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6-24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下午,付英英接到电话,对方要她退回十万块钱。
已经到手的钱付英英哪里舍得退出来!下意识就去捂口袋。
哪知对方却说,“别忘了几年前的大火,不想你儿子坐牢就把钱退回来!”
付英英慌了,“那件事……那件事你……你也……”
“我只叫你拿东西,可没叫你杀人!我充其量罚点钱,你儿子就等着偿命!”
“你……你……”付英英嚣张了一辈子,那也是在河坊街,此时此刻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天下午五点前,我要收到钱!”
电话就此挂断,付英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既心痛那十万块钱,又害怕多年前那个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终是后患,内心惶惶,一时拍着地大哭起来。
而远在异国的陈一墨却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她和向挚这会儿正准备去看《最后的晚餐》,向挚好不容易预约上的,毕竟耳熟能详的世界名画,哪怕时间很赶,也得去见识一下真迹。
然而,他俩还没上公交车呢,向挚手机就响了,陌生的本地号码。
都是学生,买了张卡平时也没人会打电话进来,向挚听见声音还愣了一下,接听,而后脸色就变了。
陈一墨只听见里面传来女孩的声音,这异国他乡的,女孩?程舒吗?
再听向挚说下去,果然……
“你现在在哪里?”向挚语气很不好,要骂人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程舒在那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你又是拿的谁的手机打电话啊?”向挚这人,跟温柔细心这些词是挂不上钩的,至少,在程舒面前从来就没挂上过。
“不知道……”程舒看了看旁边的外国女孩儿,在向挚差点暴走怒问她“你知道什么”之前哭着说,“一个外国人……”
“把手机还给人家!”向挚皱着眉头,火药味冲天。
接着,另一端传来外国女孩讲英语的声音,夹杂着程舒的抽抽噎噎,这般磕磕巴巴的,向挚总算是问到了程舒现在所在的位置,虽然这个地方他也找不到,但把地点死记硬背下来还是可以的!
等向挚挂了电话,陈一墨问他,“程舒怎么了?”
“迷路了,还遇上小偷,手机钱包护照全丢了。”向挚硬邦邦的语气,末了,看了眼她,觉得抱歉,“不好意思,我没有对你发脾气的意思。”
陈一墨笑笑,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对她发脾气。
“你能自己找到教堂吗?”向挚问她。
陈一墨点点头,“你赶紧去找程舒吧。”
“好!”说完向挚好像又要给自己这一行为找补,“一起出来的,都是中国人,我总不能不管。”
“嗯!当然。”陈一墨再度点头。
向挚看着她,突然有点两难,“你真的能找到?不然你别去了,我们以后再找时间去,我真怕找完这个又要找另一个!”
说来说去,最终,陈一墨跟向挚一块儿去找程舒了。
并不顺利,绕了几圈冤枉路,才终于找到那个街心小公园的长椅,街边有家冰淇淋店Grom,程舒正坐在长椅上捧着杯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哭。
骄傲又强势的程舒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向挚和陈一墨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发现,眼角挂着泪珠,嘴角沾着冰淇淋渍。
向挚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你可以啊!你不是钱包丢了吗?还有钱买冰淇淋?”
程舒在这异国他乡迷路这一回,还真吓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竟然也受了向挚的怒火,还解释,“是刚才借我手机的外国女孩给我买的……”
向挚气得都不看她了。
程舒看看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冰淇淋,“还挺好吃的,开心果味儿的,我以后请你们吃啊!”
你们,这还包含了陈一墨……
第142章 6-25
向挚一点不客气,“你拿什么请啊?”
程舒现在“人穷气短”,瘪瘪嘴,没再说什么,以她的傲气,也没法开口跟向挚或者陈一墨借钱,是以,精神十分萎靡,只默默跟着他俩。
没钱,又怕再迷路,还能怎样?
陈一墨看着这两人,暗暗笑了笑,她倒不是不愿意给程舒借钱,只是,这不多事吗?
向挚还给程舒预约了大使馆护照补办,看了下时间,不太确定是否能赶得上看画,问程舒,“我们要去看画,你呢?”
程舒看了看陈一墨,表情又委屈,又想保持骄傲,十分精彩。看什么画?她又没预约票!
“那我们先走了,你回去吧,从这走路都能回酒店,我给你画个地图……”向挚拿出纸笔。
程舒更加气鼓鼓,对陈一墨短暂的友好结束了,又开始瞪陈一墨,陈一墨觉得自己很无辜啊……
“不然,你们去看吧?我回酒店去了。”陈一墨打算做一件好事。
“不用!”
结果,这两人异口同声反对。
“我不用你让我!”程舒说。
“不用管她!”向挚说。
陈一墨:……
好吧,她终究还是多事了,她决定不插嘴了。
“走吧。”向挚把手画的地图塞给程舒,叫上陈一墨,打算往教堂去了。
程舒拿着地图,瞪着那两人的背影,眼睛要冒火。骄傲的人设不允许她输!可是,那两人越走越远了!她对地图天生无感!尤其向挚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南啊北的,她当然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可是,这口诀搬到现实里,哪儿是上啊?
“那个……”迷路的恐慌,终于让她放弃挣扎。
向挚听见,回头,“还有什么事?”
“我那个……房卡也丢了,进不了房间……”情急之下,也找不到特别机智的借口,当然示弱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这个问题答案很多,最简单的不就是找前台开门吗?
程舒走上前来,“我护照丢了,前台不相信我,不给我开门怎么办?我证明不了自己就是房间主人,而且,本地人的英语烂得不行,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转过弯来的程舒明显说起借口来自如了许多。
本地人表示受到了伤害……
向挚看着她,沉默不语,直到程舒自己都被向挚看得心虚,眼珠子左顾右盼,向挚才开口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程舒努了努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就是不能先开口!
向挚默了默,“那你跟我们一起吧!”
程舒眼睛一亮,偏偏要掩饰,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特别为难的样子说,“那……行吧……”
陈一墨:……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还有很多,但跟着去看画绝对不是最佳选择,毕竟,程舒没有票进不去,只能在教堂外等。
可程舒看起来并不介意等,而且指着不远处的咖啡厅,“我在这等你们,没事的。”
向挚说她,“你当然没事,你有钱喝咖啡吗?”
陈一墨头大,向挚,就你这直男属性,难怪大学四年没女朋友!
程舒很是理直气壮,“没有!你给我付!回国以后我三倍还你!”就差把“我家有的是钱”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第143章 6-26
程舒还不还钱的,那不是陈一墨该操心的事,反正,她和向挚看完画出来,程舒果然还老老实实在咖啡厅坐着等,看见他俩出来,笑眯眯地迎上来,当然,最主要是迎上向挚。
“你看,我是不是没有生气?”程舒指着手表,示意她等了这么久,她都没发脾气。
向挚对此特别不放在眼里,看都没看她,“你生气吧!”
说完就径直走了,那眼神分明写着几个字:谁在乎?
程舒等人没生气,但这会是真生气了,这要是在国内,她的爆脾气就按不住了,可这不在国外吗?她不认识路吗?
眼看着公交车来了,向挚带着陈一墨都要跨上车了,她再等不下去,绷着脸就直追过去了。
颁奖典礼在晚上。
程舒打扮得像在逃公主一样在陈一墨和向挚面前转圈,“好不好看?今年CD的高定!我爸给我买的!”
这话让陈一墨和向挚都不好回答,不过,陈一墨现在已经总结出了经验,程舒的话往往并不是说给她听的,程舒的事也无需她多嘴,所以淡然地只当自己不存在。
可向挚那家伙,也绷着个脸,完全当眼前亮闪闪的程舒不存在……
程舒眼见着眼睛就瞪圆了。
眼看向挚和陈一墨要从她身边走过,她急得再度拦住他们,说话的对象转向了陈一墨,而且明显纯属没话找话那种,“陈一墨,你的衣服是什么牌子?”
眼神里的优越感不加掩饰。
陈一墨当然穿不起什么高定,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因为程舒的挑衅而暴走,事实上她今天穿的礼服中国风十足,所以,程舒的优越感继续爆棚,“你穿的国内的牌子吧?好看是好看,就是档次不高,不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我还有一条裙子,跟我身上这件同一个设计师的,我借给……”
“不用了!”向挚冷冷的声音打断了程舒的热情。
程舒不乐意地翘起了下巴,“我跟陈一墨说,又没跟你说!你凭什么插嘴?”
向挚面无表情,“就凭……陈一墨身上穿的,是我设计的礼服!”
程舒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合不上,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她长大的嘴愿意吞一大把进去!但是没有,怎么办?
怎么也不能输阵仗!
她眼珠一转,绷紧脸,“为什么你给陈一墨设计不给我设计?”
