声“甜”,笑眯了眼。
细细把一枚桃花酥吃完就舍不得吃了,陈一墨说起了正事儿——用奖金给宋河生整容。
宋河生眼神一暗,“不用,我现在挺好的。”
陈一墨不开心了。
宋河生叹息,就怕她不高兴……
“墨囡,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我的脸我家里自有安排,你好好念书就行了,你的奖金自己也留着自己花。”
陈一墨知道就这么光用嘴说是没法让他接受的,等她想个法子,自然让他乖乖听话,反正就算要做手术也得春节后了,这眼看就要过年了。
“河生,我们买哪天的票回家?”她小心地包着剩下的桃花酥,唯恐压碎了。
宋河生含笑看着她,“我们先去北京。”
“啊?”陈一墨一惊,手指就压碎了一枚桃花酥,“你看……”她惋惜地把碎了的桃花酥给他看。
宋河生拾起碎片,喂到她嘴边,“你不是说,想去看故宫的钟表馆吗?”
“……”所以,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吗?她眼眶微热,低头就着他手指吃掉桃花酥,舌尖儿还在他指尖扫了一圈。
他手指一麻,触电般缩了回来,忍不住道,“调皮……”
她眯着眼笑,桃花酥入口即化,甜到了心里。
第二天,他们便登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两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陈一墨坐了靠窗的位置,兴奋不已又小心翼翼,一会儿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一会儿冲着宋河生傻笑。其实她是想用力摇着宋河生的胳膊,大声告诉他:看,天多蓝啊!看云那边有金光!看地上的山峦那么小啊!
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的大惊小怪影响到别人。
所以,她的傻笑他是懂的吧?不然,他眼睛里为什么也全是笑意呢?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有光。
落地正是夕阳漫天的时候,北方冬天的傍晚,天边也能红得如火一般,用红彤彤的热情拥抱两位初踏北京的年轻人。
在看得见红墙的店里吃烤鸭,他说,网上都说这家的烤鸭才是最好吃的。
她喜欢吃酥脆的烤鸭皮,沾上白糖,又油又腻,可她吃得笑眯眯的。
“有这么好吃吗?笑得跟二傻子似的。”他都笑了,初来第一天就学到一句北方话。
她拼命点头。
他怎么会知道,让她笑弯了眼的不仅仅是烤鸭。你看,她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吃烤鸭,还会第一次看升国旗,第一次游故宫,都是和他一起的啊!
他们还那么年轻,这一生还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她都会和他一起,一一经历。
那是比油腻腻的烤鸭皮沾上白糖还让人甜腻的滋味。
晚上,他们第一次住酒店,就住在大栅栏,方便一早去看升旗。
他开了两个房间,半夜的时候,她去敲门。
许久,他才来开,尽管他带着口罩,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脸一定是绷着的,因为他的眼神写着“请离我远点”几个字。
她红着脸,怯怯地摸着自己的发梢,小声说,“我……我怕。”
他在门口僵持地站着,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不知道吗?可是,他不打算放她进门。
她个机灵的,大着胆子用力将他一推,居然把他推后了好几步,然后她就冲了进来,躺在了床上。
他只庆幸,这是个双床标间,他还能臭着一张脸躺到另一张床上。
第92章 4-24
“河生,你不高兴吗?”
“没。”
“哼,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偏还要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
“哼哼,被我说中了吧?”
“……”
“哼哼,我原谅你了。”
“你知道你这哼来哼去的像什么吗?”他终于说话了。
“像什么?”
“像乡下我奶奶家养的猪,一到喂食,哼个不停。”
“那……你喂我一个试试?”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的,瞳孔深处像是燃着一朵火焰。
“……”他又无话可说了。她要他喂什么?这个问题他都不敢往下想。
“你小气!”她在那嘟哝个不停,“你这回来还一口吃的都没给我喂!”
“……”他连咳了好几声,“桃花酥当真是喂了猪!”
她眨眨眼,“河生,你说,这世上比桃花酥更甜的是什么?”
“……”他不想说。他也不敢问。
“河生,要不我告诉你吧?”
