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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祥夜     旧曾谙txt下载     旧曾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13

    老头儿布置给他们仨的作业,只有陈一墨认认真真完成了,一个暑假足足临摹了三大本画本,其余两小只,一个用一晚上的时间画完一本,深刻诠释了什么叫鬼画符,另一个一本画本只画了两页,后面全是空白。

    此刻这两小只正蔫头巴脑地等着老头儿揍屁股呢,老头儿是认真要揍人吗?

    不,老头儿没揍人,老头儿只是打发这两只去打扫院子,他和陈一墨坐在树下吃点心和水果。

    不知道老头儿哪里弄来的新式点心和奶提,他们从来没吃过的,一边打扫一边馋得直流口水,可没办法,老头儿不给他们吃啊!宋河生急得抓耳挠腮不说,胖丫本就是个贪吃的,顿时后悔不已。

    陈一墨见状,一边吃,一边悄悄揪了提子往口袋里藏,老头儿看见了,也半闭着眼睛,只当不知道。

    晚上回去的时候,陈一墨把口袋里的提子分给那俩货吃,两人顿时欢呼起来,只差喊墨囡万岁了,待一小半口袋提子吃完,两人还意犹未尽,砸吧着嘴说,“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葡萄!还没核!”

    胖妞又是感叹又是遗憾,“这葡萄都这么好吃了,不知道刚才的点心得多好吃呢!”

    陈一墨笑眯眯的,“下一回老头儿要你们做什么作业,你们好好完成不就有吃的了?”提子好藏,点心不好藏啊,不然她也装半兜。

    宋河生“嗯嗯”地不断点头,但真到了下一回,又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头儿说是要陈一墨去学徒,但陈一墨每天到了老头儿小院里,不过都是让她写作业,写完作业还有时间,就临几副画,或者老头儿老神在在地坐那给她当模特,让她画他。

    她画出来的画像哪里能看?老头儿也不多说,画完就端糕点水果来给她吃。

    这样的日子是当学徒?

    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呢,周末的时候主动提出来,“师父……”

    “错了错了!”老头儿拍着小桌板。

    “……”她吐了吐舌头,改口,“老头儿……”她也很是无奈啊,明明都写了拜师文书了,还不让她叫师父,得继续叫老头儿……

    “嗯……”老头儿这才满意了,“什么事,说!”

    “老头儿啊,我什么时候跟你学艺呢?”陈一墨托着腮帮子问。

    “着急了啊?”老头儿摸着花白胡茬的下巴。

    陈一墨点点头,“今天周末,作业昨晚就写完了,闲着呢!”她觉着老头儿没长胡子,如果有长胡子,这姿势,可就跟老神仙差不了多少了。

    “行!那就跟我来试试吧!”

    老头儿这回交给她的任务仍然是锯银板。

    “又锯啊……”陈一墨失望极了。

    “嗯。”老头儿让她继续划线锯直线,锯完直线锯折线和波浪线,“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用锯子的吗?”

    “记得!”她认真想了一会儿过程才道。

    “记得就好。”老头儿把锯弓和锯条给她,“可别把锯条折断了,不然要扣工钱!”

    陈一墨认真地点着头,末了又冲他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龈,她知道,老头儿就是唬她呢,他才不会扣她工钱!

    老头儿立马捂住眼睛,一脸嫌弃,“别冲我笑,这门牙缺的,丑得我眼睛疼。”

第32章 14

    陈一墨更乐了,她掉牙晚,第一颗牙就是在老头儿这里磕桃子的时候掉的,老头儿还煞有介事的帮她把掉下来的牙齿扔上屋顶。

    日子就在陈一墨练习锯银板的日子里一天天过去,从最初的锯线条,到锯圆形,再到锯空心环,锯五角星,最后,锯她想要的任何图案。

    她的银板,锯了熔,熔了又锯,当她终于锯出来一朵漂亮的桃花时,内心十分激动,捧在手心里拿去给老头儿看,让老头儿帮她想办法用根绳子把桃花穿起来。

    “穿起来干什么?”老头儿斜着眼睛睨了一眼她的作品,觉着丑得又要捂眼睛。

    “别捂眼睛!”她扒拉着他的胳膊,“你教教我啊!”

    “打孔呗!”

    “不行!打孔就破坏花儿了!”

    “要穿起来送人?”老头儿一猜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她笑眯眯地点头,嗯,第一个她自认为能拿得出手的作品,要穿起来送给河生哥!

    老头儿啧啧两声,“是要送给河生那臭小子的吧?”

    她嘻嘻一笑,再次点头,老头儿真精明啊,啥都瞒不过他。

    老头儿那一脸的嫌弃啊,毫不掩饰,“就这种丑兮兮的玩意儿,送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你砸我的牌子呢!”

    她噘着嘴,“河生哥才不会嫌丑呢!我锯的,他都说好看!”上回锯个五角星,五个角都不一般大小,他也说好看来着。

    老头儿不同意!不管她怎么说,都不同意就拿这东西送人,还凶巴巴戳着她脑袋说,“丫头啊!这门手艺,你连门都没进,连一道小缝都还没打开,就开始嘚瑟了?跟我来!”

    老头儿给她教第二课:练习锉功。

    各种锉刀,她在初时打扫工作室时就认过一遍了,还记得一丁点儿吧,怕老头儿笑她,答起来十分底气不足,老头儿倒没笑话她,又教了她一遍。

    如今她正儿八经跟着老头儿学,不再像从前玩玩闹闹,小小年纪,竟是十分用心,怕自己忘记,细细记了笔记。

    老头儿本来有一本册子要交给她看,见她这样认真,很是满意。老一辈的手艺人始终相信熟能生巧,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自己记的,印象会更深刻。

    等她记完,老头儿就问她了,“你来说说,你这朵桃花,该用哪把锉刀?”

    陈一墨在自己记的笔记里找了一圈,迷糊了,“平锉……半圆锉……还是……圆锉……”

    “不急,你慢慢想……”老头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眼里有难住陈一墨的得意,“这点儿东西都弄不明白,就敢拿出去送人了呢!”