向挚看着她,悠然一句,“我的设计档次不高,也不是什么高定,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程舒:……
“走吧。”向挚叫上陈一墨,再没搭理程舒。
程舒终于消停了。
陈一墨倒觉得,程舒就算不穿CD的高定,也不需要向挚来设计礼服,性格乖张的女孩,才气是有的,比如,当颁奖典礼司仪念出“SHUCHENCHINA”这几个词的时候,程舒惊喜的笑容和满面容光胜过所有高定的加持。
程舒获得了铜奖。
她抱着奖杯下来,再看陈一墨身上的礼服,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高定不那么耀眼了。
她在向挚身边坐下,踌躇满志,“向挚!你给我等着!我不稀罕你给我设计什么礼服!我,程舒,要让我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全球顶尖设计师名单里!总有一天,我会有属于我自己的高定!”
向挚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颁奖仪式在继续进行,只剩金奖了,但在场设计师还有若干名,也就是说,其实虽然邀请了多位参赛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奖,看起来一大半都是陪跑而已。
抱着奖杯的程舒已经在“安慰”向挚了,“虽然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但你的设计主要在于不被人理解,特别加入的莫名其妙的元素,对于外国人来说,这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没关系,比赛年年有,你下次再参加,好好设计,注意设计外国人能看懂的东西就好了,你的才华还是有的。”
这话,分明就是将向挚的“失败”归咎于陈一墨“莫名其妙的元素”了,肯定向挚才华的时候,隐隐还有一种“虽然你有才华但不如我”的优越感。
向挚根本就没理,至于他能不能获奖,他自己真没底。其实程舒说得有道理,设计点不把么标新立异的作品,迎合别人的口味,可能更保险,但,那就不是他向挚了!
陈一墨都觉得向挚应该得不了奖了,程舒的话她也听见了,但她并不觉得应该对向挚感到抱歉,艺术,本来就是无垠的,创造力就该天高任鸟飞,如果要给鸟划一个笼子,那不是她的初衷,相信,也不是向挚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却都懂得了彼此,不由相视一笑。
能不能获奖重要吗?当然重要,可是,又不是最重要!
程舒看见这两人那么默契的一笑,气得扭过了头。
第144章 6-27
只听台上司仪在宣布入围金奖的作品,虽然不再抱希望,但向挚还是很紧张,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名字就是“ZHIXIANG、YIMOCHEN,CHINA”。
“向挚!有你!”程舒比他更沉不住气,非但大声喊了出来,还揪住了他的手。
向挚的注意力全在屏幕上,完全忽略了她的动作。
金奖一共四人入围,宣读完入围名单后,司仪饱含激情的声音宣布唯一的金奖最终花落谁家,当“ZHIXIANG、YIMOCHEN,CHINA”再度响起,整个会场掌声雷动。
“向挚!是你!你获得金奖了!你……你……”莫名其妙的,向挚和陈一墨没哭,程舒居然哭了。
后来,程舒为自己情绪的失控解释:我当然高兴,只有同样强大的你,才配做我的竞争对手,不然有什么意思?
不管程舒要怎么强行挽尊,在这个时间点上都不那么重要,向挚是真的高兴,陈一墨也替他开心,院长亲手给他们颁奖,还向他们抛出橄榄枝,欢迎他们过来留学,当然,申请的程序不可少,但这对向挚来说,是一次特别有利的经历。
向挚高兴得请陈一墨吃冰淇淋的时候把程舒也捎带上了,就请的程舒吃的那种开心果味的,程舒难得地没有和向挚抬杠,三个人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说说笑笑,齿间开心果的味道,那是青春的味道,是对未来无限憧憬无所畏惧的味道。
也是,思念的味道。
陈一墨回到酒店给宋河生打电话,不管时差,也不管宋河生这时候在干什么。
千山万水,都变成手机里一声又一声的“嘟——嘟——”。
当这“嘟嘟”声终于变成一声清晰的“喂”,陈一墨却不说话了。
“喂?喂?”宋河生连续“喂”了几声,“能听到吗?墨囡?是信号不好吗?”
陈一墨总算“哼”了一声。
“怎么了?墨囡?”宋河生站在窗口,打开窗户,心提得跟他想象中的信号似的,随时要断点。
陈一墨再“哼”。
“怎么了?不开心吗?”他以为她没获奖,心里琢磨着安慰词。
哪料,陈一墨却说,“你还记得我啊?”
酸溜溜的,像初夏河坊街上摆摊卖的青青的李子。
宋河生:……
他怎么会不记得?
“你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她等了好几天,倒要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主动联系她,结果,是白等了!
“那个……国际长途贵……”他喃喃解释。
“哼!消息也不发?”
“那个……”
“别那个了!宋河生!小时候你每次在宋婶面前撒谎就要先说’那个’!”
他苦笑,小姑娘厉害得很。
“宋河生!你想不想我?”厉害的小姑娘语气咄咄逼人,“说,想不想!”
他顿了顿,“那个……想。”
陈一墨气得跺脚,“你故意的!你把’那个’去掉!”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淡淡地笑,“在国外吃了什么好东西?”
“冰淇淋,开心果味儿的!”
“好吃吗?”
“好吃!回家你给我做!”
宋河生犹豫了,“国外的东西,我不一定会做。”
“那你就慢慢研究!一回做不出来做十回,一天做不出来做一年,一年做不出来做一辈子!时间长着呢!”
陈一墨慢慢躺到了酒店床上,窗外是异国的夜,空气里仿佛都是甜品的味道,果味儿、奶味儿,又香又甜。
青涩的年轻时光,总觉得岁月漫长,“一辈子”这样的承诺想当然轻轻易易便能许出去,某一天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许多年,时间把坚定不移相信的人和事轻轻易易便带走。
第145章 7-1
陈一墨载誉而归,当然是要宋河生来接她的。
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在机场出口四处张望,直到看见宋河生,愈加地昂首挺胸了。
她出去这几天,连续下了几场雨,气温骤降,宋河生看见衣着单薄的她还要摆个神气活现的样子,不由好笑。
走上前,忍着摸她头发的冲动,把随身带着的她的厚外套给她披上。
陈一墨自己也笑了,自然而然把手里的行李都交给他。
“一个人吗?”宋河生顺手接过,问。
陈一墨眼一瞪,警惕心又起了,“你不是来接我一个人的?你还在期待谁?”他不认识程舒,而且,程舒坐的头等舱,早走得不见影了!这不是在问向挚在问谁?
身后响起嘻嘻嘻的笑声,“宋河生,我在这呢!你在找我吗?”
陈一墨气得瞪着宋河生不眨眼,鼓着腮帮子,像只松鼠。
宋河生实在没忍住,喷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走了!”
“等我啊!等等我啊!”向挚挤上来,还把自己的行李往宋河生手里送,一边转头问,“陈一墨,你跑那么快干嘛?拿了行李就跑,我追都追不上。”
说完却发现陈一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
他低头看看,没发现自己身上哪里有问题啊,难道脸上脏?不禁伸出摸脸,却听陈一墨毫不客气地骂他,“往哪放呢?我说你!你行李往哪放呢?你自己没有手吗?”
向挚讪讪把行李收回来,陈一墨用力把宋河生一挽,拉着宋河生大步往前走。
向挚自己拉着行李跟上来,走在宋河生另一侧,附耳在宋河生耳边小声说,“你女朋友太厉害了!这么凶!”
宋河生微微一笑,笑容被口罩遮了,眼神里的温柔和宠溺却挡不住。
陈一墨一看,气哼哼的声音更响了,用力把宋河生一扯,隔着宋河生对向挚不客气,“我们今天没空,你自己回去!”
向挚咧嘴一笑,冲宋河生道,“你们去哪?是去庆祝吗?我们一起啊!”
陈一墨气得,怎么有这么看不懂眼色的人呢?“我跟我河生哥有事,你跟着不方便啊!”我河生哥!我!我的!你懂不懂?
“有什么不方便啊!又不是没一起喝过酒!走啦!大不了今天我请客!”向挚大咧咧地把胳膊搭在宋河生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争争吵吵一路,向挚还是赖着跟他俩回了小屋。
晚上,陈一墨和他,两人一左一右守着宋河生,桌上好几包开心果,一堆果壳。
宋河生在给他们做开心果冰淇淋。
冰淇淋已经冻在冰箱里了,现在就是等。
向挚等得咽口水,“宋河生,怎么有你这么会美食的人?想把你带回家。”
这话又惹恼陈一墨了,又要跟向挚急,宋河生剥开一颗开心果,把果仁往她嘴里一塞。
她嚼吧嚼吧,算了,懒得跟这人废话!