“……”他再度咳嗽,“你好好睡觉,明早能按时起床赶上看升旗就奖励你。”
“河生……”她不情不愿的,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她了,“河生……”
好吧,你呼叫的用户已睡着。
那天早上的霞光啊,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
紫、粉、橙、金,渐次铺展,又彼此渗透,巨大的金球光芒万丈撒向大地,五星红旗镀着金光迎风招展,她唇上擦过的甜美温度,像冬日里刚刚出锅的棉花糖,还带着温热,甜甜软软地一碰,只轻轻一碰,却甜得远胜桃花酥。
她一路都在笑,抿着唇低着头笑、眯着眼扬着唇笑、看着他得意洋洋地笑、蹦跳着嘻嘻哈哈地笑……
他都有些绷不住了,“这么开心?”
“嗯!”她用力点头,“特别开心,如果河生不这么小气又敷衍就更开心了!”哼,浅浅一口,她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儿呢!冬日晨曦里的棉花糖,是薄荷味儿,还是水果味儿?
看着她笑容里一点点的幽怨,他心里有一块地方一软,塌陷下去,牵住了她的手,“等晚上回宾馆……”
又是无奈又是心动。
她的笑容彻底绽放了,像阳光下的向日葵,始终朝着他的方向。
他会明白她为何开心吗?这一路走来,这一路走下去,她不惧成长,不惧一切,独独害怕他退缩。所以,只要他有一点点坚持,哪怕一点点,哪怕小得像小时候擦亮一根火柴燃起的一那小朵火焰,就足够点亮她整个世界。
两人在附近早开的早点铺吃了油条油饼和豆浆,绕着红墙慢慢散步,等故宫开门的时间到了,兴冲冲排队进了宫。
在钟表馆和珍宝馆待的时间最久。
展馆里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钟,让陈一墨看得既艳羡又有些垂头丧气,“我那个桃花钟拿来比,完全就没法比了。”
“怎么不能比了?你才花了多久时间?两三个月!这些钟是多少匠人联合花了不知是你几倍的时间做出来的!再说了,你还小呢,有的时间钻研提升!我看,这些钟就没有一个比你的更好看的。”墨囡是最好的!
陈一墨嘟着嘴瞟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客观!”不过,倒也不是真的沮丧,跟他解释,“我们现在科技已经比那时候发达多了,如果现代人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如古代人,可就真的没脸下去见祖师爷。”
拉着他去珍宝馆,在一顶凤冠前站住就不想动了,内心的激动无法言语,手指压在玻璃上,好像隔着玻璃也能触摸到凤冠上的珍珠宝石和蓝色点翠。
耳边再次响起老头儿的话:属于点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2000年历史,最终成为绝唱。这并不可惜,事物的发展与消亡,就像人的生与死,谁也不可逆。
陈一墨的眼睛里涌进了泪水。
事物的发展与消亡,人的生与死,都不可逆……
老头儿,老头儿,我不信!你已经离我而去了,我毫无办法,可我不能让点翠也就此消亡!
“墨囡。”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扬起脸看向他,眼角还有泪珠,“我想起老头儿了。”
“嗯。”宋河生眼神温润,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那颗泪,“我也常常想,还有大黑,我们一起,一直想念他。对了,胖丫也经常去旧曾谙看大黑。”
陈一墨微微一笑,泪滴落下,心里却是暖的,指着玻璃展柜里的凤冠,小声说,“我在老头儿的画册里见过它,它叫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是明朝万历皇后的礼冠。定陵当初一共出土四件凤冠,这是其中的三龙二凤冠。老头儿说,这顶凤冠用到的手艺可多了,花丝、镶嵌、缂丝、穿系等等,当然还有点翠……”
她看着那些翠蓝,意难平,“什么时候我手里才能出这样甚至比这更好的作品呢?让大家知道,老祖宗的手艺我们没有丢,我们把它重放光芒了!”
“你可以的!墨囡,我相信你!”他握着她的手,很坚定地说。
陈一墨没说话,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上,久久凝视着玻璃柜里那件艺术品。
是,我也相信我一定可以的!老头儿,请你相信我。
两人在北京玩了一周,长城、颐和园、圆明园等等那些对他们而言遥远的只存在于“听说”中的地方全去了,最后一天买了好些特产,大包小包踏上归途,赶在除夕前一天到的家。
陈亮到火车站接他俩。
“爸。”陈一墨没想到陈亮来接她。
陈亮笑着接过她手里所有的东西,“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正好赶上过年!”
“妈妈和弟弟都好吗?”她随口问道。
“好,都好着呢!”陈亮憨实的笑容里,闪过一丝隐忧。好什么呢?陈一鸣怕是治不好了……
“陈叔。”宋河生也叫他。
陈亮笑着点头,“哎!哎!”
