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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祥夜     旧曾谙txt下载     旧曾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胖丫儿也往他身后躲,声音都发抖了,“河……河生哥……怎……怎么办?怪……怪老头会不会把我们抓去吃了?”

    宋河生回头瞪她一眼,“要吃也吃你!你肉最多!”

    胖丫一听,“哇”的一声就哭了。

    “不许哭!谁哭我放狗咬谁!”易老头绷着个脸,中气十足地吼。

    胖丫立马捂住了嘴,眼泪哗哗流,却不敢再吭一声。

    “进来!继续打扫卫生!”老头儿虎着个脸牵着狗进去了。

    这仨小萝卜头也不敢逃跑,乖乖儿地一个拽着一个的,串成一串进去了。

    “谁会做饭?”老头儿凶巴巴地问。

    “她!她家开饭馆儿!”宋河生毫不犹豫出卖了胖丫儿。

    胖丫儿哇的又哭,“我……我……我不会……是……是我……我爸爸……爸爸……会……”想起不能哭,谁哭谁就要被狗咬,很想捂住嘴忍住,但是因为太害怕,实在忍不住,最后崩溃,“哇……我……我也不想哭……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啊……怎么办?别……别咬我……”

    “先打扫卫生!然后三个一起做饭!”老头儿恶狠狠说了一句。

    胖丫儿巴不得离老头儿远点,一溜烟就去打扫了,拖个扫帚,边哭边扫,边打嗝。

    这一回是打扫屋子里。

    老头儿的屋子不大,一个正房,用来吃饭起居,一间卧房,睡觉用的,厨房在外面,里面积年的油烟污垢,三个小孩儿连小刀都用上了,又洗又刮的,花了几个小时才清理干净,连宋河生一个男孩儿都累得瘫倒在地上,觉得胳膊都抬不起了,胖丫更是满头大汗,连哭都忘记了,吐着舌头呼呼直喘气,两只小脏手摸得脸上黑一团灰一团。

    只有陈一墨,默不吭声,在其他俩小伙伴累瘫倒以后,还将厨房的锅碗瓢盆叠放得整整齐齐。

    他们以为这就完了……

    他们太天真了……

    老头儿又打开了厨房旁边锁着的一间房,“还有这里!”

    “哇……我要回家……”瘫在地上连站起来都没了力气的胖丫放开了嗓子。

    “不许哭!再哭大黑吃了你!”

    老头儿一声吼,胖丫儿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鹅,“昂昂”的,不敢哭又忍不住,发出怪叫。

    这间房,可是个奇怪的世界。

    有奇怪的桌子,各种大大小小奇怪的剪刀,还有许多他们不认得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各种金属等等,只是,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

    “小心着扫!丢了东西,或者弄乱了,可得狠狠揍你们!”老头儿甩下一句话,牵着狗走了。

    宋河生上四年级了,到底大一些,东摸摸,西摸摸,小声问,“这里是老头儿打金器的地方吗?”

    陈一墨也觉着是,点点头。

    宋河生连连咂舌,“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金子?听说金子很值钱呢!”

    胖丫脸上又是眼泪又是尘土的,还流着鼻涕,袖子往鼻子一抹,脸上更花了,抽噎着,“肯定没有!怪老头衣服鞋子全是破的,有金子还能这么穷?”

    陈一墨却一脸认真,“有没有,都不关我们的事,有也是别人的金子,我们不能拿。”

    这句话得到了其他俩萝卜头的认同,都点着头,“嗯,不拿!”

第17章

    等这仨萝卜头把工作间也打扫干净,都日落西山了,老头儿取了肉和菜出来,扔给他们仨。

    仨小家伙只有陈一墨有做饭的经验,宋河生怎么能让她独自忙活,使唤胖丫,“赶紧洗菜洗米烧火去!”

    胖丫委屈的,“我……我累坏了……”

    “谁不累?再不动我就告诉坏老头儿让他放狗了!”

    胖丫再度“哇”的一声崩溃,边哭边挪动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洗菜去了。

    陈一墨则去烧火。

    “墨囡,你坐着歇会,等会让胖丫烧!”宋河生来给她捏手捏肩,家里爸爸干活干累了,妈妈也是这么给爸爸捏的。

    胖丫又在那边嚎了,“河生哥,你偏心……”

    “再嚎我牵狗去了!”那只大黑狗他自己也怕,但用来唬唬胖丫儿还是很管用的!

    胖丫儿果然闭了嘴,打着嗝儿哭着洗菜。

    陈一墨已经开始不顾宋河生的叨叨默默开始生火。

    至于三个小萝卜头是怎么把这顿饭做熟的,过程不赘述,也就是肉啊菜啊什么通通一锅煮了,煮熟为上,味道什么的,没人讲究了,而仨小家伙干了一天活,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整整一大锅的肉菜,难吃得怪老头儿吃了一口就搁下了筷子的水准,他们仨恁是吃了一个一干二净,最后一个个满足得捧着胀鼓鼓的小肚子瘫在椅子上打着嗝。

    怪老头儿十分嫌弃地扔下一包点心,“吃饱了就赶紧滚蛋!帮我把这些都扔了!”

    这回要扔的居然是一大包奶糖。

    还没见识过这场面的胖丫儿舔舔嘴唇,“这个……奶糖可好吃了,为什么要扔啊!”

    怪老头儿哼了一声,“小孩子吃的东西!我又不是小孩子!”

