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9-2
陈一墨在赴国外交换之前,终于交付了所有的首饰。
那晚,宋河生将她接回河坊街,做了丰盛的晚餐慰劳她,她趴在那,一动也不想动,只喃喃叫他的名字,让他给按按肩膀。
他知道她辛苦了,默默给她按。
“真舒服……”她半眯着眼,哼哼着,又累又满足。
这个暑假,于她而言,算是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心情十分雀跃,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跟宋河生说,但她这个不争气的,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沉,宋河生叫了她好几声都没能把她叫醒。
她到底是多累,还打起了鼾……
灯光下的她,眼底的青色十分明显,本就小小一张脸,下巴更尖了,可依然是美的,美得像在梦里遇见。
他小心翼翼将他的梦托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陈一墨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宽大的T恤领口敞开,露出里面山峦起伏,若隐若现,只一眼,就烫到了他的眼睛。
他迅速移开目光,快步跑离房间。
陈一墨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宋河生当然已经不在身边,可是,从小院的情形来看,宋河生前一晚仍然没在这睡。
陈一墨躺在床上,心里涌起惆怅。
整个假期都在埋头苦干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一旦闲下来,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这惆怅就开始挥之不去。
她决定要做些什么,并且为此忙碌了整整一天。
傍晚,她去胖丫爸店里找宋河生。
河坊街如今游人如织,店里生意好得不行,胖叔把陈一墨安顿在一个靠窗的座儿,让她吃着东西等宋河生。
“胖叔,我四处走走就行,不用占座儿。”这么多人吃饭,她怎么好意思把好座位给霸占了?
胖叔笑,“那不行,河生现在可是我店里主厨,我不把你招待好了,他跳槽了怎么办?”
陈一墨笑,跟胖叔订了几个菜。
可坐了一会儿,她还是起身去后厨找宋河生了。
宋大主厨啊,这会儿忙得分身无暇,根本没看到她。
陈一墨自己也是手艺人,也忙过,一看就知道河生哥忙归忙,但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真有几分大厨风范啦!
她自豪地看了一会儿,悄悄溜回自己座位去了。
不打扰他!
可是,她这个假期实在太累了,如今松懈下来,疲倦感真是如影随形,走哪就能睡哪,就这么一阵等宋河生的功夫,她靠着窗户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被弄醒的时候,她已经从椅子上被拉起来,前方有人躬着身,正把宽阔的背给她。
纵然迷糊着,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宋河生的背。
“河生哥……”她嘀咕一声,毫不犹豫就趴上去了,趴在他肩头依然迷糊,却不忘找胖叔,“胖叔……菜……”
胖叔笑她,“都这样了,还不忘记你的菜呢!都给你装好了!让河生徒弟给你们送去!”
她点点头,安安心心趴在宋河生肩膀迷糊去了,迷糊中还想起一件事:河生哥都带徒弟了呀,都不跟我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哼……
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趴在宋河生背上从河坊街走过。
河坊街的夜风与灯火,在随着宋河生的脚步而起起伏伏的节奏里,摇曳出属于河坊街的味道。
很久以后有人问陈一墨:河坊街有味道吗?
有啊!
是什么味道?
是河坊街特有的味道,至少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的。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是……故乡的味道吧。
曾经,她以为,所谓故乡,是因为夜风灯火里有你,后来,她才明白,是因为那里有回忆。
陈一墨在这样的味道里渐渐清醒,可仍然不愿意自己走,搂着他的脖子,懒懒的样子。
跟在他们身后帮着拎菜的小徒弟,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旁边的摊位,脸红红的,就是不敢看前面这两个人……
到了小院,小徒弟把菜放下,还是不敢抬头看,红着脸说,“师父,我先回去了。”
宋河生客气地道,“留下来一起吃饭?”
刚说完,他就感到那双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
小徒弟觉得,师父傻他不傻啊!他这要是留下来,还不被师娘给惦记上了?这种惦记可不是啥好惦记啊喂师父!
小徒弟十分识趣地走了,陈一墨在背后叫他,“你叫什么名字?让你师父给你加鸡腿!”
“师娘,我叫小刀!”小徒弟头也不回往院外奔,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个英名的决定。
师娘?陈一墨抿着嘴儿回味这俩字的味道,觉得可以再给这徒弟加个鸡腿儿!
宋河生把徒弟拎回来的几个菜都换盘子盛好摆出来,说,“看来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了,要庆祝一番?”
宋河生进来就觉得不同了,小院里清理得整整齐齐,屋子里插了鲜花,窗户上、墙壁上,蝴蝶结、彩带之类的装饰物,看起来别致又可爱,他还看见餐桌上放了一瓶酒,两只酒杯。
他觉得的确是到了该有仪式感的时候,她要走了,只剩不多的几天,算是为她送行。
陈一墨点点头,“就是一个特别重要特别重要的日子!”
他笑了笑,“你还真会想,直接去店里挑几个菜?”
“那可不!挂你账,让胖叔从你工资里扣呢!”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不过,接着又伸出手来叹了口气,“不是我懒,我从前也很会做菜的,原来都是我做的呀!但是你现在出息了,就我那点手艺,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献丑!”她的厨艺,还停留在小时候糊弄老头儿阶段呢,这些年好像没啥进步,也亏得那时候老头儿不挑。
宋河生握着她的手,摸着她指上那些茧子,再松开,“你的手,本来也不是做菜的手。”是做大事情的!他炒几个菜叫什么出息!
陈一墨心里酝酿着事,偷笑,“河生哥,你稍等啊,我换件衣服就出来吃饭!”说完,还把一个大袋子往他怀里一扔,“你也去换一套!”
吃个饭还要换衣服?
宋河生看着她蹦跳着进内室的身影犯疑,一会儿,便听见有水声从房间里的浴室传出来。
他恍然,闻闻自己身上,好像有一股油烟味哎!
的确,既然是一顿有仪式感的饭,那还是洗洗,换套干净衣服。
他去了外面冷水笼头,冲洗一番后拎着衣服回房间换,这一看,不得了,还给他一套正式西装,带领结的。
这么热的天气穿西装?
他哭笑不得,但也只能无奈换上,谁让她喜欢?
他穿着西装正儿八经坐在餐桌边等,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了,才终于等到她出来。
一声“河生哥”,便将他的魂魄定在那里不动了。
她款款走来,穿一身红裙,梳了头,化了妆。
时间凝滞,呼吸停止。
她走到他面前了,他不知道;
她打开酒瓶,他不知道;
她给自己和他分别倒了酒,他也不知道。
直到她把酒杯喂到他嘴边,一股涩辣味冲进嘴里,才冲得他一个激灵,活了过来。
“傻了你?!”她嗔他一眼,妩媚婉转,尽在眉眼。
他垂着眼皮,眼神游移,手足无措。
“我是不是特别好看?”她嘻嘻笑着,偏要惹他。
他根本不敢看她第二眼,支支吾吾的,心如鼓擂。
“难道我不好看?”语气里便有了怒意。
他一惊,猛然抬头,“好看啊!特别好看!真的!”
抬头间发现她笑靥嫣然,才知上了她的当。
“河生哥,我要走了,你不祝我一路平安吗?”
话题一转,气氛突然变得忧伤。
宋河生心中一横,莫名滋生狂风巨浪一般的悲壮,端起酒杯,“当然要的,墨囡,祝你一路平安!”
他举杯一干而尽,火辣的滋味从喉咙一直窜进胃里,五脏内服好像都烧起来了,烧得疼。
他伸手盖住陈一墨的杯子,“你别喝,这酒烈。”
就该让她喝果汁的!
她倒是很听话,把杯子给他,“那你替我喝。”
他二话不说,接过来就干了。
陈一墨再给俩杯子满上,“河生哥,祝我学业有成吧?”
这当然也是要祝的!
宋河生再喝两杯。
陈一墨继续:“河生哥,祝我在国外一切顺利。”
当然要顺利!
“河生哥,祝我遇到好老师吧!”
“河生哥,祝我跟同学相处和睦!”
“河生哥,祝我的手艺在国外惊艳外国人!”
“河生哥,祝我永远漂亮!”
“河生哥,祝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河生哥,祝我在国外不生病,身体倍儿棒!”
“河生哥……”
陈一墨有一百个理由让宋河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而宋河生还不能拒绝,句句祝福都是必须。
只是,这场景慢慢让他感觉到有些似曾相识,似乎什么时候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且还是个坑……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醉得握杯子都握不稳了,手里的酒杯哗啦掉在桌子上,眼前的陈一墨变成了两个、三个,不,四个……
他不知道哪一个陈一墨是真的。
他伸手去碰,带着潮热气息的手指扣住了他的。
“河生哥……”
一团红影倚进他怀里,火焰一样,将他燃烧。
火热的夏季,火一般的人。
热得仿佛要爆裂开来。
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知道那套带领结的让他又热又闷的西装和衬衫被脱去,他也知道怀中这团火红的影子红色落地。
清凉火热、黏腻清香。
纠缠又交替。
“哗啦啦——”
莽撞之间,杯盘跌落。
像是一声声惊雷,划破泥泞的潮热的夜,劈开这混沌,电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一切变得清明又清晰。
“河生哥!”她被推开,又抱上来。
他捡起西装,将她裹住,自己冲出门外,拎起水管,冷水哗哗从头淋下。
她不甘心,跑到门口,委屈地朝他哭,“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我们都长大了!我都要走了!为什么还不可以!”
第172章 9-3
那晚,陈一墨哭了半宿。
可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委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宋河生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简直坚硬得可怕。
但那晚宋河生总算没有一走了之,一个坐在门外院子里,一个睡在门内凉椅上,陈一墨一开始还哭还骂他,后来发誓赌咒地不要跟他说话,他则不管她气也好,哭也好,骂他也好,反正他默默都受着,在外面陪着她。
最后,陈一墨气累了,在凉椅上蜷着睡着了。
他拿了一床薄被子,给她盖上,也盖住她那一身火红的裙。
而后关上门,自己依然坐在门外,点燃一支烟。
说这夜短,却怎么也望不到头。
说这夜长,烟一根接着一根,天也就亮了。
地上一堆烟蒂。
那一宿的酒意和迷乱也在这烟灰里散尽。
陈一墨经这一晚上的闹腾,哪里又能睡得特别安稳?天刚亮,她也就醒了,一醒来,又没见宋河生人影,这怒气压不住地就往上冒。
哗地拉开门,发现坐在门口的宋河生。
光着膀子,一股烟味。
宋河生被这突然的动静给惊一跳,扔了手里的烟蒂,下意识去寻口罩,慌慌张张给自己戴上,又想到自己身上的伤疤,衣服却是扔在屋里的,手边无可遮蔽的东西,他的手按得住一处,按不住一片,他整个肩膀都缩了起来,像一只受了伤想把自己藏起来的鸟,却无处可躲。
陈一墨再多的脾气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假装没看到这一幕,指着满地烟蒂破口大骂,“抽!你就给我抽!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就学些歪的!你的肺还要不要了?街头张老头肺癌死的你晓得吗?”
那语气,跟河生妈骂河生爸差不多吧。
但这一骂,宋河生无处可藏的尴尬却无形中化解了。
他也跟他爸似的,默默挨骂,认命地拿起扫帚,开始扫烟灰和烟蒂。
“今天要去店里吗?”陈一墨靠在门框上问。
“嗯。”
“那我跟你一起去。”
“好,你今天打算干嘛呢?”
“我先去吃个早点,然后去买点东西,下午去胖丫店里玩玩。”
“就玩吧,买东西等我跟胖叔请两天假,陪你去买。”宋河生想着她只怕要买出国用的东西,买得多,他帮忙去扛。
“那我自己先逛逛!”
“行。”
两人说着话,好像昨晚的事不曾发生过。
这几天真是陈一墨最清闲的日子。
从小到大,她一直忙忙碌碌,忙学艺、忙学习,从不曾停下脚步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时间。
休息,对她来说,就是浪费光阴。
现在,她短暂歇息,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埋头忙碌,她渐渐光环闪耀,不知不觉,她就成为被注视的那个,她也习惯了被注视,她的一言一行,一点点进步,都在宋河生眼里和心里,而宋河生却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谈及他自己。
比如,他没说他成主厨了,他没说他收了徒弟,他没说他的厨艺早已经青出于蓝超过胖叔,他没说他独创的几道菜成为店里的招牌颇有名气,他没有说胖叔根本不会做甜点,他全凭看中外网上视频自己钻研。
这些,都是陈一墨在胖丫咖啡店里消磨时间时,胖丫说的。
她当然不肯服气自己对宋河生的情况还没胖丫知道得多,很臭屁地在胖丫面前嘚瑟:当然,我河生哥可棒了!
但背地里却拎着宋河生的耳朵质问,“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宋河生不以为然的语气:“这有啥,没啥可说的。”
“我每次问你在胖叔店里怎么样,你都两个字,挺好,就这么敷衍我!”陈一墨生气,“等我出去了,你问我怎么样,我以后也就告诉你两个字,挺好!”
