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慕达拉(四)一人的主场(上)
战鼓的咆哮变得越发紧促急切了。
微风从地平线的远端吹来,将地表细薄的尘埃轻轻卷起,倏忽穿过了人群。
细碎的骚动平复,随着鼓槌重重地落下,围绕在隆起的高台周围的人群由内而外自发地依次安静了下来,狂热而有序地等待在这被慕达拉明亮的光辉映照之下的场地上。
作为揭幕战的第一场比试,即将正式开始。
地面在震动,而后是唱着奇怪的歌谣、跳着夸张舞蹈的男士们排着队依次进场。
他们穿着与之前道奇身上相差无几的服装,甚至少许的处于中心位置的几人脖颈上,还围有一圈不同色彩的缎带——据说是代表着过去曾经获得过多少的胜利奖章,也就是说,可炫耀的荣耀,与资本。
他们的面容上多有横肉,整体显得极为粗犷与凶煞,皮肤大概率是由于接受了长时间的日晒而显得颜色较深。他们整体的肌肉并不算十分地夸张,但却可以从他们不算单薄的身形,与外露的臂膀上略微能够看到,经过长久的锻炼的肌肉微微鼓胀隆起的轮廓,如流水又如凝缩的炸弹一般,充满了弹性与爆发力。因而明显可以得知,这并非是一无是处的怠惰证明,反倒是极具压迫力的重型武器。
大概是在做着赛前的热身运动,他们在伏低了身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前迈步的同时,还在大幅度地向后挥舞着臂膀,活动着双腕与十指。他们的双脚重重地踩踏在高台之上,在将由术法速成的崭新高台表面踩得激起一阵翻腾的烟尘的烟尘,高声呼喝着奇异的曲调,不时地还会从口中蹦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嘶吼,一个比一个嗓门更响更雄浑。少数人甚至还会突然在路过台边的同时,突然凑近台下的人群,做出恐吓的表情。
不过这并没有吓到围观的人群,尽管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而导致的骚乱时有发生,但整体气氛也随之变得高涨了起来。
“……‘来吧!无畏的健将们!为了健康与幸福!为了荣光与勇气!来吧!入场,同我来摔吧!在慕达拉的光辉下,考验我们的意志,较量我们的力量!来吧!入场,同我比试一下吧!’
“噗——”正合着歌声小声地给身旁的人翻唱出对应的歌词的切莉,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露出了强忍着笑意的表情,“奈尔,那位和你同住的朋友还挺好玩的。”
顺着视线看去,只见那位自称为云燕的武人,此时正与负责协调次序的侍女僵持在台边。前者赤着上身,紧紧护着抱在怀里的大太刀,一脸警惕的神色,后者则一边不断劝说着对方将武器交予他们保管的同时,一边视线焦急地小范围扫视着四周,似乎是等待着后续接手的人到来。
在他们争执的期间,影响的范围也越发扩大,许多人都注意到上台的人数与预期的不符,疑惑地将视线投向问题可能出现的源头,查找起原因。
“大概是不放心将自己的武器交给别人来保管吧。”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带现烤曲奇的奈尔含糊不清地做出了猜测,“记得他之前有说过,那是他师傅在他正式拜师之后专门锻造给他的,是极为心爱的武器,除非必要都不舍得离身或者借给他人的心爱之物。”
他说着看向高台的后方,只见一道穿着常规草原服饰的男性抄着近路飞奔着挤过人群,刚停稳在两人的身边,就不顾着喘息声,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
大概是终于被说动了,又或者只是差了那么临门的一角,云燕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犹豫的神色,再三询问与嘱咐了几句,见到对方都点头答应周,这才郑重地双手将自己的长刀递交于对方同样郑重伸出的双手之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毫不犹豫地就踏上了高台。
没有同前面的几人一般做出夸张的热身操,他只是随意地踏上了几步,浑身的肌肉就如同精密的机械般契合到了正确的位置,整个人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极为沉稳与锐利,即使这是两种相反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却变得十分地和谐统一。
“咦。”
紧盯着这处的三人整齐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原本以为有了道奇即将霸场的前提下,只是来混个场的东洋武人云燕,此时却爆发出了出乎意料的气势。这超出意外级别的发展,使得三人不禁得稍作思索一番,到底是他们因为个人的偏见所以下意识地看走了眼,还是因为对方平时的深藏不漏,因而看低了对方,误将其外在的憨厚爽直本性错刃为对方的真实实力。
阿诺眯着眼仔细体会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虽然看上去比那些酸瓜烂枣们要好上了许多,但比起道奇认真下的状态来说,还是差了不止一截。”
“这么有信心?”奈尔说着,看着眼前的姐弟两人向着赌注池中丢进的几袋金银币,想了想还是保守起见,分了一半出去,同样交给了等在一旁的赌铺工作人员登记。
“毕竟是‘战狂’道奇嘛!”切莉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踮起脚,从露出警惕表情的奈尔手上又抓了一袋金币抛给了工作人员,一边解释道,“诶呀,这么小气做什么,大不了亏了姐姐赔你呀!赚了的话少说是翻上一倍哩!
“你要知道,在道奇这个年纪,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那些废物一样用炼金物品硬堆出来的,接近黄金阶、甚至即将突破的人,全加莱可就只有他一个哩。你就算是来几个刚刚步入黄金的怕不是也得被他挨个车过出去。
“所以安心啦,这些人在他眼里也就是些蹦跶得比较欢的练手对象而已。”
——不,我不认为那是他能车过已经踏入黄金的人,就算是刚刚进阶的,只要是个白银,就算是满阶了也得被压着打。
想了想留守在自家教会中,某位名为安雅的少女那略显奔放的暴力输出,奈尔默默打了个颤,思考了几秒,还是没有选择从赌池的监管人员手中拿回自己可爱的金币。
——好在场上确实看上去没有几个有道奇能打的——虽然可能会很对不起云燕,但他确实也没道奇的内在实力强——况且,贵为稀少的黄金,也不会在满大陆跑的时候,还刚好在这冒出比一个更多的数量,姑且暂时先这样吧。
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高台,而后他听见了一声几近镇压了全场杂音的脚步。
五十九 慕达拉(五)一人的主场(下)
一声几近能将全场的杂音尽数压下的脚步突地响起。
即便是来人并没有可以制造什么与众不同的场面,可当他实实在在站在台上的这一刻,全场的人们全都在瞬间静默了下来。
就连站在台上张扬着自己的力量的那些人,特别是身上挂有彩缎最多的几人,尽管他们仍旧依仗着对自己气力的信心,看向来人的眼神带有少许轻慢,但他们依旧如身边的其他人般,将整体的重心压低,微微张开了臂膀,双脚微分,眼带警惕与认真得打量着眼前这最后一名上台的参赛选手。
道奇没有被他们的举止所影响,他只是如同往常般正常地行走在台阶上,一步一步地向上,深棕色的马靴踩在了崭新的阶面,并没有如同第一声般发出足以震慑人心的闷响,反倒是有些轻柔到接近于无声。
于是所有围观着他以与平常无二般的步伐走上高台的人们,几乎在同时都是心有所悟:想来,他必定是在踏上台阶之时动用了什么技法,这才使得这本因悄然无声的步伐产生了某种异变,就仿佛是与他们的心跳同步了一般,在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样刚刚被驱上舞台的云燕看向那个已然踏上高台的身影,双眼眯了眯,其中明显露出了有些兴奋的光芒,下意识地想要去身后摸自己的那柄长太刀,却因为忘了自己将爱刀托付给了他人,一时间摸了个空,只得咂了下嘴,悻悻地将抬起的手放下。
他看着远处那抱着双臂,沉稳地闭目站在原地的身影,心中演化估量着自己与对方正面对上的赢面。
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他不清楚,但他却十分地清楚地知道,对方这种看似浑身都不受力,但却时刻等待着的站姿,就宛如潜藏于阴影之中,耐心地守候着猎物从近处走过的猎豹一般,正是容易让人在麻痹大意之间狠狠地栽上一个跟头的情况之一。如果没有完美的应对之法,想必就算是要比他强上许多的人,都不容易全身而退吧。
“正如师傅所说的,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那几个人要比我强,随便去别的地方逛逛,都能遇上许多强于我的人……我万万不能不能再像这样太过自信了,就算是以后能够正式出师了也不可以,否则怕是走在路上,随便来个人就能将我拍死……”
云燕心中不断地思考着,盯着那端的眼神中又变得狂热了几分。
“那么,就正式开始吧——”
在简略地讲解完具体的规则以及一系列场面话后,伴随着“雄师之主”阿尔斯兰·卡裘德洛的一声令下,悠长的长角号声响起,台上的人们依照着之前抽签决定的顺序,在维护秩序的引导侍女的指引下依次下台,只余下本场的两人矗立在原地互相瞪视着对方。
“啊……时间啊,快点过去吧……”
切莉坐在远端的一处高塔上,一手托住下颚,眺望着台上两人互相试探之后满脸扭曲掐地起在了一起,不禁无聊地叹了口气,而后从身旁奈尔的怀中抱着的袋子里捏出了一块小曲饼。
这里是距离博克场中心最远的一处的高塔顶端,原本应当是充作整个慕达拉时期在营帐边缘警戒的哨塔,负责监管这片区域的整体秩序以及提前防备外部的危险,姑且已经算是一处军事要地了。
不过抑制不住着切莉这姑娘的软磨硬泡,最终留守在塔顶的侍卫还是同意了她这个“想要一行人都坐在塔顶观赛”的奇怪要求。
不过好在,这里已经远离了开始喧闹的拥挤人群,空气和视野也都很好,甚至比站在地面上垫几个箱子观赛的观感还要好上几分。
她吧唧了下嘴,咀嚼完嘴里的食物,而后将手指上沾到的屑沫吹落,拍净了双手,撇了撇嘴,接着抱怨道:“我们的‘战狂’先生什么时候才能上去玩啊……
“看久了他的打架方式,再看别人的,总感觉像是两坨肉互掐一样。”
“如果我之前没看错的话,”阿诺一手扒拉这塔尖,一手做远望状看向与高台相反的方向,“再按照目前已经有过欢呼的频率,做一个有一定余量的术式来计算场次……嗯,大概快了吧,不是下一个就是再下一个。”
“啊哈,确实是下一个。”切莉啪地打了个响指,转头笑着看向自家的弟弟,“要猜一下对面的那个大块头能支撑多少秒吗?”
此时正一脸警惕地站在道奇对面小步旋转打量眼前的对手的,是一名看起来比其他选手还要重上几个吨位的选手,看着他随手交予一旁的一串彩缎,听那顺着微风卷来的围观者的欢呼声,没想到这名除了体重以及满脸横肉的男子,尽然还是上届的头名。
“要我猜……”阿诺也是露出浅浅的笑意,“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
厄尔尼拜一脸茫然地躺在地上。
此时的他,只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够真实,就像是正在翻看一副自带着双重叠影的地图,大脑昏昏沉沉的,连此刻自己身处何处都无法分辨。
耳朵深处有些发闷的嗡鸣不断响起,隐约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正在自行向外流淌着。
大概是自己的耳蜗破了吧?