    胖丫儿笑眯了眼,抱着奶糖,“我们扔!我们马上去扔!”还冲着陈一墨和宋河生眨眼,示意赶紧走,免得怪老头儿后悔。

    宋河生和陈一墨经历过一回这样的事儿了,一点不奇怪,三人手牵手地出了怪老头儿的小院。

    胖丫儿急不可待地就要分糖,因“分赃不均”,和宋河生吵得不可开交,唯有陈一墨,回头一望,只见小院的门还开着,橘黄的灯光从小院里照出来,照亮着他们回家的这条路,怪老头儿站在灯光下,脚边趴着那条凶巴巴的大黑狗,见到她回头,老头儿臭着脸哼了一声,牵着狗进屋去了,却始终留着门,留着那一盏灯……

    陈一墨微微一笑,接过宋河生塞给她的奶糖。

    三人此番回去,胖丫儿辫子散了,整个一煤球里打过滚的胖花猫,到家父母定然好一番询问,而宋河生则免不了一顿胖揍,因为付英英上午就去他家告了一状,等着陈一墨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拉了一天肚子的付英英劈头盖脸朝着她就是一通巴掌,骂她“小贱种”、“赔钱货”、甚至说她“吃里扒外,小小年纪就会勾引小男人来害她这个妈”云云。

    其它的她已经习惯了,可是,此时八岁的她听见“勾引男人”四个字,还是怔住了,奶糖撒了一地。

第18章

    “哎哟,这是什么?这么贵的糖!”付英英转头就给了陈亮一巴掌,“你个狗胆包天的!老娘我辛辛苦苦给你生儿子养儿子!你他X的还藏私房钱!还给钱给这赔钱货买这么贵的糖?她是什么命啊?她有这个命吃这个糖吗?小心折寿夭折啊!”

    陈亮在家里被付英英“教训”惯了的,听她这么说,再看看一旁低头发呆的陈一墨,觉得付英英这次实在骂得过分,忍不住顶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给她钱买糖了?”

    “你还敢顶嘴?”付英英又一个巴掌打在陈亮背上,“不是你是谁?难道宋河生那野小子还有钱买这么贵的糖了?可以啊,上午送苹果,下午买糖!这小贱人还挺有本事啊!勾得那野小子团团转……”

    付英英喋喋不休地骂,直到把陈一鸣吵醒了,她去哄儿子,才算放过了陈一墨。

    陈一墨坐在自己床边,默默擦去眼角的湿润。

    陈亮来了,在她面前叹了口气,“墨囡,你妈就那个性格,嘴巴刻薄,可心地还是好的,你别怪她。”

    陈一墨怔怔的,老半天问出来一句,“爸爸,什么叫勾引男人?”

    陈亮紫涨了脸皮,憋不出一个解释来,末了,掏出两块钱往她手里塞,“你不是说要买铅笔吗?快拿着,明天自己去买。”

    陈一墨低下头,没有接。不是客气,而是在她眼里,付英英无所不能,陈亮无论藏在哪里的私房钱,不管是一块还是五毛,都能被付英英找到,这钱,若是让付英英知道,她和陈亮都没好果子吃。

    “快啊!”陈亮急了,“赶紧的!别被你妈看见!”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风一样闪了过来,一把抢走了这两块钱,“你还有钱给这小贱人?你还有脸藏私房钱?老娘我给你辛辛苦苦生儿子,连只鸡都舍不得吃,你还有闲钱四处撒?”

    “哎哟,我你小声点!别又把儿子吵醒了!我这不是……墨囡要买铅笔吗?”陈亮抱着脑袋,只差鼠窜了。

    “啪”,一巴掌又拍在了陈一墨脸上,“你可真能啊!当你自己是谁呢?没人要的贱丫头!我把你领回来就是发了善心了!你当你自己是有钱人家大小姐呢?买个铅笔要两块钱?”

    陈亮苦着脸把付英英拉走了,出去了两人还在吵个不休。

    陈亮在付英英的吼叫声里叹息不止,“哎,咱们也稍微对墨囡好些,咱们现在也是有亲生儿子的人了,将心比心,想想墨囡的亲生父母,如果知道墨囡在咱们家不受待见,还时时挨打挨骂,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心疼?她就是个没人要的!没准是谁偷男人生的野种!谁会心疼她?有人心疼她还能把她给扔了?我养着她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不然现在还没人要呢!怎么?难道我还养出仇来了?早知道,就不把她带回来!”

    “我求求你了,小声点行吗?”

    亲生父母吗?

    陈一墨心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哗哗而下。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

第二章 谁动了我的枇杷 1

    夏天的脚步,随着怪老头儿院里探出院墙的枇杷枝上的枇杷果一天天黄透而近了。

    陈一墨在墙根下拾起自然掉落的几颗枇杷,吹了吹灰,装进自己提的塑料袋里,前去敲门。

    “你这臭丫头!怎么又来了!”十分嫌弃的苍老的声音后,门开了,门内杵着吹胡子瞪眼的怪老头儿,还有那只如今见了她就摇尾巴的大黑。

    她笑眯眯的,把塑料袋里的骨头倒出来,摸摸大黑的头,“大黑,来吃。”

    今天中午家里吃的是猪大骨炖海带,吃完后她收拾收拾出来扔垃圾,骨头正好给大黑当零食吃。

    大黑显然已经被她投喂惯了,大脑袋在她掌心里蹭蹭,欢实地啃骨头去了。

    怪老头儿哼了一声,“真没出息!几根骨头就收买了!老头我平时没给你吃饱?”

    大黑冲着他汪汪两声,好像在说:难道你不是在等小囡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门口杵半小时了!

    陈一墨已经开始熟练地收拾打扫了,一边还笑嘻嘻地说着,“今天来晚了,等了一会儿河生哥,河生哥期末考试没考好,天天的被他爸关在家里,今天想不到法子偷跑出来了。”

    怪老头儿还是冷哼,“谁稀罕你们来?闹得人头疼!”

    陈一墨笑笑不说话,埋头捡枇杷去了。

    自从在怪老头儿这吃了一回核桃云片糕,又得了一回奶糖,她便时不时会来这里,不请自来,帮着老头儿扫扫地,做做饭,或者补补破衣服,当然,针脚是如何被嫌弃就不提了。

    如果有时间,她还会陪老头儿一起吃,不为别的,就为那一晚她回首时见到的灯光下老头儿望着他们离开的一幕,就为那一幕里,始终为他们留着的那盏灯。

    从那一刻起,她便有种感觉,老头儿和她在这世上是同一种人。

    那种感觉,她长大以后才懂得有个名词可以用来匹配,这个名词叫孤独。

    她和他,都是没有人要的孤独之人。

    所以,她从那时起,便坚信,其实老头儿是欢喜见到他们的。

    后来,她每一次和宋河生来看他,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尽管老头儿每次都拉长着一张脸对他们大呼小叫,但每一次都没赶他们走,还总是把他十分嫌弃的糕点扔给他们吃……

    哪来那么多让人嫌弃的糕点?还不重样?