他俩相处,本来就是她更闹一些,爱说,爱笑,什么话都藏不住,一丁点儿小事都要告诉他,而他一向寡言,沉默又稳重。
也许一开始只是喜欢听她说,看她笑,后来,就变得只能听她说看她笑,而他说不出来了……
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至少其实已经些微触到他或者他们之间某个最根本的问题。
但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那点“不愉快”也很快没了,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要她忍住什么都不说,只说“挺好”,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他只好捏捏她的脸,把她鼓鼓的腮帮子捏扁,“我真的挺好,以后也会好好地把自己过得挺好,你放心。”
陈一墨的气就这么被他捏散了,还是捶了捶他肩膀,“那你以后要好好跟我说,我在你身边看着呢,都有那么些事不让我知道,以后我和你隔那么远,你要骗我不是易如反掌?”
他笑得愈加无奈,“我怎么会骗你?”
她靠进他怀里,抱着他,幽幽的,“我就是怕,怕见不着你,怕你不在我身边了……”
他暗叹,回抱了她,好久,才说,“可是我在这里啊,在河坊街呢。”
“嗯!”他在河坊街呢,一直在,不会变,就好像河坊街的月亮,终归是不会变的。
陈一墨靠在他胸口,凝视着他颈间那朵银桃花,默默地想。
银桃花的绳儿还是从前那根,都褪色了,等下重新编一根,给他换了。
陈一墨买了新绳又去胖丫咖啡店里消磨时间,胖丫这个老板娘除了玩儿也找不到别的事,马上凑过来和陈一墨聊天,问陈一墨出国手续什么都办齐了没,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没云云。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胖丫最终还是问出了河坊街大多数人心里的疑问,“墨囡,你还回来吗?”
“当然啊!”陈一墨给绳圈打上结,语气笃定无比。
“可是……”胖丫想问的是:河生哥真的配不上你了。但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可是,你为什么不督促一下河生哥你?让他更加有出息一点?”
这话立马换来了陈一墨的白眼,“什么叫有出息?”
“就比如……”胖丫自己都心虚了,“念个成人高考,有个学历?”不然墨囡书越念越多,还跑国外念去了,而宋河生还只是一个高中生。
“或者自己开店,赚很多钱?”胖丫一边说一边观察陈一墨表情的,只要陈一墨一生气她就不说了,“再不然……再去整整脸?现在的技术比十几年前好了……”说真的,墨囡样样好,宋河生要什么没什么,连长相都……虽然当初宋家也花了点钱给宋河生整脸,但效果并不怎么好。
胖丫每说一句,陈一墨心里就沉一分,说到这里,她整张脸都沉下来了,胖丫也识趣地住了口,急道,“我就随便说说的,你别生气啊,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大家都这么说……”
“你觉得这些是出息?”陈一墨开始收拾东西,“胖丫!那只是你觉得的出息!在我心里,河生哥不管有没有学历,不管有没有钱,不管长什么样子,都是有出息!河生哥就是最好的!”
陈一墨拎着包拔腿就走了。
“墨囡!”胖丫急了。
葡萄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胖丫把事儿一说,十分不安,“你说,墨囡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她不会生气。”葡萄在她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甜品搁她面前,本来是拿给俩姑娘一块儿吃的。
“真的么?”胖丫还是不放心。
“真的,我确定,不信你明天约她来喝咖啡,她准来。”
胖丫相信葡萄的判断力,他说真的那就是真的,他看人特别准。
但她还是很疑惑,“葡萄,你说,墨囡真的不在乎河生哥这么碌碌无为下去吗?那她跟河生哥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我好害怕他们有一天分手,墨囡为什么不督促一下河生哥上进呢?河生哥肯定听墨囡的话!”
葡萄微微一笑,“我猜测啊,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什么意思?”胖丫不懂了。
“因为太在乎,所以轻不得,重不得,轻了怕忽视,重了怕伤到,只能捧在手心里,宝贝着,爱护着,顺其自然。”
“可是……”胖丫似乎有些懂了。
“好了,你别多想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区,碰不得,他们自己比谁都清楚。而且,如果一个人想上进,不需要别人督促也会上进,关键他自己想不想,再说上进有很多种形式,陈一墨说得对,的确不拘泥于你说的那几种,怕的是,无论怎么努力上进,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追不平。”
胖丫无奈了,“葡萄,你说话总是这么玄乎,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葡萄笑了笑,“那就不去想那些玄乎的事,我最近找到一款新豆子,味道不错,想不想尝尝?”
胖丫点点头,“好吧。”
“你等着。”葡萄起身,去给她做咖啡。
陈一墨抱着她的包从咖啡店出来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回小院,她站在小院门口喘着气,但胖丫的话始终在她耳边,如影随形。
她调转头继续飞跑,跑到胖叔饭店。
这个时候的饭店仍然很忙,座无虚席。
胖叔跟她打招呼,她匆匆应了声,直冲后厨而去。
小刀眼尖看见她,欢喜得眯起了眼,“师娘来了!”
她便站住脚步,在那看着宋河生。
宋河生正好炒完一份菜装盘,看见她,示意她站那别动,他自己走过来。
“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头汗!”宋河生想给她擦汗,可看自己这一手油,也不方便。
陈一墨跑这两遭,本就跑得满头大汗,后厨又热,蒸一下怎不热?
他背后的小刀忽然做了个鬼脸,他好像感应到什么,回头一看,小刀马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师父,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前台又来几个单子,要点你那道锦瑟无双。”小刀举手表示自己无辜。
“知道了。”他应了声,颇有几分威严,回头问她,“是有什么事找我?”
陈一墨忽然便想起小时候的一段对话。
“墨囡,你觉得呢?你觉得男生就当一个平平凡凡的老师有出息吗?”
“河生哥,什么叫出息啊?我觉得出息就是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叫出息!比如你爸,是好木匠,大家有木工活儿都找他,这就叫出息;再比如胖丫爸,炒菜好吃,开个餐馆大伙儿都爱吃他炒的菜,这也叫出息!那比如我和我师父,我们都是手艺人,把手里的东西做好了,也叫出息!当老师怎么就没出息呢?好好教书,教出一批有出息的弟子出来,那可就是大出息啦!”
那是她自己说过的话!
她自己用力擦了把汗,“河生哥,你开心吗?”
“嗯?”宋河生不懂她的意思。
“你当厨师开心吗?”
宋河生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开心啊!”
这个答案是真实的,他是真喜欢当厨师,比当年上学时背课文解数学题开心多了,那些总背不好的课文总解不开的题不知让他挠掉多少头发,但厨艺就不同了,好像一学就会,一炒就好吃,而且,看到客人喜欢他炒的菜,尤其陈一墨每次吃得呼噜呼噜的,那种愉悦感发自内心。
只是,她这么急吼吼跑来,就是问他这个的?
陈一墨笑了,“好!”
说完,她目光落在他的银桃花上,伸手利落地取下来,给换了根新绳,再帮他戴上。
“就这事?”他失笑。不能等他回去换吗?
“还有!”陈一墨也看着他笑,然后突然袭击,抱着他的头,踮起脚,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河生哥,我爱你!”
场合什么的,她才不管!
就是河生哥戴着口罩,亲不到他的嘴!
偷袭成功,她撒腿就跑,又是一口气跑出饭店,跑到河坊街商业街上,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有些话,她永远也不会说的。
而后厨的宋河生,则被她这突然袭击弄得愣了好一会儿。
小刀笑嘻嘻地在那挤眉弄眼,宋河生回头眼一瞪,“下班再切一百个萝卜!”
“啊?师父!”小刀哀嚎,“店里都没有一百个萝卜给我糟蹋!”
真是太无辜了!
第173章 9-4
纵然再是如何不舍,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到。
陈一墨买的机票和向挚同一航班,这也是宋河生的想法,指望着向挚一路能照顾她。
最后两天胖叔直接关门:主厨有喜,休业两日。
于是宋河生陪着陈一墨最后采买,跟陈师叔梅姨他们道别,再去陪老头儿说说话,还在她的要求下带着她回他家里吃了几顿饭。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了。
临行前一晚,两人在小院里相守。
陈一墨知道,再想打什么鬼主意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不由有些惆怅,哀怨的眼神又来了,时不时给他两眼。
他被她看得哭笑不得,戳戳她脑门,以示责备。
陈一墨嘟嘴,“我偏想!我就要想!我想想你能把我怎样?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全是!”
这话是针对他上回说的那句:想都别想。
宋河生直接笑了,“你可真是……”
“真是怎么了?”陈一墨抱住他胳膊,“反正刚才在我的想象里,我已经千百次把你变成我的人了!你休想再赖账!”
他笑着摇头。
他能做什么呢?她明天就要走了。
他只能笑给她看。
笑着,开心着,把她送走。
她也是。
只说开心的事,只笑。
有些隐忧和顽疴不提,那就不存在。
宋河生还给了她做了一次开心果冰淇淋。
她吃了个精光,吃完却摇头,“不是那个味。”
“还不是呢?到底该是哪种味?”他陷入沉思。
“没事啊,你慢慢研究,我下回回来再吃!”她点着头,“反正你不能懒,好好研究!”
他失笑,“还想吃什么?我一块儿研究。”
陈一墨眼珠一转,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个词。
“什么?”他一时没听清。这家伙说得又快又含糊的。
“七色鱼!”她瞪他一眼。
他微怔。
“你不会把它忘记了吧?”眼看着又要生气的哦!
“不会!当然不会!”永远,也不会忘记。
行李早已收拾好,除了她的必需品,还有好些吃食,他一遍一遍帮着她再检查,护照和钱包等最重要的东西更是再三确认,又叮嘱她,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安全才是最重要,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她点头,“河生哥,你都说了十好几遍了。”
他笑了笑,心里酸酸的,十好几遍怎么够呢?恨不得时时叮咛,日日守护。
他拿出一个信封,摆在桌上,推给她。
“什么?”她打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兑好的外币和一张卡。
“他们说不能带太多现金入境,我也不懂是不是,就兑了这些,剩下的钱,都存在卡里,听说国外能直接用银联卡,实在不能,你自己在国外换也可以的吧。”
这是那张他们的共同账户,是陈一墨给他的,她的名字,但她开卡时绑的却是他的号码。
她的奖金,她这次跟剧组合作的酬劳,全在这张卡里。
“有多少钱?”她问他。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也瞒不住,说了个数字。
陈一墨吓一跳,比她预算得多很多很多,“我哪里要这么多!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你的,加我的,一起。”他简短地解释。事实上里面是他所有的钱,他的工资,还有几年前卖房子供她考艺考和上学后还剩下的,“你都拿去,我还有,而且,我在河坊街,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我每个月还有工资。”
“宋叔宋婶知道吗?”她心里,他那句“你的,加我的,一起”一直在震荡。
“知道。”他倒是没有撒谎,虽然父母并不知道他这次到底给她多少钱,但是却一直认为他的钱都花她身上了,甚至以为卖房子的钱早花光了。
她挥了挥手里的卡,逼近他,“那是不是说,你的身家性命全在里面了?”
他一怔,“也不是那么回事……”算是吧!
陈一墨却认定了,把卡收了起来,“行,我收了!记着哦,你的身家性命全在我手上了!你想要玩什么幺蛾子可是不行的哦!”
他还有一件事,“这个院子……”
“停!院子就写你名字好了!反正也不是买的,是租的!别麻烦了!”陈一墨摆手。
院子是老头儿当年以他的名义租的,这几天他一直想找时间带她去变更租赁合同,她就是不肯去。
行吧,她固执起来他也拿她没办法。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再次推到她面前。
“又是什么呀?你这么多宝贝给我?”她好奇地打开,大吃一惊,她都快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了,她惊讶地看向宋河生,“你……你还保存着呢?”
是一条褪色的小红绳。
当年那个初来陈家的瘦小姑娘怯生生地把小红绳交给他,求他把它藏起来,好好保护它。
那时候的他傻乎乎的,豪言壮语:绳在人在,绳亡人亡。
陈一墨把红绳圈取出来,含笑,“院长妈妈说,我到福利院的时候手上就戴着它,应该是我妈妈给我的。院长妈妈还说,这绳圈像是寺庙里请来的,能保佑长生。”
她握住宋河生的手,想把绳圈给他戴上去,但小孩儿戴的,他哪里戴得上,她便给他缠在无名指上,缠了好几圈。
“既然是妈妈给你的,你应该戴着,保佑你长生。”他盯着自己的无名指,只不过缠了几圈绳而已,竟然又酸又重。
陈一墨把他的手握成拳,一双晶亮的眸子看着他,“你有绳圈保佑你,我有你啊!”
