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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祥夜     旧曾谙txt下载     旧曾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6章 10-3

    四年后。

    河坊街。

    冬。

    江南的冬天便是如此,清冷入骨,却极难盼到一场雪,若是遇上阴雨不绝的日子,愈加冷得不想出门。

    这样的日子,连河坊街的游客都少了许多,尤其还是这么一大早,谁不想在暖和的被窝里多赖一会儿?

    河坊街最尽头的一座小院,吱呀一声开了院门,一只又老又秃的大狗先踱了出来,随后出来一个牵着绳的女子,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戴了个针织帽,半张脸包在围巾里。

    一人一狗,在冬日的晨风里慢慢地踱着步,实在是,这狗已经太老太老了,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只能慢慢。

    慢悠悠地从河坊街这一头逛到那一头,女子弯腰摸摸大狗的头,想牵它回去。

    但它不肯,还要走。

    女子蹲下,温言相劝,“好了大黑,天气太冷了,咱们回去啊,明天或者下午再出来走。”

    它不,要继续往前走,而且走的是公交车站的方向。

    这个公交站台,有公交车通往火车站。

    无数次,宋河生送她离开,大黑在这里止步,看着她和宋河生搭上公交,再由店里伙计或者宋叔牵回去;

    无数次,她下了火车才告诉宋河生她回来了,宋河生便牵着大黑在这里等她。

    胖丫说,宋河生去上海的那天,她、她爸、还有宋叔宋婶儿牵着大黑,在这里将人送走。

    它在这里蹲了下来,一有公交车停,它就站起来,上前东嗅嗅,西嗅嗅,什么都没嗅到以后,又乖乖地蹲下。

    来来回回好几趟,直到陈一墨再三催着它回去,它勉强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跟她走了。

    途经胖丫的咖啡店,已经开门多时。

    陈一墨牵着大黑进去。

    这算是她的生活规律。早上带大黑出来走一圈,回去的时候刚好胖丫的店开门,她进去喝杯咖啡,然后回去工作。

    她回来半年了,只要不外出,几乎每天如此。

    “墨囡,你这几天来得有点晚啊!”

    一进去,胖丫就招呼她。

    陈一墨笑了笑,径直走向她的专座——角落靠窗的位置。安静,带着大黑也不会惊扰到别人。

    “没办法,不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大黑总是要去公交车站周围晃悠好久。”她默默大黑的脑袋,“坐吧!饿不饿?让姨姨给你弄点吃的来。”

    “行,你坐,我去给你们俩倒腾吃的!”胖丫刻意加重“你们俩”这个词,笑着走了。

    咖啡店负责打扫的是河坊街一个老邻居,看着陈一墨和胖丫长大的阿姨,像是在等陈一墨一样,打扫完了也不走,眼看陈一墨一个人待着了,忙走上前来,和陈一墨搭话,“墨囡,我可以在你这里坐会吗?”

    “好啊!”这本来也就是陈一墨的休闲时间,跟河坊街阿姨们聊聊天说说古她很愿意的。

    阿姨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给她看,“墨囡,你看着小伙子怎样?”

    陈一墨一看,一个陌生男子的照片,白净俊秀,戴副眼镜,一脸斯文气。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看着阿姨笑了笑。

    阿姨便小声对她说,“这是我侄儿,南京大学毕业,今年28岁,自己创业,开了间小公司,一门心思搞事业,还没女朋友,可把我哥我嫂子愁坏了,着急他的终生大事,墨囡,你觉得合适的话,周末我叫他来吃个饭,见个面,怎么样?”

    陈一墨一怔,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给她介绍男朋友的!

    “阿姨,谢谢你了,我现在还不考虑这个事。”陈一墨笑着婉拒。

    “怎么?是不合心意?”阿姨觉得自个侄子可好了。

    “阿姨,这不是合不合心意的事,是要看缘分的。不好意思,阿姨,我不习惯这种模式,谢谢你的好意。”

    如果不是胖丫给大黑送狗粮来,阿姨还要继续说下去,没办法,只能意犹未尽地走了。

    “怎么?给你做介绍?”胖丫问她。

    陈一墨笑着点头。

    胖丫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平日这个不敢涉及的话题挑了出来,“墨囡,你别怪阿姨,你知道,现在大家伙儿背后都怎么说你的吗?”

    “哦?怎么说?”

    胖丫叹了口气,“大家说,看着你独自一人住在小院里,每天牵着大黑早晚出来走一圈,就想到从前的老头儿了。大家说……你会不会也活成老头儿的样子,就这样守着一个院子守着一只狗,孤单一辈子。墨囡,你别怪大家,大家是心疼你。”

    陈一墨笑了笑,看着窗外,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空,裂开一条缝,浅金色的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渗透下来。

    “我知道,我怎么会怪大家呢?”她的声音柔柔的,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可是墨囡,你真的不打算再恋爱结婚了吗?”胖丫双手撑在桌上靠近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隐私,你不想说的话我们就不谈了。”

    天空那道光过于耀眼了,陈一墨这么盯着看,刺得她眼睛有些花。

    她再度一笑,“没有,就像我刚刚说的,这种事要看缘分的,至少,目前我还没遇到一个能让我有恋爱感觉的人,以后,也许有吧,遇到了,自然就爱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她笑着看向胖丫,“难道你不是这么简单吗?”

