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六 回响的残片
睁开眼,眼前是花白的毛绒。
“奈尔,醒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
有熟悉的脚步声停留在不远的地方,而后便响起了索菲亚的嗓音。
有些费力地从无从着力的体感中爬起,拨开两侧手感极好的绵软羊毛,毛绒之后的灰暗天空便显露了出来,只有极远处尚未被黑云所笼罩的天边,才能够窥见些许隐藏在其后的湛蓝色天空。
摇晃着尚且还有些晕眩的大脑,不知何时变得过长的额发便散落了下来,遮蔽了大半的视界。
轻轻喘息,向着忙碌的索菲亚致以感谢,接过对方递来的餐食,在远方仍旧时不时发出沉闷轰鸣的火山陪伴下,坐在残存的钟塔之上,奈尔眺望着山脉的远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干硬的面包砖。
距离那黑色的一天远去,已经一周有余了。
即便是已然过去了如此长的时间,代表着伤痛的残骸仍旧残留在这片破败的大地之上,静静地述说着那日所遭遇的一切。
——放逐“灾厄”的计划很成功。
这是经过反复多次探寻,借问多次隐秘存在之后得出的可靠结论,一如安雅所料。
虽然最初下定决心的时候有那么一些匆忙,准备也可能说是不尽充分,但好在,对方并未有提前察觉到来自暗处的变化,使得计划的最后几步进行得分外成功,甚至有几分像是对方无意抵抗,反倒在主动寻求解脱那样。
或许就像那些过往在街头偶然听到过的闲散碎语,人是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与自己有着完全不同内核的人的想法,即便他们可能会拥有着相同的外壳,其内在也会是有着千万细微的差别。
就像是布朗特曾经长久的执念。
——奈尔倒是有在很早之前,就恰巧遇见过一次弗洛德·布朗特。
那时的他还刚刚被神明拉扯到这个世界,正在茫然地环顾四周,想要确定自己的所处,抬眼就看见身着华贵服饰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一脸认真地审视着自己。
并非是之后全然占据了那具捏造出来的年轻躯体的“灾厄”弗拉格·布朗特,而是来自于满是执念的三百年前的幽魂。
望着正警惕地打量着自己的青年,潜藏在那具年轻的躯壳之下的古老幽魂,发出了满是沧桑和执着的提问:“为何,人与人之间永远也无法互相理解呢?”
当时的青年,并不理解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一副小大人样子的提问,只是依照着自己过往的经验,随口给出了解答:“那么,在那之前,你有首先试着去理解他人吗?”
眸光暗淡的少年怔然了良久,迟疑地思索着,没有理会之后奈尔有关于“小朋友你住哪,父母在哪,我送你回家”之类的询问,只是轻轻拍了几下奈尔抬起的手臂,摇头离去。
再之后,他便被带着一队白袍的教士快速赶来的安雅,拖回了切尔斯特城内。
想到这里,接着粗食勉强补充完些许损耗的能量的奈尔,注意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望去,果不其然,是身着镶有金边白袍的安雅回来了。
奈尔向着盘腿坐下后,长舒一口气的安雅挑眉提问:“东西都处理完了?”
接过奈尔递来装有清水的水囊灌了几口,安雅随意地做出了回答:“大致上需要注意的东西都处理完了,改测量的数据还差最后一点,我让他们加紧盯着了,相信马上就可以得出结论。”
“倒是你……”她说着,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一大群羊羔之中的银发青年,面上显露出几分关切的神色,“身体感觉怎么样?还能够行动吗?”