他想着,大脑反而因为极度的防空而变得十分冷静,没有半分输去比赛的懊恼与不甘。
因为在台下有被自己部族的长老警告过对手的强大,尽管内心里仍旧有些看不起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外乡人——就比如说刚才的那个,随便一试探就露出了破绽,直接被他摔了出去——不过,依照着他上次能够成功获胜的经验,他依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在对手的身周盘旋着,试图能够在第一击之内就爆发全力,将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对手直接解决掉。
不过,刚才的那一瞬间,他才起步准备扑向对方,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绊了一下,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是一次后背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大概是我真的怠惰了吧……
他冷静地思考着,有些慑于烈日的直晒般眯了眯眼睛。
早在上次的比赛优胜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做过针对性的训练了。这些年自己的体能下降得有多厉害,别人不知道,他确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总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包围着他,使得他越发得怠惰了下去,直到得知慕达拉即将召开的前几天,才急忙做了点复建训练,试图维持住自己超然的优胜地位。
也好,这样就有理由重新开始努力了。相比起那些一直一直都在努力锤炼自己的同伴们,自己的这些年确实过得是十分得不像样,甚至还曾经恶意得嘲笑过住在自家附近的那位同龄人,笑他付出的汗水都不够自己随意的一使劲。想必在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那位同龄人必定是一直用愤恨的眼神不断地打量着自己的吧?
他看向那个将自己打败的人,总觉得对方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就像是一种大山一般带有强烈的压迫感。
而后他看着那个身影走到近前,看见他弯下身将笔直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挡住,皱着眉大概是在说些什么。
不过这与他无关,因而他此时只能听见一片嗡鸣声,视野也开始变得昏暗。
浑身的疼痛都已然远处,双眼也像是不堪重负般渐渐合拢。想来是自己一直以来那扭曲的心结解开了,所以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了吧。
“……医生!有……医生在吗?……”
嗡鸣声好像变大了点,好像也有点困了。
那就睡吧,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个新的我了……
六十章 慕达拉(六)第一日的结束(上)
出乎意料,或者说,仍旧处在合理的发展预期之中的,这场首日的赛事在不到两个小时之后就完成了全部的比赛。
无一例外的,所有与道奇交手的人,都被他以十分干脆利落的手法给摔在了地上。除了在第二场,那名前任的冠首由于长久地疏于运动而突发性休克外,剩余的人都仅仅只受到了些微的轻伤,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原定于胜者组之后的,败者间的淘汰赛也没有了。原因也很简单,接近一半多的参赛选手都受伤了嘛——虽然都不是伤到什么要命的部位,或者不小心把骨头什么的摔碎了,但软组织挫伤之类的小毛小病,总还是会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发挥的。
就算是那些为了面子去争一口气的人,此时内心也都十分清楚,什么时候是需要及时示弱,做出退让的,也犯不着在这种时候把命搭上。除非是那种脑壳里全是稻草或是某种泥糊的笨蛋,但这种人能够顽强地生存到现在也还没被人敲破脑袋仔细地瞧上一瞧,也真算是一种奇迹了——假如他们真的能够顺利长大并且就在场上的话。
而那些守了轻伤的,反正他们已经吃了紧急的治疗术式,就连那个倒霉休克的前任冠首也已经转醒了过来,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之后,明天早上就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了。
于是,这场作为开场首秀的博克赛,就以道奇毫无悬念地夺得新一任冠首的结局,终于落下了帷幕——如果排除了某几个脑子有些拎不清、或者干脆就只是作为牺牲品用来试探的人,不顾亲友的阻拦跑去他们的王面前大闹了一通,吵着说什么“这不符合规矩”“外乡人不配成为我们草原民的博克赛的冠首”“卑鄙的外乡人”之类的胡言乱语,然后在“草原的雄狮之主”阴沉的面色下,被守候在不远处的侍卫拖出去强制自闭直到慕达拉结束的话,那确实是十分令人感到欢喜的结局——特别对于奈尔和他的新伙伴们来说。
午饭过后的时间一直悠闲到了艳阳稍退之后,由于有着持续吹来的,甚至有些许变大趋势的风,远处卷来的云朵逐渐将大半个天空填满,遮蔽住了仍旧有些热烈的阳光,近乎空旷的草原之上、低洼的山谷之间的场地总算是开始变得凉爽了下来。
对于射箭这一项目来说,这种天气也是一种绝佳有利的条件。
至少容易影响射击准度的反光已然减少了,虽说有了些许不定强度的风来作为另外的干扰,但毕竟学会计算风所带来的影响,本就是每一个有志于成为神射手的人的必定需要修习,甚至是要深刻入自身每一寸肌肉,将其固化为一种本能的必要项。
因而对于将要参加该项比试的人们来说,这甚至算不得什么干扰,只不过是一种碰巧附加的加分项,以及,能力的进一步展示罢了。
因为切莉兄妹自发地报名了该项目,而道奇与云燕对此并不是怎么的感兴趣,自己跑回了营帐休息,于是就只有奈尔一人有些好奇地跑去了射击的场地外进行围观。
倒是与道奇同住的那位室友,他并没有去参与别的项目的意思,只是一早地就去寻到了比赛的登记处,将自己的名字“桑贝利”挂在了射击报名的第一位上。
结局也没有半分意外,能够这么自信地做出以上行为的人,想必对于自身的射箭技术也必定是充满着无限的信心,就如同他背负的那把弓身因为反复摩擦与保养而微微泛起丝丝亮光的沉木大弓一般。
即使用着比赛组提供的制式大弓,桑贝利依旧展现出了不俗的射箭技巧。
漂亮的拉弓姿势,除了第一发因为试探而射得有点歪,一头扎在了靶心的上方一指处,其余的九发连射全部以开花般的美丽姿态正中靶心,甚至最后射出的一箭还贯穿了靶心,一直钉到了草杆结成的厚靶之后的地上,一直没入至尾羽处。以至于计数的那几名侍女如果不是正好一直有认真地盯着他射出的箭支,怕是会对于最后一射的去向而感到茫然,最终做出误判。
其余的参赛者也因为看到了这位有些夸张的射技而感到了沉重的压力,有少许人因为过于紧张,而导致了许多脱靶的情况发生。甚至有一名女性射手因为害怕自己射出的成绩不理想而过于手抖,最后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有些无奈的几名侍女只能在这一轮的射箭结束后将她礼貌地请出了赛场,送回了她朋友亲族的身边。
至于之后会怎么发展,那位女射手会面对部族里的怪罪还是亲族的安慰,那就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过,大概是被激励了,或者只是简单地憋着一口气,在桑贝利之后也涌现了许多超出他们正常水平发挥的人。当然,也再没有比桑贝利展现出更好的射技的人了,毕竟能够在这种有着少许干扰的情况下,做出几乎次次都正中靶心,还得是九星连射的人,总体来看也就有且仅有那一人了。
倒是切莉和阿诺这对姐弟的射技有些夸张,或者说,令人惊叹,几乎是差点就要突破了桑贝利在他们前方所做出的成绩。
怎么说呢,这两位每人的前五发,都是做出了近乎标准的拉弓射箭动作,就如同教科书一般,而且还保持着同样的间隔次次正中靶心。而就当围观的群众以为将要目睹新的历史记录出现的时候,他们突然皮了一下。
是的,他们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皮了一下”。
由于是在同时报上的名,而且恰巧地,他们被划分进了同一组别,甚至还刚好就是领近的两组靶位,于是,他们在完成前五发射击之后,在众人赞叹、震惊与迷惑的眼神之中,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箭支的准星对准了对方身前的靶子。
六十一 慕达拉(七)第一日的结束(下)
于是,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中,在裁定的侍女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异状,却还未将警示说出口的情况下,他们带着笑意互相对视一眼,以五珠同发的架势,在同时拉动了弓弦,飞快地将箭矢射出。
箭矢以非常巧妙且难以想象的角度在半空中互相碰撞,并且巧妙地借助了碰撞所产生的力,接连校准了自身的轨道,于同一时间,飞抵至自己预期的落点,而后又在瞬间将承受了自身全部冲击力的厚靶,以及箭身全部震散成碎片。
一片惊呼。
射击赛场上乱了许久,才终于在跑去寻找司祭,征询判断结果的侍女带回了最终的决断之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如同预料般的,切莉与阿诺的最终成绩仅为五发十环。
剩下的五发,由于一开始便有宣读过类似于“每位参赛选手的成绩只记录自身所对应的靶子上的具体击中数据”之类的条款,因而他们在比试最后所展现出来的一手同步交叉五珠同发,最后只能被遗憾地判断为脱靶,最终宣告失去继续后续的比赛资格。
这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至少在围观的群众看来是这样的。
在他们看来,这一手的箭术堪称难以复刻的奇迹。其中需要的,不仅是对自身箭技的自信与预判,对气候,特别是对光的照射和风的走向的预估,对具体距离以及偏斜角度的估算,对环境以及弓箭、箭矢本身的掌控力,对手指、手腕乃至小臂肌肉的协调与调配能力,还有对与自身配合的对象的熟悉以及信任,甚至是亲如一体的配合。哪怕是只差上了分毫,都无法将这一奇迹完美地复现出来。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有些愤懑地表示,他们会在赛场上做出如此的举动,是对大神慕达拉的蔑视,是对规则的不尊重,强烈地要求要撤销他们之后所有的参赛权。
不过,对于身为姐弟的切莉和阿诺来说,这一切并不算什么。
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一样表现得有多沮丧,在他们看来,这毕竟只是一场稀疏平常的玩乐罢了,而他们在最后,也仅仅只是不想再陪这帮人慢吞吞地玩下去了,所以就将比赛用自己最满意的方式结束了。
而那些充满攻击性的话语也被他们直接无视了。他们自身也清楚,他们最后的那一番行为确实是破坏了比赛的规则嘛,所以那些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只要别有人真的傻到冲上门来,想要找他们理论出个是非,或者非要做出什么道歉之类的行为,说了也就说了,又不能让他们真的从身上掉块肉来下。
无视不就好了嘛,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开心。
之后还有什么间杂的小项目和小表演之类的,奈尔带着无所事事的姐弟两人跑去大致看了下,也就些传统的歌舞表演、巡回犬障碍越野,还有什么牧羊展示。
有意思的确实有,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三人也就凑个热闹,倒是在牧羊展示的时候稍微有出了点小的意外。
当时奈尔三人正从营帐间穿行着,打算寻找下一家小店买些特色的零嘴糕点,没留神正巧路过了临近不远处的牧羊展示场,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刚巧碰上展示场中,原本分化为不同区块的牧羊们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互相碰撞着压倒了围观的人群,而后又越过了分布在四周的几处隔离墩,直接冲着场外跑来。
不过好在这群不同行为异常的牧羊在场外不到一百米处就大多被他们的主人给逮了回去,而那些被不幸踏中的围观群众,虽说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轻重伤,但由于见势不妙大多早早地开始往外散了,倒是少有伤势十分严重的人存在。
不过在他们终于寻找到最后一只牧羊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哭笑不得的场面:
身上有着细小卷毛的小羊羔,看起来正开心地压在一名躺在地上的银发青年的身上,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舐着对方为了防止落地沾灰而高举在头顶上方的山楂串,时不时地还用沾上糖浆的侧脸讨好般地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将毛发和糖液蹭得到处都是。
而在青年的身边,有着雪发红瞳的双胞胎姐弟围在地上躺着的人的身边,正试图在不扯痛双方的情况下,将强行犟在对方身上的羊羔抱走。
……最后还是羊羔的主人满头大汗地跑来将自家的羊崽子领回去的,虽然他完全不清楚本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家不远处的牧场中的小羊羔,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慕达拉的营地里,但为此他还是不得不对着“遭受了冲击的”“心理上受到了惊吓,产生了一定创伤”的奈尔,表达了诚恳的歉意,并且为了表达诚意还特地赔付了一大坛子的羊奶糖——这是双方最终和解的结果,虽然主要作为谈判对象的切莉勉强表示“还算可以吧”,但她其实是三人中吃糖吃得最欢的那一个。
夜间则是归属于狂欢的时节。
没有再特地跑去营地的周边,草原民们与营帐与营帐间预留出来的空地处,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羊奶与烤排,美酒与盛餐,歌舞还有狂欢……大约是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进去,原本留有极大空间的空地,此时近乎是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好在奈尔他们几人只对着今日特供的免费餐食感上几分兴趣,在吃饱喝足,甚至还拿了少许便于储存的食物回去留作存粮之后,一行人早早地就返回了自己位于营帐圈较外围的住所,互道晚安后进入睡梦中。
——倒是道奇与桑贝利半路被赶来的两名侍女叫了去,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尽快商量。不过想来,或许也就是有关于他们今日在赛场上大展了风采,分别夺得博克与箭技冠首的相关事情吧。
于是,慕达拉的开赛第一日,就这样整体还算是平静地过去了。
朝阳初升,百日当头,作为占据第二日至第五日整整四天的重要项目,骑乘障碍赛,就这样在吹起的号角声中,悄然来到了。
六十二 慕达拉(八)伙伴的挑选
一群人于清晨的惯例碰面出了点意外的小状况。
专门划分给外乡人住宿的区域,今日迎来了一名身份极为尊贵的客人。
身为最得卡裘德洛雄狮之主宠爱的小女儿莎琳娜,此时正穿着一身较为宽松的,犹如舞娘般仅有抹胸和纱裙的艳丽服装,一手挽着一名身量较她来说极高的男子,漫步向着众人走了过来。
“你又来干什么?”切莉当先踏前一步怼了上去,“害怕自己会输,所以偷跑过来,打探我们的战术吗?”