宋河生哽住。
陈一墨笑着倚靠过来,很乖,只是靠着,不再说话。
那一晚,两人没有睡,就这么静静地彼此倚靠,直到天亮。
陈一墨的航班是晚上,从省会机场起飞。
他们先要从河坊镇出发,先坐火车去省会,在机场跟向挚汇合。
大**惯了陈一墨来来回回,但这次却好像有预感,绕着陈一墨的腿打圈,不让她走。
陈一墨蹲下来,久久地抱着大黑舍不得放手,“大黑,你要等我回来,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说了不难过,可在跟大黑告别的这一刻,却忍不住心里泛酸。
大黑真的是很老很老的一只狗了,她真的害怕,在她赶不回来的哪一天,它就会不在……
大黑一向懂事,只是跟她撒了撒娇,在她怀里呜呜好一阵后,松开了她。
她红着眼眶对宋河生道,“河生哥,一定要照顾好大黑,一定要啊!”
“你放心!我会的!一定!”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事是无法确定的,但这一点他百分百可以承诺,他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大黑。
两人拴好大黑,锁了门,终于离开河坊街,奔赴省城而去。
向挚比他们先到机场,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二人到来,而后被陈一墨的行李震惊了,“你带这么多?是要把家搬过去吗?”
陈一墨要怎么说?特别自豪地说,“都是河生哥啊,光吃的东西就装了一箱子。”
向挚惊得眼睛要凸出来了,宋河生横他一眼,“不然要你有什么用?”
“所以……让我一个航班……就是……就是给她当挑夫的?”向挚指着自己,都结巴了。
真要走了,陈一墨拉着宋河生的手不肯放,眼里渐渐浮起泪光。
“说了不难过的呢?到了就给我电话。”宋河生给她擦泪。
结果,眼泪越擦越多。
“铃声一响……就代表我想你……了……响三声……你就挂断……那就是在……告诉我……你……也想我了……”陈一墨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宋河生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他给她买的第一个手机时,她惊喜之余以为电话费很贵,为了节省电话费的约定。
“好……”他竟然也哑了声音。
“不!”陈一墨挤进他怀里,抱着他不放,“不要节省电话费好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想和你说话!”国际长途现在真的很贵了!
向挚挠挠脑袋,不明白这逻辑,“用视频不好么?还能看见人。”
宋河生用“你懂个屁”的眼神,阻止了向挚的打扰。
“河生哥,你不要太节省,我现在有很多钱了,我转给你也很容易,你要把自己过得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
“院子里潮湿,没事你还是回楼房去住,特别是冬天和梅雨的时候。”
“早上胖叔店里开门迟,你要自己做了早饭吃再去上班。”
“现在手下有徒弟了,要好好使唤他们,别啥活都自己干……”
“不许你太累……”
“你要想我,但不能想得晚上睡不着,我不会跑的……”
“不许做专门甜品给别的女孩吃,那是我一个人的权力……”
陈一墨说一条,宋河生答应一条,从生活细节到男朋友条款,喋喋不休。
其实这些话她昨晚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还说他一句话叮嘱十好几次,她这还不止十好几次呢……
向挚开始还听着,到后来觉得肉麻得不行,扭头一旁做鬼脸去了,又遭来宋河生好几个眼神警告。
向挚皱着脸哀求,“姑奶奶啊,我们要进去了,不然来不及了!”
一句话惹了陈一墨,她抱着宋河生大哭起来。
“墨囡,墨囡……”宋河生抚着她头发给她顺毛,“听话,不哭了,要出发了。”
陈一墨哭着蹭着他,“我害怕,河生哥,我害怕……”
“不怕,墨囡。”宋河生看着机场外的大片的阳光,亲着她额头,“墨囡,不怕啊,要记得,一直向前走,别害怕,也别停下。”
陈一墨抽噎着,“不,河生哥,我害怕,我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宋河生眼神迷惘,那些大片的阳光幻化成模糊的光晕,“前方啊,有光。”
“那后面呢?后面有什么?”
第174章 9-5
四月。
宋家。
整个春天的江南都是细雨绵绵。
宋河生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面前摊开着一本书,眼睛却看着外面的黑夜,耳边淅淅沥沥声不绝。
晚上12点,无眠。
夜风轻起,一帘细雨潜入窗,扑面绵密的湿意,也有窃窃雨沫,浸湿桌面书页。
门上响起剥啄之声。
“河生啊,还没睡呢?”宋婶儿在外面,“妈进来了?”
宋河生回神,“妈,请进吧。”
宋婶端了碗夜宵进来,红豆小丸子,“饿了吗?吃点东西。”
宋河生摇摇头,“不饿。”
宋婶还是把碗放下,瞟一眼他的书,也不敢多说,只道,“哪能不饿呢?念书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放这了啊,想吃的时候吃点,我先出去了。”
给儿子带上门,回房间了,唉声叹气的。
宋叔见这样,问她,“这是干什么呀?干嘛好好的愁眉苦脸。”
宋婶儿,“看着儿子我就发愁!”
“发什么愁呢?他不是在看书吗?”宋叔不解,儿子上进还不好啊?
宋婶儿的表情更愁了,“你说,他小时候我们抽着打着让他好好念书,他不念,成天三脚猫似的,就没考过一回好看的成绩,如果不是有体育特长,根本就考不上大学,现在呢,不需要念书了,倒是念得这么起劲。”
宋叔在这点上完全不愁,“那……现在念也不晚啊?”始终认为肯念书就是好事。
“你知道个什么?”宋婶儿横他一眼,“我自己儿子我自己不知道吗?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这什么自学考试,有老师教的考试都考得不怎么样,自学还能学出名堂来?去年十月考的那两科,天天读到十二点,一科也没考及格!”
宋叔迟钝地看着她,“那……多看书也比跟人去打麻将打游戏好啊……”
宋婶儿直接一把狠狠掐在宋叔手臂,把郁闷都发泄在这一掐上,给宋叔都掐得龇牙咧嘴的,“你到底心不心疼儿子?他这是为什么你说?如果不是为了墨囡,他还用得着吃这个苦?”
“这个念书怎么是吃……”
“住嘴!你根本就不了解儿子!他不爱读书!不是读书的料!但为了和墨囡的差距小一点,逼着自己去念!如果能念出什么来也就算了,你看能念出什么?他现在的情况,还不如自己开个店,他厨艺这么好,好好做餐馆不好吗?把钱全供了墨囡,自己苦哈哈给人打工,我怎么……我怎么生出这么个棒槌儿子!”宋婶儿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宋河生三两口就把小丸子吃完了,去厨房放碗,经过父母房间,听得里面有说话声,好像提到自己,不由驻足细听,听完站了一会儿,默默去厨房放了碗,再回到房间。
桌上那本《政治经济学》依然摊开着,雨水把他画重点的墨线打湿,浸润开去。
三天后的周末,自考考试结束。
宋河生走出考场,和胖丫迎面遇上。
“河生哥!”胖丫大声叫他,“你怎么在这里?”
宋河生急智,“有人叫盒饭,来送一趟。”
“还要你这个大厨亲自来送饭啊?”胖丫没多想,嘻嘻笑,“我来等朋友玩,她今天在这里监考。”
宋河生点点头,快步走了。
除了家里人,没人知道他来考试。
他也不打算让人知道。
出了考场,他还是胖叔饭店的主厨,一头扎入热火朝天的后厨,掂起了勺。
徒弟小刀问他,“师父,你不是说请假了吗?”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他闷声道。
小刀还要再问,宋河生瞟他一眼,“这么闲?”
“不闲!不闲!我忙着呢!”他可不想再切萝卜!
他深夜才回家,故意的。
没想到,家里还亮着灯,电视机开着,他妈从沙发上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仿佛刚睡醒的样子,冲他笑,“回来了啊?饿不饿?妈做点吃的给你?”
尽是关心与好奇,却生生忍着没问他考得怎样。
她以为他没看到她站在窗口往回家这条路张望的影子?
那他就装作没看到好了。
“妈,不饿,在店里吃了,我先睡了。”他回了房间。
宋婶儿在客厅里跺脚,“你看,看这样子就是又没考好。”
他的确没考好。
他坐在桌前,把桌上那本书扔到了一旁。
他妈妈说得对,他不是读书的料,自学更是特别特别费劲,很多句子每个字都认识,但那些字凑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次考试,他感觉也许还不如去年十月那次好。
他只会做菜,可做菜又算得上什么呢?
叮咚。
邮件提示音响起。
来自国外的邮件。
他立刻点了查看。
“河生哥”三个字入目,耳边仿佛响起她清脆细糯的声音。
她喜欢给他写邮件。她说了,写信和视频是不同的,很多话视频的时候要么忘了说,要么没那么多时间说,写信就能说很多很多了。
所以,每次都长长的一封,事无巨细,跟他说得明明白白,连她每天吃了些什么都会让他知道。
邮件末尾附了张她的照片,在异校园的碧空下,捧着书,周围是大片的草地,她站在那里,笑得比天空还纯粹。
最后一句:河生哥,你呢?最近好不好?都忙些什么?
他能忙什么呢?除了炒菜还是炒菜,至于考试的事,还是别说了吧……
这封邮件里还有个重要信息:暑假她要回国。
寒假她就没回来,因为刚刚过去,第一个学期学习压力很大,语言关就是个坎,纯英文的课堂她听起来很吃力,所以寒假打算突击一下自己的语言。
这些,她都不瞒他。她在新环境里的好奇、惊喜、困难和困惑都详详细细写在每一封邮件里。
要回来么?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他开始给她写回信,信里无法回答她关于他都忙什么的问题,只仍然将关注点在她身上,叮嘱她注意这注意那,针对她在信里写的生活做个回应,最后,郑重敲下两个字:盼归。
敲下后,手指在键盘上迟疑许久,最终删去,点了发送。
随着“嗖”的一声,邮件发送成功,他的心,也嗖的一下,飘飘悠悠起来。
第175章 9-6
暑假陈一墨要回来,但谁也没想到,她这次回来会戴上明星的光环。
前一年她负责所有饰品复刻的剧,在这个夏天上映,一播出就成了现象级大剧,剧组不失时机全方位营销,更是把饰品复刻作为重头宣传,于是,陈一墨这个年轻的传统工艺继承人进入大众的视线。
陈一墨跟陆家和陈家的纠葛在网上发酵的时间才过去一年,本来已经淡下去的网络热度再次被翻炒出来,但这一次负面的声音很少,绝大部分网友都是对她坎坷传奇的感慨,其中包括对她师父——老头儿这位现代隐士的好奇。
也有人把当初陈一墨被黑时那些被曝光的照片再次翻出来发到网上,还是那些照片,曾经被说长得婊,一看就不是好女孩,现在口风全变成了好清秀,好古典,不像凡尘的女子。
甚至在陈一墨还未归国之前陆陆续续有人找到河坊镇来,有来探寻传统工艺的网红,有来找小院打卡的游客,也有一些小的视频媒体,想要找陈一墨做采访,还有什么经纪公司的也找上门来,但这些人都扑了个空,旧曾谙小院院门紧闭。
胖丫咖啡店的小猫也得到这些人的青睐,他们会到店里落落脚,喝杯咖啡休息片刻,健谈的顺带打听一下关于陈一墨种种。
胖丫当然不会随便说,也会约束店里的服务员别乱说,但是背地里却去找宋河生。
她很急,“河生哥,好多人找墨囡!你要不要出去回应一下?”
宋河生闷头炒菜。
“河生哥!”胖丫急得跺脚,“墨囡出名了你知道吗?很多人来找她,都是因为那个剧播出的缘故,她以后没准会变明星了!再不济也能变网红!现在网红可赚钱了!”
“知道。”宋河生继续炒菜,但总算是理她了。
“你不为墨囡高兴吗?”
“当然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没人比他更盼着墨囡好了。
“那你要不要出面替墨囡接待一下这些人?机会难得!热度转瞬即逝啊!”
宋河生顿了顿,看向胖丫。
胖丫急得脸上汗津津的,用力点头。
宋河生低头继续炒菜去了。
“哎!你——”胖丫无语又无奈,跺跺脚走了。
宋河生炒菜的速度慢了下来。
小刀在旁边惊叫,“师父,要糊了!”
宋河生一怔,把锅勺都给了他。
晚上的河坊街,仍然热闹。
宋河生原本打算走回家的,走在灯火通明里,突然又改了主意,往小院儿走去。
站在小院门口,打开院门,顺手把口罩取下。这天气,实在太闷热了。
突然,身后响起声音,“有人出来了!”
他下意识回头,和冲到小院门口来的几人撞了个正脸,灯光很亮,那些人近距离一眼看到宋河生的脸,第一反应就是惊愕,然后可能出于涵养,马上换了脸色。
宋河生倒也不介意,只是快速把口罩戴上,准备推门进去。
这几个人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他,“你好,请问这里是陈一墨的家吗?”
“我们是来找陈一墨的,我们对花丝镶嵌这个传统工艺很感兴趣。”
“请问你是谁?你认识陈一墨吗?”
他没有回应,进门,并且马上把门关了。
站在门后,靠在门上,隐约听见门外那些人的议论声。
“是这里没错啊!旧曾谙,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你看牌匾。”
“可是,这个男人是什么人?问他啥也不说。”
“这个男人……虽然我以貌取人不对,但真的,脸上那个疤还挺吓人的,尤其这大晚上的看了。”
“听说陈一墨在国外留学,难道还没回来?这男人……难道是看院子的?”