    陈一墨噘了嘴,“还是师傅呢!就会笑话人!也不教我!”

    老头儿被她逗乐,这丫头啊,总算被他纠过来了,会笑,会生气,会撒娇,再不是那个战战兢兢像小鸡仔一样的受气包。

    老头儿于是教她,她宝贝她的小桃花,还不肯拿出来当练习品。

    老头儿少不了又笑话她一通,这么个丑玩意儿还当宝!笑完取了她从前练习时留下来的银条啊圆片啊,手把手教她怎么拿锉刀,怎么运刀,一共几种锉削法,平面的怎么锉,圆弧面的又怎么锉。

第33章 15

    教完,便让她将小圆片锉成圆柱,还规定了尺寸。

    陈一墨回想刚刚老头儿所教,先拿起了游标卡尺量圆片尺寸,心里有底以后,才去拿锉刀。

    老头儿看着她生疏的手法,心里却也在点头,这丫头适合做这行,至少性子耐得住,也细心,不像那俩闹腾的家伙。

    提起那俩家伙,不得不说,他们更是吃货,来他这里,吃东西才是最大目的,顺带帮他做个杂事也还行,但要他们练习枯燥的锯功,这俩总是各种借口开溜。

    没办法,这事儿半点强求不得,他自然也就不会强迫。

    正想着呢,有人来访。

    他这破院子,从来没访客,所以没有门铃,这会儿院门被敲得震天响,听这动静,他便以为是宋河生和胖丫,让陈一墨自己练习,他去开门了。

    他唬着个脸,准备凶一顿臭小子,结果,表情却在门打开的瞬间冻结。

    陈一墨初时也以为是宋河生,但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人进来找她,外面的动静更是诡异,大黑汪汪叫个不停。她放下锉刀,悄悄从门边探出个头去看看什么情况。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这是谁啊?

    院门口站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耳朵、脖子、手腕戴着一整套的首饰,她和老头儿闲聊时,老头儿给她看过画册,应该是很贵很贵的宝石。

    对,这个女人除了美丽,看起来还很……贵。

    这么美的女人来找老头儿干什么呢?而且对老头儿还很客气,可是,老头儿待她却一点儿也不客气,虽然牵住了大黑,但却指着门,叫她“滚”呢……

    可即便是这样,女人还没生气,外面又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提进来一大堆看起来很高档的礼盒,像是要送给老头儿的。

    女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跟河生哥差不多大,穿得也十分讲究,这会儿应是看见她了,目光落在她藏身的地方,冲她一笑,还对她勾勾手。

    她没理,谁要理一个小屁孩儿啊,她关心的是老头儿和这个女人!

    女人让年轻人把东西放下,打量着院子,对老头儿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恨我,恨我们……可是,你也没必要把自己过成这样啊!”

    老头儿冷笑,“过成什么样?我这样又怎么了?要过成你们这样才算好吗?”

    女人一噎,脸色微赧,片刻的不自在后继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好的。这次我来,也就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让你飞黄腾达的地方,你一手绝技,难道就甘心这么埋没消沉?”

    陈一墨的心还提了一提,老头儿要走了吗?她有些舍不得呢……

    谁知,老头儿却更凶了,“怎么?又有谁出高价了吗?”

    “你……”女人大概是被一言戳中痛处了,典雅高贵的气质有一瞬被撕裂,不过,却很快恢复了正常,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语气,“大师哥,你呀,我知道你还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我也知道,我和安平对不起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知道错了,很想补偿你……”

第34章 16

    “我不需要补偿!我现在过得很好!十分好!你们没什么事把我忘了,别来打扰我就是最好的补偿方式了!走吧!走走走!”老头儿作势要赶人。

    原来这个女人是老头儿的师妹啊!原来老头儿是有亲人的啊!偷看的陈一墨捂住了嘴,可是,这师哥师妹差得也太多了,她简直无法相信。

    女人穿着高跟鞋,被哄得差点没站稳。

    小男孩站到了女人和老头儿中间,气势汹汹地说,“不要欺负我妈妈!”

    “别胡闹!这是你大伯!”女人赶紧把男孩拉住,向老头儿道歉,“师哥,你真的不会原谅阿慈吗?”

    听到这个名字,老头儿一时陷入了沉默。

    “是,阿慈做错了事,阿慈对不起你,可阿慈现在后悔了,谁年轻时没犯过错呢?尤其今天看见师哥你的境况,阿慈心里更是难受。师哥,你今年才四十多,你看看你……”女人还哭了起来,“师哥,你原本可以过得更好的,是阿慈害你这样……这些年,阿慈一直在承受着良心的折磨,师哥,阿慈从来没有忘记你,阿慈的名字都是你取的,没有你就不会有阿慈……师哥,我相信你也记得阿慈是不是?你看,你还记得我爱吃枇杷,院子里种着枇杷树,既然这样,又何必再躲着我们呢,咱们一家子团圆不好吗?”

    陈一墨再次被女人的话惊住了,老头儿才四十多啊?可看起来,真的跟个老头儿似的了……

    老头儿不知道被触动了哪里,没有之前那么刚烈了,但言语间却更加疏冷,“不必说了,过去的一切我都忘了,你们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你们过得好就行。易南生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你们就当他死了吧。”

    易南生。

    老头儿原来叫易南生……

    陈一墨听出了神,重心没站稳,啪嗒,扑出了门外,差点跌到。

    她赶紧往回缩,但这声响已经惊动了门口的几个人,女人一眼便看清这缩回房间去的是个女娃儿,惊问,“师哥,这是你女儿吗?你结婚了?有孩子了?”说完,把男孩又扯了过来,“正好啊,你侄子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可以一块儿上学。师哥,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吧?难道要孩子也跟你隐居在这里,得不到好的发展?师哥,你跟我们走吧,带孩子一起,我保证,送她上最好的学校,你侄子有的,她都有……”

    老头儿的耐性终于到了极限,拎起她带来的礼盒就往外扔,“走走走!你赶紧给我走!我跟你说过,易南生已经死了!你们记得,就给他供个牌位,没事上注香,记不得,那就最好,就当彼此从来没认得过!谁也不欠谁!滚吧!”