    胖丫噗嗤一笑,“那倒也是。”

    四年过去,胖丫早已走出阴霾,遇到她的良人。

    曾经那个跟葡萄赌气要把咖啡馆做得比葡萄更好的女孩,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

    河坊街这家小小咖啡馆在胖丫的经营下颇具人气,胖丫从一个完全仰仗葡萄对咖啡一窍不通的咖啡店老板娘,成长为小有名气的咖啡师。

    最近一次咖啡师比赛,是她现在的丈夫陪她一起去的,在比赛中还遇到葡萄了。

    曾经的夫妻狭路相逢,竟成为比赛对手,胖丫既没输气势,也没输阵仗,拿了个好名字让葡萄刮目相看,而在葡萄向她伸出右手想要表示祝贺的时候,胖丫现在的丈夫已经捧着一束花上去,送花,拥抱,亲吻。

    胖丫没有回头去看葡萄是什么表情,已经没有必要了。

    往事如风,就这样随风而逝吧。

    再想起,也不过风中一张书页,翻过而已,再无涟漪。

    现在和未来才是最好的。

    陈一墨喝完咖啡,牵着大黑离开。

    一人一狗慢悠悠往回踱的时候,她想起了老头儿。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像老头儿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牵着大黑,拎着一包灯芯糕或者枣泥糕,慢慢儿回到小院去,等小女孩儿来小院闹他了,他就嫌弃地把糕点往女孩儿面前一扔:太甜,我不吃,给我扔掉!

    陈一墨失笑。

    她是师父的徒弟,像师父有什么不好呢?

    在外读研两年,时尚界摸爬滚打四年,陈一墨这个名字已经在时尚界牢牢占据一席。

    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定居海外或者在一线城市成立工作室的时候,她却突然回到她成长的这个小镇,将工作室开在这个小院,命名“旧曾谙”。

    “旧曾谙”这三个字,还是当年老头儿的亲笔呢……

    她抬头看一眼有着岁月痕迹的牌匾,微笑着牵着大黑走进。

    天空那片泄落的阳光越来越宽,越来越暖。

    难得的冬日暖阳。

    摆一碟子糕点,煮一壶香茶,打开电脑,将大黑的厚垫子摆在脚边。

    就此开始工作吧。

    电脑一打开,不断有邮件提示音和好友留言。

    半年过去了,还是有国外的朋友和伙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回国,尤其还要在这么个小城市生活。

    陈,为什么呀?为什么叫旧曾谙?旧曾谙是什么意思?

    陈一墨笑回:我们中国人每个人都会背一句古诗: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

    对方发来一串懵圈的表情,表示不懂。

    可是陈,你说你的家乡是一个很小的小镇,那样的地方适合你发展吗?你应该生活在时尚之都。

    她再度笑了,回:我们中国人,人人还会背另一句古诗: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对方继续懵圈:龙是什么东西?恐龙吗?它不是在白垩纪吗?

    陈一墨哈哈大笑。

    笑声大概惊动了大黑,吵它睡眠了,人家不满地呜呜呢!

    她笑着把大黑拉起来,这么快又睡了啊?真是老人家了!

    大黑顺势趴到她怀里,呜呜两声,要继续呼呼的!

    她笑着亲亲大黑,大黑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真舒服啊,唔,等夏天枇杷结果的时候,有哪个小男孩小女孩要好奇地来摘她的枇杷果,她是不是也要挑一两个资质好的收为徒弟呢?

    好像这样,也挺好的吧?

第187章 10-4

    上海。

    这是一家创意菜餐厅,店名叫河一,开业时间不长,但却迅速窜上黑珍珠榜单。

    “我听朋友说这家菜好吃,而且造型很美,来试试呗!我订了座儿了!”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扫了一眼餐厅环境,不否认设计得很漂亮,不一样的中国风,跟许多雕花画梁高大上的中国风不同,少了肃穆,多了随意,少了正式,多了舒适,但不管怎样,这就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店,还开在不那么繁华的地方。

    “就这么个地段,这么小一家餐厅,也亏你们能找到。”他吐槽。

    “很有名好不好!”女孩嗔他一眼。

    服务员领他们入座,将菜单给他们。

    之前对这家餐厅抱怀疑态度的男士看到菜单照片时也惊了下,“这造型,是艺术品啊。”

    服务员笑着说,“是的,好多顾客来我们店说我们卖的不但是好吃,还有好看。”

    两人点了一通后,女孩翻到最后几页,“怎么没有甜品啊?”

    服务员小声道,“很抱歉,我们店,没有甜品。”

    “是吗?现在不做甜品的创意菜店很少啊!”女孩深觉遗憾,看向男子,嘟嘴,“我想吃甜品,没有甜品的晚餐是不完整的。”

    “这不是你闹着要来的店吗?行了,先吃饭,吃完去甜品店专门吃甜品吧!”

    只能这样了,虽然觉得扫兴,女孩还是把菜单放下,“那好吧,先点这些吧。对了,陈一墨回来半年了,我们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嗯,年前应该可以……”

    两人开始聊起了其它。

    跟女孩有同样遗憾的顾客不止她一个,至少女孩听见隔壁桌已经吃完的客人也在说,“这时候太想吃点儿冰冰的甜甜的东西了,可惜……”

    隔壁桌另一人则笑道,“这家店没甜品的原因是主厨不做甜品。”

    “什么意思?不做?是不会做?”

    “不是,是不做。我认识主厨,听他徒弟说起过,其实这位主厨最擅长的是做甜品,但他不做。”

    “为什么啊?”

    “我也不懂啊,你要见一见主厨吗?我跟他还有点熟,我帮他写过这家店的推广,我可以请他出来。”

    好奇心驱使,这位客人还真想见一见。

    于是,一位穿着黑衬衫黑裤子的男人从后厨走来。

    戴着口罩,走路的姿势……

    原本在跟女孩说着陈一墨的男子目光忽然就被吸引住了。

    黑衬衫男人越过他走向邻桌,他实在没忍住,轻轻叫了一声,“宋河生?”