“我也觉得是,可能是保安或者清洁工之类的。”
“算了,回去吧,以后再来。”
门后的宋河生取下口罩,摸了摸脸。
还有五天,再过五天她就回来了……
第176章 9-7
五天后。
机场。
宋河生站在出口人堆里,黑裤子黑T恤,带着黑口罩,极不显眼。
他不停地看时间,航班抵达已半小时,差不多该出来了。
果然,又一大波人陆续从出口出来,期间,他看见那个瘦条条的女孩的身影。
一年不见,似乎没有哪里不同,可又好像哪哪都不一样了。
他站在人群中那么普通,她却一眼看见了,欣喜地冲他用力挥手,大喊着“河生哥”,拖着箱子飞跑而来,披散的长发飞扬。
宋河生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陌生人,高高举着个牌子,在陈一墨快要跑到宋河生面前时,把宋河生挤开,挡在了两人之间。
“陈一墨老师!请问你是陈一墨老师吗?”此人也很高兴。
陈一墨一看,来人举着的牌子上正写着自己名字。
“请问你是……?”陈一墨着急着呢,边说边走到他后面,站到了宋河生旁边,目光就黏住宋河生,不想移开了,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如果不是眼前还有个不知哪冒出来的人……
“陈老师您好,我是剧组工作人员,之前和您联系好的,今晚有庆功晚宴,请您参加,我是来接您的,有给您留言,您可能在飞机上没看到留言消息。”
陈一墨只好把黏在宋河生脸上的目光移开,笑着回答,“我记得,晚上把地点和时间告诉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们已经给您准备好房间,车就在停车场等着。”工作人员看了眼宋河生,又道,“不如让你的司机把车开回去,我们带您去酒店吧,酒店离会场近,比较方便。”
“司机?”陈一墨一开始不懂工作人员的意思。
宋河生却是懂了的,马上道,“你跟他走吧,我先回去,在家等你。”
陈一墨这才明白,原来这人是把宋河生当司机了!
当即,她脸色就不好看了,直接挽住了宋河生的手臂,“他不是司机,是我男朋友!”
“呃,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虽然道着歉,但工作人员眼睛的余光还是将宋河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超过一百块的衣服和裤子,三无运动鞋……
宋河生在这样的目光里肩膀渐渐缩了起来。
“走吧!河生哥!”陈一墨把行李箱递给他,像从前很多次他来接她一样,挽着他手臂就走。
“陈一墨!陈一墨!”
大呼小叫声从身后再次传来。
陈一墨一拍脑门,“哎呀,把他们忘了!”
说话间,向挚和程舒两人到了。
“你可真是,见色忘友这四字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只记得宋河生,拿了行李就跑,把我俩甩了?”向挚抱怨。
陈一墨冲他一笑,“不好意思,还真只想快点出来见河生哥了!”
向挚许久不见宋河生,张开双臂想来拥抱,被陈一墨直接把人抱走。
“我的河生哥!只我一个人能抱!”她抱着就舍不得撒手了。
向挚啧啧两声,跟宋河生做口型:晚上一起喝酒。
宋河生身上挂着个陈一墨,浑身不自在。
程舒朝宋河生挥挥手,“宋河生,你好。”而后,站在向挚身边不动。
向挚奇怪了,“你家司机还没来接你?”
“为什么要来接我?我跟你们一起!你们现在去哪?吃饭吗?”
“大小姐,我们去的地方……”
“你去的地方我怎么就不能去?”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陈一墨忙道,“好了好了,去吃饭吧!”
程舒冲向挚翘起下巴,“哼,你看,陈一墨都让我去!”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在了向挚前面。
陈一墨对这俩冤家也是无语了。
四人去了个杭帮菜餐厅,久未尝家乡口味,实在想念得很,就连程舒这个挑剔的,也不嫌餐厅档次不够或者服务员服务不到位了,吃得很是愉快,一边吃一边吐槽国外的餐食,有程舒和向挚这俩叽叽呱呱不断,饭桌上不会寂寞的,只是,两人大多说的都是国外的事,陈一墨偶尔还能接一两句,但宋河生完全就插不上话了,别说插话,就连听都听不懂。
不过,宋河生一向话少,从前跟向挚哥俩好喝酒的时候也不大说话,所以,并不显得有什么突兀的。
味蕾得到满足后,大家就聊起了陈一墨今晚的庆功晚宴。
程舒对这个话题最感兴趣,还给陈一墨提意见,“陈一墨,你准备好礼服了吗?像这样的正规晚宴是要穿礼服的。”
陈一墨还真没想过这个。
向挚怼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多臭讲究?”
程舒一脸认真,“我这可真不是臭讲究,这是社交礼仪,亏你还是做服装设计的,出席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你难道不懂?你这人真是,总不能为了怼我而怼我吧?”
向挚这才不吭声了。
宋河生虽然没说话,却在认真听着,见向挚吃瘪,就知道程舒说的是真的。
程舒还跟陈一墨继续说,“陈一墨,你还真得有些准备,看你现在,慢慢有名气了,你就要准备出入各种大场合的装备,各种各样的衣服啊,包包啊,都得有。”
程舒想了下,“我这是才回来,国外的大件礼服没带回,家里的都是过时的款,不然,我借你一套……”
向挚却道,“得了,谁还需要借衣服才能出门了?”
程舒再看看陈一墨,点头,“不过,我的你穿尺码也不对,没事,现在不还有大半天吗?临时买都来得及的!要不,我等下陪你去买?”
“不用不用!”陈一墨忙道,“大家刚回来,先各自休息,倒个时差,衣服的事我自己能行,谢谢你们。”
程舒点点头,“也行,那你自己长点心啊!要记住,你现在是名人了!不必那些明星差什么!”
她怕陈一墨不懂,还从手机里把一些女明星礼服照片找出来给她看,“就是这种的!别太随意了!”
“好,我知道,谢谢你!”陈一墨道。
吃完饭,程舒开始打呵欠,于是,四人就此散了,程舒和向挚各自回家,陈一墨则和宋河生找了个连锁酒店,打算为了今晚的晚宴住一晚。
临走之前,向挚还特意因为礼服的事交代陈一墨,“衣服的事怎么样了?也不必真像女明星那样穿,人家好多是赞助的,只要漂亮、正式不失礼就行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陈一墨挥挥手,催他回去倒时差。
第177章 9-8
酒店。
她睡着了。
说是要和他好好说说话,可歪靠在床上,还没说五分钟,眼睛就睁不开了,往他怀里一靠,一秒睡着。
她这么睡着,唇角都是往上扬的,带着甜甜的笑。
他轻轻把她放到枕头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一点点,给她盖一点点被子,然后就出去了。
这附近是有个商场的,他按照印象中程舒给展示的明星穿的款式去找衣服,但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合适的。
有导购看他转了好几圈了,问他到底需要买什么。
他想了想,在网上搜了一下,把几个礼服图给导购看。
“这个啊……”导购给他指了路,“那边是礼服一条街,这种礼服挺多的,婚纱、敬酒服什么都有。”以为他要结婚。
“不是……”他忙道。
“那是参加年会?”
他想下,差不多吧……
“或者晚宴?”
“对!”他猛点头。
“那边都有。”女孩还好心地给他画了路线图。
他谢过导购后按线路顺利找到了这条路,并且在琳琅满目的礼服中找到一件没那么亮光闪闪,但是却特别仙气飘飘的礼服裙,他想象了一下,陈一墨穿很好看。
礼服不便宜,好几千。
他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店家说了,他们家质量跟几百块的不一样,绝对值这个价。
他也觉得至少是他看过的礼服里最漂亮的。
陈一墨睡一觉醒来后,便看见房间里挂着这样一条裙子。
其实,她今晚原本不打算这么隆重出场,但没想到宋河生想得这样周到。
当宋河生催着她把礼服换上,她看见了宋河生眼里的惊艳。
“好看?”她歪着脑袋问。
宋河生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陈一墨噗嗤笑出声来,跑上前,抱住他脖子,“那我就相信是真好看了!”
宋河生觉得自己有点傻,耳根绯红,但终究也没忍住,笑了。
是真的很美。
陈一墨当晚就是穿着这件礼服去参加晚宴的,宋河生陪她到晚宴酒店,但只陪到门口,没打算进去。
陈一墨知道他会不自在,没有勉强。其实,她都不必他送,但宋河生怕她穿这么隆重不方便,执意陪她过来。
陈一墨心疼他,让他先回去休息,等下不用来接,她自己可以回去,但他不同意,只说结束的时候会来接。
她无奈,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才笑着进去。
该剧制片人是真的欣赏她,对她还存有一份对后辈的喜爱,所以,陈一墨能来,他十分高兴,把她介绍给朋友认识。
制片人的朋友中有对传统文化或者古典文学特别爱好的,对这个剧里的服化道不但认真研究了,还十分赞赏,自然,对陈一墨也十分友好。
一时,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的陈一墨非但没遭冷遇,反而游刃有余,尤其谈及自己专业相关,既谦和,又头头是道,长辈们都很喜欢她。
只是,偌大的宴会,总不会都围着她一人说话,聊聊天,便各自都有朋友来,大伙儿渐渐便散开了,陈一墨缓了口气,暂时独自待着。
但独处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有男子声音响起,“您好,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应该是花丝镶嵌大师陈一墨老师。”
“不敢不敢。”陈一墨马上站起来。这次回来,突然很多人叫她老师,这让她有点不习惯。
“我是这部剧的演员,演的男N号。”男子做了翻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阿钦。”
陈一墨这一年专注学习,其实真没时间看剧,但她知道,这个剧的制作班底特别牛,就算是男N号也是知名演员,只是她不追星,对娱乐圈真的不太了解。
男子也是对花丝镶嵌感兴趣,问了她好些专业上的东西。
两人正聊着,有女声响起,“阿钦!”
两人回头看,只见好几个女孩往这边走来。
陈一墨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领头那个女孩穿的礼服好像跟自己的一模一样,而且,这女孩她很眼熟,应该是某个大明星。
陈一墨再怎么单纯,也知道社交场合撞衫是件尴尬的事。
但现在,避无可避了。
显然,那几个女孩也发现撞衫了,不知是哪个煽风点火的,以为陈一墨是十八线小明星,居然还笑着说了句,“哎,这十八线穿着比你穿着好看啊!”
阿钦马上打圆场,“陈老师是圈外人,你们别闹了,而且,就同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你看我们男士,黑西装白衬衫,满场都是一样的!”
“圈外人?”女明星上上下下打量陈一墨,“难怪!谁带来的?小嫩模?你的?”
阿钦苦笑,“别胡说了!陈老师可是……”
阿钦没说完,突然旁边一个女孩发现新大陆一般,“咦,不对啊!你看看她这裙子,花瓣怎么是五瓣?正品是四瓣哎!”
女明星紧绷的脸顿时一松,换上得意的笑容,“我说呢!”虽然余下的话没说完,但鄙视之意已经尽显。
她旁边的女孩便七嘴八舌奚落开了,“算了,姐,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更何况啊,还撞上来个赝品!”
“就是!这年头,真是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圈里钻,是谁都能演戏的吗?”
“哎,理解理解吧,谁不想红啊!只是啊,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公鸡飞上树也还是鸡,变不成凤凰!何况,还披着一身鸡毛装凤凰!”
几个女孩说话又快又尖酸,旁人几乎插不上嘴。
阿钦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挡,赶紧道,“差不多得了,陈老师根本就不是娱乐圈人,人家也不知道我们圈里这些习惯,你们别欺负人。”
“阿钦,你到底是我同学还是她同学?你帮谁呢?你跟她很熟?”女明星扬起了下巴。
阿钦想再帮陈一墨辩解,但哪里有这几个女孩嘴快,还没开口,就被怼了回去,发出点声音全部淹没在她们的叽叽喳喳里。
“哟,这十八线小嫩模还挺有本事,这么快就把阿钦搞定了?”
“阿钦,你许诺她什么角色了?”
女明星在一旁看这她的簇拥者们完胜,一边伸手端详自己手上的戒指一边笑,“行了,阿钦说得对,就一个见人就巴上来想上位的小嫩模,你们也别欺负人家过火了,怪可怜的……”
第178章 9-10
这话说的,比她身边那几个跟班尖酸刻薄的话还扎心呢,只差说陈一墨巴着男人上位了。
陈一墨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一开始都是懵的,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来了,才渐渐缓过来,微微一笑。
被这么骂还这么镇定的,这几个女星也是第一次遇到,觉得这人要么段位真高要么就是彻底不要脸。
陈一墨上前一步,算是直面迎上,“你好,我叫陈一墨,我还是学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晚宴,不懂规矩,很抱歉。”说完她又笑了笑,“我出身平常人家,对高端品牌不够了解,只是觉得这条裙子好看,所以买来穿上了。”其实她现在已经跟高端品牌有接触了,只是,更多的关注在配饰上,对成衣真的不懂。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件礼服吗?谁不是平常人家出身?谁不为礼服发愁过?”阿钦目光在几个女孩身上扫了一圈,对陈一墨道,“告诉你个秘密,这里面,不知多少人礼服是租的!”