    这回是毫不客气,连推带哄,甚至放出了大黑,在大黑的狂吠声中,终于把三个人赶出了门外,“砰”地关上了院门。

    女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才站稳了脚跟,不然穿着高跟鞋被他这么撵还真得崴脚。她带来的孩子被大黑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扒着她的腿。

第35章 17

    她也不想装了,温柔褪尽,一脸的不耐和僵硬,“走吧!”一把抱起了孩子,哄着他别哭了。

    上车后,年轻人递给她一只砖头大的手机,“太太,先生来的电话。”

    她接了过来,那边的男人问她,“怎么样?办成了吗?”

    “办成什么呀!老顽固一个!”女人皱着眉说。

    “不是让你打感情牌吗?”

    “打了!你老婆我只差跟他叙旧情了,你高兴了吗?”

    那边的男人顿了顿,“看见璧青他也没有一点点动摇?他怎么说的?”

    “他让我们当他死了!回去就给他立个牌位吧!真是的,这么多年还死性不改!死了就死了吧!可别叫我再来了,一肚子气!”女人把电话挂了。

    老头儿返回时便有些失态,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的,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屋子里,把门一关,再也没出来。

    似乎忘了工作间里还有个陈一墨。

    陈一墨觉得老头儿遇上了大事,不敢打扰他,老老实实在工作间练锉功,把老头儿给她的每一个形状都修标准了,还用油光锉刀给精修了,老头儿还是没动静。

    她把自己的银桃花又给掏了出来,小心翼翼锉了一遍,然后托着腮寻思着是不是真的打孔算了,怎么打孔好看,忽然灵光一线。

    为什么要打孔啊?把它做成镂空的桃花不就能穿绳了吗?

    她骂了自己一声笨笨后,找出了她唯一会使的工具——线锯。

    在她那朵丑丑的五瓣桃花上重新画图,再用线距把花瓣内环锯掉,一朵镂空的花就出来了!她兴致勃勃地锉削了一番,自认为简直完美无瑕,寻了根红色的绳子,将桃花穿了起来,塞进口袋里。

    她一看天色,这该吃饭了吧?老头儿还没出来呢?

    她利落地煮了饭,炒了三个菜,去叫老头儿吃饭。

    其实老头儿并没有将门锁紧,大黑趴在门口呢,大概是饿了,迎上来围着她脚下呜呜叫了几声。她把手里装肉的碗搁地上给大黑吃,而后去敲门。

    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便自作主张推开了门,结果,一股酒味儿扑面而来,老头儿躺在竹靠椅上,手里还拎着个酒瓶。

    “老头儿,老头儿……”她去推他,“起来吃饭了!”

    老头儿醉眼惺忪,看见眼前的人影儿,迷迷糊糊叫了声,“阿慈……”

    叫刚刚那个女人么?人家都走了!老头儿醉糊涂了!

    她趴在老头儿耳边大喊,“我不是阿慈!我是墨囡!”

    老头儿如梦初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墨囡啊……”

    “是!起来吃饭了!”陈一墨把他从躺椅上拉起来。

    一碗热热的汤下肚,老头儿才算彻底清醒了,一眼便看见陈一墨口袋掉出来半根红绳子,哼了一声,“孔打上了?”

    陈一墨下意识地捂住口袋。

    “捂什么捂?都看见了!”老头儿蔑视的眼神扫过来。

    陈一墨嘿嘿一笑,把红绳拎出来,带着几分得意,“你看,漂亮吧!不许捂眼睛!”为防止老头儿嫌弃她,她先个预防针!

    老头儿没捂眼睛,只道,“以后不许说是我徒弟!”

    嫌她的作品丑,丢人呗!陈一墨还不懂吗?可她不介意啊!小心翼翼当宝似的把银片又给装回了口袋。

第36章 18

    老头儿却来了耐性,问她这朵丑桃花她后来是怎么加工的。

    她就叽叽呱呱说开了,自己是怎么想到用线锯的,锯好后又是怎么用红柄锉刀和整形锉刀削边缘,怎么用油光锉刀精削,用到了哪几种锉削方法都说得清清楚楚。

    老头儿听完了后,点了点头。这丫头还是有灵性,时间仓促,他没来得及一一教给她,她用她自己的法子,倒也混了个八九不离十。

    能得到老头儿的赞许太不容易了!眼看老头儿心情好了些,她小心翼翼地问,“老头儿,你要跟那个人走吗?”

    老头儿脸一黑。

    陈一墨吐了吐舌头,“老头儿,人家是关心你,黑什么脸嘛!”说完又八卦兮兮的,“她是什么人啊?”

    老头儿脸更黑了,直接抄起碗要砸人。

    陈一墨头一缩,半晌,没了声音。

    她悄悄抬起眼睛往上看,只见老头早已经放下了碗,脸上一片平静。

    “老头儿……”她觉得老头是伤心的,靠向他身边,拉拉他的袖子。

    老头儿目光落在她脸上,神色难得的复杂,问她,“你希望我走吗?”

    陈一墨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老头儿皱起了眉。

    “我当然不希望你走啊!但是……如果你走了比在这里开心,你就走吧。”她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了。

    老头儿顿时一变脸,凶神恶煞的,“走什么走?你在我家吃了这么多东西,狗屁都没学会!我怎么走?不从你那里捞回本来我是不会走的!”

    陈一墨便笑了,含着泪花。

    “就知道傻笑!”老头儿扔给她一只碗,“还不给我盛饭?这么没眼力见,以后怎么靠你养老!”

    陈一墨麻利地抱着碗盛饭去了,还回头笑眯眯地说,“老头儿,我以后肯定给你养老!”

    大黑也跟着凑热闹,汪汪叫个不停。

    她盛好饭回来摸摸大黑的头,“还有你啊大黑,我也一直养着你!等老头儿牵不动你了,我就牵着你陪你散步。”

    老头儿听了不乐意了,“我走不动了,它还能走动?胡说八道就有你一套!我的肉呢?它有肉吃我没有?真是人不如狗了?”