三人到安置楼附近就分开了,宋河生回了他自己家,陈一墨和陈亮继续往陈家所在楼栋走。
“爸,等一下。”陈一墨停了下来。
陈亮不知她干什么。
陈一墨却掏了个塑料袋出来,交给陈亮。
陈亮不知所以,打开看了之后吓了一大跳,里面居然好几扎钱!
“这……这是……”陈亮手都在抖了。
“爸,是我的奖金,你拿去先把贷款还了吧。”陈一墨很平静地说。
“奖……奖金?奖金能有这么多啊?”陈亮先是被这一大笔奖金砸晕了头,但马上想起贷款一事是个谎言,赶紧把钱往她包里塞,“不不不,你拿回去,你上学还要钱呢!”
“爸!你就收着吧!别让人看见了!”这钱不敢在家里给,怕被付英英看见,但这路上人来人往的,推来推去也不是啥好事。
陈亮也想到了这一茬,心想:行,先收着吧,以后再还给宋家就行了。
“好,那爸就收下了!回家吧!”他继续拎上东西。
陈一墨则把行李都交给陈亮,“爸,您先回去,河生还落下一东西在我这,我给他送去马上回家。”
“行,那你早点回来,马上吃饭了!”陈亮道。
“好!”陈一墨答应着,往宋家去了。
宋家也正热闹着呢,宋河生忙着把特产拿出来,给他妈献宝,“都是墨囡买给你的,而且啊,是墨囡自己挣的钱买的!”
宋婶儿不信,“她一个学生,就能挣钱了?”
“可不!挣不少呢!墨囡有大出息了!”他把陈一墨获奖以及作品被买走的事说了。
宋婶儿惊讶之后就更发愁了,唉声叹气不止。
宋叔还说呢,“这又怎么了?出息了还不高兴了?”
“你知道什么?”宋婶儿啐了宋叔一口,“这出息了,只怕就要越飞越远了,哪里还瞧得上……”她看看儿子,这话不忍心说了,“她又在省城那么个大地方,见的世面大了,认识的人也多了,哎,怎么不愁啊!”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拉着宋河生小声问,“你这常常去看她的,你们有没有……嗯?”
宋婶儿说得隐晦,但宋河生一听就明白了,脸上发烫,“妈,你胡说什么呢?墨囡还小呢!”
说完,一头钻进自己房间去了。
“还小还小!转年都二十了!”宋婶儿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太老实。
就在这个时候,陈一墨来了。
她甜甜地叫了“宋叔宋婶儿”,宋叔马上道,“河生在房间里呢。”
“不,我不是来找河生的,我找你们。”陈一墨笑着拿出一个盒子,“宋叔宋婶儿,要过年了,我也不知道买什么礼物给你们,这个,希望你们不会嫌弃。”
“嗨!还给我们买什么礼物啊!都买这么多了!”宋叔指着家里一堆的特产。
陈一墨把盒子放在宋婶儿旁边的桌子上,笑道,“宋叔,宋婶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爸还等着我吃饭呢!”
“去吧,去吧,今天是你回来的第一天,我们就不留你了,改天再来宋叔家吃饭!宋叔烧鱼给你吃!”
陈一墨想起那个七色鱼的笑话,噗嗤一笑,“好,改天我准来,宋叔宋婶儿再见。”
陈一墨走后,宋婶儿打开了盒子,结果吓一跳,盒子差点摔地上了。
“干什么?”宋叔走过去一看,乖乖,一盒子的钱。
“还有张纸条。”宋婶儿拿起来看。
“我看看。”宋叔抢过去,只见纸条上写着这钱是给宋河生整脸的,希望宋叔一定收下,不然她以后可就不来宋家玩了,还说不知道够不够,她会努力再挣。
“……”河生爸拿着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是墨囡来了吗?”宋河生从屋里出来,看见那一盒子,愣住了。
第93章 4-25
陈一墨往家走,到楼道里就听见自家传来吵架的声音。
自高三集训开始,就不常在家,在外面的日子,几乎忘了家里这样的氛围,此刻听见,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爬着楼梯,听声音越来越近,也渐渐听清楚自己的名字。
又是与她有关的争吵。
她停在门口静静听,听见一个极敏感的字——钱。
原来,她给陈亮的钱被发现了。
“这钱你不能拿!不是我们的钱!”陈亮很着急的声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付英英的声音响起,“你想拿去还贷是吗?为了那个死丫头念书,你还去贷款?你可真是她亲爹!还骗我是怪老头的遗产!有本事你跟着死丫头去生活啊?还跟我们娘来一块过干什么?她不是能挣钱了吗?你怎么不跟着她去享福?”