其实,那几个跟班女孩就有人是租来的礼服,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陈一墨却摇摇头,笑道,“这是我的失误,高仿是对品牌的伤害,我自己就是做设计的,我理解,错了就是错了,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以后,她也不会再跟这些人打交道。
她志不在此。
陈一墨这番话其实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却不是几个女明星想听到的,她们期待的是这个十八线小嫩模要么被激得暴跳如雷,要么羞愧遁走,这么坦坦荡荡地认错,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爽感可言。
陈一墨看着女星礼服上的胸针,再度一笑,“领扣改胸针,很好看。”
女明星便笑了,略带嘲讽,“这是剧组的首饰,限量版,全球也只有这一个……”
陈一墨点点头,“谢谢你喜欢它,我去趟洗手间。”
她跟阿钦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阿钦看着她,暗暗摇头。
“怎么了?”女明星气他帮小嫩模,对他本来就不满,这会儿直接瞪他。
阿钦叹道,“你这么喜欢这个限量版全球只有一个的胸针,它的设计师就在眼前,你却不认识……”
女明星并不是该剧剧组演员,今天只是因着自己有点儿面子,来晚宴玩的,顺带多搭几条人脉,哪里知道谁是首饰的设计师啊?
她愣了下,想起刚才那女孩说“谢谢你喜欢它”的时候,只觉一股老血往上涌,“你们不是……不是说请了位传统工艺大师吗?怎么是个小姑娘?”大师不都是老头老太太吗?
制片人和导演也注意到这边不对劲,找了几个工作人员问情况。
这边闹得动静不小,总有工作人员注意到的,于是这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传开了。
陈一墨怎么说也是制片人请来的客人,而且陈一墨能来还不容易。作为一个手艺人,她根本就没想过掺和到娱乐圈去,她只想安安静静做她的手艺,是制片人盛情难却,她又正好这个时间回国,才答应下来。
不管怎样,在刚才那一众真心喜欢她的前辈眼里,她这样的传统工艺传承人珍贵且不可替代,但没有啥惊才绝艳的演技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明星却是雨后春笋般不断涌出的。
女明星接下来的时间便不那么顺意了。除了跟自己关系好的,那些她原本想来搭一搭的大导演大制作人也好,都不那么热情。她也是有流量有地位的好不好?当即气呼呼地就告辞要走。
宋河生并没有回酒店。
他不知道陈一墨什么时候结束,怕来晚,索性只在周围转了一圈,而后便在酒店外等,结果,遇到机场那位接机的工作人员。
还记得他,看见他眼睛一亮。
“哎!你好你好……”工作人员想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陈一墨老师的……”
宋河生笑了笑,“我姓宋。”
“宋先生你好。”工作人员跟他握手,“我姓郑,叫我小郑就行。”把名片递给他,“宋先生是来找陈一墨老师的吧?一起进去吧!”
“不了不了。”宋河生忙道,“我等她。”
工作人员就知道,他是来接女朋友的,对于自己在机场犯的错误,其实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这时候特别想弥补一下,虽然他的确认为这位宋先生穿得略寒酸了些,但是他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于是,在工作人员过分热情、热情到几乎强势地非把宋河生带进去的情况下,宋河生无奈,在这门口拉拉扯扯的也实在不好看,最终跟他进去了。
场地很大,一眼忘过去,看不到陈一墨在哪。
工作人员进去后很快就有人找他,他跟宋河生说声抱歉,请他不必拘束,自己自便,便匆匆走了。
宋河生自然不会到热闹地方去,在靠近门口的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不久,就看见几个女孩朝门口走来,领头那个像是陈一墨。
但很快,他发现不是的,只是穿着一样的衣服而已。
女明星气冲冲地出来,一路吐槽,“什么玩意儿,为了这么个做首饰的得罪我?跟换个人就做不了首饰似的!只要我一招手,能接这活的一大把!什么狗屁的花丝镶嵌传人!还不是炒出来的!”
她一把揪下胸针,随手一抛,“这真是见鬼了!丢人!你们怎么也不知道她是设计者?”
其中一个跟班稳稳借住胸针,小声解释,“我们都给你一样,哪有功夫关心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啊!”
“就是名不见经传!还当个宝!哼,下次找我拍戏的时候,我看你们怎么求我!”
“气死我了!还出身普通人家!一看就是个穷酸货!偏偏还要装,结果呢,笑死人了!穿件假的来!没想到遇到我穿真的吧?不知到底谁丢人!”
“当然是她丢人啊!这件礼服多少钱?几十万呢!就她那穷酸样,她能买得起?以为穿件假的没人识破,没想到被我们当场揭穿!”
“我看啊,她去洗手间哭了吧?在我们面前还假装清高!哼!”
女明星被跟班们一顿捧,郁闷的心里才稍稍舒服了点,得意地笑着从宋河生面前走过,出去了。
从“穷酸货”开始,宋河生全听见了……
顿时如坠冰窖,他们说的那个人,是墨囡吗?这件衣服竟然要几十万?他买的是假的?
他怔在那里的时候,又一个穿着同样礼服的影子飘了过来。
这一次是她了,旁边还跟着小郑。
她微微地笑着,小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宋先生!宋先生!”小郑忽然看见了他,像看见救星似的。
陈一墨没想到他会进来,看见他也很是惊喜,提着裙摆飞跑过来,“河生哥!”
小郑跟着飞跑,到他们面前,陪着笑说,“陈老师,宋先生,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陈一墨挽着宋河生就要走。
“别啊,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小郑跟他们开门,领路,果然有辆车在等着。
“那……好吧,谢谢你。”陈一墨只好接纳小郑的好意。
司机下车给陈一墨开车门,陈一墨先上车,提着巨大的裙摆,十分费劲。
宋河生想上前给她提裙子,小郑却凑到了他耳边,快速说了句,“被欺负了,对不起,回去好好安慰她。”
宋河生僵住,所以,是他害了她么?是他买的假裙子害她被人嘲笑么?
第179章 9-11
“陈一墨老师!”尾随而来的人匆匆赶到车旁,无意识挤开了宋河生,占据了离陈一墨最近的位置,并且弯下腰帮陈一墨收拾礼服巨大的裙摆。
他这动作做得很娴熟,而且十分优雅。
这样一个男士,身条颀长,气度高雅,穿一身黑色礼服,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关键是,那张脸可真好看,这样看着他的侧脸,就算是男人也觉得山峦起伏,线条精致,特别是站直身后朝陈一墨一笑,温柔又温暖。
“陈老师,今晚的事不必放心上,小小插曲而已,尊敬你的人始终尊敬你。”阿钦隔着车窗和她说。
陈一墨笑了笑,“没事,谢谢你。”
陈一墨看向他身后的宋河生,笑容愈加甜美,招招手,“河生哥,我们走吧。”
阿钦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侧身点头,“保安是吗?上车吧,注意陈老师安全。”他把陈一墨所在后座的车门关上,副驾上车的位置让出来。
宋河生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误认为保安或者司机了,也不打算解释,开门就打算上车。
陈一墨阻止了他,笑眯眯地打开后座门,“河生哥,坐后面来!”而后认真跟阿钦道,“他是我男朋友!”
阿钦脸上微微尴尬,马上笑道,“对不起,误会了。”
说着,赶紧让路,请宋河生上车。
车,终于在阿钦和小郑的目送中驶离,陈一墨抱着宋河生的手臂,枕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着,但陈一墨一直在朝他笑,或用指尖挠他的手背,或用下巴蹭他的肩膀。
他知道她心里全是他,明明是她自己受了委屈,现在却还担心他不好受,一个劲儿逗他,只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难受。
低头看着她眼巴巴的眼神,心里又酸又软,暗叹一声,终于还是伸出胳膊将她搂住了她肩膀。
她的笑容忽而就放大了,眼里满满的,全是满足。
车,一路开回酒店,回房间后,没有了第三人在场,陈一墨返身就把宋河生抱住,抱着他轻轻地摇,“河生哥,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名利场的人,习惯了先看衣服后看人,但我不是,河生哥,我永远都是河坊街的墨囡,你要记得。”
宋河生心里愈加酸胀,轻轻拥着她。
他当然知道她永远都是河坊街的墨囡,他希望她永远都是河坊街的墨囡,可又希望不是。
“今晚开心吗?”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问。
“嗯!”她笑着点头,“大家都对我很好,人人都叫我老师呢,我真是不习惯。”
她在撒谎。
并不是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只是不愿意告诉他,不想伤他的心,不想让他知道,是他买的裙子害她被人嘲笑……
他的眼神凝重得化不开。
“河生哥,等我一下,我把礼服换下来。”小小一间房,这么大的裙摆转身都方便了。
她取了睡衣,打算顺便洗个澡卸了妆。
“嗯。”宋河生在椅子上坐下,外面是漆黑的夜,玻璃窗成了天然的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戴着口罩,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墨囡。”他忽然喊她。
“嗯?”
“那个人……是谁?”他鬼使神差地问。
“嗯?谁?”陈一墨看着他的样子,忽而笑了,知道他问谁了,“你说阿钦吗?”
“……”
陈一墨拖着巨大的裙摆笑眯眯地过来,从他身后圈住他脖子,“河生哥,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没有……”他是真没有,他还不至于见到个男人就瞎吃醋,他知道陈一墨跟这人也是第一次见面,绝没有什么别的关系,但是,以后还会有第二个阿钦,第三个阿钦,她身边慢慢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人,他们帅气、优雅、矜贵,他们会和她是一样的人,懂得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会照顾她,不让她受欺负,会和她站在一起而不至于像个保安和司机……
陈一墨哼了一声,又娇又软,“就没看你吃过别人的醋,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不爱我?”
怎么会不在乎?怎么会不爱?
他扭头看着她,透过她晶亮的眼睛,仿佛穿越十几年的光阴,往事纷沓而来,层层叠叠,重重杳杳。
她把他的口罩取下来,噘起嘴,“河生哥,爱我你就亲亲我。”
那样娇媚又执着的模样,那样柔软又认真的眼神,他哪里舍得说不爱,哪里舍得说拒绝……
十几分钟的缠绵缱绻,呼吸渐渐凌乱。
他努力把自己从那样的温柔里拔出来,下巴在她发丝上轻蹭,“去吧,先把裙子换了。”已然哑声。
“嗯……”她伏在他怀里娇慵地哼了一声,答应了,人却不动,眉眼间娇媚更甚,一双眼睛娇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脸颊更是红透。
“去吧,我又不会跑。”他需要空间冷静一下。
“那我去了……”她不舍地从他怀里起来,临走还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他被咬得浑身一个激灵。
这丫头,在他面前一向大胆……
等她进了浴室,他拧开一瓶水,咕噜噜往嘴里灌,希望这凉水能逼退身体里的热意,却听得她的声音在浴室里喊他,“河生哥——”
他放下水瓶走过去,“怎么了?”
“你进来帮下我!”
“……”宋河生愣了下,只在门上敲了瞧,“怎么回事?”