向挚笑嘻嘻地,凑了个大脑袋过去,张开嘴“啊”地一声。
“你干嘛?”陈一墨没好气地问。
“我也要吃开心果……”他还娇娇的语气。
陈一墨简直想把一堆果壳扔他脑袋上!
宋河生暗暗摇头,拉着陈一墨去厨房了,“不理他。”
嗯!这话陈一墨爱听。
在等待开心果冰淇淋的时间里,宋河生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给陈一墨接风。
没喝酒。
有向挚的地方,谁还喝酒啊?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冰淇淋冻成形。
宋河生把它取出来,先给陈一墨喂了一口,眼神里充满期待,“怎么样?像吗?”
陈一墨细细抿着,缓缓摇头。
“那我明天再试试!”宋河生只好道。
陈一墨握着他的手,“不过也好吃就是了!你别急啊!慢慢试!”
一旁,向挚挖了一大勺,往嘴里一送,边吃边皱眉。
“怎么?难吃?”宋河生还怕墨囡说好吃是安慰自己。
“不是……”向挚眼神里充满疑惑,“我再吃一口试试。”又挖一大勺。
“喂!都快被你吃完了!你给我!”
勺子和冰淇淋碗都被陈一墨抢去。
第146章 7-2
陈家的墨囡从国外领奖回来了!
老河坊街的街坊们都与有荣焉。
宋河生和陈一墨牵着大黑走过河坊街的时候,熟人都出来打招呼,一个个笑盈盈的。刘师傅、卖绣品的姑娘、胖丫爸妈,还有胖丫和她未婚夫。
一路走着,连大黑都趾高气昂神气活现的,好像知道它的女主人了不起似的。
哦,对,胖丫的咖啡店终于开张了,可惜陈一墨没能赶上,宋河生代表两人送了个花篮。
胖丫还跟着他俩来玩,当然,主要是来取她叮嘱陈一墨给代购的东西。胖丫今年毕业,打算毕业马上结婚,从现在开始就在攒结婚用品,首饰什么的当然在陈一墨这里订好了,但还有别的东西呢,胖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女儿结婚,可着她的心意来!
陈一墨把东西交给她,行李箱里一半是给胖丫带的……
胖丫抱着她的包包和护肤品,乐得在陈一墨脸上吧唧一下,“辛苦你了,墨囡!我结婚你要给我当伴娘啊!”
“好!”陈一墨笑。胖丫的快乐也感染了她。
胖丫急着把她买的东西跟葡萄分享,“墨囡,我晚上再来陪你说话,或者你来我店里玩!我这时候先把东西拿回去!”
说完,哗啦啦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人影。
宋河生帮陈一墨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去了厨房忙碌。
陈一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切菜炒菜,蹲下来,把篮子里几个地瓜洗干净,再把板栗切个口,一边收拾一边说,“河生哥,还记得小时候在老头儿这里,都是我做饭的,你跟胖丫两个只晓得玩!”
宋河生回忆起那个皮皮的自己,不觉笑了。
“所以啊,人都是有因果的,现在就轮到你咯!”陈一墨笑,“河生哥,等下我们在院子里升堆火,烤地瓜吃行吗?”
“好。”
虽然天气转凉,但校园里炭火烧得旺旺的,摆张小桌,再升个炭炉,两人直接烫菜吃,就跟从前老头儿还在的时候那样,也不是什么正经火锅,就随意炖一锅油辣汤,煮菜吃,当然,现在有了宋河生厨艺的加持,味道可比陈一墨小时候那不专业的厨艺好多了。
桌下的炭火里,已经埋进了红薯和板栗,渐渐散发出香味,大黑趴在火盆旁,舒服地耷拉着眼皮,眼看又要打盹。
陈一墨吸着鼻子,贪婪地闻着这样的空气,一脸享受,“这是冬天的味道啊!好暖和……”
大黑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陈一墨的话,挤到陈一墨脚边来,蹭她的手。
陈一墨笑了笑,伸手撸它的毛,大黑便舒服地眯上眼。
陈一墨乐了,“我们大黑,永远是傲娇小王子!”
陈亮就是这个时候到小院来的。
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宋河生看见了他,叫了声“陈叔”。
关于展会那场变故,宋河生都说给陈一墨听了。
陈一墨震惊的同时,也隐隐感受到什么,幼时的记忆加上梅姨他们的反应,串联起来其实是有诸多疑点的,至于她的养父母一家人……
她对门口的人笑了笑,“爸,怎么不进来呢?”
陈亮哪有脸进门?
第147章 7-3
他看着陈一墨跟大黑亲昵,内心里更是惭愧得不行。
墨囡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哪能不知道她的秉性?凡是对她好的人,她都十分珍爱,连对一只老狗,都这样好,作为她的养父母,但凡对她好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他这个当爸的又何至于被家里母老虎逼着来和女儿缓和关系?
是的,付英英如今后悔了。倒不是后悔自己对不起墨囡,而是后悔没和墨囡搞好关系,墨囡出息以后占不到便宜,毕竟她的生财之路从此堵死,到手的钱还被人要回去,而街坊们个个说墨囡以后要赚大钱的,偏偏宋河生还做主斩断了墨囡和陈家的关系,这让付英英如热锅上的蚂蚁,指使着他来讨好墨囡。
他倒是真想来看看墨囡,只是来看看。
如今看见她好好儿的,笑得开开心心的,他心里也安稳些。
陈一墨再次叫他进去。
他磨蹭了一下,进了门。
宋河生冲他点点头,不冷淡,也没有过多热情,然后闷头往里下菜。
陈一墨给他加了张凳子,加了副碗筷,还取了只酒杯。虽然宋河生和陈一墨都没有喝酒的习惯,但小院里还是备得有米酒的。
陈亮再三推迟,最后只说服陈一墨把酒收了,他就坐下来吃两口菜。
冬夜的小院,丝丝冷风,但桌底火盆旺,桌上火锅也热乎,并不觉得冷,反而脸上身上都烤得热烘烘的。热乎乎的锅子,宋河生还调了辣椒酱,一边吃,陈亮也一边问问陈一墨在国外有什么见识,陈一墨便和他说着国外的见闻,有些事是宋河生听过一遍的,但仍然含笑看着她,听得特别认真细致,还时不时往陈一墨碗里夹烫好的菜。陈亮没听过,只觉得大开眼界,毕竟电视里看和自己身边的人亲身经历还是不一样的。
渐渐的,陈亮能插的话就少了,全是墨囡和宋河生在说。墨囡在家里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好像十几年加起来都没他今天听到的多,当然,家里也没有人会听她说话……
火锅热腾腾的白烟将他脸蒸得微红,也蒸得他的眼眶泛了红。
这才是家吧……
空气里都是红薯的香味,一家子围着锅子吃晚饭,说说笑笑,再寒冷的天气也是温暖的。
陈亮想起自己那个不是骂骂咧咧就是摔东摔西的家,付英英要他说的那些话,他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他本来就不打算说。有这样好的一个家,还回去干什么呢?
他没有在小院待太久,焖在火盆里红薯还没熟透,他就起身要告辞,陈一墨留他再坐会也没留住,转身就走了。
陈一墨送完他回来,发现桌上陈亮用的那只碗底压着一叠钱。
陈一墨知道,这肯定是陈亮偷偷攒的私房钱,摇头暗暗叹息。
“叹什么气?不想拿就还回去,我有钱。”宋河生去火盆里扒拉红薯,扒出来一个小的,细细吹干炭灰,剥皮。
陈一墨笑着看他。
“笑什么?”宋河生脸色滞了滞,耳根有点红,“当然,不像那些人那样有钱,但……”
他话没说完,陈一墨就把凳子拉到他身边,从他胳膊底下一钻,整个人埋在了他怀里。
他僵住了,而后听见陈一墨在他胸口笑,“就喜欢听你说你有钱的样子!”
若是别人,一定会觉得陈一墨贪钱,但宋河生不会。
陈一墨不稀罕什么钱不钱的,就喜欢听他这样理所当然跟她不分彼此的样子。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他们的一切都是共有的。
但陈一墨现在不缺钱了,这次比赛奖金很多,她和向挚一人一半,她的那份,她存起来了。
宋河生觉得胸前口袋被她塞进了什么东西,低头掏出来,原来是张银行卡。
第148章 7-4
宋河生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一墨靠在他胸口,眉眼弯弯,满是憧憬,“河生哥,你看胖丫他们,现在多好啊,对未来有计划,有奔头,一步步地,慢慢把生活抓在手里,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生活和未来呢……”
宋河生拿着银行卡,身体和表情都是僵硬的。
“河生哥,从现在开始,我们也慢慢规划我们的未来吧?这张卡是我们的共同账户,我的奖金,我以后赚的钱,还有你的,我们都存在里面,既是以后的创业基金,也是生活基金,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呢,我们事业要起步,我们自己的家要建设,要赡养老人,还有……养育孩子。”
她很认真地在跟他讨论这个事情,说起养育孩子的时候也没有害羞,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倒是宋河生的眼睛,里面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你说话啊,河生哥?听见没有?”她没听到他的答复,推了推他。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听见了。”
她抿嘴一笑,抢过卡,再放进他口袋,“这卡你拿着。”
宋河生要往外掏,她紧紧按住不放,“你拿着,放你这,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她家的情况,自然是指的贪婪的付英英和不争气的陈一鸣。
宋河生这才不推巨了,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得,就全存这里吧,反正,都是她的。
”你每个月多少钱?“陈一墨问,好像她从来没问过他在胖叔家餐馆工作工资多少。
他眼底泛起微微的笑意,“想管家?”