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陈一墨不用看就能想象陈亮被训得是如何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抬不起头的。
果然,陈亮唉声叹气的声音响起,“你知道什么呀?我哪里去贷款了?不信你去银行查查,看我有贷款记录不?”
没贷款?那上回给她的钱是哪里来的?陈一墨皱起了眉。
里面付英英也问,“那死丫头哪里来的钱念书?”
陈亮不出声了。
付英英则高兴了,“不管她哪来的钱,既然不是我们出的钱那更好!这钱啊不是更不用还了吗?给我们鸣宝存着!”
“不能,你不能……”
里面一阵乒铃乓啷乱响,看来是上手抢了。很快,陈一鸣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应是加入了战团,帮付英英的忙。
“哐当”,瓷器破裂的声音。
陈一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里面抢夺的声音却是停止了,陈亮喘着气,“你……你赶紧把钱还我!不是我们的钱,我们不能昧着良心要啊!”
看来是付英英抢赢了,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出乎意料不是吗?
“不给不给不给!死丫头赚的钱怎么不是我们的钱了?我们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学,难道白养她十几年?现在翅膀硬了,就要分你我了?”付英英一阵咆哮。
陈一鸣也打着嗝帮腔,“不……不给……姐姐的……就是……是我们的。”陈一鸣这一紧张就打嗝的病是治不好了。
陈亮都快哭出来了,“你们……你们伤良心的事不要做得太多!这么见钱眼开的,小心遭天谴!”
“谁伤良心了?谁伤良心你给我说清楚!死丫头是我女儿!户口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拿自己女儿的钱也伤良心?陈亮,你怎么不说你伤我们娘俩的心?一鸣还要治病呢!这治不好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付英英说着,嚎啕起来。
陈亮无力的声音在叹息,“你们……哎……墨囡上学的钱是河生给的!是河生卖房子的钱,假借我手给的!”
宛若晴天炸雷,陈一墨站在门口很久都没缓过来,里面的人还在争着什么吵着什么她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一句话雷轰般回响:墨囡上学的钱是河生给的!是河生卖房子的钱,假借我手给的!
第94章 4-26
陈一墨许久都没从这个让人震撼的回声里缓过来。
她也没回家,沿着河坊街凭着直觉一路恍恍惚惚地走,一直走到河堤,在她和宋河生曾经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冬天的河风,割脸似的冷,穿透棉服的纤维,能渗透进骨子里,但她都感觉不到,只看着江心,心里有浪在翻滚,直到有人不停地叫着“墨囡”。
胖丫出现在她身边,“我看着就像你,一路叫你,你都没听见。”胖丫越来越瘦了,但脸还是圆,笑起来眼睛亮亮,笑容很甜。
河风把陈一墨的头发吹得很乱,胖丫还给她拢了拢,“看你,冻得脸都红了,干嘛在这吹风啊?”
陈一墨笑了笑,“想起以前我们小时候的日子了。”
胖丫也笑了,在她身边坐下,给她一包零嘴儿,“还记得那时候你在老头儿家得了好吃的,就在这分给我和河生吃……”
胖丫的笑容忽然凝滞了。
陈一墨拈起一颗青豆,在嘴里咯嘣嚼,“没事啊,我也挺想老头儿的,想一个人的时候啊,就是想逮住人说说他才好呢。”
胖丫这才笑了,“那时候我们多开心啊!”
“嗯!”陈一墨很赞同。
“现在也很好呢!”胖丫晃着小腿,吃着豆子,“墨囡,你大学毕业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她从没想过不回来。
“那太好了!”胖丫开心地笑,“那我们又能一起玩了!墨囡,我跟你说哦,我都打算好了,等我毕业了,就回到河坊街来,开一家咖啡馆,装修成我喜欢的样子,到时候啊,你和河生来我店里喝咖啡,我给你们终生免费!”