“我这礼服拉链……卡住了,你来帮我看看。”
原来是这样……
宋河生呼了口气,扭了下门把手,一扭就开了,没上锁……
他看见浴室里头发披散下来的陈一墨,看样子,是头发开在拉链里了。
“别动,我看看。”他走近,“是头发卡住了,你别乱动,小心疼。”
“嗯,就是挺疼的……”她糯糯的,跟他撒娇。
他一颗心都是酥的,屏住呼吸,给她先把头发一根根解救出来,然后试了试拉链,仍然有点卡。
到底是假货,拉链这么不好使!他懊恼地想,手下上上下下试拉链的时候就用了些力,谁知,拉链突然顺畅了,哧拉一声,拉到了底,礼服应声而落……
因为陈一墨的大胆和执着,不是没有和她有过亲密接触,但从来都是糊里糊涂或者黑灯瞎火,从不曾这样清楚地看清过她。
河坊街的小丫头,长大了……
第180章 9-12
陈一墨的暑假并不清闲。
回来一趟先将师长好友拜访一轮,陈师傅、梅姨等长辈,商师兄和初初姐,胖丫,还给他们都带了礼物,一个没落下,但这其中却没有陈家人了。
当年的纵火案已经了结,付英英是判刑了的,陈一鸣却没有,那时候陈一鸣还是个小孩,一切都是付英英在主导,但陈一鸣却看起来更傻了,从前还能勉强在学校混混日子,现在连混都没法混了,成天惊弓之鸟似的,一点点响动就能吓得他浑身抖个不停,陈亮便带着他离开了河坊街,不知去了哪里。
至于和这个案子有关的另两个人——陆安平和林雪慈,在纵火案里并没有直接责任,也不是他俩教唆付英英纵火的,但这两人在业内名声也臭到底了,从此灰溜溜地销声匿迹,再没闹出什么动静。倒是陆璧青,稳稳当当完成本科学业,又考取了本校研究生。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陈一墨在国外的时候,回到河坊街,路过陈家,看见陈家紧锁的大门和积满灰的窗,想起的是那年卖了一个暑假衣服被晒得漆黑的她面临不能再上学的困境,老头儿从天而降,从此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托起她去够天上的太阳。
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记忆却那么清晰,她还记得那天老头儿穿的褂子扣子是什么颜色,那还是她缝上去的扣子,缝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手,那时候不觉得疼,现在想起来,却那么那么疼啊,疼得心里都在发颤……
走亲访友结束以后,她就要开始忙课业,还要忙工作,晚上有时候跟人通话都是说的英语。
宋河生晚上都是来小院陪她的,给她做甜品。天气热,一份冰冰凉的甜品给她端去,她吃起来能享受得眯起眼。
他也只能做这些了,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帮不了她,就连她说什么他现在都听不懂了。
他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听她说国外么?那是一个遥远的世界,离他太远太远,他倒是乐意听,但那些新鲜事总有说完的时候。
而且他知道,只要他来了,她就会放下手上的事,刻意来陪他,陪他看剧,或者看球赛,可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并不在剧情上,她也不喜欢球,只是为了不冷落他。
他甚至能看出来,他眼睛盯着屏幕,但思绪已经想别的去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她的设计。
欧洲某国皇室成员要大婚,请她的老师设计婚礼礼冠和全套首饰。她老师本身对中国文化就很感兴趣,对她这位拿过大奖的中国传统手工艺人更是欣赏,竟然让她尝试着设计一款具有突破性的首饰来。
她每晚英文聊的就是这件事,跟她老师讨论设计方案,因为时差的缘故,他们视频讨论的时间在晚上居多,常常在她陪着他看剧或者看球的时候,有视频来,她就去一旁说话去了。
他的心思也不在剧情或者球赛上,看着那个说着流利英语的女孩的背影,河坊街小墨囡的影像渐渐变得朦胧。
她是河坊街陈一墨,她又不是河坊街陈一墨了……
向挚有时候会来,还带着个尾巴程舒。
哦,程舒也申请到国外读研了,虽然和向挚不是一个学校,但在一个城市。
说是来看宋河生,但大多数时间却是跟陈一墨聊。
陈一墨好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设计稿删了一版又一版,电脑上画不好就手画,画稿也揉了一团又一团。
宋河生没有办法,陈一墨还要对他笑,跟他说没关系。
但向挚来了就不一样了,向挚和程舒会跟她聊,聊西方文化背景,聊皇室成员喜好,聊中西文化结合的理论和实践,有时候陈一墨还会跟他们吵起来,吵狠了陈一墨还发脾气,把人家给赶走……
这得是真朋友才能这样,吵过了下回还来……
向挚走的时候还跟宋河生说,安慰安慰她,她压力太大了。
可是他怎么安慰呢?说一些诸如“总有办法的,别着急”这类苍白的词吗?这对于解决她的问题没有丝毫意义,那他又还能说什么呢?就他们仨争论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把向挚赶走的陈一墨坐在桌前发呆,他走过去,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还是抬头冲他笑,然后靠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鼻子吸啊吸的,好像在闻什么。
难道他有汗味儿了?
他紧张地自己闻了闻,没有啊……
“在闻什么呢?”他小声问她。
她还是闭着眼睛,像个睡娃娃开口说话了,“闻到开心果的味道了,河生哥,你给我做甜品吃吧?”
他也只会做这个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第181章 9-13
这个暑假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葡萄跟店里一个助手好上了。
胖丫的人生遭到重击,她对着陈一墨哭,“是他自己说的,要我什么都不用管,他负责研究咖啡,努力赚钱,我只要当他的小公主,负责吃吃玩玩就行了,我真的当了小公主,他却不要我了。”
胖丫的天都塌了,天天以泪洗面。
咖啡馆是胖叔出全资开起来的,到如今生意红火,还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红店,其中葡萄功不可没,不得不承认,葡萄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河坊街人人称赞胖叔挑女婿有眼光是有依据的。
但,现在所有的称赞都成了狠狠扇在胖叔脸上的巴掌,胖叔无法跟葡萄沟通,更是扬言要剁了葡萄。
这种情况下,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可能性为零。
陈一墨问过胖丫,到底想要怎么办?
胖丫一脸迷惘。
问她分手吗?她眼里的泪泉涌一样奔流;
那跟葡萄谈条件,继续过?她又咬牙恨恨,心有不甘。
最终,还是陈一墨和宋河生约了葡萄谈。
都不能约在河坊街,现在葡萄根本不能出现在河坊街。
陈一墨和宋河生去的葡萄家所在镇。
葡萄家家庭条件一般,是最近才给家里按揭买了新房子,都还没搬进去,还在装修,但据说,已经被胖叔带着人把人大门砍得稀烂。
三人约在镇上一个饭店的包厢,葡萄先到,在包厢里等他俩,虽然收拾了一番,但脸色不好,看上去仍然憔悴。
宋河生进门,葡萄站起身,刚喊了一声“河生”,一个拳头就砸在他面门上。
胖丫是从小的玩伴,也是宋河生师妹,这一拳头当然是给胖丫出气。
葡萄的鼻子当场飙血,但他只抹了抹鼻子,不说话,也没还手,宋河生下一个拳头紧接着砸到。
被宋河生揍的过程,葡萄始终只默默挨揍,最后,宋河生觉得打得差不多了,拎着他衣服前襟,把他拎起来往椅子上一放,问他,“怎么打算?”
葡萄嘴角和鼻子全在冒血,他抹了抹,问,“胖丫……会原谅我吗?”
“你想回头?取得胖丫原谅再跟胖丫复合?”陈一墨问。
葡萄沉默良久,久到宋河生又想揍人了,陈一墨把他按住,葡萄才说,“我对不起她。”
“只是对不起?”陈一墨心里泛起浓浓的悲哀,为葡萄这良久的沉默。沉默意味着思虑不定,思虑不定至少证明爱得不坚定。
如果她是胖丫,她不会再要一份不坚定的爱,但她不是,她不能替胖丫做主,但她还是想知道葡萄到底怎么想的,她代表胖丫来的,回去要给胖丫一个交代。
所以,到现在,葡萄对胖丫只有一句“对不起”了吗?
陈一墨不死心,追问到底,“葡萄,你还爱胖丫吗?”
果然,葡萄再次沉默。
这次沉默,代表什么呢?
陈一墨心里的悲哀转为浓浓的酸楚。
胖丫在她面前说起全世界最好的葡萄时眼睛发亮幸福洋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才多久……
“胖丫怎么说?”葡萄低头小声问。
陈一墨想了想,还是把胖丫死也想不通的问题问了出来,“葡萄,你自己说的,要她什么都不用管,你负责研究咖啡,努力赚钱,她只要当你的小公主,负责吃吃玩玩就行了,她真的当了小公主,你为什么变了?”
葡萄眼眶泛了红。
“墨囡,河生,我知道你们现在都讨厌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们……”他哑了声,“谢谢你们站在胖丫身边保护她,爱会变,但友谊不会,谢谢胖丫始终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
陈一墨含泪看着他,“你有什么立场来谢我们?凭什么呢?”凭背叛者或者准前夫这个立场吗?
葡萄苦笑,“是,我没立场,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真的爱过胖丫。”
年少时的心动很简单,或因为她阳光下的一个笑容,或因为她笑起来好听的声音,或因为她倚在他怀里时的娇媚,或因为她为了爱你不顾一切的勇气,就爱了,深陷了,甚至承诺了一辈子,那么纯粹,那么简单,没有任何世俗的杂质,没有生活的压力。
但谁也没想到,地图会变,没有人会一直在校园里,当他承担着两家的期望努力向前走的时候,她仍然是校园里那个小公主。他在外努力学习的时候,跟他一起学的是助理咖啡师;他研究各种豆子,帮他记笔记的是助理咖啡师;他为扩大店铺影响做各种策划和攻略的时候,也是助理咖啡师和他一起;他探索别人管理经验的时候,也是她给他搜集各种资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他们甚至悲欢与共,为发现一款新的豆子而击掌欢呼,为某个月营销额大涨而欢喜雀跃,也为他某次出征咖啡师比赛失利而沮丧失落。
他们一起总结失败的原因,吸取成功的经验,每天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而他回到家里,胖丫还是那个抱着手机买买买的小姑娘,跟他说的话题也不外乎是发现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让他下次带着她一起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到了现在的样子,胖丫没错,她是个好女孩,善良,美好,错的是我,我对不起她,但是……最初,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真的是要打算要和她白头到老,始终把她宠成小公主的……”葡萄的眼泪流了下来。
陈一墨也跟着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难过得眼泪止不住,她劈开葡萄给她的重重信息,单刀直入,“你……跟她睡过了吗?”
葡萄一愣,垂头不语,沾着泪水和血迹的脸上裂出几分尴尬。
这还有什么说的?还有什么问的?
陈一墨什么也不说了,眼泪哗哗地流,忽然拿起桌上的水杯,一杯水浇到了他脸上,“你无耻!下流!渣男!找借口!”
变心了,不爱了,虽然这很无情,但就像时间一去不复返,谁也强求不了,可事情正确的顺序不是这样的!
葡萄深深鞠躬,就像受下宋河生所有拳头一样,这杯水他擦都没去擦,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陈一墨愤怒地起身要走,宋河生深深看着葡萄,却闭了闭眼,递给他一盒纸巾擦擦。
陈一墨返身看见,用力拍了下宋河生的手,把纸巾盒拍落,还狠狠瞪了宋河生一眼。
到了外面,陈一墨才生气地质问他,“这种人,你还同情他?”
宋河生苦笑,良久,才道,“墨囡,葡萄有一句话我是相信的,他是真的爱过胖丫,他给胖丫的承诺,在承诺的那一刻也是真心的……”
只是后来变了。
谁也没想到他和胖丫同行的路只到结婚那一刻,在他后来奋斗的路上,只剩他一个人了,再后来,慢慢多了另一人,而胖丫停留在了很远很远的原地……
陈一墨不爱听这个,只用拳头用力砸他,骂他与渣男共情,是不是有做渣男的潜质,还说如果他变成第二个葡萄,她会真的阉了他,不会像胖叔那样只说说而已!
陈一墨回去以后把葡萄说的话转达给了胖丫。葡萄的意思,其实还是求胖丫原谅,如果胖丫原谅他,他会回到胖丫身边,弥补他的错,如果胖丫不原谅,那他净身出户,怎么来的,还怎么去。
胖丫哭了好多天,已经哭累了,只问陈一墨,“所以,他的意思是,就算回到我身边,也不是因为还爱我,而是为了亏欠和弥补吗?”
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一墨点点头,抱住胖丫。
胖丫在她怀里再次流泪,“墨囡,你知道吗?那个女孩,他说的咖啡助理师,就是上次我指给你看的,说他很凶很凶的那个。”
陈一墨当然知道,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是谁还重要吗?
“我觉得我自己瞎,居然天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说我有多傻呢?”胖丫这是有多不甘啊!
陈一墨叹道,“胖丫,这不是傻。”
这哪里是傻呢?是爱啊,只有很爱一个人,才会这么信任他。
陈一墨陪了胖丫很久,直到胖丫说自己没事了,要好好一个人想一想,陈一墨才跟宋河生离开胖丫家回小院,一路气氛都因为今天的谈话有点低迷。
直到回家以后,国外电话打来,谈起工作,陈一墨的注意力才转移。
宋河生默默去给她做了吃的来,放在她手边,而后坐到她身后的小沙发上,看着她在电脑上跟对面的人就几张设计图用英语侃侃聊着,眼前便浮现出好多画面:他们第一次相见,她被陈婶儿拎鸡仔一样拎在手里,怯生生叫他“河生哥”;无数个夏日,她在老头儿指点下掐填攒焊,而他在院子里疯跑……
人生的分岔路口似乎在那时候就已注定,她走进省城,走出国门,就像翻山越岭,越走越远,越爬越高,而他日复一日在河坊街的后厨炒菜;
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题,他仍然只会给她做一盘菜;
她有了一群跟她志同道合的伙伴,讨论、争吵、再和好,都是他无法走近的领域,他还是只能给他们端上一盘或者几盘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我们们甚至悲欢与共,为发现一款新的豆子而击掌欢呼,为某个月营销额大涨而欢喜雀跃,也为他某次出征咖啡师比赛失利而沮丧失落。”
“我们一起总结失败的原因,吸取成功的经验,每天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而回到家里,胖丫还是那个抱着手机买买买的小姑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到了现在的样子,但是……最初,我真的是要打算要和她白头到老……”
葡萄的话在宋河生耳边回响。
好像哪里出错了,又好像,哪里都没错。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人生,太长太长了……
第182章 9-14
胖丫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婚。
她的想法在这一点上和陈一墨一致:一个不爱我的人,我还留着他干什么?
葡萄如他说的那样,怎么来的怎么走,没有带走一分钱,哪怕他和胖丫卡上的存款都是他赚的,甚至于,他给家里首付买的那套房子,也打算更名为胖丫的。
胖丫没要,理由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联,更不会去他家所在地,要房子有什么用?