“迟早的事!”陈一墨现在不想管,但以后结婚了,就说不准了。
宋河生也不说话,灯光下,眼里浮浮沉沉的。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陈一墨便有些不安分。
他棉外套敞着,她靠着他,手便趴在他毛衣上,渐渐的,手指钻进他毛衣洞里戳啊戳的,戳他胸口的肌肉……
板栗在火里“噼啪”一声响,溅起火星数颗。
他浑身一颤,仿佛被被这火星给烫着了。
他抓住她的手,转了个话题,既然提到她家的情况,那就跟她交底,“你家那边,上回我就跟他们说了,从此不再回陈家,以后回来,就来这个小院住,你的东西,抽个时间让陈叔都带过来。”提起陈亮,他又道,“本来想让你彻底跟那边断关系,但只怕也难,毕竟陈叔不是坏人。”
陈一墨静静听着,微笑点了点头。
宋河生觉得她过于冷静了,从接她回来路上跟她讲盗取她创意的事到现在,她都没生过气,不由问,“你不怨他们吗?陈一鸣和陈婶儿?”
陈一墨的手指始终不安分,不戳他毛衣了,又缠上他的手指,跟他的手指玩,玩了好一会儿,他还以为她不想说陈家那俩人呢,就听她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河生哥,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是不是要怨他们。”
她抱上了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小时候在福利院,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但是院长的手好暖好暖,院长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院长就是我心里妈妈的样子,可是院长妈妈有那么多小朋友要照顾,那时候,没什么大的奢望,就希望院长妈妈每天能多牵一会儿我的手,能多抱我一小会儿。后来,爸妈把我领回家,又有了弟弟……”
她在这里短暂停顿,而后继续说,“你知道吗?爸爸每天回来都会给我带一颗糖,只有一颗,水果味儿的,偷偷喂给我吃。很甜很甜。那时候,我的心愿就是,我只要有这颗糖就够了,它可以甜很久很久……”
宋河生懂她这两秒的停顿是什么,是有了陈一鸣后她在陈家的苦,至少在他看来是苦的,可是,她却把它们变成了两秒钟的停顿,只在乎那一颗糖的甜。
陈一墨在他怀里笑,“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本来以为我只有一颗糖,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原来泡在蜜罐里。河生哥,我有了你和老头儿,还有大黑。你知道吗?我不知道多庆幸,当年我爸妈把我带回家,让我可以遇见你们,拥有你们,那是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的幸运。所以,你问我是不是怨他们,河生哥,我从来没想过,我只想,能有你们,是多么好的事啊!我突然就变得贪心起来,我不仅仅只要一颗糖了,我要长长久久的,一辈子泡在这个蜜罐里,河生哥,好不好?”
宋河生低头看她,正好她也仰起头来,含着笑,眼里仿佛有星星。
他不知道他的口罩是怎么取掉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凑上来的,不知道她是怎么蹭来蹭去还要调皮地冲他挤着眼评论“这蜜可真甜”,最后,是怎么拥抱在一起缠绵难舍就更不知道了……
他清醒过,却也糊涂着。
也许,只因那晚炭火太旺,使人昏沉。
“噼啪”,一颗爆栗爆开,从炭灰里弹出来,正好砸在宋河生压着陈一墨后脑勺的手背上,又烫又痛,总算把他砸醒。
他满脸通红,站起来就往房里跑。
陈一墨捡起板栗,看着他背影笑,双唇红艳艳的,“河生哥,剥板栗吃!”
“等下!”他慌里慌张的。
陈一墨低头看看趴在脚边的大黑,小声和它嘀咕,“他是胆小鬼,对不对?”
大黑呜呜几声,继续睡去了:太暖和了,不要吵我!
片刻之后,宋河生到底还是回来了,衣服前襟湿湿的,前额发尖也湿湿的,就……洗冷水脸去了呗!
“胆小鬼!”陈一墨又小声嘀咕。
“说什么?”宋河生问。
“没什么……”她软软的声音,黏糊糊的,像糯米黏在手指上的感觉。
宋河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像在惩罚她的不乖。
“好了!吃板栗!”还有点粗声粗气,拾起板栗开始给她剥。
剥好一颗,喂给她,她张嘴都张得没精打采的。
他也是无奈了,只好说,“你毕业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想都别想!”
毕业?陈一墨算算,还早着呢!想都不能想么?她怨念地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严肃的目光,跟教导主任有一拼!
第149章 7-5
陈亮是缓缓走回去的。
慢吞吞走过河坊老街的夜光灯火,慢慢穿梭在游客的欢声笑语里,好像那个现今叫旧曾谙的小院里红通通的炭火的温暖不曾远去,直到长街走尽,通往家里的那条路光线渐渐暗淡,他才加快了步伐。
陈家就住的二楼,楼道里一片漆黑,不似其它楼层,有人来声控灯会亮。
但他已经习惯了,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去。
老安置区,不像后来的小区有物业管理来负责公共区的服务,这楼道里的灯就成了私人问题,别的楼层,灯泡坏了,住户自己买个灯装上去,但这层不行,这层只住了陈家一户,对面那户人家房子一直空着,要付英英买灯泡来装,那就跟要她一年岁数似的,她能跳起来脚来骂人,还说什么她家二楼,用不用灯都一样,需要照亮的是楼上的用户,这灯泡,该楼上的来买。邻居们知她是这个德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就谁也不来惹她了。
陈亮走完黑乎乎的楼梯,进了家门。
门内倒是亮堂,比灯更亮的大概是付英英的眼神,看见他回来好似看见了存着上的存款,一个个数字地在往上涨。
陈亮没说话,往房间里走。
“怎么样啊?”付英英拉拔了他一下,挡住他。
“什么怎么样?”他装不懂。
“啧!”付英英不满地啧了一声,“跟墨囡啊!关系搞好没有?墨囡是个什么态度?”
“还好,留我吃饭,聊了会天。”
付英英喜上眉梢,“这可太好了!宋河生也在呢?”
“在!”陈亮点头。
付英英这下放了心,其实啊,自己家那个养女她是不怕的,左右是个闷性子,怎么摆布她有把握,她就是担心宋河生,这小子有股狠劲,又绝情,要是他不准墨囡和他们陈家来往,那就有点困难。
她把陈亮看做大功臣,笑嘻嘻地按着他坐下,问他,“怎样?墨囡这次拿国外的奖,拿了多少钱?是美元吧?”
陈亮白了她一眼,“她又不是去的美国,拿什么美元!”
“反正是外币!”付英英笑问,“拿多少钱?”
“提到钱的事……”陈亮沉吟,还有点发愁的样子,“墨囡和河生倒是说了,这个学年马上结束,下个学期要交学费……”
付英英脸色顿时变了,“什么?不会打主意要我们交学费吧?她没在国外拿奖金?上回她们学校比赛她都有奖金呢!”
“没有!”陈亮道,“国外就得个荣誉,给我们中国人争光的事,没发奖金。”
“荣誉值个屁!”付英英啐了一口,“那我们也没钱!老头当初把她收作徒弟的时候,说了以后上学都不要我们管的!”
“这老头不是不在了吗?我们到底是养父母!而且……”陈亮叹了口气,“墨囡这以后如果要出国留学,也要一大笔钱,估摸着算了下,得要百万以上。”
这个数字直接把付英英吓傻了。一百万!她觉得陈一墨这辈子能不能挣一百万都两说!现在就要她出一百万,别说她真没有,就算有,她不会攒着给鸣宝?
这不是要钱!当真是要她和鸣宝两母子的命啊!
“没有!”付英英边说边往房里退,“把我卖了都没有!她自己可是说了的,和我们陈家断绝关系,要钱了想起我们了?她脸呢?脸怎么这么大!”