“好呀!”想想那样的日子,就觉得很美好。陈一墨抿着唇笑。
“不会太久了呀,我爸都答应我了,等我毕业就给我开起来!嘿嘿!到时候啊,大黑就能趴在我咖啡馆门口晒太阳了!不像现在,河生老带它到我家后厨,都吃成胖狗了!”胖丫说胖狗的时候,神情很夸张,然后神秘眨眼,“你觉得我瘦了没?”
“嗯嗯,瘦很多了呢!”非但瘦了,还神色飞扬的,胖丫眼里都快蹦出星星来了,脸上也染上了绯色。
别是恋爱了吧?陈一墨暗暗揣摩,实在她自己也是个早熟的人啊,想起宋河生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个表情吧?
但胖丫不说,她就先不问吧!
和胖丫坐在河堤上说了好一会儿话,把胖丫兜里的零嘴儿都吃完了,两人才手挽手地回去。
“可冻死我了,墨囡,下回咱们聊天儿,大冬天的就在屋里聊吧!”胖丫拢着手呵气。
“好!过两天我们到旧曾谙里坐着聊天去!带着大黑!”她真想大黑呀,刚才她从河生家出来的时候,就听见阳台上的大黑一个劲地叫,聪明的家伙一定知道她来了,可她都不敢停,生怕河生追来把钱还给她。
和胖丫在河堤上坐了这么一会儿,心情好像平复了很多,至少,她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家了。
家里已经摆上了晚饭菜,一个芹菜炒肉,还有两个小菜,但付英英却还在厨房里忙碌,菜香扑鼻的,听见陈一墨的动静,在厨房里就热情招呼了,“墨囡回来了!快坐快坐!老陈!赶紧给墨囡倒水,拿零嘴先吃着!鸣宝,叫姐姐!墨囡啊,妈这儿一会儿就好啊,你爸也是,你回来他也不告诉我,害我临时加菜!”
陈一墨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她自高三就出去培训,哪次回来有这样的待遇啊?桌上那三道菜才是常规标准,肉还往往都被挑出来给陈一鸣吃了,至于招呼着倒水零嘴儿什么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半年没见,陈一鸣的个子并没有长高,瘦瘦小小的,见了她先打嗝,半天憋出一句:“姐姐。”
“哎。”她点点头,接过陈亮递给她的茶,十分的不自在。
没多时,付英英的菜也炒好了,一一端出来。
陈一墨一看,炒了只鸡,蒸了条鱼,还做了道海鲜汤,全都是实打实的料。
“墨囡啊,不知道你要回来,我和你爸还有一鸣啊原来准备就随便吃点的,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都这么吃,搁点肉也是给一鸣加强营养,我跟你爸只有啃青菜的份,你也知道,咱们家穷……”
陈亮在一旁听着,脸都没法搁了。
陈一墨只当没看见。
这时,陈一鸣插话了,“妈妈,我们昨天才吃……”
付英英用力把陈一鸣一扒拉,“对,我们昨天连肉都没炒,就吃咸菜萝卜来着……”
总之,炒这几个菜都是为了你。
“来,吃!都坐下吃!老陈你还愣着干什么?把饮料拿出来给墨囡倒上,咱们家大学生回来了,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吗?”付英英拿起筷子,把鸡肉鱼肉一个劲儿往陈一墨碗里搁。
陈一鸣伸着筷子来抢,“妈,这都是……是我的……”眼看着属于他的鸡腿到了姐姐碗里,他都急了,一急,更打嗝。
“听话,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要把好吃的给姐姐!”付英英给陈一鸣夹了一筷子,“墨囡是你姐姐呢,你们是亲姐弟,要相亲相爱一辈子知道吗?”
“不是……死……死丫头……吗?”陈一鸣迷惑着呢。
“胡说!”付英英板了脸,“这话谁教你的?都不教人好!谁教你的你等会告诉妈,妈非打上他家里去不可!”
陈一鸣不敢说话了,低头吃鸡肉。
付英英这突然的转变委实让陈一墨不习惯,她忙岔开话题,“一鸣现在怎么样了?在班里还跟得上吗?”