    你的肉就在你面前阿喂!

    陈一墨摇摇头,给大黑顺完毛,又给老头儿顺毛,用汤勺舀了一大勺排骨给他。

    哎,她咪咪笑着,老小老小,一只老狗,一个老头儿,她现在就跟哄着两个小孩子似的,也真不容易呢!

    陈一墨回去的时候,太阳刚刚下山,将天边烧得金红金红的,夕阳照在河坊街两边低矮的旧房子上,给青灰色的屋顶镀上一层金光。

    她踩着青石板,一路蹦着跳着去了宋河生家里,途中还遇到好几户人家的大婶在门口摘菜聊天,看见她都知道她从怪老头家学艺回来了。

    宋河生刚吃完饭,跑着出来的,“墨囡,你今天累不?”

    他如今周末都不去老头儿那里了,老头儿教墨囡学手艺,他还得跟着学,每次学完,手都累!

    陈一墨摇摇头,从口袋里把银桃花掏出来了,拎着红绳儿,给他看。

第37章 19 第三章 掌心里的花1

    镂空的银桃花坠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夕阳下闪闪发光。

    “哇!”宋河生用手捉住了,赞不绝口,“这是你今天做的吗?太漂亮了!墨囡,你可真棒啊!”满脸的惊喜,都在证明着,他的夸赞发自内心。

    银坠儿倒映在他墨色的瞳孔里,晶亮晶亮的两个光点儿,夕阳下晃来晃去。

    他的小墨囡,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陈一墨松了绳,笑得咧开了嘴,“送给你的!”

    “给我?”宋河生惊讶不已。

    “对!”陈一墨点点头,“是我做得最好看的作品了!”

    宋河生立刻将它挂在了脖子上,跑到窗户边对着玻璃照镜子,边照边用力点头,“嗯嗯,真好看!太好看了!我喜欢!”

    陈一墨看着她的河生哥笑,她就知道,河生才不会嫌弃她的桃花丑!河生哥一定会喜欢的!

    这个一元硬币大小的银桃花链坠,宋河生这一生都没有再取下来过……

    第三章掌心里的花

    陈一墨十三岁的时候,河坊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条街都被征用,要开发旅游资源。

    每一家都要补给新房,还有一笔对当时河坊街居民来说十分可观的拆迁款。

    这个消息,让这条街上的居民振奋不已,每天的话题都不离拆迁,补偿,面积等词。

    只有一个人是消沉的——老头儿。

    老头儿不想搬,陈一墨也舍不得离开那个小院。

    那个陈旧得近乎破败的小院,承载了她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她舍不得院墙下的枇杷树,舍不得树荫下的竹桌竹椅,舍不得她挥洒了不知多少汗水的工作间,舍不得她年年修剪年年枯了又生的小草……

    舍不得太多太多。

    街坊邻居搬家那段时间,正是枇杷成熟的时候。

    陈一墨的家早已经搬了,但她仍然像平常一样在放学后去小院。

    往日里热热闹闹的河坊街,变得空荡荡的,那些在门口一边摘菜一边闲聊的阿姨婶婶们都不见了,好几家紧闭的大门上贴着的褪了色的年画掉下来一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伙儿都搬得差不多了呀……

    她一直走到街尾河滨,老头儿的小院门关着,她熟门熟路的打开,大黑先跑了上来,围着她嗅。

    她找了一遍老头儿没见到人,再回到院子里时,才在枇杷树上看见他干干瘦瘦的身影。

    夕阳西下,他穿着比树干更深一度颜色的旧衣服,藏在树影里,与枇杷树粗糙的枝干,与这暮色中破败的小院融为一体,陈旧,过时,孤独。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他却与这里的一树一草、一砖一木一样,早已停止在过往的不知哪段旧时光里,就像一潭静止的水,不再流动,春来冬去,日夜更替,都不过还是那一刻,永远都是那一刻,是昨日从前。

    从前,注定是被世人遗忘的。

    他忘不了时光,时光和世人却会将他遗忘,连同他的旧时光一起。

    陈一墨看着他,突然之间眼泪就滚滚而下。

    她站在枇杷树下,无比庆幸在那个夏天,调皮的孩子动了他的枇杷,惊了他的时光,也搅动了那一潭枯水。

第38章 掌心里的花 2

    “哭什么?还不来帮忙!”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地吼了她一句。

    “哦!”她抹了把眼泪,把老头儿扶了下来,自己上了树。

    老头儿在树下看她摘枇杷,不断絮絮叨叨地骂她,“手别碰枇杷果!那层绒毛别蹭掉了!娇贵着呢!蹭掉了不经放了!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整棵树的枇杷,一直摘到月上树梢,才算摘完,满满两大箩筐。

    老头儿把箩筐摆在他们常常吃瓜果喝茶的树下,打开头顶那盏灰扑扑的旧路灯,昏暗的灯光一亮,小小的蚊子蜂拥而来,围着灯飞。

    老头儿自己喝酒,请她吃枇杷,“吃吧,吃吧,就这一年了,明年可就吃不着了!”

    陈一墨没有说,明年想吃,可以去街上买。

    买来的,终归和这棵树上的不一样。

    她捡了颗黄透的,先递给他,他摇摇头,表示不要。

    她便自己吃了,很甜。

    老头儿问她,“甜不?”

    她用力点头。

    老头儿怔了半晌,也点点头。

    她很好奇,问老头儿,“你自己的枇杷,你不知道甜不甜?”

    “我从没吃过。”老头儿淡淡地道。

    从来不吃,为什么要种呢?陈一墨想起了那个叫阿慈的女人……

    “这棵枇杷树你种了多少年了啊?”

    老头儿似乎回忆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了,那就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她认识老头儿都五年了。

    这么多年的枇杷,他自己也不吃,最后都去了哪里呢?就像今天摘下的这两大箩筐,她放开肚皮吃,也不过吃了一斤多,她走的时候,老头儿也没让她把枇杷带走,剩下那么多,怎么处理的?