    就见黑衬衫男人身体一僵,回过身来。

    “宋河生!你是宋河生!如果我这都能认错,我就真瞎!”男子忽然想起这家店名叫“河一”,愈加笃定。

    宋河生看着他微微笑,“向挚。”四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咋呼。

    “你……你居然……你到底……你……”太多太多问题想问,简直不知从哪问起,最后向挚站起来一拳砸在他胸口,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吐槽,“你XX太不够哥们了!”

第188章 10-5

    “果然不一样了。”

    河一餐厅的包厢内,向挚打量着宋河生。

    仍然是他习惯的一身黑色,衬衫也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不知是岁月的积淀还是自己当老板后历练所致,这么坐在那里,自然而然就多了沉稳,举手投足也多了镇定,尤其是眼神,没有当初相识时的飘忽和迷惘,反而像两泓沉静的水,深,且稳。

    给人的感觉就是,是大人了……

    向挚看他的眼神就带了幽怨。

    宋河生都被他看得哭笑不得,“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好像他负了他似的。

    向挚便絮叨开了,“你说呢?说消失就消失,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亏我天天想着你,你把我忘了!”

    坐在一旁的程舒:……

    如果我不是你女朋友,我都要怀疑你们之间不正经!

    忽然,向挚注意到宋河生敞开的领口隐隐约约有根绳子,他瞬间就蹦了起来,直接扯开他的衣领。

    程舒:……

    程舒真的吓坏了,所以,她男朋友要直接对宋河生上手了吗?

    就见宋河生衣领崩开,一枚银质镀金的桃花坠子跳了出来。

    向挚盯着那枚坠子,又酸里酸气地哼哼上了,“不都另有新欢了吗?还戴着它干嘛?你现在老婆不吃醋啊?”

    宋河生目光微微一滞,不动声色,把衣领从向挚手里解救出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换了话题,“现在在哪常住呢?”

    向挚始终跟个怨妇似的,说话酸里酸气,“问我干嘛?难道你还记挂过我?我哪比得上你啊,都当大老板了,发达了,就抛弃我们这些糟糠了。”

    程舒快要捂脸了:救命,谁来拯救下这个不会正常说话的男朋友?糟糠是这么用的吗?

    她在底下用力揪他的衣角,提醒他好好说话,他衣角都快被她捏出洞来了,他也只把她的手扯开,继续酸溜溜瞪着宋河生。

    宋河生无奈地笑了笑。

    大老板什么的还真不是。

    初初出来也是给别人打工,就是在这家店,原本是一家本帮菜店。

    那时候他连大厨都不是,后来厨师无故辞职,老板急得上火,才试着让他掌厨,发现他还可以,又这么混了一年,但到底因为经营不善,这家店还是维持不下去了,老板打算转让。

    他跟家里说了以后,动用家里老本再加贷款各种折腾,才勉强把这家店接下来,亏得这店面小,地段也不好,老板急着脱手又看了几分情面,接下来并不是那么贵,到现在营业一年多,也只堪堪步入正轨。

    不过,总算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想当初,连装修都请不起人,是他自己查各种资料,胡乱设计,他自己觉得连设计都谈不上,就是胡搞,再让他爸带着他和他徒弟亲自动手,才把店里布置妥当。

    程舒觉得受不了向挚这么发疯了,人宋河生前女友是陈一墨好吧?就算要斥责负心汉不也得陈一墨来吗?他在这嘚瑟个什么劲?

    她替自己这个二货男友道歉,“不好意思啊,宋河生,他是很久没见到老朋友,所以有点激动。”

    “你别解释!”向挚气鼓鼓地阻止了她,再指着宋河生,“我要吃甜品!你给我做去!开心果冰淇淋!”

    宋河生刚要开口,向挚马上气势汹汹地继续指着他,“你别跟我说不做!当年不是做得好好的?”

    宋河生便沉默了。

    向挚哼了一声,忽然变了调,捏着嗓子学女声,“河生哥,不许你做甜品给别人吃,那是我一个人的权力!”

    ……

    像是一根引线很长很长的炸弹,在铺垫了这么久,暗涌了这么久,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之后,引线终于燃尽,而后,爆炸……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向挚用刀刮一般的眼神盯着他。

    程舒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宋河生端坐着,双眼微垂,一动不动。

    程舒觉得,这气氛太压抑了,有点儿坐不下去了,咳咳两声打破这沉寂,小声试探着跟宋河生说,“那个……今天有点晚了,我们就先……”

    “不走!我话没说完!”向挚把她后面的话又给堵回去了。

    程舒暗暗摇头。

    这个动静倒是终于把宋河生从一动不动的状态给“惊醒”了,原先沉稳的样子便不复存在,手去拿杯子,想喝口水,却又莫名其妙放下,眼神左右游移,最终,终是问出了口。

    “她还好吗?”短短几个字,声音已哑。

    终于,话题还是到了这里……

    “好!可好了!”向挚大声说,“回学校之后就答应品牌邀请并且以兼职设计师的身份入驻,一边继续攻读硕士研究生,一边工作,四年时间,出了八个重磅系列,一次比一次让人惊叹,她成功地让所有时尚界人士记住了她的名字,也让所有人认识了中国的国宝级技艺——花丝镶嵌。追她的人不计其数,才华横溢的大设计师、有钱人家翩翩公子、当红男明星、百年大企业继承人、甚至欧洲皇室成员,个个有名多金,年轻英俊。”

    宋河生默默听着,没有表情。

    向挚气鼓鼓豁地站起,“吃完了!走!”

    程舒慌慌张张站起来,小步跑着跟在他身后,拉了拉他衣服,小声说,“我们……还没结账呢?”