砰的一声,付英英把门关上了。
陈亮坐在外面,微微一笑,眼里却满是苦涩。
渐变点彩只是陈一墨人生中一个点,无论是这个创意本身还是创意被盗这件事,都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影响,她的生命里只认定两件事:手艺、宋河生。继续研习技艺,要更精更新;继续为她和宋河生的未来努力,要奔着幸福而去。
但有人是变了的,比如陆璧青,好像突然就沉寂了下来,静得系里仿佛没有了这个人存在。
陈一墨再次正面遇上他,是在食堂。
那天她有事耽搁,所以去得很晚,食堂里寥寥几人。
食堂阿姨已经在倒腾菜盆准备收场了,只留了一个窗口,窗口也就剩一个男生在买饭。
陈一墨是跑着过去的,却没想到,她刚跑到窗口,买饭那人突然转身,两人都收势不及,男生的餐盘一斜,饭菜便泼了出来,泼在了陈一墨的衣服上。
“对……对不起……”男生顿时手足无措,手里的餐盘掉到了地上,匆匆忙忙拿出纸巾来想给陈一墨擦,在快要挨到陈一墨衣服的时候又缩了回去,而后低着头,脸红透。
第150章 7-6
在陈一墨以为他还会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见他蹲下去,直接用手,把掉在地上的饭菜全部扒进餐盘里,手忙脚乱,仓皇不已。
陈一墨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惊之后下意识退后两步,却见捡完饭菜的他,一双脏乎乎的手抱着同样脏乎乎的餐盘,低着头从她面前逃也似的跑了,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摔倒。
陈一墨看着那个踉跄的背影,很久都没能将之与一年前那个男孩联系在一起,那个气质清贵、说起话来眉目飞扬的男孩,站在教学楼外的玉兰树下,带着点儿高傲地对她说,“陈一墨,我们有个花丝镶嵌协会,打算吸纳你入会。”
好像吸纳她入会是格外看得起她似的,她一定会喜出望外。
少年人的骄傲,陈一墨并不觉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虽然她不会跟这样的人亲近,但天之骄子,难免清高自负,只是,这才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的精气神就会被打败至此。
餐厅里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学生看到这一幕,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校草陆璧青吧?”
“他怎么这样了?”
“哎!好像是他那什么大师的父母,被人揭穿剽窃的事。”
“什么光环,什么世家传人,都是假的。”
“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呀,活该吧,这些年他在他父母的光环下得到多少便宜?”
“反正我觉得挺可怜……”
“这位同学!你打饭吗?要打的话快点!”食堂阿姨要收场了,催陈一墨。
“来了。”陈一墨抱着碗走近窗口。
等她打完饭出去,夜幕下早已没有了陆璧青的身影,她此时才恍然觉得,似乎自打她从国外回来,那个在人群中特别打眼的清俊男孩,就没有了存在感。他其实挺活跃,球场、系里开会、各种活动,都有他的身影,但最近真的好像从大家的目光中销声匿迹了。
陈一墨不曾看见的是,在她走过的某个小花园,一棵柏树下,有人看着的背影远走,久久地看着,直到再也找不到她。
他垂下头,手里依然端着脏兮兮的餐盘。
他再也没有脸面走到她的面前,就如同他再也没有勇气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抬起头。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议论他,都在议论他的父母,可是,他却没有资格上前辩驳,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他只能把自己缩进套子里,第一个去教室,坐在最角落里,最后一个来打饭,不被人看见……
他的手机响起。
接听,传来他妈妈的声音,“儿子,我们在学校门口。”
他挂了电话,沉默地、缓慢地往学校外走。
学校外,停着他家那辆熟悉的车,里面的人看到他的身影,立刻打开车门出来了,高跟鞋笃笃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叫他,“璧青!”
目光却落在他手里的餐盘上,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你这都是吃的什么啊?”
陆璧青自食堂和陈一墨一撞之后,其实脑袋里都是放空的,根本就忘了他手里端着个什么,这会儿被提醒,他脸色愈加晦暗。
“走!妈带你去吃饭!”
林雪慈伸手拉他,却没拉动。
“走啊!”
他仍然没给反应。
看着儿子淡漠的脸,林雪慈眼泪哗哗直流,“你就这么讨厌妈妈吗?打算永远也不原谅妈妈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扇在陆璧青脸上。
猝不及防,陆璧青被扇得差点倒地,后退好几步才站稳,手里的餐盘再次掉落。
林雪慈却挡在他身前,冲着刚刚动手的陆安平发怒,“你打他干什么?”
“你就护着他,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陆安平的手指指着林雪慈身后的陆璧青,“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态度跟你妈说话?我们就算对不起所有人,也没有对不起你!嫌我们丢你人了是吗?你别忘了,你长这么大,你吃的喝的穿的,你受的教育,你能上这所大学,都是我们丢人给你换来的!”
陆璧青咬着牙,鼻翼和嘴唇都在微微颤抖,闭着的眼,流下两行泪。
林雪慈回头看见儿子这样,怒瞪丈夫,“你跟儿子说这些干嘛?”末了,伸手给陆璧青擦眼泪,眼里也含满泪,“璧青,妈妈知道,妈妈这次错了,但是,妈妈是有苦衷的,妈妈不求你理解,妈妈以后的艺术生涯只怕也结束了,妈妈只希望,你不要受影响,别这样对自己,行吗?”
陆璧青睁开眼,颤声问,“苦衷?”
“是……”林雪慈含泪点头,试着解释,“我……”
陆璧青却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您也知道艺术生涯会因这样的错误而结束,那为什么,当初还要诬陷陈一墨和向挚抄袭?他们的艺术生涯才刚刚起步!”
林雪慈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怎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小时候你们教我的。”陆璧青年轻的脸上全是纠结和痛苦,没有人能理解,当他意外得知陈一墨遭遇的那场抄袭风波竟然是自己母亲主导,大量帖子也是自己母亲雇人刷出来时,他是如何的分裂。
“我……”林雪慈一时找不到措辞。
“这件事,您又有什么苦衷呢?”
沉默,像这黑夜,将一家三口笼罩。
“没什么……”陆璧青继续流着眼泪道,“因果循环,我的艺术生涯大概也到此终止了,这应该就叫报应吧!报在我身上,也挺好的。”
他说完,突然转身就跑。
林雪慈追出两步,大喊,“璧青!”
陆璧青却越跑越快,很快跑进了校园。
林雪慈倒在陆安平胸口,哭得不能自已。
校园里,陆璧青依然在狂奔,冬天的风,在耳边呼呼而过。
他希望这风再吹得猛烈些,最好能劈开他的脑袋,帮他肃清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对与错,恩与怨……
陈一墨什么都不知道,晚自习后她收到陈师叔发来的一条信息,问她是否有空过去一趟,她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第151章 7-7
原来有剧组要翻拍一部经典古典名著,名导演、名编剧、名制作团队的配置,对整部剧的制作要求很高,其中之一就是要按照原著还原所有主要人物的饰品。
剧组是在参观了这次传统工艺展之后,被陈一墨的作品惊艳的,而后找到主办方,想要找这个人。
又因陈一墨的作品是陈师傅他们递上来的,所以主办方联系到了陈师傅,这才把陈一墨叫了回来。
在看到陈一墨这么年轻的时候,剧组还惊了一惊,但坐下来仔细聊,双方却十分投缘。
制片人是传统文化爱好者,对传统工艺有着发自内心的尊重,对传统工艺的传承人也抱有十足的尊敬之心,尤其,对于年轻人愿意投身这个事业里为发扬传统文化而努力感到特别高兴,也愿意给年轻人这个机会,但也给了陈一墨一个考验——从原著的描述中挑了一段人物穿着描写,请她试还原首饰部分。
不长的一段文字,给出了三样东西:金丝八宝攒珠髻、朝阳五凤挂珠钗和赤金盘螭璎珞圈。
剧组让她先做前两样,当然,由于剧组预算的问题,不可能真的做成赤金的,具体材料就在剧组给的预算里请陈一墨自己决定,务必呈现最好的效果就行。
陈一墨却看向了陈师傅。
在这个行业里,陈师傅是前辈,这是个很好的向大众展示宣传花丝镶嵌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该给前辈才是,再者,在她前面还有商师兄呢。
陈师傅却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墨囡,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你想做,你就大胆地去做,我和你商师兄,会永远支持你!”
商师兄用同样热切的目光看着她,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的态度和师傅一样。在花丝镶嵌这个领域,他的天赋不如陈一墨是事实,人家慕名而来,要找的人是陈一墨也是事实,在事业面前,能者担当,跟辈分资历无关。
陈一墨答应了下来,陈师叔和商师兄的话也给了她底气,这么庞大的工程,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到时候必然要他们一起。
这本书,陈一墨在高中时期就通读过好几遍,作为手艺人,她对里面的饰品是最关注的,她记得,当时她就记了厚厚一本笔记,并且跑图书馆查了好多史料,还跟老头儿一遍遍探讨过那些首饰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个重要章节里的金丝八宝攒珠髻和朝阳五凤挂珠钗也是他们讨论过的内容。
陈一墨回到学校当晚就在纸上画草稿,笔尖滑动,那些记忆里温暖的岁月好像也随着笔流淌出来。
“懒丫头!你给我出来!”