    因她时不时便过来,如今放了暑假,时间更是充裕,基本隔天便能来一趟,所以,老头儿这里已是十分干净整洁,她已无需再花大气力打扫了,稍稍整理后,便把捡来的枇杷洗干净了,放在院子里的小竹茶几上,给老头儿吃。

    院子不大,树荫郁郁葱葱,小竹几搁在树下,十分凉爽。

    “老头儿,你可真会享受!”她自己也搬了把小竹椅,坐在了对面。原本她是叫他爷爷的,被他训一顿,说不是她爷爷,别胡叫,河生哥便叫他老头儿了,他居然没反对,可真是个怪老头儿。

    她白生生的、小小的手,取了一颗枇杷,剥去皮,喂到老头儿嘴边。

第20章 枇杷2

    老头儿嫌弃地一扭头,“不吃!”

    “吃嘛吃嘛……”她咯咯笑着,还撒了个娇。

    老头儿这才一脸不情愿地给了她个面子,皱着眉,“勉为其难”吃了。

    “真酸!”吃完吐籽儿的时候他还要吐槽。

    “那也是你自己种的枇杷酸!”她点着小脑袋说,一点儿也不怕怪老头。都说怪老头要吃小孩儿,胡说!

    老头儿板着个脸,“小囡囡好的不学,跟坏小子学顶嘴!”

    陈一墨捂着嘴嘻嘻笑。老头儿说的坏小子便是河生哥。

    老头儿态度总是不好,河生哥便老和他吵嘴,可吵来吵去,也没见老头儿把河生哥吃了呀?相反,他们还有糕点吃,所以,陈一墨也渐渐被带着和老头儿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嘴皮子仗。

    她喜欢和老头儿这样玩。

    很多年以后,她回想童年,最平静温馨的时光,便是在这破旧小院里,或有河生哥和胖丫,或者就她和老头儿两人,围坐树荫下的小竹几,吃饭尝糕,斗嘴说笑,蝉鸣犬吠,喧闹不止,哪怕把老头气着了,老人家操起板凳要砸他们,飘荡在这院里的也是他们的嘻嘻哈哈声。

    小孩儿并不惧打骂,小孩儿也最是敏感,这打骂是真是假,里面饱含的是疼爱,还是厌恶,他们比谁都体会得明白。

    她剥第二颗枇杷的时候,老头儿再不肯吃了,还进屋取了一瓶橘子罐头来,开了盖儿给她,“不好吃!给你!”

    “这还不好吃呢?”陈一墨眼睛都笑弯了,“我们一人吃一半吧?”

    老头眉毛皱得铁紧,“我不喜欢吃!”

    “不喜欢吃您还去买?”陈一墨嘻嘻一笑。

    “谁说是我买的?”老头儿顿时炸了毛,“我在垃圾堆里捡的!别人给我的!我怎么会去买?”

    陈一墨咧了咧嘴,小声说,“我上午亲眼看见你在街口的小卖部买的呢!”

    说完,知道老头儿必定暴跳如雷,赶紧跳了起来,直奔厨房而去。

    果不其然,老头儿已经操起板凳要砸了,身后气哼哼的声音在说,“算你跑得快!不然砸扁你的小身板!”

    陈一墨去厨房溜达一圈回来,手里多了两只小碗、两只小匙,认认真真把一瓶橘子罐头分成两碗,她和老头儿一人一碗,还很认真地说,“老头儿,我知道你对我们好,谢谢你,我们也很喜欢你。”

    老头儿的脸都红了,还好皮肤本来就黑,不太能看出来,别扭地哼了哼,“我要吃小孩!把你们养肥了我正好一锅炖了吃!”

    “我才不信呢!”陈一墨把先喂一勺糖水给老头儿喝,“你是好人!他们胡说!反正我们喜欢你!”

    老头儿别别扭扭喝了一口,还是吹胡子瞪眼的,“谁要你们喜欢?你们就是喜欢我这里的好吃的!”

    陈一墨笑眯眯的,不与老头儿争辩,还吃了一大勺桔片,用行动实力表明老头儿说得没错,她就是爱他这儿的好吃的!

    老头儿被她这小模样气得哼哼的,一副见不得她如此嘚瑟的样子,指着工具间,“去!打扫!”

第21章 3

    “我刚刚打扫过了!干净着呢!”她又吃了一口,眼睛弯弯的,十分满足的小表情。

    老头儿哼了一声,“再去!每件工具全部仔细重新擦一遍!还要说出来叫什么名字!”

    陈一墨傻了,“可……可我不认识它们啊……”

    老头儿便露出你终于也被难倒了的得意眼神,“还不快去!”

    陈一墨嘟着嘴,慢慢把小勺放下,蔫头蔫脑进工作间去了。

    工作间里一张桌子,桌子两层,她整个人还没第二层桌子高,下巴堪堪能搁到第一层桌面上,陈旧的、布满斑驳印记的桌子曾经蒙着厚厚的灰尘与污垢,如今已被她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是,桌面的印记却无法再去除,有些像火烧的,有些像刀划的,有些像磕的,联想关于老头儿的传说,这张桌子记载的,大约是老头儿一生的故事了吧?

    莫名,小小的她觉得心里异常平静。

    大约是因为,她骨子里便喜欢这些古旧的、有着厚重历史的东西,即便还是个懵懂稚子,就能感应到它们的魅力。

    拉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满满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工具。

    老头让她认的便是这些了,可她哪里知道名字?

    她举起一把奇形怪状的东西出去了,大声问,“老头儿!这是什么?”

    老头儿歪在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喊声半睁了睁眼睛,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固定锯弓!”

    “……”八岁,二年级的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四个字,嘴里默念好几次,硬生生给记下来,转头又进去了,另举了一把跟这个有些相似的,跑出去又问,“那这个呢?”

    “可调式锯弓!”