    “结什么账!他请!”说完还觉得不解气,“我们三天两头呼朋唤友来吃!我倒要看看,他敢跟我结账不!”

    到了外面,已是浓重夜色,灯火阑珊中飘着沥沥细雨,空气冷冽,透着寒意,却恰恰是程舒需要的,总算,能舒口气,呼吸顺畅了不少。

    她走在向挚身边,嘟哝着问,“你不告诉他,陈一墨回来了吗?”

    “告诉他干什么?他不是有别人了吗?”依然气鼓鼓。

    程舒便叹息了一声,“就算不在一起了,也没必要这样嘛,你最后说的那段话,不是打击他自信心吗?”程舒觉得,就向挚摆出来的那些人,会让宋河生觉得自卑的。

    “那又怎样?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那他遇事就永远自卑!永远后退好了!”

    程舒便不说话了。就眼前这人弃妇一样的愤慨和幽怨,暂时是没法好好说话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又说,“人找到了就行,总不会突然又消失了,先让他难受一阵,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不过,他反正有别人了,说不说也没啥意义。”

    程舒:……

    好吧。

    河一餐厅里。

    宋河生耳边仍然回响着向挚的话:……她成功地让所有时尚界人士记住了她的名字,也让所有人认识了中国的国宝级技艺——花丝镶嵌……

    这不是她的梦想吗?

    这,不也证明了,他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吗?

    至于追她的人不计其数……

    那也挺好的……

    “老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包厢外面,餐厅经理敲门问。

    他恍然回神,一看时间,该打烊了啊……

    “嗯。”他也起身,准备回家。

    所谓家其实也不远,他并没有富有到能在上海买房子的地步,也许未来可以吧,但现在还不能,只是在餐厅楼上租了一套很小的房子,就两间,父母和他一起住。原本二老还兼着给他买菜打扫卫生的工作,但近期妈妈身体不太好了,他强行把二老劝回去,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他开门进家的时候,他妈还没睡,见他回来,上前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有两个客人吃得晚,耽搁了点时间。”

    “河生啊,妈有话跟你说。”宋婶儿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宋河生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又病了?

    “不是……”宋婶儿道。

    “那是怎么了?”宋河生坐下来,听妈妈细说。

    宋婶儿挨着他坐下,“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想着,我们俩还是回河坊街去。”

    “怎么呢?住得不舒服吗?”

    “不是……”宋婶儿笑了笑,“我们俩老了,之前想着,在这里还能帮着你干点活,给你节省点人工,现在,我俩什么都干不了,白吃饭,何必在这里增加你的开支和负担?”

    “妈……”

    “你听我说,河生。”宋婶儿按住他的手,“我们回老家也挺好的,在那住习惯了,街坊邻居也都还在呢,就当我们回去养老好了。”

    “妈,不用,我真的没觉得有负担,而且,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我爸年纪也大了,这话虽然不该说,但万一哪天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看顾不上。”

    宋婶儿笑道,“哪里就到需要你看顾的地步了?而且,我的老姐妹都在呢,她们的业余生活可丰富了,天天排节目,都上景区舞台了,她们啊,老让我回去加入她们。”

    宋叔也出来了,帮着说,“是啊,河生,你妈回去跟着一起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上海太大了,周围的圈子也不是我们熟悉的,来了这些日子,也没几个交心的人,不如回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心境更开阔一些。”

    无论宋河生怎么说,二老都坚持要回去,宋河生也无奈了,“那打算什么时候回?”

    “就年前吧!这离过年也没多久了。”

第189章 10-6

    河坊街。

    新年的气氛起来了。

    一片中国红。

    某个热热闹闹的傍晚,一辆小车开进河坊街,停在了河坊街老居民安置区。

    虽然是冬天,但不乏饭后出来散步的人,注意力便都集中在这车上了,结果,车里下来几个老熟人。

    “老宋!”当即就有人认出来,热情地打招呼。

    一时,三三零零都围上来了。

    “老宋,你们这是……发财了啊?”

    “是啊,河生有大出息了吧?”

    “回来过年的吗?”

    “好久没见了呢!”

    宋家一家三口一边笑着回答老邻居的寒暄,一边搬东西上楼。

    又有人问,“咦,就你们三个人回来啊?儿媳妇呢?”

    “是啊是啊,老宋有孙子了吧?”

    宋婶儿脸上就僵了一下,笑起来都没那么自然了,“老姐姐,这刚回来,还有得好几天卫生做呢,我们就先上去了啊。”

    好不容易搪塞了邻居们的好奇心,宋家三人回了阔别已久的家。

    进门,说要打扫卫生的宋婶儿脸下拉了下来,“问你呢,儿媳妇呢?孙子呢?”

    这话问的是宋河生。

    这算是宋婶儿这两年最大的心病了。

    她一直以为小英后来频繁来河坊街是冲着宋河生来的,还学做甜品呢,结果,她理想中的儿媳妇被小刀给挖去了!她还蒙在鼓里!