于是,葡萄打算把房子转手卖了,再把钱给她。
一切回到原点。
就像从来不曾相识过。
可是,飞鸟过境,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留下痕迹?
胖丫的咖啡馆关了好些天,在某个清朗的清晨,终于挂上营业的牌子。
依然对咖啡一窍不通,几乎手忙脚乱,但胖丫说,开咖啡馆本来就是她的想法,虽然真正开起来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但她不服这口气,既然葡萄能开好,为什么她不能?
不管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还是因为赌气去开始这份事业,总比整天躲在屋里哭好。
陈一墨闲暇的时候还是会去咖啡馆小坐,只是,那个陪在她身边晒幸福的胖丫如今站在葡萄曾经站着的位置,忙得抽不开身,好不容易抽个空过来和陈一墨说,“墨囡,不好意思啊,太忙了,不能陪你。”
忙好啊,忙就能忘掉一些事。
陈一墨冲她笑,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呢,这个咖啡店目前只是借着葡萄之前经营下来的人气支撑,真正要把它做好,胖丫以后会更忙。
在这样的忙乱里,陈一墨的设计也终于交付。
经过无数个夜晚弹尽力竭地思考揣摩,她再一次震惊整个行业——首创立体花丝镶嵌。
如今还不知道国外那边对她这个系列的设计是什么反应,但陈师叔和商师兄那边却直接惊呆。
古往今来,花丝镶嵌工艺延绵2000年,一直都是一门平面艺术,陈一墨在跟老师、向挚和程舒不断争论和讨论中,突然灵感崩发,创造出立体设计。
采金为丝,妙手编结。本就是世界贵金属加工巅峰技艺,其编织堆垒手法能达到的精美程度是普通技艺无法比拟的,而陈一墨在这个基础上将其再推动一大步,让陈师叔再次直呼陈一墨是天才!
全套礼冠加首饰以该国国花为主要创作造型,堆垒织编,辅之以陈一墨脑洞大开的立体设计,再镶嵌以极品红宝,这套作品将震惊整个贵金属工艺行业以及世界时尚界。
陈师叔如此断言。
但陈一墨却仍然忐忑,觉得陈师叔是看自家孩子哪哪都好,世界时尚界,这么深的海洋,她一尾刚学会游泳的鱼,哪有那样的本事引起海洋的震荡?
她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学校的,期待,却也坦然,因为没有预期。
然而,当她回校把整个成品完全呈现,首先就震惊了她的老师。
老师本就是时尚界权威人士,否则该国皇室也不会请他来设计。他围着陈一墨的作品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双手颤抖着说“太美了”“简直是奇迹”就不会再说别的词。
毫无疑问,陈师叔的断言得到验证:陈一墨这套作品一面世,瞬间在欧洲时尚界这汪洋深海里掀起了巨浪,各大时尚杂志、时尚节目、网络媒体争相报道这位神奇的中国女孩,各种采访邀约也纷至沓来。
这次,她没有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是走进媒体镜头,走进大众视线,向更多的人介绍中国精湛绝美的传统工艺,当媒体和观众知道她从六七岁就开始学艺,到现在已有十几年学艺史时更是惊叹不已。
陈一墨一跃成为一颗闪耀的新星,这一步,她触碰到了世界之巅。
随之而来的,竟然有奢侈品品牌邀请她入职,毕竟,她即将大学毕业的履历也不是什么秘密,而她所交换的学校——LD大学也很有意向留她继续攻读研究生。
她老师对她说的:你的天赋惊才绝艳,但在实践和理论研究等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提升,我们学校正好可以给你提供这样的帮助,是最适合你的。
陈一墨却犹豫了。
第183章 9-15
陈一墨这一次在国外引起的轰动,宋河生居然是从向挚那里知道的,从小对他无话不说的墨囡,第一次有了保留。
所以,其实,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不明白,尤其感情上的事,因为珍爱,所以敏感,并且敏锐。
两个人都清楚的啊……
宋河生问向挚:入职那个什么品牌和在LD大学留学是不是很好的机会?
“当然啊!”向挚道,“像我,现在也要毕业了,我还获得过国际大奖呢,我要去那些品牌求职都进不去,不说进去以后薪水多少的问题,发展、眼界、人脉,那是通向时尚界最高峰的路,还有LD大学,我在这里留学的日子,就像一块干海绵被投进水里,疯狂地吸收养分,墨囡在花丝镶嵌这个领域已经到顶峰了,她想要的是进一步将它发扬光大,想融合,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她在这里会得到很多,而且LD大学排名世界前茅,在她的履历上会是闪闪发光的一笔,学校老师也全是世界知名大牛……”
向挚很是为陈一墨高兴,说了很多,宋河生听着……
他也为墨囡高兴,真的。
放下电话,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耳边响起他送陈一墨离开时,她在他怀里赖着不走,一遍遍的叮咛。
“院子里潮湿,没事你还是回楼房去住,特别是冬天和梅雨的时候。”
阴雨天,他受伤那只脚总是会隐隐地痛,他从没跟她说,但她却知道,就像很多事情,他们从来不提,好像是忽略了,可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比如他的相貌、他的高低腿、他和她现在的差距……
他的脚关节又在疼了,不明显,隐隐的,从脚上一直窜到心里某个地方。
他拿了把伞,离开院子,去店里,晚饭要开始了。
店里已经坐了好几桌客人。
后厨有服务员端了菜出来,没留神,一个小孩忽然窜出,直往服务员身上撞去。
眼看一碗热汤就要泼到孩子身上,宋河生眼明手快,一把将小孩拉了过来。
”哐当“一声,汤碗掉在地上。
下雨天,地上难免有些水,宋河生自己动作太快,没留神脚下,踩到水脚扭了一下,本就隐隐作痛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
小孩自己也吓着了,一双手乱舞,无意中将宋河生的口罩扒拉下来。
不过一瞬间的事,谁也不曾料到。
小孩看见宋河生的脸,顿时尖叫一声,往闻讯而来的妈妈怀里奔去。
宋河生早已习惯了这一切,默默拉上口罩,家长倒是感到十分歉意,“对不起,不好意思。”
宋河生摇摇头,“下雨天,地滑,孩子小心点。”说完便往后厨走,提脚,着地生疼。
“妈妈,这个人好丑,他还是个瘸子吗?”身后响起孩子的声音。
“你给我站好!”家长训斥孩子,“先给叔叔道歉。”
家长拎着孩子追过来。
宋河生回头摆摆手,“不必了。”而后,快步钻进厨房,控制不了一高一低的脚。
至于外面,家长如何教育孩子不能以貌取人、不要到处乱跑的话,渐渐听不到了。
陈一墨是隔了好些天跟宋河生视频的时候才直面这个问题的。
视频里,陈一墨笑靥如花,“河生哥,我就要回来了。”
宋河生心里沉沉的,“什么时候?”
“寒假。我票都买好了。”陈一墨跟他挥挥手机,把机票订单给他看,她很开心,“回来准备毕业和论文,然后就再也不走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你开不开心?”
所以,她终于还是放弃了。
为了他。
直到现在,她都对被大品牌邀请入职和LD读研究生的事只字不提。
他鼻尖酸得厉害,胸口像堵了一团海绵,越来越涨,越来越疼。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是,她是不是忘了,他对她说过的:永远往前走,不要后退,不要回头?
他不知道后来跟陈一墨说了些什么,心里乱乱的,脑子里也乱乱的,一切都乱乱的,只记得她的笑容,在屏幕里像盛开的花。
暗沉的夜里,响起敲门声。
是他妈,又来了……
“进来吧,妈。”他合上电脑。
宋婶儿端了一盘糕点进来,放他桌上,“尝尝,好不好吃?”
像是胖丫店里的甜品?
他自己做的,好不好吃他不知道?
只是,他哪里有心情吃甜点?
“拿去给爸吃吧,我要睡觉了。”他起身。
“是小英做的!这孩子,你不肯教,她自己学得可好呢!聪明,勤快!”宋婶儿手里正拿着一块蛋糕在吃,“我看啊,比你做得还好!你就蠢吧!”
宋河生看着他妈“你知道你错过什么”的斥责眼神,耳边响起刚刚视频时陈一墨说的话:河生哥,你开心果冰淇淋研究得怎么样了?我要回来验收啦!
第184章 10-1
即便隔着山高水长,陈一墨也觉得屏幕那边的宋河生不太对劲,所以跟宋河生视频的频率格外频繁。
但,都是她在主动联系。
其实一回想,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她也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开始的,是从她出国交换开始吗?还是从考上大学开始?又或者,其实更早呢?
就像她每晚睡觉前都要抓着胸前的木刻月亮一样,只有紧紧地抓住,才能确信,月亮依然在她手里,不曾改变。
这次她发的视频邀请,宋河生很久才接。
看着他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屏幕里,她展颜一笑,“河生哥,怎么这么久才接?在干嘛?”
宋河生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她伸手去戳屏幕上宋河生的鼻子,笑,“怎么了河生哥?是不是太想我了?”
宋河生闭了闭眼,再睁开,“墨囡,我要走了。”
陈一墨愣住,心,像是慢镜头里的一颗石头,缓缓坠入深潭,啪嗒一声,激起水花,再往下继续坠落,一直坠落,没有底,没有镜头。
“走?去……哪里啊?”她强笑,觉得自己也许直觉出错?
“去上海。”
“我和朋友一起去。”
“小英。”
“她也喜欢餐饮。”
“墨囡,我们分手吧。”
“胖丫的事,你说葡萄做事顺序不对,所以,我还是先和你说清楚,我不希望顺序不对。”
“墨囡,我累了。”
“对不起。”
他的影像消失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陈一墨呆呆地坐在电脑前,脚边的地面一堆碎玻璃渣。
那是“我们分手吧”这个五个字从屏幕里他的口中说出来时,从她手里掉落的水杯。
她就这么坐着,从四点到夜幕降临,再到深夜无声,直至天幕初白。
不吃、不喝、不动。
像是一棵干枯的树。
在漆黑的夜里,没了阳光,无法呼吸,没了生机。
直到清晨的闹钟尖锐地响起,划破这寂静。
耳边依稀飘来遥远的对话。
“河生哥,我害怕,我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前方啊,有光。”
“那后面呢?后面有什么?”
“后面?后面有我,有河坊街呀……嗯,还有大黑。”
她闭上眼,两行泪,终于无声地流下。
两日后。
河坊镇。
她再一次站在了熟悉的车站。
在这里,宋河生曾无数次送她离开,接她回来。
她习惯性往站口望,陌生的人群里,再没有一个人是为她而来。
她呆了好久,直到有人催她别挡道,她才反应过来,匆匆出站,坐上去河坊街的车。
恍然一梦。
她始终不相信那天的一切都是真,可是,她却再也联系不到他,无论她怎么疯了异样打他电话、给他发视频,他这边都不再接听。
所以,她买了最近的机票,扔下学校一切未尽事宜,飞回河坊街。
可真的站在河坊街来来往往的游客里,她却突然胆怯,这一路爆发积攒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个干净,甚至连上哪去找他这个问题都让她害怕起来。
最后,一咬牙,直接往宋河生家中而去。
当她敲响宋河生家大门,里面传来宋婶儿问“谁啊”的声音,她不由缓缓舒了口气。
怕人去楼空,怕抓不住你,怕回首之间再也没有你的气息……
她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
门开的瞬间,她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里。
“谁……”门内,宋婶儿看见陈一墨的瞬间整张脸都变了色,余下的话也全卡进了喉咙里。
“宋婶儿……是……我……墨囡。”陈一墨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狠狠强迫自己脚跟站稳才没转身就跑。
宋婶儿脸上勉强裂开一道缝,不自然地笑着,“是墨囡啊,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回来了?”
“宋婶儿,不请我进去坐吗?”她也在强笑,目光在宋婶儿身后游移。宋家客厅没什么变化,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哦哦……”宋婶儿尴尬地笑着,敞开门,“这不……说话说忘记了,来,墨囡进来。”
陈一墨终于坐在了宋家的沙发上。
她四下里一看,并没看到宋河生,便直接问了,“宋婶儿,河生哥呢?”
“他啊……”宋婶儿挤出笑容来,“他已经不在河坊街了。”
“墨囡,我要走了。”
陈一墨耳边回荡着宋河生的话,强挤出来的笑容再度凝固,“是……是吗?”
“对啊……”宋婶实在没想到陈一墨这时候会回来,完全没做好准备怎么应付,但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心一横,也不打算再磨叽了,“墨囡,河生没有跟你说吗?他去上海了,我和他爸过完年也会去,就不再回河坊街了。”
陈一墨垂下头,轻轻一笑。说过了啊,只不过,她不相信而已,她以为那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而已,就像从前很多次梦到的一样,她回来找河生哥,怎么也找不到了……
“墨囡,小……小英打算去上海开个店,河生就跟她一起去了,总这么在河坊街给人当厨师也不像话,小英叫他去,好歹是给自己家做事……”宋婶儿小心地打量着她,“小英跟河生……河生同你说了吧?”