她又抬眼看了看因为一旁被她抱紧了胳膊而满脸郁闷的道奇,先是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露出了促狭的笑意:“还是说……?”
莎琳娜脸上一板,当即撒开了抱着道奇胳膊的双手,两手将细小的腰肢一叉,细长的柳眉挑起:“谁喜欢这根木头了,谁会喜欢这根木头了!还不是那帮子混蛋非逼着让我选一个他们家的人嫁出去!
“而且,这木头看起来就很能打的样子,真让我嫁过去,怕不是往后的日子要超级难过!”
“不,我不会打女人的,除非你确定真的非常认真地表示想和我对上一场的话……”
被拿来作为挡箭牌的道奇,仍旧带着几分郁闷地试图给自己辩解。
不过这对于两名互相看不对眼的女性来说,仅仅只是随便给自己找了一个能够合理吵架的借口而已。至于另一个当事人的表态,这就与她们无关了。
“算了,今天我也不是为了吵架来的,以后想吵有的是机会。”轻咳了一声,收敛起自己情绪的莎琳娜微微抬起下颚,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我是来喊你们去挑选你们之后将要合作的伙伴的。”
……
所谓的伙伴,就是之前在前来草原时,从赶车人夫妇那听到,最近切莉也一直有提到过的云生兽。
云生兽,一种仅在草原王室之下难得一见的有翼兽类。
通体是有着特殊且神圣墨色纹路的雪白皮毛,其背部从后脑的部位开始,一直延生到长尾之上,都连贯地覆盖着有着神圣光华的乳白色骨骼,并在它强壮的肩胛骨后方以及临近腰部附近连成了一大片较为平整且有弧度的区域,而最有代表性的一大一小两对白羽,则在不需要动用的时候自由地铺散在身体的两侧,翼展据说最长达到了其两个身长还多。
奈尔再三打量着眼前正细密着眼,匍匐在地表享受着侍女们梳毛照料的,足比他半人高还高的,似虎似豹的巨兽,像是终于恍然般锤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懂了!
“是奇美拉!”
一直以一脸骄傲神色仰着小脑袋的莎琳娜,像是被他的发言噎了一下般,一脸恼怒地纠正道:“是云生兽!云生兽你知道吗?沐浴着慕达拉大神的光辉从云中诞生的圣兽!才不是那些低级的、丑陋的奇美拉种生物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神圣物种!
“这是只归属于我们王室专属的圣兽!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平时你们这些外来的旅客别说是想要靠近去驾驽他们了,就算是想要凑近了看一看、摸一摸都不行,你知道吗?”
“可它却是看起来真的是奇美拉种嘛。”
奈尔摊开了双手,赶在这位小公主正式发飙之前及时地收了声。
哼了一声,莎琳娜也没再去理会这位对于自己来说仅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扭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切莉:“为了保证公平,也为了免于你在输了比赛之后,说我做了手脚,指示我的侍女分配给你体弱的那只,你自己想要那位伙伴,就交由你自己来挑选好了。”
此时这个停满了众多雪白色兽类的小丘上,已经渐渐汇聚起了许多即将参赛的选手。
他们大多都在侍女们的看管下,有序地聚集在临时围栏的外围,等待着侍女的呼唤,而后从他们的手中接过即将陪伴自己接下来长达四天赛程的伙伴。
已经领到自己接下来的伙伴的人们满脸的欢喜之色,在云生兽们看起来颇有些像是厌弃的表情下做着各种讨好的举动。而还没接回自己接下来合作对象的,则满脸雀跃地向着围栏之内张望着,期待着自己即将迎来的合作对象,而后在看向已经领走的那些人的背影,露出了混杂着艳羡与期盼的表情。
切莉在一阵抚摸与挑选之后,选了一只看起来个头其他兽类较小的云生兽。
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有过合作而产生的熟悉,还是她本就自带的亲近感,那只看起来身形有些娇小的小兽在她走过身边的时候,小小地扑扇了一下翅膀,同时眯着眼睛,拿脑袋上没有被骨质覆盖的一侧,轻轻地蹭过了她的手臂。
然后那只看起来极其类似于大猫的云生兽就被切莉直接一个飞扑扑到了身上的毛发间,遂在小丘顶的草坪上滚作了一团。
“阿姐哪都好,除了喜欢和人拌嘴,还有看见大猫就容易走不动路以外。”
阿诺叹息着将自己选定的,同样身形不是很大的伙伴领来,然后扫了圈奈尔的身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奈尔,你不去挑选你的伙伴吗?眼看着这都快被分配完了。”
他指了指身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旧卧在小丘上沐浴阳光与洗漱照料的云生兽群数量也是越发地少了,已经到了只剩几只的程度。
奈尔以一种看起来极其危险的姿势,坐在一侧带着极大倾斜的围栏上,愉快地勾起了嘴角:“我认为命运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会错过什么,想必也只是命运对我的考验。”
“不,奈尔你不能这么想。”听完他的话语的阿诺,与终于从“被大猫主动亲近了”的事实之中缓过来的切莉,同时露出了有些忧虑的神色,“奈尔,你要知道,云生兽这种奇特的生物,就算是草原王室愿意将他们掌管的所有都借出来,可能都不够如今越来越多想要参赛的人的需要的。
“如今我们有着莎琳娜的帮助,虽然也不一定能够在比试中赢过对方,但为什么不去选择更轻松的道路呢?”
一旁旁听的莎琳娜露出了“正是如此”的表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一名侍女焦急地跑了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们说的却是是有些道理的,”奈尔依旧是一副看起来十分淡定的微笑表情,而后在两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随口说道,“不过,我的伙伴其实早就选定好了。”
他侧耳做出像是正听着什么的样子,而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出的手上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片青翠嫩绿的叶片,凑在嘴边轻轻地吹动。
无声的旋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伴随着周围的雪色圣兽不安地躁动,以及草原小公主的惊呼声,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声像是正在回应呼唤的兽吼。
六十三 慕达拉(九)王兽
伴随着一声有些沉重的落地声,自远方飞来的白雪圣兽从高天震动着双翅降落,在近地面处激起了一阵以其为中心的旋风。
剧烈的冲击波迟了几秒扩散开来。
有几个人因为距离那飞来的小兽的落点过近,在扩散的烈风的推动下,不禁有了重心不稳、即将跌倒的迹象。就在他们大幅度地挥舞着双手,努力稳定自己的重心的时候,原本激烈的劲风忽地化作了轻柔的的气流,将他们的身体温柔地卷起,而后被细小的风裹住,帮助着他们重新掌握住平衡,在一阵心有余悸的吐气声中让他们缓缓地踩在平稳的地面上。
他们转身仰头望向小丘的顶端,愕然地发现新来的这只看起来体型颇有些娇小纤细美感的小兽,好似长得与它的同伴们的外形有着些许的不同。比如说,身形更加娇小流畅,又比如说它的双翅的翅展更长,肩胛处的肌肉看上去更加地有力。
而最大的不同则在于,这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小兽的后脑上在朝阳的照耀下,隐约有着一轮泛着朦胧光辉的白冠,就像是传说中天使脑后的光环一般。
只有离得稍近了才能够发现,那是一圈从其脑后的白骨之上延伸出来的骨质突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一圈骨质的突起状物恰好从其双耳之后向前生长,而后在其头顶的上分合成了一圈中间略高、两边稍窄的圆环,远远的望去,就像是这头本就神异的圣兽头顶盯着一定洁白的小王冠一般。
刚一落地,这小兽便用它那双冰蓝色的竖瞳,环顾了在场的所有人一圈。
在寻到仍旧稳稳地坐在围栏上勾起一侧嘴角的奈尔的下一秒,它长大了嘴,发出了可能在它看起来代表着欢喜的大吼声,完全没留意到附近的一群人被扩散的声波震得不得不捂紧双耳。
它无意识地以小幅度扑扇着收敛于身体两侧的双翅,四足着地状似亲昵地小跑了过去,打横着停在了对方的身旁,而后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对方的胳膊,喉咙中还不断发出好似混合有信赖与舒服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乖孩子乖孩子。”
奈尔微笑着抬起手,顺了顺这头就算是躺平了也足有他小半个身高的小家伙的毛发,顺着感受到的视线望向远处的面露震惊地切莉三人。
“这是……云生兽王的幼崽!”