    “……”哎哟,比刚才那个还难记!她挠挠头发,多念了五遍,才换了一个再跑出去,“这个呢?”

    “锯条!”

    “这个呢?”

    “游标卡尺!”

    “这个?”

    “圆规机剪!”

    如此反反复复十几趟,她手里揣着把锉刀跺脚,“太难了!这么多!我记不住了!”

    “笨!”老头儿嫌弃她从来不留情。

    “那你过来!我都跑累了!”小姑娘身板本来就小,又好胜心切,短腿短胳膊的,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

    老头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到底是从躺椅里起来了,和她一起进了工作间。

    “老头儿,你该换张新桌子了,你看,这桌子都坏掉了!”她指着桌面的各种疤痕。

    “你懂什么?”老头儿在她脑门上一敲,“这叫桌子吗?这叫功夫台!”

    “功夫台?”陈一墨纯属鹦鹉学舌地念了一句。

    “嗯。”老头儿见她模样乖巧,倒也温和了几分,还告诉她,“这可是我学徒的时候,我师父亲自给我打的功夫台!”

    一晃他都老了……

    老头儿眼里涌起几分沧海桑田似的风云,怀念,悲怆。

    陈一墨“哇”的一声,还用手摸了摸那些疮疤,顿觉它们更加厚重有内涵了。她冰雪聪明,联想老头儿的行为,惊喜道,“老头儿你是打算收我做徒弟吗?那你可要给我打张新桌子?哦,不,新功夫台!这个太高了!”

第22章 4

    老头儿嫌弃地瞪她一眼,“你怎么不说你太矮了?”

    陈一墨的重点可没在矮不矮这点上,她眼睛一亮,“那你是真的要收我做徒弟了?徒儿见过师父!”她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双手作揖,行了拜师礼,至于给老头儿当徒儿有什么好,她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喜欢怪老头儿,成为老头儿的徒弟,就能常常和老头儿作伴了,也跟老头儿更亲近了。

    老头儿却炸了,“谁说要收你当徒弟?我要收徒也不会收你这么笨的!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收徒弟!”

    陈一墨一点儿也不生气,小脑袋点啊点的,给大黑顺毛似的安抚老头儿,“好嘛,好嘛,不收就不收,你也犯不着跟大黑似的,一逗就汪汪啊……”

    老头气死了!他会收这样的徒弟吗?这世上有徒弟敢骂师父是狗的吗?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遇上这么个赖皮鬼精灵丫头!

    “来,再考考你,还记得多少!”老头儿不能揍她,只能为难她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三角锉!”刚刚才问过的,她还记着呢!再说,三角形,她学过了!

    “这个呢?”他换了一把。

    “圆锉!”

    “这个!”

    “这个……钳……钳……什么钳……”

    “拉线钳!”老头儿脸色不好看了,“这个?”

    “什……什么……圆规……什么来着……”她的小脸已经皱了起来。

    老头儿哼哼呼呼的,又要怒了,“这个?”

    叫啥来着?四个字的!她挠挠头发,真的想不起来了,可是,她还记得一个字,嘟着嘴嘀咕,“锯……锯子……”锯子她还是认识的,河生爸爸做木工活的时候也有用这种形状的东西,只不过大好几个号……

    老头儿终于炸了,在她头上用力一敲,“锯子?你当是锯木头呢?这叫固定锯弓!我说你这么笨,可怎么得了哦!”

    “反正你也不收我为徒,我笨不笨的,有什么关系?”陈一墨也哼哼唧唧的,把锉刀往桌上,不,功夫台上一扔。

    “你还有理了你?不好好学这个,以后拿什么来我这里骗吃的?你个小骗子!”老头儿开始吹胡子瞪眼。

    “我给你煮饭啊!给你缝衣服!帮你扫地!”她一脸我很有用的表情。

    老头儿哼了一声,“就你?煮的饭还没大黑煮得好呢!缝衣服?我好好一件衣服你缝过之后我都没脸穿出去了!”

    “那,以后你让大黑给你煮饭!让大黑给你缝衣服好了!哼!”就他会哼,她不会吗?她哼过之后还很气派地挥挥手,“我走了!回去了!”

    “等等!”老头儿大声呵斥。

    她小脸扭回来,背着手,一副小老头儿的样儿,“知道我的好了吧?”

    “你好个甚?小骗子!”老头儿气得呼呼的,如果有长胡子的话,胡子一定飞起来了,“放暑假了吧?”

    “嗯!”小下巴翘着,小嗓儿亮亮的。

    “以后天天来!小骗子!”说完,嫌弃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快滚吧!

    小骗子也是有性格的好不好?

    “我才不来了呢!”叉了叉小腰,撒腿儿就没影了,只有大黑夸张的汪汪声表明小骗子已经跑出了院门。

    老头儿跨出工作间,看到墙根底下的一兜枇杷,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忘了,忘了把枇杷给小骗子带走了,哼,这么酸的东西,他可不吃,拿去惩罚小骗子!

    至此,陈一墨在老头儿这里有了个新的外号——小骗子。

    小骗子,怪老头儿,嗯,还挺配,一听就是一家人。

第23章 5

    第二天老头儿一大早就去称了只鸡,炖了汤,还把那一大兜枇杷搁在院子里显眼的位置,怕再给忘了。

    鸡汤炖到中午,整个院子里都飘着浓浓的香味,惹得大黑上蹿下跳的,十分着急。

    老头儿却不给吃,自己也不吃,坐在院子里,正对着院门,摇着把蒲扇,时不时地睁眼看一看院门,或者站起来嘟哝热,要开院门吹吹风。

    折腾到天黑,铁锅里炖的鸡干了几回汤,添的水煲出来都不香了,他才悻悻然扔了几块给大黑吃,自己胡乱喝了碗汤,睡了。

    “哼!说不来还真不来了!个没良心的小骗子!”躺在床上,他还愤愤捶床。

    陈一墨果然好些天没来,老头儿搁在院里的那一大兜枇杷渐渐发黑,腐烂,被老头儿整袋扔掉了。

    十天后,陈一墨终于来了,雪雪白的小瓷娃娃被晒成个小碳妞,乍一出现,老头儿险没认出来。

    “你这是到煤堆里滚了几滚来的?”老头儿十分嫌弃的表情,“一点儿不可爱了!”