    她不得而知。

    老头儿第二天就搬了家,选的出租屋也是最角落的一套,但是还算宽敞。

    她、宋河生,还有胖丫都去给老头儿帮忙,她没想到的是,爸爸陈亮也去了,还和老头儿聊了会天,说了些感谢他这几年教陈一墨的话。

    其实说是学手艺,陈一墨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老头儿这学习学校功课以及练习画画,这两件事老头儿抓得很紧,不容她懈怠,倒是正经手艺,教得很随便,但这么几年下来,基础的锯、锉、压、拉、锤、焊、磨、铣等手艺还是学会了的,而且技术可以说非常纯熟了,这个时候如果谁要她给打个金戒指金耳环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但是老头儿这里是没活可干的……

    不过,陈一墨完全没想到这上头来,每天傻呵呵地学,傻呵呵地照顾一人一狗,很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们在临时安置的出租屋里住了一年多以后,搬进了新家。

    从平房搬进崭新明亮的大楼房谁不高兴呢?

    街坊们一个个喜气洋洋。

    胖丫家要了套三居室,她一间,父母一间,还有一间既可做她的书房又可做客房。

    宋河生家里就更不得了,补了一套,自己家又按市价买了一套,暗地里说了,给宋河生以后娶媳妇用。

    陈家却只要了一套两居。

第39章 掌心里的花3

    河坊街这一块儿的拆迁补偿采取的是货币补偿加产权置换相结合的方式,陈家要了套小房子,拿到了更多的钱。

    两居的房子,付英英是这样安排的:她和陈亮自然是要住主卧,次卧则给了陈一鸣,陈一鸣今年也开始上学了,需要独立的房间学习,至于陈一墨,在阳台上搭了个小床。

    付英英把床指给陈一墨看的时候,是这么跟她说的,“墨囡啊,咱们家里条件不比别人家,你爸爸没本事,这么些年也没挣到几个钱,所以我们是要不起大房子的,你弟弟现在要上学了,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学习,就把房间给弟弟住了,等弟弟以后出息了,你也能依靠弟弟是不是?再说,你通常也不在家里,不是上学,就是在老头儿家学手艺,在家的时间少,也就回来睡个觉,所以这儿挺合适的,而且阳台上光线好,空气也新鲜,你看,妈妈把这里收拾得干净又漂亮,被子床单全是新的,比弟弟房间里还要好呢!”

    陈一墨二话没说就点了头,“妈妈,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她真的对付英英的安排没有异议,一如付英英所说,她只有睡觉时间才回家来,连晚饭都是在老头儿家吃的,而且对比从前住的旧平房,这里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从前家里可是一共才一间房,爸爸妈妈带着弟弟睡一张床,中间拉个帘子,她睡帘子后面,做饭在外面的走廊,写作业就在饭桌上,所以,现在有了阳台这个独立空间,她不知多欢喜,宽大的窗户,望出去就是风景,远远的,还能看到泛着光的运河如一条金色的腰带围绕着这个小城,付英英在窗台上种的几盆葱和蒜,更这扇风景增添了几许绿色的情趣,她怎会不喜欢?

    至于她和弟弟在付英英心中的地位,她从来就没去比较过,因为根本不用比较,弟弟是亲生的,她不是,她如果为此而感到不公,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

    付英英放了心,笑了笑,“我们家墨囡,真懂事,长得也乖巧。”

    这话就不是谬赞了,陈一墨懂事不必说,这几年下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小女孩了。

    她常年在老头儿那里,吃得极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的缘故,老头儿每天早上牵着狗去市场,买菜买零食,伙食比在家里还好,至于糕点水果什么的,都紧着她吃,老头儿碰都不碰。老头儿还订了鲜奶,每天一盒,给她喝。

    这样精心的喂养,陈一墨像春天的柳条,生长舒展,渐渐长出了少女的姿态,明眸灵动,唇红齿白,堪堪配得上诗里的那句“碧玉妆成”,十三四岁,青葱春柳般的女孩儿,真真是碧玉妆成啊……

    付英英这么打量着陈一墨,心里的不平衡又冒了出来。

    这丫头,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比河坊街任何一家的姑娘都水灵漂亮。怎能养不好呢?听街坊们说,怪老头换着花样买肉给这丫头吃,今天鸡明天鱼后天排骨,市面上那些进口的水果,贵得她连价格都不问,老头儿三天两头买回去,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吃的都是些什么?怪老头到底有多少钱?

第40章 4

    这么一想,付英英就开始冒酸气,拉着陈一墨小声问,“你在怪老头那里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说是学艺,从来就没看见做过什么生意。

    陈一墨早就告诉过付英英了,“打首饰啊!”

    “……”那倒是打一件出来看看啊?付英英很是不满,“我看啊,这老头就是个骗子,三百块钱骗你去给他当保姆,你在那里,地是你扫的吧?饭是你做的吧?衣服是你洗的吧?三百块请个童工,他可真会打算!也就你这个傻子老老实实给他干活!”

    “妈妈……”陈一墨不喜欢她这样说老头儿,“我真的有学艺!”

    “说你傻你还不服气?”付英英戳了下她脑袋,“六七年前三百块钱,现在还是三百块钱,街口卖地瓜的老太太,六七年前一个月挣两百多!现在能挣一千五六!你还拿着那三百块回来给我交差?就你在老头家干的那些活,去别人家里,随随便便都能赚个千儿八百的!”