“不是画首饰的吗?你在瞎鼓捣什么?”
“我买的老母鸡呢!”
“你给我霍霍了?”
“你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好你个贪吃鬼!首饰不学!就会贪吃!你以为我老头儿脾气好不揍人是吧?”
“你满河坊街去打听打听!我老头儿是脾气好的人吗?”
老头儿举着棍子,在一边对照书本一边做茄鲞的陈一墨脑袋上挥舞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打下去,陈一墨嘻嘻笑着,“知道啦,我已经满街打听过啦,我们老头儿威武霸气,没人能比!”
老头儿绷着脸,“那你还敢偷懒!”
“我知道错啦,下次再也不敢了,菜做好了,先给老头儿尝鲜哦!”
“哼,就你这瞎鼓捣,能吃?我可不吃!”
“真不吃?”
“不吃!怕中毒!”
“好吧,你记住了哦!”
“绝对不吃!”
后来啊,这道菜做出来,某个人啊,直接拌饭,吃了精光,再后来呢,陈一墨自己尝了尝,啊呀,老头儿说得没错,这黑暗料理,吃了没中毒真是算幸运了……
铅笔笔尖不知什么时候凝滞,陈一墨嘴角淡淡的笑。
她当时为什么要做茄鲞?还不是老头儿在那砸吧着嘴嘀咕,也不知道这菜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那些一老一少鼓捣“美食”和首饰的时光啊,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它永远都在那里呢!
第152章 7-8
渐近期末,陈一墨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投入到剧组首饰的设计和制作之中。
很快便到了寒假。
这个寒假,陈一墨完全没有空闲,毕竟是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候,不是和老头儿练兵,她一点儿不敢大意,忙起来常常忘了时间,有时候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她才恍然,竟然熬了个通宵,可她也只是揉揉酸痛的肩膀,继续工作,直到有一次,她被宋河生逮到。
陈一墨放假后主要就住在小院,但宋河生却很少留下来,偶尔留下,也是被陈一墨闹得没办法,而且,有趣的是,他每次离开小院都搞得声势浩大的,左邻右舍都要告别一遍,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走了。
陈一墨懂他的意思,他们到底是未婚男女,他不希望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但陈一墨却觉得他多此一举,就算大家误会他们同居又怎么了?反正整个河坊街都知道她是他的小媳妇儿。
那天她不知不觉又熬到天亮,却因为过于疲倦,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这一趴居然就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拱她的脚,她迷迷糊糊醒来,桌子对面杵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脚底下拱她的自然是大黑。
“河生哥,你来了!”陈一墨揉揉一双通红的眼睛,绕到他面前笑。
宋河生戴着口罩,带陈一墨仍然能感觉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
这一幕似曾相识。
大一的时候,她制作第一个作品《旧曾谙》,也跟现在一样,没日没夜地加班,那时他就常常是这样的眼神:气愤、心疼、又无奈。
“河生哥……”她有些讨好地笑,“你今天不用去饭店吗?”
宋河生看着她:“明天就小年了。”
陈一墨讶然,“这么快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一头扎进工艺里,一天三顿都有宋河生从饭店里送来,日出日落好像都跟她没关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
“走!河生哥,我们买年货去!”她心里还觉得抱歉的是,放假这么久,就没好好陪过他。
但,当她拉着宋河生出工作间,打算换个衣服时,发现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满了年货。
她转身讷讷的,“你……什么时候买的啊?”她完全不知道!
宋河生微微叹了声,“一天买点,慢慢买回来的。”
“对不起,河生哥……”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你今天想做什么?我陪你?”
宋河生还是那样看着她,最终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想你好好休息。”
陈一墨哑然。
“你去睡会吧!”宋河生想抽出手来。
陈一墨不肯放,“你陪我一起休息……”她知道宋河生的性子,马上补充,“就拉着我手陪我休息,我没想做别的!”
宋河生到底被她这句话逗笑了,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陈一墨也笑,“河生哥,你终于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有!我答应你,以后不熬夜了还不行吗?”
两个人都太了解彼此。
她知道他有情绪了,这情绪主要就是心疼她;他也知道她这句“以后不熬夜”只是敷衍,在他今天撞到之前,她熬过不知道多少次,而以后,也必然会背着他继续熬。
他握着她的手,静静看她的睡颜。
睡着的她特别乖,睫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好像梦里也在笑。
她执拗地要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手指却不像书里描写的女孩的手指那样软软的,常年练习手艺,花丝镶嵌也好,玉雕也好,该有的茧子她一个也不少。
大黑慢悠悠踱过来,趴在他脚边蹭了蹭。
他伸出另一个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享受地闭上眼,眼看又要开始打瞌睡。
一只老狗的狗生,就是这样吃吃喝喝睡睡,不要太悠闲!跟此刻睡着的那个人截然相反!
他暗暗叹息,小声对大黑说,“如果,当年我也跟着老头儿好好学艺该多好!”
大黑哼哼两声,好像在表达对他的鄙视。
他微微一笑,想起去年陪陈一墨在出租屋奋战的日子,至少,他还是能帮到一点点小忙的。
卧室里淡淡安息香的香味,是在河坊街卖香包的铺子里买的,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他轻轻抽出手来,去了工作间。
大约是太疲倦了,陈一墨这一觉可睡得真久啊!
等她醒来,都快下午了,床前趴着大黑的脑袋,宋河生不见了踪影。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的,揉了揉大黑的脑袋,“他是不是在做饭呀?”肚子怪饿的!
大黑嗷呜一声,继续睡去了。
她起床去找宋河生,听见工作间里传来动静。
小跑着过去,推开门,工作台前,他正专注地在拉丝,她的设计图纸,就放在一旁。
她的脚步在门口停滞下来。
他听见声音,头也不回,仍然专注在拉着丝,“饭菜热在锅里,自己去吃。”
她没有去吃饭,反而走近他身前,静静看他一丝不苟拉丝的样子,眼眶里涌进酸涩。
“怎么不去啊?”他猛然抬头,只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唯恐手里的丝拉坏了,“去吧,我慢慢帮你拉着丝,你吃完再来一起忙。”
陈一墨把涌起的酸涩和不忍都压下去,换上笑眯眯的样子,爽快地答,“好!我这就去吃饭!河生哥,谢谢你啊!有你帮我,我真是省好多时间!”
宋河生微微一笑,忙里抽空抬头冲她道,“快去吃吧!”
“好!”陈一墨转身就走。
到了外面,脚步却慢下来,回头再看那个挺直了背认真拉丝的身影,心里还是有点酸。
小年开始,胖叔就给宋河生放了假,没再去饭店上班,宋河生每天帮陈一墨干拉丝的活,同时照顾她的生活,到了晚上,盯着陈一墨睡觉,直到监督她睡着再照旧回家不误。
几天下来,他看着陈一墨工作的进度,觉得她应该是不用熬夜了的,但是,某天心血来潮,来了个突袭检查。
其实也不是刻意,那晚,宋婶儿打扫家里卫生受了凉,半夜开始发烧,宋河生出来去药店买药,但附近的药店都没开门,他想起小院里有常备感冒药,便往小院去了,结果,看见本该寂静无声的小院亮着灯,而且,灯光来源就是工作间。
这个小骗子!
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抱着这回抓个现场一定好好教训她的心思,轻手轻脚走近,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怔在原地。
她在拉丝。
看见他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慌乱,甚至手忙脚乱想把手里的丝藏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再比照她的设计图,抓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就泄了。
“河生哥,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河生哥,是这样的……”
“我拉的丝,根本没有用是不是?”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
“不是的,河生哥,你听我说,其实……”
“墨囡,是不是?”他看着她,目光依然温柔得像暖风。
“河生哥……”
“上次我帮你拉的,就去年那次,是不是你也全部重新拉过?”
“我……”陈一墨急道,“河生哥,拉丝这个事,其实真的只有设计图纸的人才知道要拉多粗多细,真的,不信你问陈师叔,真的不是你拉得不好……”
“傻姑娘,其实你可以跟我说啊。”宋河生笑着说,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陈一墨都快哽咽了。灯光下,宋河生眼里的笑一如既往的宽容而温暖,她第一次觉得,她摸不到宋河生真实的情绪了。
“真是傻!”怎么不傻呢?就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自己夜晚再偷偷爬起来把他拉过的丝全部熔了重拉?他本是想给她分忧,却反而给她加了成倍的工作?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河生哥,你不生气好不好?”陈一墨眼泪都涌出来了,拉着宋河生的袖子。
“傻姑娘,我怎么会生气?我没生气。”他伸手,粗粝的手指拂起她额前垂下的发丝,给她拨到耳后,“我妈病了,我是过来取药的,没事,你继续忙,早点睡,我拿了药就回去,我妈还等着呢。”
“哦!”陈一墨抬起胳膊,用力在眼睛上一擦,“那你快点去!宋婶儿是怎么了?还好吧?”