    宋河生也很无语。小英来河坊街他什么时候搭理过啊?每次都是小刀在那周旋,就连做蛋糕也是小刀教的,人小英都说了,就是来学艺的,没别的心思,学好后回去也开一个烘焙店。

    那时候,他整个心思全在纠结他和陈一墨该怎么办,根本就看不见身边有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后来,小英还真从小刀那里学齐全了,也真打算开店,只是这店,却一开就开到了上海,且邀请小刀去上海给她帮忙,对,人邀请的是小刀。

    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离开河坊街吧,离开这里的一切,斩断十几年的所有。

    然后,在陈一墨面前撒了个谎,不那么地道地用小英做借口,当然,这借口就他自己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至少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谁知道他妈的发散思维,能从他也去上海发散到认定小英是未来儿媳妇?而且在他走后还闹得满河坊街都知道了,他妈难道自动忽略了一起去上海的还有他的两个徒弟吗?小刀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个误会可能在了结他和陈一墨之间的关系这个事上补了有力的一刀,只是,到上海以后,小刀跟他说,喜欢小英很久了,打算帮她开甜品店不追随师父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的,这小子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再想想他那么费心教小英才恍然大悟,自己太后知后觉了。

    小英的甜品店自始至终是小英的,不,还有小刀,而他一到上海就是奔着应聘厨师去的,根本没在小英的甜品店干过,除了那天去演戏……

    小刀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切萝卜切出阴影来了,对烹饪始终不肯下苦工,但做甜品很有天赋,所以到了上海,他这个当师傅的带着另一个徒弟去饭店打工,而小刀跟小英的甜品店也慢慢开出了局面。

    等他妈来上海知道这件事以后,差点把他给劈了……

    现在旧事重提,小英和小刀连孩子都有了,宋河生就不想再翻这个话题,拿起扫帚开始扫地,“爸妈,我打扫,你们休息吧。”

    河坊街能有多大?

    一会儿的功夫,老宋一家回来的事就在老街坊里传开了。

    彼时,陈一墨正牵着大黑从公交站回来。

    大黑这段日子健康每况愈下,但雷打不动要出来遛,还必定要遛到公交车站去。

    回家的路上,照常不时遇到老街坊,基本都会彼此打个招呼,但陈一墨却觉得,怎么今天和她打招呼这些人怎么都怪怪的呢?

    要么欲言又止,要么神神秘秘。

    个个笑得不自然。

    她一度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回去一看,没有啊……

    第二天早上,陈一墨给大黑准备了早饭端过去,发现它趴在自己暖烘烘的窝里还睡得呼呼的。

    她笑了笑,冬天,还真是睡懒觉的好时光。

    不过,她也知道,大黑近些日子是越来越懒了,在院子里几乎就不怎么动弹,老趴着打瞌睡,她很担心,带大黑看过好几次医生,医生给大黑做了很详细的检查,一再跟她说,大黑身体没什么毛病,真的就是老了,狗狗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很少见的了,现在它就像一个百岁老人,已到强弩之末,也许哪天就会离去。

    医生还安慰陈一墨不要太难过,生老病死,人尚且如此,狗狗也一样,而且,大黑就算真去了,也是寿终正寝。

    医生说的,陈一墨都懂,只是还是会舍不得啊,她舍不得大黑,大黑也一定舍不得她吧?有时候陈一墨甚至想着,既然已是强弩之末,是不是积攒体力,少出去活动算了,但大黑不,每天早晚去车站遛一圈是它的必修课,少一次都不行,有一次她忙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院门没关好,它自己就跑出去了,吓得她一路找。

    真不知它这番坚持到底是为什么……

    这会儿陈一墨没吵它,检查了一下院门,准备剪窗花写对联。

    大黑那一直静悄悄的,也没来闹她,然而,等她弄好,准备开门贴对联的时候,发现大黑又不见了。

    这就奇怪了,她明明关着门的!

    她慌了,马上打开院门去找,实在是,大黑这么没人陪着出去,一来她怕吓到人家,二来也怕人会伤害大黑。

    但她找了一大圈都没能找到,大黑平时活动的路线就是从小院到公交车站!

    路过胖丫店的时候她还进去问了,胖丫也说没留意。

    她只能抱着也许已经回家了这个希望往回走,但院门锁得紧紧的,门口并没有大黑在等她。

    会在小院周围玩吗?

    她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绕着小院找了。

    没想到,她这个猜测还真对了,绕着院子走了大半圈,听见狗叫,好像是大黑。

    她快步跑过去,果然,在后院围墙,看见大黑蹲在那里。

    “大黑!”她都急出一身冷汗来了,大喊一声。

    她没看见和大黑面对面站着的那人。

    那人却整个人都绷直了。

    她这么大声叫大黑,大黑也没往她这边走。

    “你是怎么出来的啊?你可真是能耐了!哟,还自己带着绳子!”她一边说着大黑,一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绳子,正疑惑呢,谁把绳子挂它脖子上的啊,就见大黑朝着她“汪汪”叫了两声,而后又朝着它对面叫了两声。

    她诧异地看过去,呆在了原地。

第190章 10-7

    仿佛是在梦里。

    那么熟悉,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就好像,岁月这把刻刀,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地,耐心地将一个人精雕细琢。

    明明还是一样的轮廓,却加深了眉眼,细雕了纹路,在那还是一模一样的眉宇间,填入许多不一样的内容。

    那是他们分开以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时光的印记。

    是遗失,是错过,亦是收获。

    像是两棵在贫瘠的土地里根部紧紧缠绕的树,被强行剥离,各自移植,移往别处丰饶的土地,各自生长出新的枝丫和叶子,偶有一天,空中相望,原来是你呀!

    再一细看,原来,你已如此好了呀……

    好到,移不开眼了呢……

    最后,不知是谁先笑,一句“回来了”却是异口同声。

    是陈一墨先动的。

    她点点头,“我带大黑回去了。”

    原想着,牵着大黑从他面前翩然走过,还挺有画面感,谁知,下一刻,这画面就卡顿了——她居然没能牵动大黑!

    “大黑,走了,回家了!”她的神色云淡风轻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跟平常牵着大黑出来散步遇到个再寻常不过的老街坊一样。

    但大黑不。

    “走啊!”她后来都觉得窘迫了,但大黑不走,它直瞪瞪地瞪着宋河生。

    “大黑!”她要生气了哦!