    “……”原来,重点在这儿等着呢。

    她没有吭声,妈妈的抱怨,她听听则罢,反正这些年也听惯了,总说她在老头儿那里吃香的喝辣的,不管家里人死活,还让她从老头儿那里悄悄拿点肉和菜回来。

    其实她平时也时不时给弟弟带吃的回来,不过都是些进口水果或者糕点糖果,她也想过带鲜奶,但老头儿会盯着她把奶喝完……

    只是水果零嘴儿这些付英英瞧不上,总说吃不完的就拿来打发叫花子,这话连陈一鸣都学去了,每回狼吞虎咽地吃了也不感激她,当然,她也从没想过要感激。付英英总想她提块肉拿只鸡回来,可这种事她做不了,总觉得这样是不是对不起老头儿?所以妈妈说,她听,沉默以对就是了,反正妈妈抱怨抱怨也就过去了。

    但这一回,付英英却没有就此罢休,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让她打了鸡血般激动起来,用力拉了一把陈一墨的衣袖,“你听见没有?你下回去,就要跟老头说,物价都涨了,七年前的三百块钱只能当三十块用!让她给你涨工钱,涨到三千!不然,你以后就不去了!”

    陈一墨还是不出声。

    付英英就气着了,“怎么了这是?把你养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和你说话都不理不睬了?”

    陈一墨于是睬她了,说了句,“我不说。”

    “你……”付英英气得敲了她一下,“不说?不说就不准再去!横竖你还一年就初中毕业了,这义务教育我也给你供完了,谁都管不着我了吧?你毕业就别念了,给我进工厂上班!”近年招商引资,附近多了多家外资企业或者合资企业,原来下岗的工人好些都进厂上班了,陈亮和付英英也去了个服装厂。

    陈一墨含着泪低下头。

    付英英又给她敲了一棍子,“你说话啊,到底去不去?”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一颗泪滴下来,“不去……”末了又加了句,“也不是你供我上学的!”

    这下就捅了马蜂窝,付英英拿起衣架劈头盖脸往她头上砸,骂她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我把你领回来,你有今天的日子过?我当年想着做善事啊,谁知道招进来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好好想想,谁给你的饭吃?谁供你去学艺?为了让你专心学艺,家里的事,我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也不舍得让你沾手,结果呢,你日子过好了,就把这个家给忘了!早知道我把你领回来干什么啊!让你在福利院当个野孩子多好!我这是做善事吗?我这是作了孽才有这样的报应吧……”

第41章 5

    陈一墨被打得蹲到地上抱住了脑袋,这时,付英英的骂声里还掺入一个稚嫩的童音,“打死你!打死你!”

    一只小脚往她身上踢了好几脚,“噗噗”几声,还吐口水吐到她身上。

    “好了!”陈亮的声音响起,把陈一鸣拎到了一旁,抢走了付英英的衣架,示意陈一墨出去避避。

    陈一墨起身,并没有像陈亮说的那样出去,而是一头钻进了阳台,她的小天地,关上了阳台的门。

    门外是付英英哭天喊地的撒泼声,骂陈亮,又骂陈一墨。

    陈亮劝她不该这样教小孩,别把陈一鸣教坏了。

    付英英对着阳台门连吐了好几口口水,“就该吐!怎么了?鸣宝做错了吗?这样的白眼狼不该吐吗?”

    骂完又嚎,“到底不是亲生的啊,不亲啊,早知道就不该把她带回来了……还是自己生的亲啊,还是我们鸣宝知道疼妈妈啊!鸣宝来,今天做得好,妈妈奖励你一个大苹果。”

    “我不要打苹果,我要买小汽车!”陈一鸣得意地提要求,大苹果他才不稀罕呢,不奖励也是他吃的!他要买玩具小汽车!

    “好,妈妈给你买!”

    陈亮听着母子俩的谈话直叹气,敲门进了阳台,安慰陈一墨,“你妈就是这么个人,嘴巴毒,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陈一墨点点头。

    陈亮看着女儿脸上的伤痕,再度叹息,“我去给你弄点药来,你啊,下次你妈妈再要打你,你就往外跑知道吗?别这么傻乎乎的。”

    陈一墨低头没有说话,往外跑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她跑到老头儿那里去躲呗,但她这个样子跑去,除了让老头儿担心,还能怎么样?

    但是,付英英这些话还是传到了老头儿耳朵里。

    付英英那张嘴是藏不住话的,她对怪老头的不满、对陈一墨的抱怨,在与街坊邻居叨叨的时候全都嚷嚷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多多少少让老头儿知道了。

    老头儿什么都没说。

    不久后,河坊街重建完毕,开始整体对外招租,老头儿居然又去把他住的小院给租了回来。

    只是,这时候的河坊街已经不是从前的住宅区了,而是变成了商业区。

    说是重建,但整条街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修整了路,街道两旁的房子再原来的基础上改头换面,一律改成商铺,房子外观愈加装修得古香古色。

    陈一墨第一回跟老头儿回来时,惊讶得简直都不敢认了,觉着这就是电视剧里古代的街道吧?

    她兴奋得一会儿拉着老头看挂着“酒”字旗的饭店,一会儿拍着手让老头儿看新开的客栈,还有各种卖本地土特产的店铺,都用牛皮纸做包装,草绳打个结系起来再贴张红纸,看得她眼睛都不够用了!

    老头儿很瞧不上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样,一路要离她远点儿,别丢他的脸……

    她嘻嘻笑着,感叹,“老头儿,咱们家这条街现在可真漂亮,是吗?”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老头儿嗤之以鼻。

第42章 6

    “就是漂亮嘛……比原来破破烂烂的样子好多了!”陈一墨喜欢河坊街,无论是它历经风雨飘摇布满岁月沧桑的样子,还是如今古典与现代结合,生机勃勃的样子。

    “你懂个啥?傻子!”老头儿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她不以为意,四处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突然在一家饭店门口看见了熟人。

    “胖丫!”她大喊。

    “墨囡!”胖丫手里用拿着吃的,这会儿正拿着根肉骨头在啃,“快来,我爸新卤的猪蹄,你来吃!”

    陈一墨看见牌匾上写着“胖丫饭店”四个字,惊讶极了,“这饭店是你爸爸开的?”

    胖丫用力点头,“嗯!你来吃啊!”

    胖丫热情地给她装了一大碗卤猪蹄,“拿回去给老头儿也尝尝吧!”