莎琳娜像是终于从接连不断地震惊中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发出了仍旧残留有震撼之情的惊呼。
如果眼前这只小兽只是像小丘上它的那些同伴一样还算常见的品种的话,那么按照它的体型,或许可能可以说是连成年都不到的幼生体,甚至更有可能是连双翅都还没涨结实,只能在地面奔跑的普通小兽。
而眼前所见的这种在头顶明显完整有着白骨圆冠的,则是由王兽与王兽直接孕育,难得一见的王兽幼崽。而其足以与其他普通种的兽类作为区分的代表性特征,除了十分引人注目的位于头顶之上的白骨圆冠之外,还有隐藏在额顶毛发间的三条竖纹,以及较其他普通云生兽更加娇小却极具爆发力的体型,和更加宽阔的双翅与长尾。
刚才从侍女那得知远方飞来一头云生兽的时候,莎琳娜心中是十分惊讶的。
单是就她所了解到的来说,因为对于此次比试的慎重,以及对于在自愿遵守不损害此次合作搭档利益前体下的众多热情报名的回馈,身为王室目前主要掌控人,已达黄金阶的阿尔斯兰·卡裘德洛——也就是名义上身为她父亲的人——已经在保有自身最低调配额度以及自身所有的王兽的情况下,将其他能够供给驱使的,性格比较温和近人的,成年期的云生兽们都调集了过来。
不过奇怪的是,这头小兽的尾端并没有代表着草原王室专属的金属项圈,因而这并非是从他们自家后院中驯养出来的幼兽。
于是这就是莎琳娜另一个,也是目前主要的疑惑之处所在。
野生的云生兽莫不说应当如何寻找其多高远在云端深处的窝巢,单说其本身性格有多顽劣奔放、凶野难驯,就是如何被人所顺利驱使的一项难点。可能在它们看来是表示亲近的举动,对于想要表达友好的人来说,就是危险与威胁的举止。若是想要成功得到对方的信赖,就犹如在极细的钢丝绳之上起舞一般。
就比如说王室圈养的那群,据莎琳娜在幼年偶然中询问自家父亲得知,那也是他们的无数祖辈尝试了无数代的持续努力才在能够成功的不可复刻的奇迹。
而他们的家族据说也是靠着掌控了这一群的兽群,以及那一代族长的统治手腕,最终才能一跃成为了草原之上的无上王族,甚至还能够短暂地将当时一团散沙的草原各部族联合至一处,就算现如今已经分散了互相之间的聚集之地,王族的实际影响之力减弱,也仍旧能够保持较为超然的地位。
那么这一头新出现的王兽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它又为何会对于它身边这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人,表现出一副依恋亲近的举动呢?
莎琳娜仔细地打量着那正微笑着抚摸着那小兽头顶耳侧的毛发的银发的青年,第一次从一直被自己下意识忽视的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她再三从脑海中翻找着对方的名字,却发现之前在遇见对方的时候,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友兼好对手切莉明明有介绍过对方的名字,而自己对此却没有半分印象留存,甚至就连对方在自己记忆中的影像都变得边缘化,变得模糊扭曲了起来,仿佛被什么外力粗蛮地强制性擦去了一般。
大约是注意到了莎琳娜的视线,青年转过头来,一侧的眉毛轻轻地挑起,然后露出了浅薄的笑意。
于是莎琳娜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或者说被强制地下意识地看向了对方的双瞳。
与那头幼小的王兽一般,同样的冰蓝色的、没有半分情绪的双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叫卡在喉咙中无法发出,胸中的空气变得细薄,甚至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变得昏暗扭曲起来。
“……好吧,奈尔。虽然不知道这头幼兽是你从哪找来的,”直到她听见了切莉熟悉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幻觉一般陡然消失了,“嗯,不过既然你想要选择他作为你接下来的伙伴的话,那我们可以开始去准备接下来比试所需要的行装了。
“等到中午,比试就要正式开始了。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我只想要再拿一点东西就行。”奈尔看向窝在自己脚边的,像是不小心沾染了墨迹的白雪小兽,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伙计,你可以的吧?”
像是回应他的问话一般,那头娇小的云生兽发出了轻柔的叫声,伸着脑袋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那么,莎琳娜我们就先走了。”切莉看向一旁仍旧有些楞神的草原姑娘,取笑道,“你就等着输给我吧!哈哈!”
等到三人三兽走远之后,莎琳娜终于转回神来,盯着那有着银色长发的背影,眼底仍旧残留着明显的恐惧和后怕。
她刚才所看见的,那是……什么?
六十四 未燃将熄(一)永恒胜利的化身
战争、杀戮、断肢、鲜血、死亡……
信仰、疯狂、残暴、痛苦、迷茫……
烈火、烈火、烈火、烈火、烈火……
而后,一切的一切,都将于火海之中,归于寂静。
生命是平等的,死亡也是平等的。正如光明与黑暗在这片大地之上,永远是同等的那样。
万物没有永恒,万事没有恒定。
“我”从这里睁开双眼,所在之处尽是斗争的呐喊,所往之处满是垒尸。
那些弱小的生命祈求着“我”,祈求“我”给他们带来胜利与辉煌;那些同样弱小的生命咒骂着“我”,因为“我”带来战争与死亡。
“我”从始至终所作的唯一一件事情,仅仅只是站在此端高处罢了。没有理会过他们的祈求,也并未聆听过他们的咒骂。
那些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物,又为什么要将之产生的后果归于“我”身呢?
“我”感到了厌倦,所以前往了彼端。
弱小者互相殴打、伤害彼此的“战争”或许结束了,或许没有,但那与“我”仍旧没有分毫的关系。
有一群生命聚集了起来,他们祈求着“我”降下力量,赐予他们永恒的胜利。
大概是无聊得有点久了,“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应允了。
于是有一座小小的建筑建立了起来,他们将我供奉在最高处,自命为被“我”选定“意志执行者”,将“我”唤作“战争与胜利的女神”。
当然,“我”也能够清楚地知道,同样地,有那么一群人在暗中窃声咒骂着“我”,将“我”称为“血与灾难与死亡的化身”。
而在那之后,“我”又有曾去过许多的地方,看着那些无知的小家伙们带着狂热或者扭曲的表情,高喊或是咒骂着不同的代称,甚至有些生命为了防备“我”的聆听,刻意有用某些代称指示向“我”——当然,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还是有被“我”恰好路过的时候发现了。
不过,那同样与“我”无关,毕竟只是一群脆弱的生命。
——毕竟,只是一群无知的生命。
无论是对“我”喜爱,还是对“我”的憎恶,都只是会在漫长的时光中被不断冲刷洗礼的沙砾。没有什么是恒定的,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只会在不断的冲击之下,变得扭曲,变得丑恶,最后只剩下看似晶莹的外壳,以及细碎破败的内里。
“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到了些许久违的兴趣,正如同“我”最开始苏醒的那段日子一样。
“我”是谁?是象征着“战争与胜利的女神”,还是“血与灾难与死亡的化身”?又或者是其他的某种事物,或者只是一具空壳?
“我”的骏鹰从远方带回了消息,染红的地域又一次从未被“我”关住的国度中溢出。那是过往无数次自称为“我”的信徒的生命,以“我”的名义献上的祭礼,是他们的同类与同类互相征讨、互相指责所制造的恶果。
那些恶果满溢了“我”所拥有的家园。它们将天空熏照,将大地浸润,将水域填满,将空气污染……直至将所有的空间堆积,直至无法再次填入,最终只能随意地寻了一处空处,全部倾倒了进去,然后再将入口封住。
“我”……有些乏了。
在他们的看来,“我”应当是常年地高举着象征着“永恒胜利”的赤红长矛,持有着“永不破落”的坚固重盾,神采飞扬的年轻女神。于是“我”的身躯就如同他们的所愿那般,披着最坚固的轻甲,一手持矛,一手持盾。
荣耀流淌在“我”的发端,鲜血是“我”的披肩,胜利是“我”的归属,战场是“我”的驻地。
长矛的尖端指引了敌对者的死亡,重盾的铁面抵御了击向己身的利刃。
“生命”曾拷问“我”:你能否真诚地对待着每一个生命?
“我”思考了很久,没有回答出来,只能同样询问道:你能吗?
“生命”没有犹豫,做出了肯定的答复:我能。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从生,至死,然后重获新生。
“财富”质疑“我”:你能够衡量每一件事物的价值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并没有对于价值的清楚认识。
“元素”与“力量”询问“我”:如何才能够变得强大,如何才能够抵达胜利的彼方?
这次“我”没有犹豫,也并未默不作声:很简单,向前走就可以了。
“欲念”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和他们一样做出提问就走开了。
他们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独自离开。
没有人会因为对方的理论的绝妙而折服,也没有人因为对方的理论偏执而做出反对。
那么,这个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是谁?是“战争与胜利”?还是“血与灾难”?
又或者……“我”从未是任何事物?
这片天地中的气息已经被染上了无尽的艳红,任凭“我”如何地将它再三清洗,也无法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就连“我”自己也已经是同样如此,变得肮脏而浑浊。
生祭的气息浸染了每一寸的空间,也将“我”从内到外地浸染。
那么……
无所谓了。
于是血与红从“我”的内核中溢出,从“我”的世界中溢出,从每一寸每一寸的空间溢出。
新来的“黄昏”看见了正游荡在大地与大地之间的“我”,于是向“我”做出了提问:你……想要解脱吗?
解脱……是什么?
“我”没能给出回答,因为对方在留下疑问之后就离开了。
“我”想要找到过往的同伴们进行询问,因为这超出了“我”的理解。
但“我”最终没有找到任何人,只看到了一片艳红中,混杂进一道明亮的白光。
然后,就是无尽的疼痛。
从诞生以来,第一次地,感受到如此的疼痛。
烈火灼烧着、翻腾着,将“我”的身躯包裹,将“我”的意识舔舐。
然后,除了火,便仅有光。
……
“我”……为何会存在?
“……”有什么在耳畔做出了朦胧的回答。
“我”倦了。
六十五 未燃将熄(二)意外情况
“……姐姐!你还好吧?快醒醒!”
雪发红瞳的少女先是感受到了剧烈的摇晃,而后是双肩以及脊背处传来了清晰地疼痛。
“我……这是怎么了?”
她皱紧了眉头,努力将眼睛撑开。
气流随着她的重新开始恢复的吐息流入气管,而后引发了剧烈的咳呛。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身前大约是站着一名有着白发的少年,又或者是灰色的发色在阳光下透过了无数的光。他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带着几分的担忧,以及在强忍的疼痛,唇上大概是血,又或许是某些别的红色的液体,带着温热低落了下来。
大脑的侧面一阵剧痛,颅内仿佛被人粗暴地插入了某种棍棒类的事物,并施加上了全身的气力搅拌。下肢大概是被什么极重的事物所压住了,有些麻,也有些难耐地痒。
好在手指还能动。
切莉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缓了一会,终于恢复了视野。
脑颅内的疼痛仍旧存在,不过好在已经缓解了很多。倒是身上原本不明显的蹭伤,就像是神经中枢终于接上了原本处于罢工偷懒状态的末端,此时只传来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雪发的少女将视线转向了一侧,终于看清了跪坐在一旁的少年。
是有着与自己相同的雪发红瞳,同病相怜的弟弟,阿诺·佩恩。
或许是磕到了面部,阿诺的鼻腔内和嘴角处,此时都有着些许鲜血在不断地流出。他的红瞳有些黯淡,左侧由自己亲手系上的发带也散落断开,甚至雪色的短发上沾满了草叶,看起来颇为狼狈。
大概自己也是这么一幅形象吧。少女想着,摸摸了满脸焦急的少年的头顶:“没事,你姐我好着呢。”
嗓子有点干,不过问题不大。
尽管还有些担忧,但阿诺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一点,咧嘴轻轻地抽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终于感到痛了吧。切莉看着对方抽搐的嘴角内心偷笑着想到。阿诺这家伙什么都好,除了总喜欢学那些大人的做派以外,还总想着要来照顾身为姐姐的我。
切莉等到颅内的疼痛大致地褪去,小心地活动了一下脖颈,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环视着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只有在身后的地方,有着一大片连绵起伏的铁灰色山脉,一直连绵到了远方。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暗红色的云朵遮蔽了头顶大半个天空,厚重而低沉,将半边的阳光遮去,只留下带着容易使人引发恐慌的光影。
就像是马上就要将这一片区域完全吞噬进腹中一般。
虽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了一瞬,但切莉还是强迫着自己的大脑回复了理性思考的频道,回想起自己失去记忆前的事情。
她看向倒在自己两人脚边的雪白色圣兽,看起来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口,大概也只是晕了过去,于是便松了一口气,向着早自己一步先醒转过来的弟弟询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刚才发生了什么?”