宋河生眼里满是笑,“没什么大事,受凉感冒了,我这就去了啊?”
“嗯!”陈一墨跑在他前面,“我给你取药!”
当陈一墨收拾出一袋感冒药递给宋河生时,仍惴惴地追问,“河生哥,你真的没生气吗?”
“傻丫头。”他再度一笑,“当然没有,我走了啊,记得早睡。”
“嗯!去吧!”陈一墨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打开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的酸楚莫名比白天时更甚。河生哥说他没生气,说这话的时候还这么温柔这么温暖,可是,她宁可他真的生气,生气地骂她小骗子,揪着她的辫子骂,然后她再认个错,撒撒娇……
深夜的河坊街,静得宛若陷入沉睡,一丝声息也没有。
宋河生保持着平静而温和的笑,走在清冷的路灯下,一步一步,四平八稳,仿佛他真的只是去取了个药……
第153章 7-9
只这寒冷的夜里,胸口那枚银制桃花也冰一般的凉,凉得浸透了皮肤,穿透了身体,凉得,连背心开始隐隐作痛。
陈一墨当晚没能睡好,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就是黑暗中宋河生拎着药掩门而去的背影,忽而,这画面又变成老头儿牵着大黑站在小院的孤灯下,看着她回家的样子,她一边笑一边挥手,说着再见,却不知道,后来,到底是在跟谁说再见。
“小骗子,别看了!快走吧!”
“墨囡,往前走,别回头。”
依稀,好像有人这么说过,却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说的了。
陈一墨按住垂在胸口的木刻月亮,月牙儿的尖角刺痛了皮肤,才觉得安心了些。
嗯,月亮总归是不会变的。
天刚亮,陈一墨浅眠中听见大黑的声音,她一骨碌爬起来,冲到门口,打开门,看见宋河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
她握着月亮的手松开,一晚上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河生哥!”她扑过去,一股冷风袭来。
和这风一起袭来的还有他的怒喝,“衣服不穿就跑出来?”
她才不管,一头扎进他怀里,钻进他的棉服,还抓着他的衣襟反手把她自己包起来,脸在他胸口蹭了蹭,特别享受的表情,“一点也不冷,很暖和!”
“……”宋河生只觉得一坨冰撞入了自己怀里。
这坨冰在怀中渐渐变暖、融化,随之融化的还有他进门时的那点子怒气。
她就是这样的墨囡,他有什么办法呢?
“河生哥……”她小声地叫他。
“进去吧。”他两手拎满东西说。
她抬头,两手忽然爬上他耳朵,扯下他口罩,踮起脚就往上凑。
她动作那么快,她以为她的偷袭一定能成功,没想到宋河生比她更快,头一偏,就躲开了这一吻。
陈一墨愣住,就连宋河生自己都愣了下,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过脑子。
“我从外面来,凉。”他哑声解释,扔下手里的东西,搂着她进了房间。
到房间里就把她从怀里扯出来了,还给她把外套披上,而后语气轻松地说,“好了,我要忙起来了,全屋打扫,贴福字春联,不能再耽搁了!”
“我和你一起!”她卷起袖子。
“不用!你忙你的去!”他拍拍她,重新把口罩戴上。
那天,他跟平常一样,给她做吃的,早中晚三顿,做好了叫她出来吃,还忙里忙外,将小院彻底打扫了一遍,贴了窗花、春联和福字。
到晚上的时候,小院焕然一新,真正有了过年的气氛。
他依然是要走,她也知道留不住,欢欢喜喜的样子把他送走。
但她知道今天的他是不一样的。是哪里不一样呢?他做的全都是他平时做的事,连跟她说话都和和气气,他俩之间也谈笑风生,好像没半点不同。
后来,陈一墨一个人坐在工作间的时候,猛然醒悟过来哪里不一样了——他今天一步也没跨进过工作间来。
第154章 7-10
终于没有躲开她的吻,但这个结打在心里,梗在那儿,就是让人不舒服。他呢?也一样不舒服吗?还是,没有感觉?
陈一墨第一次觉得,不那么有把握了。
宋河生回到家里,宋婶儿看着他就愁得不行。
宋河生知道他妈在看他,那眼神,都快在他身上戳出洞来了,他装作没看见,径直回了房间。
身后,听见他妈跟他爸唠叨:“怎么又回来了?你说,这每天去给人洗洗刷刷煮饭炒菜,什么进展也没有,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懂他妈的意思,可他除了会洗洗刷刷煮饭炒菜,还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难道真的像他妈期待的那样,用生米煮成熟饭来绑住她吗?
“哎,你说,上回他表姨介绍那隔壁镇的姑娘怎么样?我看挺好的,老实本分,嘴甜勤快……”
“你就别瞎操心了!”宋叔把宋婶儿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宋河生关上房门,苦笑,他妈已经不止一次打主意要给他相亲了。
其实,他不知道未来是不是真有这样一天,或许有的吧,但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习惯性地去摸大黑,大黑养在他家,他回来总之跟着他进屋,趴在他脚边,但今天却摸了空,他忘了,大黑留在小院陪墨囡,没带回来。
没摸到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倒是有些不习惯。
还记得当初把大黑带回来,那时候它浑身是伤,加之它长久以来在河坊街跟着恶老头的恶名,他妈对它又是害怕又是嫌弃。
大黑是通人性的,好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很是依赖他,总是黏在他脚边,乖乖的。
所以当他妈以为宋家只是暂时收养大黑,问他要养多久的时候,他怎么能把它抛弃?只能回答他妈:养到不需要他养的时候。
只要还被需要,就一直在。
“那什么时候不需要你养了呢?”
他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了。
就像今天,不在他身边,它也可以很开心。
没有什么唯一,世界上总还有人会陪着你,和你一起笑,与你灯火别处。
陈一墨得来这个与知名剧组合作的机会似乎没费什么功夫,却不知这是有些人绞尽脑汁想要拿到手的。
这段日子的陆家就不太平静。
年前,林雪慈焦虑得不行,在家待着就走来走去,家里保姆稍微一点不周到就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这不,刚冲保姆发了通火,陆安平亲自给她递过来一杯水,“别焦躁了,实在等不及干脆直接打电话问问。”
林雪慈却不乐意,“上赶着不叫买卖!而且,让我去主动找他们?不是掉份吗?当初他们可是辗转多少人找到我们的!”
陆安平想了下,“那我问下老贾吧。”老贾就是当初在中间帮剧组和他们牵线的人。
林雪慈想想,点头,“你别太直白。”
“放心!”大师的架子还是要端足的。
然而,陆安平打完这个电话,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怎么说?”林雪慈倾过来问。
陆安平把手机放下,“说是跟别人合作了,一个年轻女孩。”
“陈一墨!”听见“年轻女孩”这四个字,林雪慈就想起了陈一墨,简直是咬牙切齿喊出这个名字的。
陆安平默然,他觉得也是。
“太不要脸了!居然截胡!”林雪慈觉得,能跟这样大制作的剧组合作,陈一墨肯定耍了心机和手段!“安平!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抢回来!”
陆安平却面露难色。
“怎么?有难度?”林雪慈急道,“就算有难度,我们也要抢过来!”
陆安平叹道,“老贾说,对方可能是知道了上次展览的事,才放弃了找我们合作的想法。”
“……”林雪慈脸白了白,转而却将这口气转嫁给了陈一墨,气得面目都狰狞了,“这个小贱人!”
犹不解气,手里的水杯用力甩了出去,一声大响,在地上砸得粉碎,“气死我了!还有这帮混蛋!当初怎么卑躬屈膝在我们面前叫老师的!背信弃义!”
陆璧青正好进来,水杯就在他脚下落地开花,几滴水还溅到他裤子上。
“璧青?”林雪慈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见儿子了。
陆璧青亲自当场揭穿她,她气过、伤心过,而且自那以后,陆璧青就鲜少再回来,连寒假结束都没回,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儿子出现,林雪慈纵然内心复杂,但还是激动地朝儿子走去,“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说着,眼泪先涌了上来。
走到面前,发现他瘦了很多,眼眶都凹进去了,脸色也泛着青,心里的委屈和怨尤顿时都消失了,只剩下心疼,“璧青,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付姐!付姐!晚上炖个药膳,给璧青补补!”