    “那就谢谢了啊!”陈一墨跟老头儿还有事要忙呢,捧着大碗没有停留太久。

    一老一小一直走到街道尽头,老头儿从前的小院所在。

    还是那个小院,但院墙已经翻新,那扇陈旧布满岁月痕迹的木门已经换成了新门,门前的台阶也已更换,那些角落里的绿绿的青苔都不见了踪影。

    门的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旧曾谙。

    她惊喜,这首诗是她特别喜欢的,忙问,“老头儿,为什么是旧曾谙?旧曾谙是什么?”

    老头儿从来不会好好回答她话的,“莫非你是文盲?还是没学过那首诗?”

    她当然学过,可是她想知道为什么用在这里啊!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呢,老头儿开门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翻修后的小院,但老头儿不是,所以,进去后老头儿若无其事,她却震惊了。

    不,这不是她和老头儿的小院。

    枇杷树砍掉了,草地全部铺上了水泥,夏天常常给她和老头儿遮阴的,让她和老头儿可以躺在竹椅上惬意地吃瓜乘凉的树荫也没有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老头儿不喜欢新的河坊街了,看似什么都没改,其实什么都改掉了……

    可她还是喜欢现在的新街道,曾经的河坊街,像一段怀旧歌手反复吟唱的旧时光,固然是美的,但,就让它永远存留在河坊街人的旧照片和老小调里吧,全新的街道,会是通往未来的路,在河坊街人的欢声笑语里,未来会有无限种可能。

    “老头儿,你看,我们还是能在这种一棵枇杷树的!”她指着从前枇杷树生长的地方,“我们把水泥地挖开,再买棵树来种!”

    老头儿板着脸,“种你个头!我是叫你来给我学艺打工的,不是叫你来吃枇杷的!怎么就这么馋呢?”

    她嘟了嘟嘴,话说是她嘴馋吗?她还不是想着老头儿有枇杷情节……

    “过来!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老头儿吼她一声,进屋去了。

    “哦……”她拖长着声音跟进去了。

    老头儿拿出几本画册来,给她打开其中一本。

    她震惊了,“哇”的一声,捧着画册的手都在抖,“这……这太漂亮了吧?世界上,真有这么美的作品?”

第43章 7

    老头儿一脸鄙视,脸上写着四个字:少见多怪!

    她翻完一本,又去看下一本,边翻边嘿嘿地笑了。

    “傻笑什么?”老头儿实在看不下她那副傻样。

    “我……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她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老头儿哼了一声,“连门都没入!”

    “老头儿,你给我说说,快说说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她迫不及待了。

    老头儿很是摆了一阵架子后,才慢悠悠地道,“这个,是老祖宗留给我们手艺,号称燕京八绝之一,叫做花丝镶嵌,又称作细金工艺。花丝很好理解,就是把金银拉成丝,然后再通过各种技法把丝编成你想要的形状和花样,掐、填、攒、焊、堆、垒、织、编每个技法都要练得炉火纯青,任何一个步骤出错,你所有过程都得重来;镶嵌,就更好理解了,挫、锼、捶、闷、打、崩、挤、镶,通过这些技法把金片银片做成托,再把宝石镶上去。”

    陈一墨点点头,“这个镶嵌,我学过的……”

    老头儿脸一板,“你学过的?你学过的连皮毛都够不上!这可跟商场里那些金银首饰不一样,每一件都是手工一点一点精制出来,每一件成品都是手艺人的心血,它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天下绝不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花丝作品,就算是一样的设计,最后做出来它们的灵魂也是不一样的,商场柜台里那些首饰,是模板做的,一个模板可以做出上百上千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那是没有灵魂的,是死的。”

    陈一墨早被老头儿打击惯了,脸皮厚着呢,认真听了后嘻嘻笑,“那老头儿您教我啊!”

    “哼!”自然是要教她的,指着画册上一副图道,“看见这没?这个叫金瓯永固杯,是清朝皇帝在新年开笔仪式上用的酒杯,杯耳是夔龙,杯足是象,杯身上布满宝相花,还镶了珍珠、红宝石和蓝宝石。它虽然只是一个杯子,但它的纹样设计,表现出了当时手艺人的智慧和审美,也体现了我们老祖宗工艺里精雕细琢的东方之美。”

    “那这个呢?”陈一墨指着另一副,“这个蓝色的,像戏台上的头冠。”

    老头儿看了一眼,“什么戏台上的头冠?这个是凤冠,明朝皇后戴的,现在珍藏在BJ的博物馆里呢!”

第44章 8

    陈一墨惊讶地抬起头,“那我不是要把所有的手艺都学会?那我要学到什么年纪啊?”

    老头儿笑了,“艺术是相通的,你可以都去了解,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是我,也没能把每一种都学会。”

    “那……这个呢?老头儿,这是一件裙子吗?”陈一墨翻开另一本,指着第一张图。

    她刚问完,就看到底下标注着:百鸟朝凤裙,作者:陆安平、林雪慈。

    老头儿瞟了一眼,把画册给合上了,“行了,别看了,贪多嚼不烂。”

    “……”难道不是他自己让她看的吗?“老头儿,你是要教我这些吗?”她有些跃跃欲试,毕竟看了这些经典作品,她终于算是明白,老头儿评价她那句“连门儿都没入“还真有些名副其实。

    老头儿坐在那闷闷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想做个什么?”

    她一想,马上想到了她送给宋河生的桃花坠子,自个都觉着实在丑得不堪入目了,她马上说,“桃花!”

    老头儿哼哼两声,直接用个锤子敲她的头,“除了宋家那小子,你心里还能惦记点别的?”

    她嘻嘻一笑,“我还惦记老头儿啊!”

    老头儿撇开脸,“听着都没法信!”

    她也不说其它了,拉着老头儿衣角,晃了晃,算是撒娇。

    老头儿咳咳,“花丝镶嵌,首要的就是丝,最大的特点也是丝,这花丝的种类最常见的就有二十多种,先练习掐丝吧!”