阿诺看了眼随身携带的小型罗盘,那是他们前几年去往加莱南边的港口城市游玩时,顺手淘来的趣物。那是据说通过了某种炼金以及附魔操作之后,可以清楚地推算出当前的日期与时间,还有所在位置的奇物,精确度甚至接近到了误差不超过五分钟,距离不超过五千米的程度。
“大概一分半左右。”阿诺将罗盘重新放进衣服的口袋中,“我们在从聚集地统一出发了大约三小时二十分之后,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奇怪的力量的吸引,从行进的路线上,向着西方平移了估算下来大约一天多一点的路程。
“而且我们当时路过的那处,正好是障碍赛开始的前半段中,位于最西处的一端。也就是说,除非我们在向东飞回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一个偷懒了一天多的人,而且他还恰巧注意到了,并且愿意帮助在他看来身为竞争对手的我们。
“这要求我们和我们的伙伴们,能够一直坚持这么久的活动量,并且足以忍受匹配、饥饿、寒冷,还有各种未知的天气,否则这种盲目地返回基本就宣告了失败。”
于是切莉点了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确认除了几处擦伤以外,只有手肘与小臂处有着几道破开的细小血口,简单地处理之后,又环顾了周围一圈,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个与自己两人同行的银发青年,以及跟随着对方的那只小小的王兽,于是便随口问道:“奈尔又去哪了?
“还有,我记得之前莎琳娜她也跟在不远处吧?她没事吗?”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阿诺将手中捆绑脚上伤口的布料扎紧,又从随身的行囊内掏出了一截还算干净的白布,将它交到了自己姐姐伸出的手上:“奈尔他和莎琳娜一开始并没有被卷入那股突然出现的力量中,不过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在和莎琳娜她说了点什么之后就追上了我们。
“根据我的猜测,可能性极大的一种情况是,他选择让莎琳娜回去搬救兵了,毕竟她身为狮子王的小女儿,手下多少还是可以调动一小批的护卫队出来,甚至还能鼓动一大片草原民。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至于奈尔……虽然不知道他那时候做了些什么,不过托他的福,我们在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就逐渐摆脱了那股力量的主要的前进方向,并且还算平稳地落在了地上,虽然受了点伤。”
阿诺站起身来,也是活动了下双腿,大概是还有些疼,他的眉毛明显地皱了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情比较奇怪。”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阿诺的双眼明显透露出疑惑的神色,而正咬着白布的一段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切莉只是侧了侧头,示意自家的弟弟接着说下去。
于是,阿诺用带着强烈的难以置信的语气接着给出了以下的一番话:“虽然奈尔在把我叫醒之后说的其实很模糊,并且也只是简单地描述了几句,但我根据他的描述,其实有了一种有些奇怪的猜想:
“我们,可能已经不在原来的那片草原上了。”
六十六 未燃将熄(三)赤焰
切莉抬头定定地看着除了身高以外,与自己长得有九分相似的弟弟,沉默了一会,最终露出了足以用温暖形容的笑容。
“弟弟啊,”切莉带着无奈又美丽的笑容开了口,那声音轻缓温柔,让人心中一热的同时,背部却不禁一阵发冷,“我也知道,平常的时候我给你的压力确实十分地大,甚至是事无巨细都交由你打理,让你身心疲惫,几乎没了休息的机会,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放弃你那聪慧的大脑,随意去轻信那些街口巷尾的市井传说啊!
“你要记得,那些剧作家、演说家们,随口所提到的什么‘异空间探险’啊,‘无冕之间的家长里短’啊,还有什么‘会动的影像’啊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假的,不得信的。他们只是为了你口袋里的那几粒米子,你真傻傻地信了他们的话的话,高兴的人也绝对只会是那些数钱的人,而不会是被随意糊弄的你。
“所以啊,我可怜可爱的弟弟,你有什么事还是来找姐姐我吧!没事的,我们是一家人,你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慢慢说给我听。”
于是,这次换成阿诺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随后一脸紧张地凑上前询问道:“姐姐,你该不会是刚才落地的时候,因为姿势不好磕到脑壳了吧?真变傻了我一个人以后可咋整啊?”
“别闹。”
切莉拍掉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周围,皱着眉将话题带回了原位:“所以,是真的?”
她侧过身来,看向原本处于身后的,那占满了足有小半个天空的猩红之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忽地垫着脚眺望向黑色的最深处。她仿佛看见了些许明亮的温暖的红色从中张扬地腾起,而后又一次次地缩回了那片黑暗的聚焦点之中,将自身的存在完全掩藏。
切莉回头瞅一眼全红色调的世界与正常天地之间的交界线,突然有些不安地、下意识地,摸向了一直收纳在右边剑鞘中的直剑剑柄。
……
“父亲!出事了!”
莎琳娜闷头快步冲进了营帐,大喊了一声之后,才看清营帐内站着的几道人影。
她愣了一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行为十分失礼,于是便有些气弱地低下了脑袋:“父王……”
紧跟进来的侍女有着无奈:“小公主,大王正在和诸位族长商量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打搅的为好。”
阿尔斯兰·卡裘德洛坐在大毡帐的首位上,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女先退下,而后看向了最受自己宠爱的小女儿:“你此时应当在比试中,我亲爱的女儿。”
确认自己那位严厉的父亲,并未因为自己的鲁莽闯入而有发火的迹象,莎琳娜在心中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思绪稍作整理,便镇定地在这汇聚了诸多部族头领的大帐中央,用少女独有的清脆口音朗声说道:“是这样的,父王。
“今天本应是我们于慕达拉大神的注视之下,举行骑乘障碍赛这一项比试的,神圣的起始之日。而我也遵照您一开始的嘱托,同两位监察的司祭一起,亲自监督检查了所有人的登记信息,并且由侍女们依次分配并嘱托他们将伙伴们领回之后,互相熟悉之时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虽然这一步骤在进行的时候,有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有一头不属于我们掌控范围内的野生王兽幼崽收到了他对应的伙伴的召唤,混了进来。不过好在,经过我和检查比试的两位司祭简单的商量,在确认对方并未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并且对于他的伙伴的态度极其亲近之后,所有人也就都默许了对方的比试资格。
“然后就是中午的集中出发。”
莎琳娜侧了侧头,做出了回想的神色:“按照计划,所有的参赛选手都领着他们对应的伙伴来到了事发地,等到裁决的司祭宣读完比试的规则之后,按照一定的批次依次离开了原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
“我同我的那几个外族的朋友,同时也是对手的人,是第七、八批次出发的。在他们即将开始的之前,刚好刮起了西风,不过不算大,所以发令的侍女在司祭的示意下等待了两分钟后,将我们两组的比试安排在了同一时刻,宣布同时开始——具体的时间的话,那应当是在正午刚过没多久的时候。
“而直到出发了三个小时之后,我的朋友们出了事。”
“等一下,你是说,你们两组是一同出发的?”某个坐在靠近帐边、不知道是什么小姓的部族首领带着有些尖酸的语气询问道,“这不合规矩吧?”
他正要接着说些什么更加难听的话,忽然注意到从最上首投注过来的视线,厚袄之下的小身板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没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莎琳娜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确认对方自己确实是没有半分印象,怕是一个最近几年才从日常的比试之中晋升上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族落:“没错,这确实不符合规矩,但它毕竟是监察的大司祭所做下的决定。或者说,你敢于违逆大司祭的指令吗?”
看见对方的身躯更加剧烈地抖了一下,甚至连脑袋都低得就差埋进自己的裤裆里了,莎琳娜这才接着说道:“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我们的行径路程刚好经过了第二处定向拐弯点,即将出发前往第一处寻址地,也就是位于前半天全程赛道中,最西处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处地点好像还是为了避让西部丘陵中最近出现的那处‘赤焰天坑’,还向东平移了大约几千米的路程。而问题就出在这附近。
“当时我正和我那两位朋友进行和往常一样的争吵,接过小白突然往下坠了一段距离,紧接着才迅速爬升回了原来的高度。当时我还以为是对方故意逗我,还想着训斥他们一番,然后同样地小小地捉弄他们一下,接过等我回过神来再去找他们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火红色的巨鸟飞了过来,将和我们在一起的其余七个人一起包围在了里面。”
她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等我们驱散了所有其实是幻象的红色巨鸟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那两位朋友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了吗?”坐在靠近上手的一位老人发出了询问。
这一次,莎琳娜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她最终点了点头,从手指上解下一根银白的丝线。
随着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丝线,一道小小的、展示出远方景象的奇异画面浮现在了丝线之上。
莎琳娜的脸色白了几分,逐渐微弱的语气中,带着细碎的哽咽与颤抖:“他们在这……
“在赤焰天坑之内……”
六十七 未燃将熄(四)赤焰(下)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棘手的状况。”
奈尔将手指轻轻地触碰在眼前赤红色的晶壁上,尝试着深入感知了一会后,摇了摇头,有点遗憾地收回了手。
“不行,这层晶壁虽然看上去极薄,但却隔绝了我的感知。就算是把神眷力输入进去,也只能深入大约一指的深度,完全无法摸到对面的边界,而且……”银发的青年低下头,看着从摊平的掌心之中冒出的零星的微弱光点,皱了皱眉。
十分中前,他带着听从自己叶笛的呼唤前来的王兽幼崽,来到了这一处血红与碧蓝的交界处。在这里,他发现了原先在追踪切莉两人踪迹进入这片明显异常的边界,以及身在远处时,因为某些干扰而所下意识忽视的、贯穿了这片天地的晶红色壁垒。
说是晶壁,其实在凑近仔细观察解析了几秒钟后,奈尔确认这一层事物的本质其实是近乎凝固化的赤色焰火。
尽管并不清楚仍旧盘踞于此地的那种未知的力量,是如何将原本翻腾不定的焰火安定地束缚在原地,并且形成了这种近乎厚薄十分均匀的奇异壁垒,但因而也带来了近乎棘手的一点——这片贯通至了视野尽头的壁垒,是近乎没有任何的格外薄弱的空隙的。
因而,奈尔在检查完壁垒之前设想的,从寻找到的弱点处突击,从而达成带着切莉两人以及对方的伙伴离开此地的目的的想法,已然是失去了切实的可操作性。
——而且,说起来,这一种赤焰也并非只是普通的火焰。
奈尔瞥了一眼突然从脚边不远处的焦地之中,突然腾起的一朵安静却扭曲的赤色焰火,挑了挑一侧的眉。
“其中的一股气息,与之前借用‘生命权柄残片’时感受到的那种恒定的能量,有几分相似啊……”
他这样自言自语着,想了想,解下腰侧挂着的满满的水囊,走至距离那朵小小的赤焰三步远的距离,从自己的腰处的高度谨慎地向下倾倒出了囊袋中的清水。
透明的水从囊口滴落,于赤焰上方十多公分处直接化作了一大片冒着白烟的水雾,那近乎滚烫的热度于瞬间将奈尔伸出的手掌包裹,小臂前的掌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涨红。
他快速地收回了手,将水囊移至另一手持握后,用力地甩动因为烫伤而开始变得肿胀的小臂,点点微弱的柔白色从他变得透明的皮肤下方涌出,而后轻柔地包裹住所有烫伤的部位,从中渗透了进去。