    “老头儿,你从来也没觉得我可爱过啊!”陈一墨笑嘻嘻地说,露出一口小白牙,和她的小黑脸成鲜明对比。

    “那倒是!”老头儿的架子又摆起来了,“你不是再也不来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陈一墨已经和大黑玩在了一块儿,大黑绕着她直转圈,明显对她手里拎着的袋子感兴趣,舌头吐得,连老头儿都替它害臊,很想问问它,刚刚才吃了一盆的人,不,狗是谁?

    “有吃的有吃的!”陈一墨赶紧把袋里的肉骨头倒给它啃,一边回头回答老头的问题,说的话可真是气人!她说,“那不是怕你老人家太想我了吗?”

    真是没脸没皮!这都跟谁学的?

    老头儿捂眼摇头,“谁想你?你不来这几天我不知过得多开心!好不容易安静了几日,你又来捣蛋!”

    他捂着眼,不知道陈一墨拿什么在他面前晃了几晃,“你不看我是吧?那我这礼物可就不给你了!我给大黑!”

    什么?礼物?

    他立马睁开眼,只见在他眼前晃着的是一件衣服。

    他斜着眼,“哼,我当什么好东西呢?一件儿破衣服?小骗子,别是你把你爸爸的补坏了,你爸不要,你拿来哄我的吧?”

    “什么破衣服?是新衣服!”陈一墨把衣服往后一藏,“不要算了!”

    “谁说不要了?”他拿扇柄敲敲她的头,“这衣服我不要,大黑能穿?大黑是只狗!我不要可不就浪费了?人啊,不能浪费!浪费可耻!”

    正在埋头啃骨头的大黑汪汪叫了两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狗怎么了?狗就不能穿衣服了?狗穿怎么就浪费了?

    只不过,它的态度被老头儿直接忽视了,老头儿正用挑剔的眼光检查那件衣服呢,发现,嘿,果然是件新衣服!他心里又不能平静了,瞪着陈一墨问,“小骗子,虽然你是个小骗子,但在我这里骗吃骗喝还不打紧,这……去骗衣服可就不好了!”

第24章 6

    “我才不是小骗子呢!”陈一墨是断然不愿意接受这个外号的,“衣服不是骗的,是我买的!”

    “买的?你哪来的钱?”老头儿皱着眉。

    陈一墨一笑,“我不是十来天没来看你了吗?这十天我可忙了。我爸厂里发不出工资,就每人发了一批衣服,我带着衣服出去摆摊儿,帮我爸爸挣钱呢!”

    老头儿算是明白了,“这衣服就是你爸领回来的?”

    “嗯!”她笑着点头,一口白牙十分耀眼。

    “那也不行,你爸让你摆摊的衣服,你不能拿来送人!”老头儿难得的正经严肃,这傻孩子,付英英那精明劲儿,她这胡乱一送,回去不得挨付英英骂啊?

    “这是我买的啊!”陈一墨便叽叽呱呱说开了,“每件衣服卖多少价,我爸都告诉我了,可好多衣服我卖的都比我爸叫的价高,多出来的钱,我就买了这件啊,这不就是我买的吗?”

    老头儿看着小骗子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暗叹,这丫头,倒是真聪明,若是投身到好人家,有亲爹亲妈的,不知多有出息,再看她自己,还穿着她那身半新不旧的褂子,不由问她,“那你怎么不给你自己买一件?”

    她摇摇头,“我的衣服又没破啊!哪像你,衣服全是补丁!我都快没地方下手补了!”还一脸的优越感……

    老头儿气得无话可说,她这套衣裳还有啥优越感?的确是没破,可是,裤子都快短到膝盖了,一伸手,别说肚脐眼,小胸脯都要露出来了!

    他在这又气又叹的,陈一墨已经开始打扫了,还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他,“老头儿,你就爱整洁一些吧,我就这么几天没来,你家院子又成垃圾场了!”

    老头哼了哼,正想着,垃圾场怎么了?反正你要来打扫的!结果,听到她下一句是:“我以后不能常来,你可怎么办啊?”

    屁大点的人,说一老头“你可怎么办”,这语气多好笑不说,老头儿委实也不想笑,只虎着脸追问她,“为什么不能常来?想偷懒?”

    “不是……”陈一墨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放假了,要给爸爸妈妈分忧的!上午带弟弟,下午要去摆摊儿卖衣服,晚上还要写暑假作业,哪有时间再来啊!我今天还是因为上一批衣服卖完了,我爸新货没取来,才能过来看看你呢!”

    老头儿心里别扭着呢,这傻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陈家人这么苛待她,她还双眼发亮一脸骄傲的样子,嘚瑟个什么劲儿?谁家舍得八岁的亲闺女顶着快40度的高温下午出去摆摊儿卖衣服的?

    “傻帽!”他哼了一声。

    傻帽儿可没觉着自己傻,还得意着呢,在他面前显摆,纯澈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老头儿,我能赚钱了!你知道吗?我能赚钱了!我比大人还能干呢!能帮爸爸妈妈赚钱了!”

    老头儿心里直犯愁,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帽儿!以后可怎么得了哦!

第25章 7

    他哪里晓得,小丫头心里还有句话呢,她自己能帮着赚钱,以后上学交学费买笔什么的,妈妈就不用那么不开心了吧?

    可是,小丫头还是太天真了些,成人的世界和想法不是她一颗透明的赤子之心能揣测得到的。

    她在院子里忙着打扫的时候,胖丫和宋河生也找来了。

    “刚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就知道你来这了!”

    宋河生一双手脏乎乎的,去擦陈一墨脸上的汗,在陈一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印子,胖丫看得哈哈大笑。

    陈一墨这会儿兴奋着呢,“河生哥,我能赚钱了!我妈都夸了我呢!说我赚的比大人还多!”

    宋河生也傻笑,“我知道了!陈婶儿到处说呢,还说给我妈听!你可真棒!”