    学掐丝,陈一墨先学了拉丝,把银条放进拉丝机粗拔,再进行精拔。

    老头儿当场就开始教她,粗拔后三四毫米的丝,老头儿拉出来最细的一根,让她自己去测量,她量出来直咂舌,妈呀,这才0.19毫米呢……

    “我还能更细,现在看你的了!从粗的开始吧!”老头儿把工具甩给她,“丝的型号在7到36之间,不同型号对应不同用途,你先拔个粗的给我看看,7号丝是4.7毫米。”

    她认真点点头,结果拉出来的丝惨不忍睹,她都不敢抬头看老头儿了,明明老头儿轻轻松松就一根根拉得又均匀又光滑,她的就这么磕磕巴巴?

    老头儿这回倒是没训她,“还好,第一次能这样不错了,手稳着些,熟能生巧,凡事贵在勤奋,三天不练必然手生,你得记着,身上永远揣着本子和笔,走到哪里画到哪里,以及,一旦进了花丝这道门,手上镊子不可离,千丝万丝,都从这镊子中来,慢慢练着吧!”

    这一个慢慢练,她就练到初中毕业。

    掐、填、攒、焊、堆、垒、织、编。

    老头儿说这个工艺流程是不可逆的,中间任意一步出了错,所有步骤要全部重来。

    而她不知道出了多少回错,经历了多少次重来,她才拿出了她第一件满意的作品——花丝桃花。

    是的,她坚持了将桃花作为她的首件作品目标,一把小镊子,练习了几百次,才把花瓣的弧度掐得圆滑顺畅,那时候,她走路在掐,吃饭在掐,睡前还在掐,直到她掐出来的花朵轮廓跟她画的白描图一样惟妙惟肖。

    而后便去填丝,还是一把镊子,加上迎丝棍、小盘、小勺、沾活纸、剪刀等等不起眼的小工具,把各种花丝纹路往花瓣里填,她填进去了花丝、蔓丝和巩丝,花蕊处用的小松丝。

    艰难走到这一步,后面的过程她差点疯了好几回,不是焊错,就是焊接点不规整,甚至掌握不了火候花丝还被她烧熔过多次,好不容易没熔吧,有时候留下大片的焊迹。

    每一个步骤里老头儿提到的不能犯的错,她都一犯再犯,才终于成就她那一朵小花。

第45章 9

    最后,她还把那朵银桃花镀成了金色。原本,她想着是不是在镶几颗珍珠,但一想这朵花是送给一个男孩儿戴的,珍珠可就不适合了。

    她做这朵花的时候,宋河生常常在一旁边玩他的掌上游戏机边看,亲眼看着她重来了一次又一次,因她又要上学,一朵小小的桃花坠子,她做了大半个月才做好。

    等那朵镂空桃花金光闪闪躺在她手心里的时候,她深呼了一口气,才觉得这么久以来手指的疼痛,肩膀的酸疼都是值得的!

    “河生哥,给你的!”她笑着把掌心里的花呈到他眼皮底下。

    宋河生按了按胸口。

    他胸口已有一枚银桃花,与这朵相比,也许显得粗笨了些,但他自某一天带起,就没取下来过,此刻它贴着他胸口,与他皮肤同样的温度。

    她看懂他这个动作的意义,展颜一笑,还有些羞涩,“河生哥,那个做得太丑了,你取下来我熔掉算了!这个新的给你。”

    他却捂紧领子摇头。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吗?”她低头看自己新做出来的桃花,难道有什么瑕疵?

    他却还是摇头,“喜欢,你做的我都喜欢,但我就要这个了。”

    “可是……为什么呀?”那枚那么丑,丑得她都没脸多看一眼。

    他微微一笑,“你以后做出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好看,没有最好看,只有更好看,难道你每做出来一件新的,就要把给我的旧的换回去?”

    “那有什么不可以!”对于这点,她也是十分有信心的!她相信随着自己技法的成熟,以及设计水平的提高,每一件作品只会比前面一件更出色,这也是她的目标!

    此时念高二的十七岁少年,唇上已经冒出毛茸茸的细须,额头几颗小小的红痘在麦色皮肤上尴尬地冒出头,颈肩吐出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粗嘎的嗓音说着,“不必。哪一个都不是最开始那个,我喜欢这朵,有它就够。也许不是最好,但第一个,是最有意义的一个。”

    暑日的天气是太热了吧,陈一墨莫名脸色发烫,就连托着镂空花丝桃花的那只手,手心也泛着红。

    宋河生凝视着那只灵巧精致的小手掌,再度一笑,问她,“这朵桃花卖多少钱?”

    “嗯?”她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便朝着工作间外的老头儿大喊,“老头儿,墨囡这朵桃花要卖多少钱?”

    河坊街翻新,小院里的大树被砍掉了,陈一墨便让老头儿在原来大树的地方搭了一座凉棚,这夏日午后的,老头儿正躺在凉棚里的竹凉床上打瞌睡呢,听见着一声喊,眯着眼随意说了个数字。

    宋河生便从陈一墨手心里抢走桃花跑了,少年微汗的指尖划过她手心,一阵酥麻的震颤在彼此皮肤相交处蔓延开去。

    陈一墨愣了一瞬,紧跟着追了出去,只见他扔下一把钱在老头儿身上,转瞬跑出了门,跑得没了影儿。

    “河生哥这是干嘛呢?”她摸不着头脑,问老头儿。

    老头儿指指钱,“这还用问吗?把你的烂桃花买下来了!”

    “……”她把“烂桃花”这个词听成了打击,“什么烂桃花?我做得那么精致!”

    老头儿重新闭上眼,哼哼两声,“等你回去的时候到药店买盒药去。”

    “什么药?”她还以为老头儿病了呢!

    “脑残片。”

    “……”老头儿学会骂人了!她气得跺脚,“老头儿!我哪里笨了?”

    老头儿干脆翻了个身,“哪哪都笨!”

    陈一墨无语望天,“今天不给你做好吃的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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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曾谙介绍:
本书已获得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开始稳定日更了哦
很久以后,陈一墨在他乡,在明月如霜之时,总是想起这一幕。想起桃花流水的江南,想起斜风细雨的江南,想起江南肥美的鳜鱼,想起江南晨曦里背诗的少年。
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旧曾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旧曾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旧曾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