陈一鸣一直在吃药,但据说是一直都没什么效果,休学一年治病,药成罐的吃,也没把他打嗝的毛病治好,遇人就惊倒是改善了些,说是今年已经回学校上学了。
提起这茬,付英英直接抓住了陈一墨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墨囡啊,你弟弟命苦啊!受了场惊吓,得了这么个病,看什么医生都治不好,哪里跟得上学习,老师说他上课完全就不能听课,坐在教室里人就是恍惚的,还被同学欺负,骂他傻子,打他……呜呜呜……”
“妈,我不是傻子!”陈一鸣碗一摔,太阳穴青筋都爆出来了。
“不是,不是,咱一鸣可聪明了!妈是说那些人是坏蛋!”付英英赶紧抱住陈一鸣摸头摸脸地哄。
陈一墨手背上还沾着付英英的眼泪,僵硬着收回来,觉得陈一鸣如果真的一直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搁了。她在陈家的日子,陈一鸣待她的确不怎么样,但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如果真的毁了,那也挺可惜,跟是否与她亲近无关。
“有时间带他去省城医院看看吧。”陈一墨提议。她是觉得付英英总迷信民间游医的偏方而不信医院,不怎么科学。
“哎哎!我也这么想!”付英英一手抱着陈一鸣,一手给陈一鸣喂了口饭,“鸣宝,你看姐姐多关心你,要接你去省城呢!以后可要好好跟着姐姐,对姐姐好。”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陈一墨默默在衣服上蹭掉手背上的泪水,突然想起十多年以前,第一天被付英英牵着手回家时的情形。她那时人小个子矮,紧紧抓着付英英的手不放,小脚迈动得飞快,生怕跟不上新妈妈的步伐,自己又被扔下了。想来,有十多年付英英没再牵过她的手了,自打陈一鸣出生以后基本就没有过了吧?
晚上,陈一墨还是在阳台她的地方休息,陈亮进来了,把门一关,小心又内疚,“墨囡,爸爸没本事,对不起你。”
说完还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压低声音道,“有几句话爸爸跟你说清楚,趁你妈在哄你弟弟睡觉。”陈一鸣如今也十来岁了,但一直不敢一个人睡,这么长时间时间都是付英英带着睡的。
陈一墨却知道他要说什么,“爸,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陈亮惊讶极了,“那个……钱?”
陈一墨点点头,“我都知道,没事。”
“爸以后攒钱再还你。”陈亮愁苦地埋下头。
别说在付英英的虎威下,他攒不了钱,就算他真的攒上了,陈一墨也不会要。
“不用了,爸,几万块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终究养我一场。”阳台的灯光下,陈一墨的眼神平静而坦荡。
“哎!”陈亮重重叹气,“总归是爸爸对不起你,这个家对不起你。”
“爸,你言重了。”在她看来,虽然付英英与她期待的母亲形象相去甚远,但若说对不起她,倒也没有,她和付英英原本就非亲非故,领养算是缘分,这缘分修得不够深,也就不过如此了,谁有义务去养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小孩呢?纵然付英英如今在法律上有这个义务,但若她心里没有,陈一墨也不会怨怼。
她从来不是一个以恶意去揣摩他人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发现老头儿的好,更不会有她和老头儿这段师徒缘分了。
陈亮是垂头丧气地出去的,一关上阳台门就见付英英从陈一鸣房间钻了出来,把他拉进房里,神秘兮兮,“和死丫头说话呢?”
又变成死丫头……
“嗯。”他没心情理她。
“做得好做得好。”付英英喜滋滋在他身边坐下。
陈亮都觉得不认识自己老妻了,这若是从前,他早被付英英劈头盖脸一顿骂了,还做得好呢?
“都聊了些啥?”付英英眼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没啥。”陈亮能怎么说?说腆着脸去替你赔礼道歉?“随便说了两句。”
“就得这样!”付英英一拍手,“多拉拉家常,联络联络感情。老陈啊,这事儿只能靠你了,你也知道,我以前对墨囡……嗯,你明白的,只怕墨囡不肯亲近我了,你以后可要对墨囡好点。”
“你这是干什么?”陈亮真看不懂付英英唱的哪出戏了。
“这你还不懂?”付英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丫头还真能挣钱啊!这才大一呢,做个什么破玩意儿就能赚好几万?咱不说一天做一个吧,一个星期做一个,一个月不得十几二十万?一年得有一两百万呢!乖乖,这是多少钱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咱们一鸣啊,可算有福了!”
陈亮听得心里烦,“你以为钱那么好赚的?”
“怎么不好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出息?”付英英眼一瞪,“没想到死丫头这么能耐啊!这才上大一,就这么能挣了,等毕业以后不是更挣钱了?一年就算一百万,十年就是一千万呢!那时候我们一鸣就二十岁了,正是找媳妇儿的年纪,那可就是有千万身家的,想娶什么样的没有?别说打嗝这样的小毛病,就是真傻都不怕!天啊,天啊,上千万的钱啊,咱们一鸣还上什么学哦,就等着躺钱堆里数钱吧!天啊,一千万也不知道能不能数清,反正我是数不清的!”