陈一墨依然垂着眼睛,唇角咧了咧,算是在笑,宋婶儿刻意强调的“给自己家做事”她听明白了。
宋婶儿看着她,暗暗叹息,“墨囡,你跟我来。”
陈一墨微微诧异,但还是起身跟着宋婶儿进了宋河生的房间。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房间呢?
宋婶儿把一堆书摆在陈一墨面前。
陈一墨一看,全是自考教材,这是什么意思?
“宋婶儿?河生哥在自学考试吗?”
宋婶儿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叹了口气,“墨囡,河生很辛苦。”
陈一墨一怔。
“墨囡,你那么好,优秀,出色,是我们河坊街的骄傲,是飞在天上的凤凰,但我们河生不是,他只是河坊街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从小天赋一般,成绩也一般,我们对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个可以养活他自己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着跟我和他爸差不多的生活。但他遇上了你,墨囡,你太好了,就算……就算没有那次大火,他跟你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况……”
宋婶儿说到伤处,眼眶不自觉红了,“不是我贬低自己儿子,他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妈的再清楚不过,他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但他心里有压力,怕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报了自学考试,但他前两门连考了三次都没考过。他通宵读书的时候,他丧气捶墙的时候,你都没看见,但我看见了,我心里心疼,他本来可以不用这样……”
陈一墨呆呆地听着,手里的书掉落在地。
“墨囡,我也知道读书上进是好事,可他不快乐,他活得累。墨囡,原谅宋婶儿这个当妈的自私,我只想要一个开开心心的儿子,他本质上就是河坊街一个普普通通的傻小子,我只要他做回他自己就好了。”
“墨囡,我累了,对不起。”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和宋婶儿说的异曲同工。
客厅里响起“呜呜”的声音,一团黑影突然兴奋起来,往房里扑。
是宋叔遛大黑回来了。
宋婶儿看见大黑,才又想起来,道,“还有大黑,我们也要走了,河生说到时候交给胖丫,胖丫答应帮着照顾。”
大黑已经扑到眼前,直接扑到陈一墨怀里,汪汪汪地叫,好像格外高兴。
大黑啊,永远都记得她。
那个说好会一直一直帮她照顾大黑的人呢?
她抱住大黑,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宋家的,她只记得自己还问了宋婶儿一句,“婶儿,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我不该考大学?不该出国?”
宋婶儿说不是,每个人都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不能把自己的一生绑在另一个身上,那不是河生愿意看到的。如果她能上大学不上,能出国不去,河生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宋婶儿还说,老头儿留下的那个小院,宋河生已经委托她办理租赁人更名手续,既然她回来了,什么时候有空就去办了。
还是宋叔看着她的样子不对劲,说这事暂时不急,问陈一墨要不要紧。
陈一墨脑袋里一片混沌,摇头,离开了宋家,并且带走了大黑。
她连是什么支撑她走到小院的都不知道,一路都昏昏沉沉,一到小院就躺下了,而后人事不省。
两三天没睡,太累了吧……
只是,这一觉睡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大黑都觉得不对劲了,围着床大声叫,还去舔她的手,甚至跳上床用嘴拱她,但她都没有反应。
不知道大黑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吼叫声突然变成哀鸣,而后一跃下床,冲到了院子里。
它想出去,但院门紧锁,它拱了半天也没能拱开,而后想跳围墙,但是它老了,身手早已不如从前矫健,跳了几次,一半墙高都没跳到。
它开始着急起来,扑到门上去咬锁。
不知咬了多久,门锁终于脱落,它一窜就窜了出去。
胖丫正在店里忙,忽然看见大黑冲了进来,在她脚边不停绕圈。
她猛然发现大黑嘴上全是血,“大黑,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大黑却咬住她裤管,往外拉。
“让我跟你走是吗?”她匆匆交代一下店里的事,立马跟着大黑走了。
大黑把她带到了小院,带着她直奔卧室。
“墨囡!”胖丫看见陈一墨睡在床上的时候大吃一惊,然后发现叫不醒她,而且一张脸通红。
她摸了下陈一墨的额头,烫得吓人。
陈一墨感冒了,发高烧。
胖丫叫来店里伙计一起把她送去医院,在医院里打着点滴又昏睡了一天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她一度不知身处何处,直到看见身边的胖丫,这几天发生的事才一重重进入脑海。
胖丫快哭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吗?”
按照她后来知道的陈一墨回河坊街的时间,那就是在小院里就昏睡了一天一夜,再加医院里昏睡一天,如果不是大黑发现情况不对,不知道会怎样!
“谢谢你……”陈一墨虚弱地说。
“你该谢大黑!”胖丫含着泪道,“你知道大黑是怎么出院子来找我的吗?它把锁给咬掉了,牙都咬崩掉了,来见我的时候满嘴的血,爪子也受了伤,吓死我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啊,长点心吧!”
“大黑呢?它现在怎样?”她一急,眼泪就出来了。
“没事没事!”胖丫把她按回去,“已经给它去宠物医院治了伤,现在在我爸店里待着呢,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啊,还好有大黑!”
陈一墨躺回去,疲倦地闭上眼。
大黑啊……
嗯,还好有大黑……
她现在也只有大黑了……
她想笑一下,眼泪却自眼角缓落。
陈一墨在医院住了一天一晚,第二天还虚着,就强烈要求出院了。
胖丫没办法,但好在已经退烧,拿了药,陪她回小院去。
经过胖叔的店,先去接大黑。
大黑在饭店后院趴着,戴着脖圈,爪子上包着纱布。
陈一墨看见,忍不住大喊一声,“大黑!”
大黑猛地一惊,转头看着她的方向,顿时就想冲过来,挣得绳子直响。
陈一墨猛跑上前,捧着大黑的头查看,“让我看看,让我看下你的牙,你的嘴。”
嘴上裂痕犹在,牙掉了三颗,可这傻狗,还张着嘴,乐呵呵地好像在看着她笑。
“傻大黑!”她抱着它的脖子,大哭起来。
自“我们分手吧”那一刻开始,她默默流过两三次泪,还从来没哭出声来过,胖丫看她哭得这么大声,原本想上前劝劝的,但最终止步,默默叹息。
陈一墨正在经历的,是她经历过的。
总要涅槃之后,才能重生。
“墨囡,你看。”某个黄昏的河畔,坐在小时候曾坐着吃零嘴的地方,胖丫指着天上飞过的飞机让陈一墨看。
“我曾经也很痛苦,只觉得活在这世上都没奔头了,但后来我想通了。你看这飞机,它飞得多高多远多快啊,河坊镇的火车怎么也追不上它的。飞机没什么不好,火车也没有不对,只是它们各自的轨道决定了它们永远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
“墨囡,我现在跑得很稳很开心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你也可以飞得又轻松又快乐。”
“墨囡,忘了吧,往前走,别再回头了。”
第185章 10-2
陈一墨最终还是要回LD大学,交换没结束,她是突然回来的。
对于她突然回国,老师都觉得很奇怪,以为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并且发了消息来追问读研的事到底还会不会考虑,作为老师,是很希望她能留下来的。
陈一墨把大黑交给胖丫。
大黑真的很老很老了……
陈一墨抱着大黑久久舍不得放开。
她真的害怕,害怕有一天她回河坊街来,大黑也不等她了。
“墨囡,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大黑,一定一定!否则,就罚我永远单身!”胖丫举起手向她发重誓。
“你胡说什么呀!”陈一墨起身,抱住胖丫,“拜托你了,胖丫。”
“放心!墨囡,你要好好的!”
“嗯,我们俩都要好好的!”
临行之前,再次去拜访宋家,找宋婶儿要银行账号。
既然走到这一步,她账户里属于宋河生的那部分钱,就全部还了吧,包括她上学以来,他卖房子花在她身上的每一分,具体数字是没有了,只能给个大概。
“宋婶儿,对不起,当年房子的价格和现在不能比,按理我应该把涨出来的一部分也给你,但是,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先……”
“不必了,墨囡。”宋婶打断了她,“这样就很好,真的,不用了。”原本这笔钱也是不打算拿回来的,但宋婶儿想着,既然断,就断个干干净净吧。
陈一墨现场转账,当最后一个确定键按下去的时候,嗖的一声,她的心忽然就空了,空得好像过往十几年光阴都这么随着页面的转换而翻页,轻飘飘的,遗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视线渐渐模糊。
他对她的好,他给她的一切,她从来都接受得理所当然,因为那时候的她,笃定他就是自己的家人,是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人,跟自己家人有什么客气的呢?以后她的自然也是他的。
没想到,人生居然是这样,真的没有谁的一生可以一眼望到头啊……
在胖丫和葡萄分手的时候,她曾经气势汹汹地威胁过,如果他跟葡萄一样,她就真的阉了他。
那时候的她,想过真的会有这一天吗?
或许,其实,想到过的吧……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能怎么样呢?
她咧嘴笑了笑,“宋婶儿,帮我祝福河生哥,祝他幸福。”
笑着,心却像泡在酸水里。
宋婶儿眼圈一红,也差点掉下泪来。
“不,还是别说了吧……”陈一墨笑着道,“什么都没说最好。”何必呢?
“走吧,墨囡,去把租赁名字改了。”宋婶儿扭过脸道。
“好啊,走吧。”她微微地笑着。
就这样吧……
上海。
陈一墨没从省城飞,而是买了上海出发的机票。
为什么?
大概是……不甘心吧?
此时此刻的她,站在一家商场里的烘焙店附近。
这是她求了宋婶儿好久才要来的地址。
她远远地站着,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在烘焙店买了个蛋糕卷出来,一整条蛋糕卷,外表是一只猫咪。
她拦住小女孩儿,“妹妹,请问你的蛋糕在哪买的?”
女孩儿指了指烘焙店,“就在那里。”
“还有别的颜色的猫咪吗?”
“有,有好几种颜色的猫咪。”女孩儿奶声奶气。
她看着店里正在给顾客装蛋糕的女孩,是那个小英没错,她在宋家见过的……
“不许专门做甜品给别的女孩吃,那是我一个人的权力!”
是哪个矫情女孩的无理要求散落在风里呢?
猫咪蛋糕,是宋河生的招牌啊……
忽的,一个身影闪进她的视线。
是他……
居然看到他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抖,全身都在抖,她几乎站不稳,抓住了身边不知什么东西。
却见女孩抬头冲着他笑,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开心果,开始一颗颗剥开心果,剥好的开心果扔进搅拌器里,而他,却拿出一套冰淇淋工具……
她差点栽倒在地。
所以,连开心果冰淇淋也要教她了吗?
她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他第一次做出来的冰淇淋就和她在国外吃的一模一样,向挚那傻子,还差点露馅。
她之所以一直说不像,一直要他好好研究,其实,也许是冥冥之中感到有这样一天了吧,所以要他不停地欠着自己一件又一件事,就像她来者不拒地接受他所有的帮助和钱一样,你欠着我的,我欠着你的,永远都纠缠不清……
在她转身离去后的烘焙店,小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呐呐地叫了声,“师父……”
宋河生做冰淇淋的手顿住,看向某个方向,久久的,什么时候手里的工具掉了都不知道……
浦东机场。
陈一墨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突然全身一震。
她的月亮!
她的月亮不见了!
她拿出手机,抖着手翻看刚才打车的订单,找到后立即给师傅打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她几乎快要哭出来,“师傅,我是刚才打车的乘客,麻烦你看一下,我有没有把一条木刻的项链掉在你车上,麻烦你了……有是吗?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送回机场来?求你了……不能邮寄,不能,我马上要搭飞机出国……求求你,项链对我很重要……对……谢谢,谢谢你……”
半小时后,她的电话再次响起,司机项链送到。
“谢谢,谢谢……”她捧着失而复得的月亮,崩溃大哭。
机场人来人往,司机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安慰她,“姑娘,找回来了啊,没事了,找回了,别哭了……”
“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陈一墨将项链紧紧贴在胸口,慢慢蹲了下来,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哭得这般失控,但她就是控制不住了,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让她再哭一场好不好?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
司机是个好人,手足无措,却也不忍离去,围着她问,问她家人在哪,是一个人做飞机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直到陈一墨手机响,司机如获大赦,赶紧指着她手机道,“姑娘,你手机响!手机响了!”
陈一墨抽噎着看来电,居然是老师打来的电话。
老师问她:是不是今天的飞机回学校?读研的事跟家里人沟通好了吗?还考虑吗?
她依然在抽泣,但抹去脸上的泪水,给了老师肯定的回答,“是的,考虑好了,我会申请在LD读研。”
跟老师通完话,她脸上依然泪水涟涟,对司机师傅说了声抱歉,打算给司机再付一次车费,司机却没要,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去,姑娘家一个人小心,而后便离去了。
陈一墨泪痕犹在,却终坚定地走向安检通道,手里木刻月亮的尖儿刺得她手心生疼。
“墨囡,记得,一直往前走,别停下,也别害怕。”
“河生哥,前方有什么?”
“前方……有光。”
我一直努力地往前走。
我相信前方有光。
可是宋河生,你却没有告诉我,前方没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