    “嘻嘻嘻!”陈一墨腼腆地一笑,又对胖丫说,“胖丫儿,我能赚钱了!我赚了好多钱呢!”

    老头儿在一旁,简直无法直视,好嘛,小傻帽真傻了!

    胖丫却拧起小眉头,“墨囡,你赚钱去了,我们都不能和你玩了!”

    “对哦!”宋河生也觉得这点忒伤脑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墨囡能赚到钱,陈婶儿对墨囡都好多了,他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挣不到钱,如果他能帮墨囡挣钱多好……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帮墨囡一起卖衣服去!”

    胖丫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点着头,“卖衣服那里还有个老奶奶卖雪糕呢!”

    “你就知道吃!赶紧擦桌子去!”

    老头儿看着这仨小破孩直摇头。还一起卖衣服呢!你们爹妈都没舍得让你们出去吃苦,你们倒好,自己找着苦吃!

    “行了行了!”老头儿招招手,“今天先不打扫了,来来来,给我干别的活!”

    在叽叽喳喳询问“干什么”的喧闹里,老头儿领着一串三个小猴子进了工作间,让他们一字儿在功夫台后排开,扔给他们一人一把线锯,一块小银板,还有钢尺和画图工具。

    “这是要干什么?”宋河生用尺敲着银板,蹭蹭作响。

    “放下放下!猴儿崽子,不是拿给你们玩的,要正经干活!”老头儿觉得脑仁儿疼,有点后悔把这仨拘在一起了,“先划线,在板上画,每条线的间距不能超过3毫米,然后用这个,这叫线锯,先把工具认齐咯,用线锯把板沿着线锯开。”

    他坐下来,先示范给仨萝卜头看怎么装线距,“看着,这叫锯弓,要将锯弓前端顶着功夫台的木台塞,这里就是木台塞,弓口向上,肩膀顶着锯弓手柄,轻轻压,记着,不能使太大力,不然锯条会断,这个就是锯条,看着,压住手柄以后,锯齿朝上,安装上去,记着肩膀一定不能太使力,装上以后,旋紧螺钉,就装好了。你们来试试,宋家小子,你先来。”

    “这容易!”宋河生率先开始了,结果,毫无悬念,锯条啪地断了。

    胖丫和陈一墨也无例外。

    如此三番两次,老头儿头疼,“算了算了,我先给你们装!”照这么下去,他能被坑穷!

第26章 8

    锯条装好,便让他们开锯,给他们仨一人打开一个小抽屉,“站这儿,对着抽屉!”锯下来的银屑还能再收集起来再熔,虽银不如金值钱,但一开始就要养成好习惯。

    说完发现仨萝卜头不够高,又给他们每人脚下垫了个小凳子,让他们踩着干活。

    “好嘞!还是我先来!”宋河生踩上凳子。

    胖丫儿和陈一墨见状也拿起了钢尺。

    一样的活儿,三个人完成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宋河生一开始还能3毫米一量一画,后来,便觉得麻烦了,估摸着差不多3毫米,便直接画起来了,宽宽窄窄距离不等不说,还画得不平行,起笔的时候还与上个线3毫米或者4毫米的艰巨,画下去却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尾部的间隔一会儿2毫米一会儿5毫米,最后两条线相交的都有。

    他挠挠头,笔一扔,“太难了,我开始锯吧!”

    胖丫呢,是画一条线锯一条,她烦恼的是,明明线画得齐齐的,为什么一锯就不按照线走了呢?锯出来的全是歪的!而且锯了没多会手就酸了。

    她将锯子一放,“太累了,我要喝点水去!”

    喝完水,也没见她接着来锯,跑进跑出的,一会儿去院子里摘朵花,一会儿又进来拿锉刀碾花汁。

    只有陈一墨,小小的人儿,站在小凳子上,一丝不苟地用尺子在银板两端都量出3mm的间距,并且标上点,再划线就不会像那俩货一样一会儿飞天上一会儿跌底下,规规矩矩的3mm,一丝儿不差。

    待画完了,才拿起线锯开始锯,锯得很慢,不像宋河生那样着急,也不像胖丫那么毛糙。

    一个小时过去了。

    宋河生倒是早早完成了他的工作,锯出来的东西宽的宽,窄的窄,长方形梯形,形状不一,而胖丫则自从去喝水以后就再也没拾起她的锯子。

    两个人已经在老头儿的院子里上树钻洞,玩得不亦乐乎,只剩陈一墨,还在认认真真锯她的银条儿,每一根银条都一样长短,一样宽窄。

    老头儿也没吭声,任那俩皮猴瞎玩,只在一旁摇着蒲扇打着盹,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才去看陈一墨。

    小小的人儿到底年纪小,没力气,锯块银板,手指都勒红了,鼻尖儿全是汗,小下巴咬得紧紧的。

    听见声音抬头一看,继续锯,“还有一点儿,马上好了。”

    老头儿不打扰她,在一旁给她扇着风。

    陈一墨按着已是窄窄一条的银条,小心翼翼锯完最后粘连的一点,松了口气,朝老头儿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好了。”

    “嗯!”老头儿也不评价,让她把工具银条都规整好,叫她出去吃西瓜。

    玩疯了的宋河生和胖丫儿见有西瓜吃,也满头大汗地围了过来。

    还是把西瓜摆在树荫的茶几下,燥热的下午,夏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累了的三个小朋友瘫坐在竹椅,凉沁沁的西瓜入肚,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泰了。

第27章 9

    “老头儿,你这儿可真舒服。”宋河生拍着圆鼓鼓的肚子。

    老头儿哼了一声,“可没有白舒服的!要干活!”

    “还有什么活儿要干啊?”宋河生哀嚎。

    老头儿拿了三本画册出来,扔给他们,“在家照着画,每天画,觉得自己画的好看了,就拿来给我检查!”

    仨小孩打开书一看,就是各种花啊草啊动物啊人物啊。

    “这个画了有什么用呢?”胖丫皱着脸苦恼地问,她还有好多暑假作业没做呢!