几个呼吸之后,随着白光的消退,奈尔的手臂重新恢复到了最初的光洁——除了皮肤看上去有着些许娇嫩的痕迹以外。不过这种额外的娇嫩感,也在随后几个呼吸之中消退了,一切都看起来与最初他还未对着赤焰做出滴水的动作一样。
“如果我猜得没错地话,那么这边有极大概率就是前几天‘草原上的狮子王’口中所提到的,那座被‘无源的赤焰’所砸落的天坑。”
奈尔扭头看向赤红色汇聚的深处,那处的天地已然由于色彩的堆积、洞口光线的黯淡,变为了极深极浓的红黑色,仅有少数的几处较为突出的岩柱状的事物上,反射出了微弱不定的红光。
如果有一个胆小的人处于此地,怕是会因为恐惧而误以为其中隐藏着什么事物正在暗中偷窥自己。若是心智再不坚定些的人,恐怕甚至会被自己自由发散的想象而逼至疯狂。
不过说起来,这种地方能够进来的,目前看来也就只有倒霉的切莉阿诺这一对亲姐弟,以及心眼“过于粗大”的奈尔了。
也不能这样说。
毕竟奈尔在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趁着与自己同住的室友云燕熟睡之时,就已然于附近的小丘顶上招来了自己的羔羊群,将它们在这个草原之民大多汇聚于此地等待着慕达拉的开幕,注意力全都集中于此处而不是分散在各大未知的草场的时候,悄然地分散开来,隐蔽地潜入了各处无人的地域,寻找起那位应当是因为意外而陨落的“战争与胜利的女神”,所可能散落至各地的事物碎片以及痕迹。
虽然提前的搜寻,已然让他在众人未曾察觉的时候探寻到了些许的特殊痕迹,但终究他预定下来的计划,还是有些赶不上事情发展变化,也就是人们大多十分讨厌也格外期待的,名为“意外”的事物,来得更快。
在他的计划之中,这次的慕达拉他本应当是作为一名诚实的看客仅作全程围观的,并且在比试进行到最激烈,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不见的时刻,悄然地溜出去,前去完成自家神明交代下来的事务,最后又在完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再悄悄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恢复到看客的模式。接过全然没想到的是,他在比试开始的第一天白日便遇上了莎琳娜这位和切莉呛上,更糟糕的是,她们两人之间的战火甚至波及到了身为无辜吃瓜群众的奈尔身上。
于是奈尔只能将计就计,在第二天早上,将自己于前天深夜,因为意外而被散出的羊群寻到的这只野生的云生兽王兽幼崽唤来,多少想着能够方便自己之后的偷溜行动。结果,没成想,这比试刚出发没多久,他还没寻到一处适合的时机溜走,又遇上了切莉与阿诺被来卷入陨落的神祇所残留的力量的乱流之中,最后不得不在莎琳娜诚恳的拜托下追至了此处。
“呵,大概是最近这段日子过得太过安生了,没了安雅一直在近距离打压我,几乎下意识地养成了‘管什么事情,只要我出手,就都能完美解决’的自我膨胀之中。
“明明就在几天前,刚刚被‘之前与我一同行动的‘皮斯先生’,并非就是原来那一位’这个消息所打击过,结果这还没几天就忘记了教训。”奈尔看着头顶美丽的赤红色,仰头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时候能够联系上神明就好办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有神明在我的身旁,几乎就没有什么事情就解决不了的’——应该这样说。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甚至连已然归属于自身的神眷力都无法一次性调动多少,甚至之前所消耗的都无法补充,更别提联系上神明了。
“这显然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奈尔看了看亲昵地蹭在身边的雪白色幼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毛发。这使得这只小兽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他沉默了一会,眼角瞥见了自己有些变黑的发尾,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先靠着自己和同伴们想想别的办法吧。”他嘟囔着,抬脚向着切莉两人的方向走去,“实在不行再考虑‘解放’的事情……”
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王兽幼崽迈着乖巧的猫步,发出了好似赞同的叫声。
六十八 未燃将熄(五)三个办法
“目前来看,我们手上还有两种有一定概率可行的办法,虽然这不一定有用。”
听完了奈尔带来的消息,三人都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阿诺作为表率,率先开口打破了逐渐沉重的氛围。
他单手支撑在下颚处,双眼的聚焦则是不知正盯着远方的何处,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条理分外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第一种,我们仿照之前奈尔所作的那样,尝试去寻找击破那片晶红色壁垒的突破口。虽然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我们目前也各自有着或大或小的损伤,但结合我们三人的剩余力量,说不定会有寻到那一线的机会。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根据奈尔之前描述过的那种赤焰的特性,以及我和切莉之前自己试验的观察来看,就算是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法逃离此地,想必最终也会有着受到一定伤害的可能。甚至,如果我们的运气十分不好的话,有几人,又或是全部都有会永远地留在这里的可能结局存在也说不定。”
他说着,从托着下颚的手上弹出第二根手指,语气依旧冷静:
“第二种,留在原地,等待机会,或者救援。
“前一种的处理方法很简单。我刚才就有着一定猜测,奈尔的叙述也在一定的程度上有着吻合。在我的猜想中,这片晶壁屏障的出现与消失,或许是具备着一定的周期规律,吸收,或是重组,其原理就在于那一道带着我们进入此处的那股巨大的力——尽管它后来被奈尔强行打断了。
“这股力的源头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但它巨大到,足以使得那处看起来十分坚固的屏障瞬间收缩破碎,并且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天边还没减弱多少——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就这样,它也就将恰好处在这个吸力轨道附近的我们一并纳入了这里。至于为什么跟在后方较远处的奈尔也会十分轻松地进入这里,或许是恰好是碰上了当时屏障处于被吸收与重组的真空期,因而没有产生额外的阻拦。
“而后一种方法,则是将全部的希望,压在了亲眼看着我们被卷走的莎琳娜身上,赌对方会选择回去报信。”他说着注意到一旁有些变扭地转过头去的切莉,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有些难以相信莎琳娜她会主动放弃在这次比试中轻松取得优胜的机会,甚至提出要回去搬救兵来……不过,你毕竟算是她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而这确实是这位小公主的性格。
“那么,问题就在于,对方的求援对象是否愿意前来,我们能否成功地撑到那个时间,以及……成功救援我们这一件事的可能性。”
“先不提莎琳娜是不是真的去找帮手了。”
切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怎么又能确信那处的晶壁,确实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是在我们进入此地以后才自行生成的呢?是的话,安全点在哪?会不会下一处还没等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就直接被吸入了最深处?”
她的语气有着明显的焦躁和不耐烦,拍了拍自己刚才扎有白布的手臂,又指着阿诺之前同样受伤了的小腿作为示意,接着说道:“还有,就说我们现在身上的伤势好了。虽然刚才有拜托奈尔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但毕竟这也还是对我们的身体情况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短时间内多少会有发挥不出全力的后遗症在。
“另外,期待着救援的做法也存在着一定的问题。就假设莎琳娜她真的愿意,并且找来了人帮助我们好了,问题又来了:
“他们真的可以找到正确地做法,将我们从这里救出去,而不是最后变得和我们一样,处于这种糟糕的环境下呢?”
“我不希望再看到下一个受害者了。”她最后低下头去,轻声做出了总结,“我不希望莎琳娜也落到我这个处境。
“她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而我……”
切莉沉默了下去,连带着阿诺也露出了明显忧郁的神色。
一时间内,在这片极为空旷的暗红色下,只有被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奈尔,抚摸着侧露出的肚皮上毛发的幼兽,发出了细微的舒服声。
“不,其实,或许还是有第三种方法存在的。”
奈尔见到两人都有些沉默,甚至还有点萌生死志的迹象,歪了歪头,还是决定主动接过话头:“虽然在我看来,这种突围的可能性应当是属于最小的一种吧,甚至连是它否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其实都无法准确地确认……嗯,就是说,或许有一定概率吧。”
银发的青年看向对面两人骤然亮起的双眼,点了点头,露出了学自神明的温暖笑容:“就像是阿诺之前分析的那样,确实,这片地域中是存在着某种事物,产生了那种将你们吸入的巨大的吸引力。
“这并非只是漫无目的的推测,而是我刚才在深入探查这处地域的过程中,切实寻找到的某种事物。”
“是具体的事物?”
从颓意中拜托,恢复思考能力的阿诺提出了疑问:“那我们可不可以主动利用它,再产生一次那种异常的吸引力?又或者,它其实是这片地域的控制器,能够直接调动这片地域的力量。还有可能就是,它本身就具备着的是别的能力,只是被观测道的现象恰好是那种巨大的吸引力罢了。比如说是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稀有的空间能力,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借助着它的力量,绕过那处晶壁,凭空从这里脱离了。”
“你变笨了,臭弟弟。”切莉没好气地插嘴道,“第二种可能直接排除,因为这里的产生是由于天火的坠落,是天然的,而不是人为制造的。”
她说着看向奈尔,等待着其余的解答。
“说是人为的其实也可以,”而奈尔却是点了点头,“多的我不能说,你们就将看成这里是两位比寻常的无冕者还要强上几分的人,争斗后所留下的战斗残骸吧。”
对面的姐弟两齐齐发出压抑的惊呼。
奈尔将视线转向了黑红色的深处,语气悠然地接着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确实有产生利用那样遗留的事物的想法。不过很可惜,我只能带着我的小伙伴在极高的半空中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就飞快地离开。
“那见事物我只是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轮廓,其余更多的细节则都被包裹在了那些正在翻滚的赤焰之中,因而无法靠近到近‘处进行具体的分析与研究。”
“至于那样事物具体的性质与能够做到的事情……
“很可惜,我并不怎么清楚。”
——这是假话。
银发的青年微笑着,在心中做出了补充。
六十九 未燃将熄(六)燃焰
三人最终就这三个方案进行了具体一番商讨,在得出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的情况下,仔细思索了一番,决定暂时先兵分三路,各自寻找起可能的突破口存在。
虽然按照前几日切莉和阿诺在闲聊中无意提到的说法来看,他们两姐弟身处在一起的时候,其所能产生的战斗力才是最强的状态,不过在商讨结束后,率先提出分路进行的,反而就是两人中身为主要抉择人的切莉。
“多少能够加快点速度吧。”她认真地说道,“虽然希望还是很微茫,但至少有目标和方向去努力了。”
“那么,你选择去哪边?去探查晶壁,还是留在此处?又或是前往洞内的深处?”奈尔询问道,“事先说明,三者其实遭遇危机的概率是一样大的。我们现在对于此地的了解也只是简单地浮于表面的推测,真正地进入试探阶段以后,会遭遇什么,会发生什么,就算是传言中拥有着预言之术的那位大贤者,恐怕也无法准确地预料。”
切莉沉思了一下,瞥了自家弟弟白布还未取下的小腿一眼。
“我去洞口吧。”她说道,露出了坚定的表情,“而且如果莎琳娜真的有带着救兵来了的话,由我去交接也会更好点。“另外……”她看向一旁正开口想要打断自己的阿诺,露出了温柔的眼神,“让阿诺留在这里吧,他脑子比我好,留在这里虽然一直会有那些赤焰窜起,但总比去探查那处具备一定流动性的晶壁,要来得安全。”
切莉说着,突然快速地伸出手,粗鲁地揉了一把欲言又止的阿诺的脑袋,将对方的头顶的毛发全揉得炸起,没好气地扬声道:“你个臭弟弟!听姐姐的,你就乖乖呆这一片附近,发现不对劲就赶紧找个好躲的地方记得藏好了,别辜负了姐姐我一片好心,知不知道?”