    大黑终于起来,跟着她慢悠悠晃了几步。

    她也终于如愿从他身侧走过,冬日冷冽的风擦过脸颊和发丝,流畅而又洒脱。

    然而,这风,不过几秒,再一次停了。

    她低头,看见大黑朝着他的方向蹲着,看着他。

    他背对着她和大黑,身形不动,也许都不知道大黑在干嘛。

    大黑于是急了,慢悠悠摇着老迈的身子,晃到他脚下,咬他的裤管。

    他这才被惊动了,转身。

    陈一墨只将视线盯在大黑身上,“大黑!你干嘛呢?”莫名就开始焦躁。

    大黑不干嘛,大黑就要咬他的裤管,要拉着他一块走。

    他只好蹲下来,摸着大黑的脑袋,小声劝它,“你先回家去,我下次再去看你啊!”

    大黑不。

    它反正听不懂。

    它就咬着他衣服拼命拉。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衣服扯出来,朝大黑挥手,让它走。

    大黑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人再也不能跟它一起走了……

    它叫了两声,然后回头去咬陈一墨手里的绳子。

    “你干嘛呢?大黑?”陈一墨都被它闹懵了,手里的绳子到底拽不住了,被大黑自己咬了去。

    然后,她就看见这小没良心的,自己叼着绳子递到他面前。

    这个叛徒!

    “大黑!”她气得跺脚。当初人都不要你了,把你托给别人,你现在又上赶着……

    真是太不争气了!

    连他都惊讶了,看着眼前的绳子迟迟没接。

    大黑凑得更近了些,直接把绳子往他手里塞。

    陈一墨真的气得很,这股气又带着点儿酸带着点儿委屈,总之就是生气!

    她不是没设想过这辈子也许总有一天还会遇上他,但想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是这种场景!

    更没想过自己要变成气鼓鼓那个!

    她要端庄地、优秀地、云淡风轻地保持自己的高傲!

    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只小白眼狼把她一切都搅乱了!

    “行!你不跟我回去是吧?那你别回了!你跟着他吧!”陈一墨气得转身就走。

    他也是猝不及防啊……

    初回老家,家里一切都要重新买,他这上午是出来置办东西的,谁知道,会在路上遇到大黑呢?一见他就跟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又咬又扯,拉着他往这边走,先去了小院大门,发现进不去,领着他又到了这里。

    哦,对,这里……

    他想起了什么,起身冲着远去的那个风风火火的背影喊,“哎——”突然不知道喊什么了,一声“哎”好像极其不恰当啊。

    “那个……咳咳……墨囡!”还是叫了墨囡。

    陈一墨当没听到,继续大步往前走。

    “你家这个洞……”

    洞?什么洞?

    陈一墨回头,只见他指着她家后院围墙。

    砖砌围墙,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有几块松动,并且被刨了个小洞出来……

    她就说,这大黑到底是从哪偷溜出去的!

    所以,大黑刚刚带着他,是要他和它一起从这个狗洞爬进院子里去吗?

    这个吃里扒外的!

    “要侬寡!”她头发一甩,大步流星往家去了。

    他牵着大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因为步子迈太大而一起一伏,忽而笑了,是啊,是不需要他管了,不安全也好,该补上也好,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但,这大黑,该怎么办呢?

    他低头看看手里被塞进来的绳子,再看看紧贴着他腿的大黑,暗暗摇头。

    苦笑。

    算了,先牵回家再说吧。

    这会儿,大黑乖乖的了,跟着他慢慢往回走,一点儿也不闹。

    途经胖丫的咖啡馆,被胖丫逮了个正着。

    “宋河生!”胖丫大吼一声,“真的是你!都说你回来了,我正要去逮你呢!”

第191章 10-8(完)

    “墨囡早回来了!”

    “墨囡她不走了,就在河坊街定居。”

    “她工作室都开在这里了,叫旧曾谙。”

    “她现在工作可自由了,有事的时候就飞走,平时就在家里做设计。”

    “她说工作都可以网上交流。”

    “有需要的时候朋友也会来看她。”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呀,肯定可以在线工作的!”

    “还有,她现在还是一个人。这是她的号码。”

    宋河生离开胖丫店里的时候,脑袋里嗡嗡嗡的一片混乱,全是胖丫给他的头脑风暴似的轰炸。

    陈一墨回到小院,看见给大黑准备好的早饭还摆在那没动过,心里又是一阵好气,可坐下来,又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到底在气什么。

    最终桌上一杯凉茶灌下去,渐渐冷静下来。

    胖丫的电话却打来了。

    “墨囡,河生回来了!”

    “他在上海开了餐厅。”

    “他跟那个小英根本没有结婚。”

    “小英和小刀是一对。”

    “我也刚知道这些!”

    “他一直单身!这是他的号码。”

    胖丫心安理得地两头放了炸弹后就啥事也不管了,陈一墨放下手机,在椅子上默然坐了很久,而后起身,一张小脸绷得铁紧,大步走向前院。

    前院的工具房里,堆了水泥和工具。

    一个人住的日子,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不是吗?

    围墙豁了洞?

    补上就是了!