    “只管画就是了!画好了才有西瓜吃!”老头儿板着脸。

    宋河生和胖丫都觉得家里又不是没西瓜吃,谁稀罕啊?可是,偏偏还真稀罕到老头儿这里来玩儿,虽然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别别扭扭把画册收起来了。

    只有陈一墨,默默拿了画册,一句怨言也没有。

    走的时候,仨小家伙一如既往地说,“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然而,这一去,竟然整整一个暑假都没有再来。

    这个暑假,注定不平凡。

    他们住的这条临河的街道叫清河街,街上住着的大多是厂子的工人,这两年各家厂子都不太景气,陆陆续续有人下岗,陈亮夫妇工作的服装厂也是在垂死挣扎,不然付英英也不会索性就在家带孩子,工厂更不会发一大批卖不出的衣服替代工资。

    夫妻俩只觉得未来的生活摇摇欲坠,而就在这个暑假,服装厂彻底宣布倒闭,陈亮除了又带回一大批衣服,什么都没有,就回了家。

    家里多了个儿子,收入突然变零,付英英每天摔盆打碗,脾气也跟这燥热的天气一样,一点就着,而陈亮和陈一墨自然成了出气筒,每天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被付英英逮着骂。

    陈亮是个老实人,要他去摆摊卖衣服,一天也卖不出去一件,但陈一墨机灵,这个暑假天天出去,每天带回去的钱好歹稍稍平复付英英焦躁的心,可衣服总有卖完的时候,没有固定工作就没个保障,陈亮也试着出去找事做,但这些工作朝不保夕的,没准儿哪天又丢了,付英英想着宝贝儿子的未来,急得一个暑假都瘦了一圈。

    穷急,便会生出变数,这变数有好的,也有坏的,端看人性。

    街道上有些人便索性南下沿海,而有些人则挑起了担子推起了车子,做小本买卖。

    付英英自己要带儿子,陈亮又是除了傻傻干活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该怎么办呢?付英英看着一个暑假晒得漆黑的养女,心头有了主意。

    宋河生就是这个时候跑到小院来的,气喘吁吁拉着老头儿的手就跑,“老头儿,你快去看看墨囡!她妈妈不让她上学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宋河生第一时间就来找怪老头儿,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头儿和他们非亲非故,脾气还臭……

    老头儿被他拉得差点跌倒,“怎么回事啊?你说说清楚!”

    “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宋河生急得很,拽着老头使劲跑。

第28章 10

    陈家此时也正在吵架呢,就是为了陈一墨念书的事,陈亮始终不同意,但付英英决定的事谁又能改?

    今天是报名的前一天,他顶着付英英的怒火跟她做最后一次沟通。

    “再穷也要让她把初中读完,不然街坊邻居要戳脊梁骨啊!我们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再说,念书要几个钱?”陈亮小心翼翼地说。

    付英英眼皮一翻,“戳脊梁骨?你让他到我面前来戳试试!我看谁敢!难道我不想让她去念书啊?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要能像胖丫爸爸似的开个餐馆,或者像河生爸爸似的给人做木工活,那我也供她念书!你会什么?你除了会张嘴吃饭你还会什么?在服装厂工作了一辈子,连件衣服都做不好!你有什么本事让她去上学?不过是个丫头,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从小学着做生意,还能给自己攒笔嫁妆!也能贴补家用,就她这两个月赚的钱来看,挣上个二十年,以后鸣宝娶媳妇都不用愁了!靠你?我们娘俩要饿死!”

    说完,换了副好脸色对陈一墨说,“墨囡,你不要怪妈妈,念书有什么用?我们服装厂的副厂长不就是大学生毕业吗?结果怎么样呢?厂子一样倒闭,还不如胖丫爸爸学门手艺,一辈子受用不穷!你现在学着做生意,长大了指不定也能开店,挣大钱!”

    陈亮听着皱眉,“可你让人家怎么看我们家……”

    “看什么看?谁要敢到我面前来说三道四,就把死丫头领他家去!他家供着上学去呗!”付英英火了,一顿怒吼宣告这场争吵必须就此结束。

    陈一墨低下头,死丫头……

    每天她把卖衣服的钱交给付英英的时候,她便是乖墨囡,一旦付英英发火了,她就是死丫头……

    “爸爸,妈妈。”她小声说,“你们别吵了,我不上学就是,卖衣服赚钱也挺好的。”

    “你……”陈亮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苦恼无比,“傻孩子……只怨爸爸没本事……”

    易老头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到陈家来的,身后还坠着个满头大汗的宋河生。

    天气热,陈家大门敞着,只关着一扇纱窗门。

    付英英透过纱窗,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后头那个熟悉,宋河生!这坏小子每次来都没啥好事!今天只怕又是为墨囡上学的事来找茬的!

    她眉毛一竖,就想发火,结果纱窗门一开,走进来个瘦老头儿?

    她一看,认识,又不认识!

    认识是因为谁不知道河滨住了个怪老头儿,一生没结过婚,更是无儿无女?不认识是因为,怪老头儿脾气怪,不跟任何人来往,她陈家也跟他没有来往,倒是听说死丫头去老头家玩过,莫非,是为死丫头的事来的?必然是的!宋河生那臭小子带来的呗!

    她做好了与老头儿大战一场的准备!

    论骂架?不是她付英英吹牛!这整个河坊街就没人是她对手!

    她卷起了袖子,蔑视的眼神看着老头儿。

    陈一墨已经下意识地往老头儿身边靠去了。她猜到了老头儿是为了她念书的事来,可是,老头儿哪里说得过妈妈呢?别连累老头儿被妈妈训,就像爸爸一样,被训得像只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第29章 11

    老头儿却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别怕,自己则在陈家待客的椅子上坐下了。清瘦刻板的面容,花白发须,这么大马金刀的一坐,举手投足竟有几分清绝出尘的气势。

    付英英都觉得奇怪了,平日里看着邋遢又抠搜的老头,今天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怎么着就像个世外高人一样了呢?

    再细看,还是那身半旧的对襟衫,唯一的变化就是布鞋没破洞了呀?