看着这姐弟两之间的亲密互动,奈尔摇了摇头,带着身边抖动开浑身软毛的幼兽起身,向着深处走去:“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看这天色……”他看向洞外漏进的光线逐渐偏移变少,于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好心”地提醒道,“如果你们不介意在这里过夜的时候,有赤焰突然在身边爆发的话,我想,或许我们也可以找处高点的、平坦点的位置,打个地铺对付一下。”
……
“小姐,不好了!”
从自己父亲那坐着众多部族长老的营帐中走出,莎琳娜迎面撞上了一名急匆匆跑来的小侍女。
“怎么了?”莎琳娜振作了一下精神,稳定住有着些许低落的心情,用与平常相差无几的姿态询问道。
老实说来,刚才被自己的父亲以“我会考虑的”这种听起来就是借口的冷淡话语打发,她的内心多少还是有着些许不满的。虽然她一开始的贸然闯入确实是拂了父亲的脸面,但那也毕竟是她从小到大,少有的几个至交好友。尽管是一直处于斗嘴比试的变扭状态,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可是做不得假,互相之间的关心也是切切实实的。
而且……莎琳娜的脑海中浮起了好友近些年来,似乎越发苍白虚弱的姿态,不仅小小地皱了下眉头,有些焦急却又隐蔽地踩了下脚后跟。
那种病……确实不怎么好治。
本想着这处比试的结束前小小地放个水,让自己的朋友也能在着最后的一段时间玩得开心点,多少别留下什么遗憾,也全算是她能为这个从小就分外独立的朋友,所做到的不多的几件事。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次会遭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
莎琳娜的思绪忽然地飘着,忽然被侍女的话语吸引住了。
“……有好多参赛者都受伤跑回来了!他们还说……是火红的巨鸟袭击了他们!”
——火红的巨鸟?
莎琳娜的内心突地一惊。
——那会不会就是之前和切莉他们分散时,将自己等人包围在内的那种奇怪的巨鸟?
她正想着要去寻找一下伤者,去询问他们目击到的情况,忽然注意到一片绛紫色的羽毛落了下来,打着旋落入了她伸出的手掌心中。
绛紫色的羽毛?那不是长尾雉的尾羽吗?现在早过了换羽季,长尾雉怎么又开始换羽毛了?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终于注意到了头顶上近乎连成一片的杂乱鸟鸣。
“小姐!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一旁的侍女焦急地催促道。
身材瘦小地莎琳娜呆呆地看着从天空中乱羽纷飞地禽类战场,托着尾羽的手掌慢慢收紧。
她跺了跺脚,不顾身边侍女的阻拦,折身向着营帐区的某处跑去。
——既然父亲不能帮我的话,那就去找他吧。
她心中暗想道,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
道奇站在营帐最西端的空地上,将全身的重量凭借着与自己大剑的接触全然压在剑身上,整个人一副歪歪斜斜的懒散模样,嘴中叼着一截新折的草杆不耐烦地嚼着,看起来还有着发展到打哈欠的趋势。
而在他的面前,焦土般的地面上,七零八落的赤焰细小分散地燃烧着。
在缺少了必要的燃料之后,就算是无源的火焰此时也已经有了将要熄灭的迹象。怕是再过不了多久,除了高温这个特性还能勉强残留之外,这几小撮细小的赤焰也只会耗尽自身的存在,如同其出现一般,彻底消失在此处。
在他的右后侧不远处,身为此任神射手的桑贝利正虚虚地摆出一副弯弓搭箭的架势。
无形地箭矢在他稳定的双手的控制下,犹如真的在那双手中存在有无形的弓刃一般,瞄准了正从远方的天界线边急速接近的大片赤红。伴随着桑贝利缓慢沉稳的呼吸,无形的弓弦被松开,凝练的无形箭矢从其手中成片地攒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那连城片状的赤红,将之从天边击坠。
但还是有着无数的赤色蛮兽狂奔着接近。
桑贝利瞥了一眼那些从地面上接近的漏网之鱼,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或者惊慌不安的表情,只是淡定地接着拉开了他那把无形的大弓,向着天空瞄准。
因为在他的身边,有着最强的帮手。
昏昏欲睡的道奇似乎是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终于睁开了眼睛,打着哈欠,从地上拔起了那把巨大的大剑挥舞,带起了轻快的风声。
敌人来了怎么办?
碾碎它们就好了。
七十章 未燃将熄(七)“灾厄”的踪迹
奈尔站在被翻腾的赤焰包裹的晶状物之前,有些讶然地挑起一侧的眉。
超出预想的,尽管在先前探测的时候就对于将要见到的事物有所猜测,但只有在真正接近到极近之处以后,奈尔才发现这次的事情给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他从侧坐的幼兽脊背之上跃下,仰头望向正双目无神地徘徊于半空中的赤红色人影,一时不禁有些失语,迟疑道:“这是……残念化作的守护灵……?”
在他的身前,凝练却又松散地人形虚影徘徊在半空之中,通体都是由之前见过的,那种流动的透明的赤红焰火凝聚而成。
“它”身披着一件简单的长款衣裙,一手持着比其身高还高上几分的长矛,一手绑着足有其半身高的大盾,不断地有着焰火凝聚的细小鸟类拍打着翅膀,从其长至腰侧的发尾飞出,在围绕着“它”的周身盘旋一周后,撞入其身体,如水滴落入海洋一般消失不见。
尽管没有具体的五官样貌以及较为明显的性征,但对方无意识地动作流露,依旧较为清晰地告知了奈尔,对方的生前可能是为女性——如果“它”确实曾经具备过“生命”这种概念的话。
趁着对方还没有留意到自己,奈尔小心地打量起对方手中的武器。
第一眼就能确认的,只有那柄长矛十分尖锐,以及巨盾极其坚固这微不足道的两点,而这也是只要换上任何一个双眼还没自愿捐出去的人在此,都是可以十分清楚地判断的简单事项。
除此之外的,在奈尔将所能调动不多的神眷力汇聚于双眼之上,努力顶住那股直刺窥探者双目的锐利与厚重之后所看到的,则是其中真实残破的景象——赤红的长矛断去了矛尖的半截,长柄之上满是猛力交击之后的裂纹,而重盾之上也同样如此,其上半部不知被什么事物削去了一半又腐蚀了一小块,巨大的盾面坑坑洼洼地,令人联想到雨后的烂泥地一般,正随着呼吸不断冒出巨大的泡状物体,而后无声破裂。
那种场面异常地恶心。
游荡的人影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什么,飘忽的身影忽然一顿,缓缓地低下了头来。
“……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那个身影处传出了声音。
是极近温柔,却又充杂着无尽血腥与金铁气息的话语。
周围原先还算温顺的赤焰随着“它”的话语骤然翻腾了一瞬,猛地冲击在奈尔早先布置于身周的防护之上,在无形的盾面上砸出了一个个细小的淡白色斑点。
身旁的幼崽不安地叫唤了一声,耷拉着耳朵和双翅,就连腰背与长尾有有些收缩下伏的迹象,四肢不安地挠动着脚底被烧至干硬的泥块,连爪缝间有着些微出血也没有注意。
奈尔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暴涨的赤焰封住了来时开辟出的路,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想平安地回去,而不是变成连尘埃也不是的烂渣的话,就必须像之前进来时的那样,一点一点地,用不多地术法“劈开”这百来米长的道。
听起来是很容易,但他劈开第一丛赤焰的时间,已经是三四个小时前了。
黑夜已经笼罩了这片地域,成为了此地暂时的主宰,就算是面前的这一捧巨大的、包裹着“疑似神明陨落后的残留事物”的赤焰,也只不过是堪堪点亮了周边的一小片空间。
要是现在还能练习上神明就好了。
第无数次地,奈尔在心底里如此自语道。
从被粗暴地丢进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完全和神明断掉互相之间的联系这么长时间。而且看情况,似乎是因为被什么其他的其他事物所影响了,只要不从这里出去,就会一直无限地断连下去,而他自身的情况也会逐步恶化下去。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断连的情况,但那只是单方面地对于对方进行屏蔽而已,最本质的联系还是由一种奇异地状态而存在着。而现在……
他有些烦躁地顺了一下已然变黑的发尾,将其中有些躁动的事物安抚,再次抬头看向身前的人影,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底也已经被染上了与赤焰一般无二的红。
那个人影迟疑了一下:“‘黄昏’的气息……?”随后“它”又极快地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不是‘祂’……”
“它”的话语比最开始变得更加流畅了几分。
虽然没有具体的五官,但奈尔还是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疑惑,与迟疑,就如同是出自自己的内心一般。
“你是什么?守护灵吗?”于是他发出了提问,又看了一眼周围燃烧地似乎越发旺盛的赤焰,“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是……‘胜利’。”
人影用温和的语气回答了奈尔生硬的提问,似乎是很乐于与其他生命进行交流:“这是供奉着我的生命,所称呼我的名字。不过,他们更多的时候,称呼我为‘战争与胜利的女神’,或者是‘血与灾难与死亡的化身’,以及其他的各种名字……
“当然,你愿意直接称呼我为胜利也可以。”
与最初的判断的一致。
奈尔点了点头,再次询问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形成的吗?”
人影摇了摇头:“不,是另一位。”
“谁?”
“我不知道,不过‘生命’倒是曾经和我提起过‘祂’……”有种类似于思考或者回忆的情感顺着翻涌的焰火传递而来,“好像是叫……‘灾厄’。”
久违地,奈尔感到了一种头皮发麻的错觉。
弗洛斯·布鲁特!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他的踪迹?
……
切莉抬头看向了晶壁外的夜幕。
尽管隔了一层流动的赤红之色,但好在晶壁就如同其名一般,剔透地就像是质地纯粹的水晶,光线极为轻易地透了进来,在流动的凝固的赤焰之中经过了未知的折射,带着些许的暗红,映照出洞口的一小片空地。
在她的身旁,有些卷刃的小刀插在一旁的地上,些许的划痕与豁口清楚地表明了,它的主人刚才曾用其进行过多么猛烈地一番敲打。
不过很可惜,那些在晶壁上击出的划痕,都在几个呼吸之内被从中涌出的赤焰填满,迅速地收缩合拢了,就连一丝一毫地印记也未曾留下。
这让体力已然消耗过半的切莉多少有些沮丧。
“姐,要不让我来吧。”
正当切莉喘了几口气,正准备继续的时候,身后与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道,传来了阿诺的声音。
七十一 未燃将熄(八)请求
弗洛斯·布鲁特!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他的踪迹?