她张罗着大声喊保姆。
“不用了。”陆璧青瓮声瓮气的,“我回来收拾东西的。”
林雪慈震惊了,“你……什么意思?收拾什么东西?”
“我……想搬出去住。”他看了眼林雪慈泛红的眼睛,低头,眼眶也慢慢热了起来。
“你……”林雪慈眼泪滚落下来,“你还是怨妈妈吗?”
“没有……我……”
“你是要跟妈妈、跟这个家划清关系吗?”林雪慈泣声质问。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你们永远是我父母。”
“那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陆璧青闭了闭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起,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
他还没开口跟母亲解释,就听他爸一声爆喝,“让他滚出去!我陆安平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安平!你到底在干什么?璧青!璧青!”林雪慈一边怪责丈夫,一边拉着儿子,但陆璧青最终还是从她指尖挣脱。
陆璧青自楼上收拾了一箱子东西下来,被乱陆安平拦住。
“既然要滚,那就滚得有骨气点!我陆家的东西一件也不许带走!吃的穿的用的!你身上的一双袜子都给我脱下来!”陆安平指着他的箱子。
陆璧青脸色惨白,打开箱子,果然将里面的衣服全都扔了出来,只带着半箱子书走了。
临行前,还停了停脚步,背对着林雪慈道,“爸,妈,咱家现在,并不算差,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对……”
“滚!”
陆安平一个滚字,直接将他轰出家门。
林雪慈用力捶打陆安平,哭道,“你干什么呀!他从小没吃过苦!你衣服都不让他带一件,让他怎么生活!”
陆安平哼了一声,“没让他刮骨还肉已经算对得起他!没良心的东西!”
“再怎样他也是你儿子!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林雪慈哭红了眼。
陆安平叹了声,搂住她,“让他出去吃点苦头也好,就是太娇惯了!过不下去他自己会回来的。”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林雪慈,只是让林雪慈对陈一墨更恨,“这小贱人太可恨了!就这么放过她,我就不姓林!”
第155章 7-11
陆家别墅外,陆璧青拎着箱子回望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内心涌起难言的酸涩。
他爸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是陆安平和林雪慈儿子,他沐浴着他们的荣光长大,他没有资格觉得羞愧和耻辱,也永远不可能跟他们剥离,可是,他仍然想要证明,他陆璧青是可以的。所以,他很努力很努力,这次期末考试他专业成绩和陈一墨不相上下,可是,没有人注意,所有人都只关注陈一墨和向挚拿了国际大奖回来,就连他自己父母,也没问过他到底考得怎样,但那没关系,他可以继续努力,他可以从现在起自己养活自己,比如,他一直在勤工俭学,现在找到了一份在首饰作坊做事的长期工作,从这个寒假开始,他就可以自己赚钱了,没有父母的光环,他也可以活下去,而且活得出光出彩,他甚至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陆家,并非徒有虚名!父母碎落一地的光环,他能凭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再捡起来!
爸,妈,我会回家来的,到时候,你们会以我为荣!
车来了,他用力抿着唇,拎着行李箱登车而去。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小镇,镇上有一家规模不大的首饰店,以经营银饰为主,却能做正正经经的花丝镶嵌,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妻。
高铁不能直达这个小镇,他只能乘火车先到河坊镇再转车,若是从前,他出行是有家里司机送的,再不济就打车,但现在他知道不行了,他得坐大巴。
他几乎没坐过大巴,最近一次坐大巴的经历还是中学时老师带着去研学。
他算着自己身上的钱犹豫。从他在展会上揭穿自己妈妈开始,他就在学校附近的画室里给高考考前班的孩子代课,不到两个月,结算下来的钱平时生活开销后就所剩不多,加上他二十年养成的富家公子的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比如刚才,往返家里一趟,他全是打车,来回之间憋着一口气还没觉得什么,付钱的时候,他就有些心疼了,怎么钱这么不经花呢?
有些习惯是一点一点意识到,一点一点来改的。比如,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几百块甚至几十块的衣服可以买,那交通工具从小车换成大巴也没什么。
只是,怎么坐呢?
他站在火车站中央环视四周,终于看见大巴售票处几个字。
他走过去排队,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河生哥,我自己去可以的!你真不用陪我!”
三个人,在队伍末尾处相逢。
陈一墨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只熊。而宋河生则带着一大包东西,像是土特产或者年货。
三个人正面相对,目光也撞到了一起,想要再避开都不可能。
陆璧青是最尴尬的,他挤出一个笑来,点点头。
陈一墨对陆璧青的感觉很复杂,他爸妈不靠谱,但他本身不坏。
她也只好点点头,“你……也买票?”
“嗯!”陆璧青自动退开两步,让他们排前面,而后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陈一墨本来还想客气一番的,但陆璧青这么明显的拒绝交流,她也不好说什么了,说了声“谢谢”,拉着宋河生站进了队伍里。
结果,三个人是去同一个地方,而且陆璧青就坐他俩后面。
陈一墨暗暗犯嘀咕,这要看就要过年了,这人是要去哪里?
下车的时候,陆璧青埋头抢先就从后门下车了,等陈一墨下车的时候,他早不见了人影。
“你……”宋河生一路都没有说话,此时看着她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终开口说了个字,但还是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嗯?”陈一墨收回目光,看了眼宋河生。
“没什么,走吧!”宋河生拎着东西大步往前。
陈一墨皱了皱眉,“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跟上。
他俩这趟是来给陈师傅送年货的,宋河生做的各种腌菜陈师傅和梅姨都喜欢,外加一只大火腿,赶在年前送来,就是给他们加菜的。
陈师傅今天出门了,倒也不必送去家里,放在商师兄银器店里就行,平时他俩都是这么送东西的,到时候商师兄自然会带二位师父家里去。
陈一墨却在店里再次遇到了陆璧青。
商师兄正在跟他说话,“辛苦你了,本来过年是应该休假的,但对我们景区来说过年其实是旺季,人手还真有些紧张。”
陆璧青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愿意的!真的!我也很需要这份工作。”
陈一墨真是犯了疑,陆璧青需要出来工作?虽然说林雪慈剽窃事件的爆发对声誉有影响,但却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家生意,毕竟是响当当的大品牌,早就占领了市场,而且剽窃这事只有业内人知道,普通民众哪里知道?他们家牌子首饰还是很热销的。
商师兄却看见他俩了,站着打招呼,“墨囡,河生,你们来了。”
“商师兄好!”陈一墨笑着上前,“再不来都不行了!在家天天打喷嚏,耳朵都快被陈师傅念化了!他是想我吗?才不是,他是想河生哥……做的年货!”
商师兄也笑,“师父一天的确要念八回!河生,辛苦了。”
被点名的宋河生把东西放下,默不出声。
陆璧青却退到了一边,黯然低下头,站了会儿,往外走。
商师兄注意到了,叫他,“陆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到了陆璧青身上。
陆璧青的脸瞬间红透,想撒腿就跑,但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商老板对自己的收留,觉得这样没有教养,红着脸低头说,“我还是不在这里了吧,谢谢你,商大哥。”
他觉得有些遗憾,他是真的想留在这里工作,虽然这是个小作坊,但老板是认真做花丝镶嵌的人。
说完,他低头再次往外走。
“等等!”这次是陈一墨叫他。
他低着的头抬不起来。
陈一墨先看看商师兄,从他的眼神里她就估出来他是不知道陆璧青是谁的,显而易见,陆璧青也不知商师兄的身份。
她对商师兄说,“师兄,东西送到,我和河生哥就先回去了。”说完看向陆璧青,“陆同学,如果你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不在商师兄这里完全没有必要,我是我,你俩怎样是你俩的事。师兄。”她再次回头,“你根据你的需求和判断来。我们走了啊,过年再来看师叔。”
她挥挥手,拉着宋河生走了。
宋河生得很快,而且越来越快,陈一墨要小跑着才能赶上了。
“河生哥,你干嘛?你等等我啊!”她追着喊他。
他这才慢下来。
陈一墨拉住他胳膊,“怎么突然跑这么快!”
宋河生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你跟他很熟吗?”
“谁?”没头没脑的!
宋河生垂下眼,又不吭声了。
陈一墨恍然,“你说陆璧青?”
宋河生还是没说话,但沉默不就是默认吗?
“也没有啊,他……”陈一墨不笨,忽然笑眯了眼,“河生哥,你吃醋了!”
“没有……”宋河生迈开大步。
“你有!你耳朵都红了!”陈一墨笑嘻嘻的。
宋河生不理她,走得更快了,其实他走快了就会显出高低脚来,但陈一墨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此时看着他甩开她后急急忙忙的背影,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梗在心里的那个结突然就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