    付英英这一惊,声势上就先下去了,只见老头儿手一挥,开口就道,“墨囡必须上学!”语气十分的霸道,不容置疑。

    付英英心里冷哼,她果然料中了不是?在这等着呢!被老头儿唬了下去的气势瞬间高涨,斗志顿时爆棚,双手一拍,声音就炸了,“我说……”

    老头却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块。”

    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付英英的高音炮刚起了调儿就成了哑炮。

    “什……什么意思?”她以为老头儿拿三百块出来给陈一墨交学费呢,那她也不干啊!学费要几个钱?关键在于陈一墨上学去了没人做生意贴补家用了!

    老头儿却道,“我收这丫头为徒,每个月开三百块钱工资。”

    付英英张大的嘴两分钟没有合上,还是陈亮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什么?你说……说……给墨囡开工资?”

    他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三百块啊!他在工厂干一个月都没有三百块!每个月都要拼死拼活争取多干点儿拿计件奖金!

    “没错,我收丫头当徒弟,我开工钱,平时让丫头去上学,放学以后和周末时间来我这里当学徒!”老头儿又重复了一遍。

    付英英这才反应过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是仍然不敢相信,“你……你说的当真?每个月三百?一直供到她上完学?”她可不傻,别供了一个学期又说不供了!

    “当真!每个月三百,一直供到她工作!”老头儿板着脸接过陈一墨递给他的茶,呷了一口。

    付英英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马上指挥着陈亮给上点心水果,把陈一墨拉到跟前来,再往老头儿面前推,“我们墨囡啊,又聪明又勤快,长得也水灵,不然,当初在福利院也不会一眼就合了我眼缘,说实话,我也想供她上学,好好培养个大学生出来,我不也能跟着享享福?但是家里条件实在不好,不然,哪里舍得委屈了她呢。”

    她嘿嘿笑着给陈一墨整理衣领,又拍拍衣襟,“现在好了,承蒙您老人家看得上,那我们就把墨囡交给你了。墨囡啊,你可要记得……”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老头姓什么,索性便称“师父”了,“要记得师父对你的恩,以后长大本事了,记得报答师父!”

    陈一墨站着,老头儿坐着,两人的眼睛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

    陈一墨看见的是老头儿刻板的脸上那双凹陷的老眼里慈爱的光,泪水便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付英英还在催着她跟老头儿道谢,可是,小小的她已经明白,她和老头儿之间,又岂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的?

第30章 12

    “这个……师父啊,这个收徒是不是有个文书啥的?”付英英的意思是想立字据,怕老头儿开个空头支票,最后不兑现,毕竟这一供就要供十来年呢!不过,付英英心里也有她的小算盘,就算不供完她也不亏,供到小学,墨囡就念到小学,供完初中,就念到初中呗,横竖她陈家又不花费什么,每月净赚三百!

    老头心里冷哼,他也正有此意呢,而且还指使宋河生把居委会的叫来了,当着大伙儿的面写了收徒文书,按了手印,并且付了第一个月的三百块钱,挥舞着钞票强调,“既然收了徒,我又付了工资,丫头周末和放学后的时间都得来我那里干活学艺,耽搁了时间我可是要扣钱的!”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付英英笑嘻嘻地吹干文书上未干的手印,眼珠子随着老头儿手上的钞票转!

    当晚,陈一墨送老头儿回去,路上一直拽着老头儿的衣角不松手,也不说话。

    老头儿见她这样,板着脸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解救出来,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我就这么几件衣服,你别给我拽破了!拽破了你赔啊?别忘了我工钱已经开出去了!你这个月还没开始上工呢!”

    陈一墨看着老头儿一脸嫌弃的样子,抿着嘴笑,眼泪却噗噜噜落下来。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老头儿更加嫌弃了,摆摆手,“哭得我脑仁疼!小姑娘就是麻烦!赶紧回去吧!别烦我!”

    说完满脸厌烦地走了,好像真的多看她一眼就烦恼似的。

    宋河生笑嘻嘻地和陈一墨站在一块,冲老头儿的背影嚷,“老头儿,我知道你是大好人!”

    老头儿挥挥手,“我可不是好人!明天都把作业给我带来!交不上来可是要揍人的!”

    宋河生听见作业两个字就头疼?他好不容易把暑假作业赶完了,老头儿那里还有什么作业啊?

    “画。”陈一墨提醒他。

    他顿时蔫了,“完蛋完蛋!我把这都给忘了!”

    陈一墨便抿着嘴笑。

    “不管了!我今天回去画完它!”宋河生嘿嘿一笑,握着陈一墨的手,眼里的粼粼波光像盛夏艳阳下的河水,闪亮耀眼,“墨囡,这下好了!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难得的,付英英脸上也堆满了笑,还留宋河生吃饭。

    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付英英怎么不高兴?每个月三百啊!可不是一笔小收入!往常在厂里上班,有些人一个月还挣不到三百呢!

    “婶儿给你蒸肉吃!墨囡也有!”付英英话一说出口,其实就有些心疼了。她这么大年纪生孩子,早没奶吃了,上好的里脊肉,剁成肉泥,煮汤,给儿子拌米糊吃的,她和老陈自己也是一口都舍不得尝,可话已说出口,总不能收回,按了按心口,安慰自己,好歹墨囡每个月能赚三百呢!舍一口出去怎么了?这般想着,脸烂成一朵菊花,去收拾傍晚捡回来的菜叶子去了。

    她总是傍晚去买菜,猪肉摊老板给她留小小一块里脊,剩下的别人不要的筋筋绊绊的肉,她便宜买回来让家里唯一的劳动力陈亮改善伙食,她自己和陈一墨都是吃捡回来的菜叶子的,猪肉老板卖剩的最差的几块骨头渣儿都送她了,她拿回来煮菜叶,也能沾沾油荤。

    不得不节俭啊!她叹了口气,儿子还这么小呢,她和老陈年纪又大了,不给儿子攒点,他俩万一早早去了,儿子还没成年,可怎么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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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陈一墨在他乡,在明月如霜之时,总是想起这一幕。想起桃花流水的江南,想起斜风细雨的江南,想起江南肥美的鳜鱼,想起江南晨曦里背诗的少年。
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旧曾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旧曾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旧曾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