陈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气得豁的一下站起来,“你简直是做梦哦!”
“我哪里做梦了?这不实实在在算出来的吗?我付英英就算文化不高,算术还是能算清的。”付英英眼冒金光,还在那掰着指头算。
陈亮气得出了房间,直接到沙发上躺着去了。
付英英出来,哼了一声,“什么意思呢?不愿意跟我睡?我还不跟你睡呢,我陪儿子睡去!”哼着小调儿进的陈一鸣房间。
陈一墨在家过了除夕,吃了付英英做的前所不曾丰盛的年夜饭,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收拾了一番,要去给老头儿拜年。
她下楼的时候,付英英还追出来,要给她塞什么东西,宋河生牵了大黑在等着她,大黑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兴奋地大叫着扑了上来。
付英英在楼道里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这条大丑狗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回见了她和一鸣就叫,龇牙咧嘴的样子,能吓死人!她常常怀疑这畜生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从不敢让一鸣单独上学,平时走在外面也格外小心地避着这只狗。
第95章 4-27
陈一墨不一样,和大黑可亲了。
大黑虽然再也回不到当初”英俊“的小模样,但被宋河生照顾得很好,除了身上有些永久的疤痕再也长不出毛,整个人,不,整个狗看起来都很健康,见着陈一墨更是不掩开心。
陈一墨好好和大黑亲香了一番,就跟宋河生一块上山去了。
老头儿的墓看着是有人打理的,规规整整,除了宋河生还有谁?
宋河生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存在,无论把什么事情交给他,就没有不放心的,包括大黑,包括旧曾谙,包括许许多多其它的事。
再见老头儿,她内心里便有些小小的骄傲了,就好像小时候跟着他学艺,做出个什么作品来,便爱拿到他面前现,十分地沾沾自喜,而今,她的作品可是得到老师的认可,她怎能不好好自夸一番?喋喋不休对着墓碑说了一大通,说书似的,把自己怎么让全系老师震惊的事描述了一遍,眉眼灵动,依稀是当年小院子里举着各种锉刀和老头儿斗嘴的小墨囡。
宋河生在一旁默默看着,微笑,有些人,有些事,从来不曾远去。
就连大黑都蹲在一旁,歪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宋河生真想撸一把它的脑袋:你听得懂吗?
春节短短几天,实在过得太快了。
陈一墨忙得像只陀螺,要给各位叔伯去拜年,虽然叔伯们都居于江南,但都分散在各地,都得坐车呢!商辉师兄已经和初初姐结婚了,一个专注花丝作坊,一个开着自己的秀坊,精神头儿看着都让人振奋。
抽了一天去给宋叔宋婶拜年,还在宋家吃的饭。宋叔说话算话给她烧了鱼,宋婶儿除了一开始招呼她吃菜以外,就没再说过话。
陈一墨灵透,自然知道原委,并没有放在心上,“宋婶儿”长“宋婶儿”短的叫着,亲热又黏糊,倒把宋婶儿叫得拉不下面子,别别扭扭的,封了个红包给她,“压岁钱,你还在上学,得有,河生就没有了。”
她也不见外,笑嘻嘻地接着。
宋叔和宋河生父子俩看着,暗地里乐。
答应胖丫的聚会,直到她离开前一晚才有时间。
她、宋河生还有胖丫,相聚旧曾谙——老头儿的小院。
一个学期没来,小院又发生了些变化。
院子里重新摆上了竹桌竹椅,现在天儿冷,等暑假的时候,又能来吃西瓜和凉茶了。
原来种枇杷树的地方,已经被封了水泥的,又给破开了土,种上了一棵新树苗。
“十一月份移植的,但愿我能让它结出枇杷来。”宋河生给她解释。
她摸着枇杷树的树干微微笑,“我当初说再种一棵,老头儿不让。”
宋河生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口罩遮掩下的嘴,陈一墨甚至没看到它的翕合。
小院干干净净的不说,屋子里也是一尘不染,一切都和老头儿在时一模一样。
三人围坐在小屋里,宋河生准备了茶和零嘴儿。
有茶、有零嘴儿,还有伙伴,这一定是一个话说不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