奈尔不禁感到头皮久违地有些发麻。
虽说确实早有预料,但真实撞见的时候,却还是不免让他的内心大吃了一惊。
不外乎别的,从被丢到这个世界开始,奈尔被告知的第一个需要注意的对象,就是那个曾经名为“弗洛斯·布鲁特”的生命——无论是谁,就连神明也曾在他听说了对方的事迹并表达了自己要追踪对方之后,发出过严厉的警告,甚至强制他以自己的名字定下相关的誓约,发誓“不到一定的层次,不会主动去追求相关的事物,除非是巧合”。
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将要去往何处,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除了这个生命在还算身为“人”这一概念的时间里,确实地能够追寻到对方曾在太阳的手下作为眷者的那段时间的部分踪迹外,其余的一切,就如同其本人一般,全然地被无尽的谜题所包裹着,隐藏在了看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有一个说法是,在他正式背叛了教会,背叛了眷顾于他的那位神明之后,这个世界上的灾厄也开始同步地逐渐增多起来,就仿若是被其弑神的行为所唤醒了一般,罪恶的土壤在他的足下蔓延,染着血的恶之花在他的身后绽开。
畏惧者、仰慕者、遭受波及誓要复仇的人……形形色色的各种不同目的的人,还有只是将其视作茶余的谈料的人,都自发地将同一个指代词冠在了这个迷一般的生命身上:灾厄。
虽然不知道最初这个名号是从何传来的,又是因何而产生的,但无法否认的是,确实只有这个名号能够作为定向的指代,其余的名号无一例外地都得在前面加上一大堆指向性的形容词。
虽然很好奇对方究竟做了什么,但潜意识悄然提醒着奈尔,还不到探究具体的时候。
于是他沉默了半响,在躲藏于身后的幼兽不安地磨蹭着他的后背寻求安慰的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声音沉静地询问起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我和我的朋友们被困在这里了,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安全地离开吗?”
赤焰的人影闪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奈尔:“?”
人影换了一种说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在这里。
“之前我正在大地之上行走着,然后就出现在了这。”
“你说你碰见了‘灾厄’。”
对方依旧是一片温和的语气,尽管那声音中夹杂着金铁的嘶鸣:“是的,我在行走的路上看见了‘祂’,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奈尔不禁皱起了眉头,翻找起近些日子里收集起来的各类消息。
或许是之后,他们两者间发生了争斗,然后眼前的这位明显是被打碎了一块记忆,因而才会记不清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想起了之前听狮子王公开说过的那些事情,又检索到之前外派的羊羔们所发现的各种痕迹。
于是,奈尔环顾了一周,转而问起了别的:“我记得教会的传记里有说过,掌管着‘胜利’的圈养着骏鹰的战争女神,也是燃起焚世之火的血之炎魔。那么,我是否能够请求您,将火焰从我与我伙伴前行的途径上暂时的移去,以便我们‘从火中踏过,不受灼烧之苦’呢?”
人影沉默了一会。
周围的赤焰越发剧烈地翻滚着,在身后幼崽异常害怕的注视下,越发频繁地敲击在奈尔撑起的护盾之上,留下了一个个残留在空气中极为明显的扩散性白痕。
“它”最终点了点头,流露出了一个大概是代表笑的波动。
“好,但你得帮我破解这个。”
“它”说着举起了双手,示意眼前的小生命将注意力放在此处。
一双烙印有暗金色字符的黑色铁链从意识之外突然跃了进来,没有任何的突兀与扭曲,像是刚刚出现,又像是从始至终就一直存在于那里一般。
于是,这次换奈尔沉默了很长的时间,长到他身后黑化的发尾再次让人有些不安地自行漂浮了起来,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
赤焰般的红色攀上了他的眼底。
……
“叮——!”
巨剑的嗡鸣响起。
“第五百……还是六百多少个了?”
道奇思考了一秒,然后果断放弃了这个问题,挥舞着手中的巨剑迎向下一批悍不畏死冲来的赤焰之兽。
巨大沉重的剑身在他的手中如同最普通最轻盈的制式武器一般,以一种完全感觉不到重量与受力的灵巧度和速度,轻盈地翻飞在空气中,将冲撞而来的牦牛状的焰兽用剑身拍飞拍散地同时,快速地切割过几只体型较小的、想要趁着这个空隙绕到他身后攻击的小只动物,甚至将空气也视作一块整体一般,从视觉上切割成了碎散的无数块。
那些被拉出的剑光在眼底停留了一瞬,而后在那柄剑随意的挥动下从中断开,将分割的空气联通起来,重新化作了流动的一体。
他收回大剑,将之背负于后背之上,哼了一声,转身踏过因为焰兽死亡后形体溃散,所以燃成了一片的荒地。
桑贝利缓缓收回了拉开的无形弓弦,站在高处的他眺望向远方,确认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像是由火焰形成的异常生物之后,喘息了几口,一直绷紧的双肩都有了些垮拉的迹象。
他的脸色苍白,双手从小臂开始微微有些颤抖,一直拉着无形弓弦的指间大概是因为长久的拉动而显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鲜血顺着指间淌落。
“这活,还真不好干。”桑贝利少见地主动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大概是与长久地不主动说话有关,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脱了力。
“毕竟是阿尔斯兰那头老狮子。”道奇冷笑着回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看向是脚步声靠近的方向。
满脸草屑与灰痕的莎琳娜小跑着,顺着营地与正在燃烧的荒土之间的小斜坡,正在慢慢靠近。
七十二 未燃将熄(九)轨迹
“叮——!”
双剑交击摩擦的鸣响炸起。
明亮的火星一闪而过,在眼底上灼下一个虚幻短暂的亮白色斑点,而后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赤红的晶壁上,细微的白色痕迹一闪而过,而后在瞬息间消失不见,犹如之前的只是一晃眼的错觉一般。
“还是不行。”阿诺看着眼前与之前一般无二的晶壁,摇了摇头,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说真的,我现在十分怀疑形成这层东西的不是那些什么流动的火焰,倒像是某种炼金的晶体产物。”切莉松开了手中握着的直剑,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下,“就比如说那只羽鸮之前研究过的东西,听说是某种装饰品,比这个还要透亮一点,不过没那么坚固,很容易就摔碎了。”
阿诺将手中的剑与切莉的插在一道,确认有些点点虚幻地色彩从两把剑身上溢出,自行地将缺口的地方填补之后,也是就近寻了一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地方坐下:“那是叫‘玻璃’吧,我记得姐姐你还挺喜欢的。”
“因为它很好看。”
切莉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朵有着淡黄色的透明小花来,高举在眼前细细观察着。
由于一直被随身携带在装满杂物的包内,这朵看起来成色十分漂亮的玻璃花朵想来是遭受了不少来自于内外的冲击,像是摔落的时候,又比如之前一直拿着小刀和直剑连续劈砍眼前的赤焰晶壁的时候。
不过就算是如此,这朵脆弱的玻璃花朵在细看之下依旧呈现出了完整的雕制纹路,就连细小的磕碰划痕也不见分毫,就像是刚刚从雕刻的匠人手上小心接手的全新的艺术品一般,花瓣的纹路上还有着细小的闪光随着呼吸的频率同步泛起。想来是在制作的时候,有费心地添加上某些特殊的制作工艺,最后又施加上了好几个固定与防护的术法,因而才会使其在遭受了许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碰撞之后,依旧能够保持最完美的刚出炉的状态。
大概是沉醉于花瓣之上间或亮起的法术闪光之中,切莉原先因为焦虑而有些绷紧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自然地仰躺在偶尔有着赤焰自行串起的地面之上,就连身后扎起的雪发有些碍事也没有意识到。
“你那么怎么样了?”在这逐渐归于安静的氛围之下,她突然开口询问道。
阿诺很轻松地就理解了自己姐姐的话语:“我确实找到了一处比较好的躲藏点,是几个连在一起的较小的坑洞,大概是天火落下来的时候同时掉落了什么东西,砸在了那处形成的,距离这边不算很远,大概也就半公里左右的距离。有那两只借来的云生兽的帮助的话,我想就算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们也能很快地赶回去躲藏。
“不过那边确实很小,一个浅坑最多藏下一两个人或者一头体型比较小的云生兽。不过好在那些连在一起的坑洞还算多,至少藏下我们六个是绰绰有余了。”
“嗯,干得不错。”切莉微小地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大概是体力有些耗尽,她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于是干脆躺平在地上逐渐放空了思绪,随意地嘟囔着,“倒是奈尔,之前说是半小时就传来一次讯息的,结果现在都过了快一个半小时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和我们这边一样没什么进展,就连里面传来的声音都好久没听到了……”
大概是长久地盯着玻璃花朵上的术式纹路,所以感到了双眼的酸涩与刺痛,她眯了眯眼,正打算移开视线……
“啊!我想到了!”切莉突然惊叫了一声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十分兴奋地看向同样望过来的阿诺,“阿诺!快看看法术的轨迹!”
阿诺再三看了切莉手上的玻璃花朵几眼,看着那几道术法烙印在其上形成的纹路,同样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点了点头,再次凝神望向了眼前的赤焰晶壁。
流动的凝固的晶红色火焰从他因为施术而逐渐明亮的红瞳中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明亮的密密麻麻的,象征着术式流向的金色轨迹。
“找到了。”他看向了某处,语气笃定。
在他此时视线聚焦的地方,金色的轨迹纠结在了一处,几乎拧成了一团好似无法解开的死结。
于是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站起身来,以几乎镜像的姿势平举起各自已经自行修复完成的直剑,将彼此地呼吸与心跳保持同调,而后向着那一处轨迹纠结的结点处,用尽全力地击出。
“呯——!”
脆响响起。
……
在自称为“胜利”的人影的帮助下,奈尔将一直黏在身边的小兽幼崽送到了赤焰的包裹之外,再次只身折返了回来。
虽然说有着这道疑是神明残念的人影的帮助,这次往返耗费的气力没有之前全靠自己的时候花费的大,但多少还是有了些许的损耗。这使得奈尔此时整个人都感觉有些飘飘然的,脑子有开始有些晕沉。
“你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人影依旧是那副十分温柔缓慢的语气,而后大概是将奈尔从头审视了一遍,侧了侧脑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好像是被什么本不属于你的事物影响了。”
“没什么。”奈尔摇了摇有些发晕的脑袋,将身边那些乱窜跑出来的小羊羔们重新唤了回来。
在少有地消耗了大半存储于身体之中的神眷力后,缺乏抑制的另一种力量就开始自行逸散出来,影响起了身周的事物。好在他刚才把那只幼兽赶出了身周附近,而同来的两名普通人也不在附近,甚至连眼前的人影也只是单纯的残念,并不惧怕羊羔们的袭击,否则怕是现在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滩无肉的森白骨架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他在心中这样想到,而后抬起头,再次仔细打量对方手腕上,黑色铁链上的暗金色字符,以及其后延伸至赤黑色岩壁内的细长锁链。
眯着眼睛思考了半响,奈尔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可能会有些疼。”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能摆脱这个就好。”人影发出了无所谓的声音,将双手平直地伸出,“麻烦你了。”
奈尔确认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学自某人的运气姿势,深吸了一口气。
明亮却又柔和的白光,夹杂着些微同样显眼的红色与黑色,从他的眼底与收至腰后的手心同时亮起,炽盛地犹如一轮逐步显现的炽阳。
奈尔看向了无数暗金色汇轨迹汇聚之处,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