    她提着水泥走到后院,蹲下,捡起一块砖,熟练地抹上水泥,刚要往豁开的洞口垒上去,就见外面伸进来一只手,啪的一下,将一块砖垒在她要垒上去的位置。

    她微微一滞,不说话,将手里的砖垒在这块上头。

    刚放下,外面的手又加上来一块砖。

    就这样,全程一个字没说,里一块,外一块,豁口转眼补完。

    外面是什么情形她也看不到了,拎着桶,大步回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没几天就是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忙,陈一墨自然也忙,除了出去采买些新鲜瓜果蔬菜,基本都在家里,忙于工作室来年的新款设计。

    有时候会在街上遇到大黑的。大黑当然不会忘了她,只是,现在有人领着它了,冲她面前亲昵一下,转瞬就跟着人家走了。

    好像是一只别人家的狗。

    哼,不是每天都在车站转悠吗?现在怎么不去了?天天的别人带它上哪它就上哪?

    说起大黑,宋河生也是哭笑不得。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他上哪它就跟着。

    洗澡的时候它在外面守着,上洗手间的时候它在外面候着,他出去一趟,它一定要跟着。只要一瞬他不在它眼前,它就会焦躁。

    有一回,它还睡着,他一大早出去,它醒来不见了他就在家横冲直撞,他爸和他妈怎么都劝不住,直到他开门回来,它才消停下来,绕着他的脚,呜呜呜个不停,像是受了无尽委屈。

    这究竟是怎么了?

    胖丫即便到现在也还是个满脑子浪漫思想的文艺青年,她得知大黑这样的异常后思索了一下,然后一拍手掌,两眼放光,“我知道了!大黑它怕你再走!”

    宋河生无语,这是什么解释?莫非一只狗还成精了?

    “真的!你知道大黑这段时间每天必做的事是什么吗?”胖丫一脸笃定,“它每天要去车站两趟,在那傻等,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它在等你回来!你看,自从你回来后,它就没再闹着要去车站吧?”

    宋河生怔住,这还真是,它每天跟着他转悠,但他真不知道它喜欢去车站,它从来没表示过这个意愿,只要他在家里,它就趴在他脚边很乖很乖,尤其这几天,越来越懒,越来越不愿意走动,前两天在家趴了整整两天……

    “河生哥,你别说什么狗狗成精了,狗狗它只是不会说我们人类的话,它其实什么都懂的,何况,它还这么大年纪了……”胖丫愈加沉湎在自己编的故事里,“而且,我听墨囡说,大黑这个年纪,只怕时日无多,你想啊,人都在最后的日子都想要完成自己未达成的心愿,完成自己没完成的事,那狗狗也是有心的,它也想的吧?”

    “河生哥,这段日子,它这么舍不得你,你就满足它的心愿,好好陪陪它,毕竟,大黑对你们来说,是一只特别不一样的狗狗啊!”

    宋河生回去以后,耳边还久久回荡着胖丫的话。

    大黑就在他身边,平时这个时候它早该呼呼大睡了,但今天不知怎么,却一直不太安宁。

    他轻轻摸着大黑的头,想问它:你到底还有什么心愿呢?

    说不难过是假的,这只大黑狗陪伴了他整个童年、少年和青春期,早已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

    大黑往他身边蹭了蹭,愈加躁动,似乎连呼吸都不稳了。

    “大黑?”他觉得不对劲,心里一惊。

    大黑就轻轻叼着他的手,头往门口歪。

    他摸着大黑发颤的身体,巨大的惊慌和恐惧袭来,当即穿上衣服抱起大黑就往门外冲。

    到交叉路口,一边通向河坊街的小院,一方通向宠物医院,他毫不犹豫抱着它跑上宠物医院那条路。

    但它果真什么都知道似的,在它怀里挣扎,不愿意去。

    他也不敢抱得太紧,一松之下,它就跳到地上去了,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追上去抱它起来去医院,结果它自己又要跳下去。

    如此几番,他也没了办法,顺着它的意思,走向河坊街。

    不出所料,它要去小院。

    他站在门口,新上过桐油的大门散发着淡淡清香,门环却还是旧的,铜镀光泽已经暗哑,与门接口处生了铜绿。

    他看着“旧曾谙”几个字,久久伫立。

    怀里的大黑“嗷呜”几声,像是在催他。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叩响了门环。

    门开,露出她包裹在厚厚的棉服里的笑脸,像一朵小小的、开在冷风里的白梅花,暗香微涌,撞碎所有屏障。

    她的笑容在看见他的瞬间凝固。

    “大……大黑不太好……”他把怀里的大黑往前举了举。

    她的注意力果然落在大黑身上了,就要关门出来,“那去医院啊!”

    “它……不愿意,要回来。”他想,它放不下的事,是她吧?想着她,最终要回到她身边。

    “那也得去医院!”她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

    但大黑是真的不愿意,从宋河生怀里纵身一跳,就进了小院。

    小院依然是当初的格局,院墙边一棵枇杷树,屋子前面一棵樟树,樟树底下放着桌子椅子,她的电脑打开着,茶壶冒着热气。

    大黑缓慢甚至有些不稳地往桌子那走,在那站了会,觉得不对,走回屋去了。

    宋河生和陈一墨这会儿心全在大黑身上,跟着它走,就见它叼了张椅子要往外拖,但明显力不从心了啊。

    宋河生赶紧抢先一步,给它把椅子搬起来,它便对着桌子的方向叫,看着他把椅子放在桌边,又去咬另一张。

    直到把屋子里跟外面那张桌子配套的椅子都搬出去了,它才摇晃着到外面去。

    它自己有个窝,就在桌边。

    它老老实实趴回了窝里。

    他和她站在一旁,不明何意。

    它似乎是很不想再起来了,只对着他俩叫,叫一会儿再对着椅子叫。

    “它……是想让我们坐下吗?”宋河生颤着声音猜测。

    陈一墨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夜晚的大火、混乱和痛哭,所有的声音雷鸣般撞击着她的耳膜、她的脑门,大黑披着一身火焰从屋里冲出来的画面一遍一遍在她脑中重现。

    她忽然好想哭。

    一听这话,她毫不犹豫就坐下了,差点将椅子撞翻。

    直到宋河生也坐下,大黑终于不叫了,安安静静趴在自己的窝里。

    宋河生猛然意识到一件事:现在这场面,除了老头儿不在了,难道不是跟多年前的夏天一模一样吗?她学了半天手艺,他在院子里撒了半天欢,都累了,坐在这儿陪老头儿喝凉茶,它便趴在一旁,静静地打盹。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所以,大黑,你放不下的事到底是什么?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他心里一阵闷痛,红了眼眶,弯下身来,拉着大黑的前爪,“大黑,这就是你的心愿吗?是吗?”

    大黑看着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弯了弯。

    宋河生看清楚了,它在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天晚上,大黑走了。

    无论宋河生和陈一墨如何努力,它都不愿意去医院,就这么趴在它窝里,安静地睡着,而后,再也没醒来。

    宋河生和陈一墨始终在它身边。

    陈一墨抱着大黑哭了很久。

    宋河生的印象里,上一次她这么伤心还是老头儿去世的时候。

    陈一墨哭着问他:大黑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看着她,紧紧拧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二天就是除夕。

    他们将大黑葬在了老头儿身边。

    两人在墓前久久站立,久到山下人家团年的鞭炮响了一波又一波。

    “墨囡,回去吧。”他迟疑着开口,生死聚散,纵苦难逆,可这样说又显得无情,他闷闷地,又道,“老头儿在底下孤单了这么久,大黑去陪他了。”

    陈一墨哭了一夜,双眼又红又肿。

    她茫然看着墓碑,哑声再次问他,“大黑的心愿是什么你真的知道?”

    他愣住。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转身,下山,再不出一言。

    “墨囡!”他急急叫住她。

    她脚步停驻。

    “我知道。”他说,“但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以后,也许会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行吗?”

    她没说行或者不行,只迈步,继续下山。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河坊街的小院里,亦灯火通明。

    大门口的大红灯笼、院子里的庭院灯、树枝上缠绕的小灯笼、每间屋子里暖融融的橘色灯,全都亮着。

    热热闹闹的,多好。

    对联和福字粘上了,玻璃窗上贴着窗花。

    她的窗花可与众不同,除了“春”字和“福”字,她还打印了她自己画的卡通大黑,贴在窗户上。

    大黑自己也没看过它这样笑得傻呵呵的样子吧?

    哼,谁让它那几天要黏着别人呢?她贴窗花的时候偏不叫它!

    她坐在沙发里,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春晚正在演着小品,应该挺逗的吧?不然,观众在笑什么呢?

    茶几上的茶壶里投了茶叶,只是投茶人还没往里加水。

    水?

    在电磁炉上烧着呢,只是,两个小时前放上去的,烧开了,又冷了吧?

    她已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久了……

    就像她准备的春晚零食,摆了满满一茶几却不曾动过一样。

    就像她给大黑准备的丰盛的大餐,放在它喜欢趴的地毯旁,不会再有谁来动一样。

    这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在她这里静止了。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目光一动,只见屏幕上一串数字一闪,就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它又响。

    还是那串数字,还是一声,没了动静。

    她将手机拿起,它再次响了起来,又是一声,就没了下文。

    她盯着通话记录里未接来电的红色数字,脑中忽然轰然一响,一个很远很远的声音飘了过来。

    “电话费是不是很贵?以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接的,铃声一响啊,就代表我想你了,响三声,你就挂断,那就是在告诉我,你也想我了。来,我们试一下。”

    她坐着,捧着手机,眼眶渐渐泛红。

    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上海。

    河一餐厅。

    靠窗的位置坐了位客人,年轻女子,穿一条素色连衣裙,长长一根辫子垂在胸前,露出一侧白润小巧的耳朵,耳钉很好看,垒丝编就,镶了颗小珍珠,别致又精巧。

    服务员端上来一份甜品,送到她桌边,“您好,您的甜品。”

    一时,饭店议论声便悄然而起。

    “这家餐厅不是没有甜品吗?”

    “是啊,我从来没点到过甜品。”

    “服务员,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那桌有甜品?”

    女子看着眼前甜品的造型愣住了。

    巧克力做的小屋,小屋是有名字的,牌匾上写了“旧曾谙”三个字,小屋旁一棵很大很大的桃树,粉红色的桃花好花苞缀满枝头,小屋前做了张桌子,还有三张椅子,一只黑乎乎的大狗趴在椅子边打着盹。

    “这个……甜品叫什么名字?”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服务员不知道,去问了一圈回来再告诉她,“我们老板说,叫立春。”

    又是立春了么?

    二十四节气,年年往复,如同你我,无论未来奔赴何处,始终要记得回到最初。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小屋、桃花和桌椅在模糊的视线里幻化。

    不知什么时候,大黑狗醒来了,屋前屋后汪汪叫着疯跑。空空的椅子上坐了人,一个穿旧式褂子的老头儿在竹躺椅上打着盹,手里的蒲扇时不时摇一下。跑得满头大汗少年捧着西瓜大口大口地吃,小小女孩儿小口地吃着手里的点心,问:河生哥,你的诗都背得了么?

    “背得了!我背给你听!”少年清了清嗓子,“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总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回到那个小镇去?

    她当然要回来啊!这里有她的老头儿,有一只秃毛老狗,还有她的小小少年。

    (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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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陈一墨在他乡,在明月如霜之时,总是想起这一幕。想起桃花流水的江南,想起斜风细雨的江南,想起江南肥美的鳜鱼,想起江南晨曦里背诗的少年。
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江南?旧曾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旧曾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旧曾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