奈尔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色:“老实说,不是很好。”
随意地拨开遮挡住视线的额发,奈尔注意到安雅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银白的碎发轻易地拨开,显露出其下碧蓝的双瞳——理应是这样的,但不知是被什么影响了,凝固的暗红血海被尽数禁锢在了他的一只眼底,使其的双瞳呈现出不同的异色,甚至有微弱的暗芒环绕在那只明显显露出异样的眼眶四周,使得他的视界一片纯粹而和平,一片苍凉而破败。
“之前醒来的时候,我注意了这只眼睛的变化,也有试过去破坏它,”如此平静地述说着对于自己堪称残酷的话语,奈尔的脸上并无半点欢喜,“遗憾的是,就如你此时所看见的那样,我最后并没有成功。
“它仍旧存在于那里,连带着那恐怖的视界一起,仿佛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将会是由我造成的。”
面对青年平静的视线,安雅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几度张嘴之后,她只是无力地垂落双手,低着头,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其实不应该这么早就让你和他碰面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安雅重新抬起头,小小地吐出一口气,“确实,你们必然会有对立的一天,但,不应该是这么早,不应该是你还没有完全成长完的现在。
“很多人都将希望托付到你的肩上,但那些也并非是毫无克制的期待,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你在最虚弱的时候直面危险,哪怕是对方拥有着诸多限制的情况下。
“——说真的,会造成如今的这种情况,大部分都是源于我的过错,真的很抱歉。”
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银发的青年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丝微薄的笑容:“……安雅姐,你说的这些,其实大部分我都听不懂啦,什么希望啊,祝福啊之类的。”他扭头望向远方,碧蓝的眼瞳中似是有光芒闪动,“不过啊,出门这么久以来,我确实有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再变得和平一点的话,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人回答。
随手撸了一把自行跑出来并不停地往自己身上蹭的小羊羔们,奈尔站起身,拍了拍沾满了软毛的衣袍,向着开始落下黑雪的灰色云层伸了一个懒腰。
从云层倒坠向下的黑色巨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远端的火山也耗尽了长久储存的能量,逐渐归于寂静。飓风吹过的地面满是疮痍的痕迹,翻卷的大地上少有尚且留存完好的建筑。
“但至少一切都在转好啊!”
如此发出了感慨,奈尔看着从灰黑色的云层在落下满是火山灰的黑色雪花后慢慢褪色为灰白的色泽,感觉整个人的心情都略有好转了几分。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身后,传来了安雅满是遗憾的冷酷声音。
二六七 沉降
有些愕然地转过身,奈尔使劲地眨了眨眼,一时没能完全理解安雅话语中的意思。
“很抱歉,奈尔,没能够事先告知于你。这次,或许是我们要让你失望了。
深吸口气,没有再去看那一张充满惊愕的表情,金发碧眼的少女微微侧过头,继续着冷酷的述说:“对于这一片已然遭受了劫难的大地,凡切尔教宗在得到详细的报告后,所做出的最后决定是:将其连通其上之物,一并剔除出这个世界。”
“……开什么玩笑!”
从震惊中回过神,止不住暴怒的青年,向冷漠地宣读着最终判决的少女,发出了压抑不住的诘问:“明明都已经驱逐了弗洛德,明明都已经阻止了灾难的蔓延,我们甚至都已经尽可能地保护住了大量住在这里的生命,城市的损毁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只需要经过一定的修缮,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为何!为何又要如此轻易地说出放弃!”
沉默地承受着青年的怒吼,少女平静地给出了回复:“因为,这一片地域已经被’污染‘了。”
“……诶?”
“你应该没怎么阅读过教会的书库深处埋藏的那些典籍吧?”安雅的表情上看不出半点的动摇,“嗯,可以理解,毕竟你一向对这些没有兴趣。
“那么,你也应该就不曾了解过,教会内的大家,究竟曾经完成过多少次对’灾厄‘的驱逐和放逐行动,也不曾知道他们是如何进行的,对吧?”
凝视着眼前青年欲言又止的表情,对于青年的想法异常了解的少女,再次轻轻摇了摇头:“并非是没能完成,与之相反,虽然失败的行动占据了大多数,但我们也曾顺利地将’灾厄‘放逐出我们的世界,并在引借了神明的力量后,设立下禁止其回返的术式——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问题出现在后面。虽然整个世界确实平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世界外层本身具备的屏障处也没有监测到被入侵的痕迹,但是,名为’灾厄‘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并且掀起了相比于之前波及范围更广、更为盛大的灾难。
“是的,并非是从世界外返回,而是从世界内部,再次孕育、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近乎相同的个体,甚至就连记忆都是原本的那一位所拥有的。”
“确实,我对于相关的资料了解甚少,但,作为最初分割出弗洛德的布朗特先生,他并没有能够支撑再次分割出一个负面体的能力。”奈尔适当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新的’灾厄‘又会是怎么诞生的?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安雅犹豫了一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时间快到了,我们还是做好准备,准备离开这里。
“如果感到不舍的话,那就最后再看一眼吧。
“因为再过几分钟,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她上前几步,越过奈尔和他的羊群,双手轻轻搭在钟塔残存的边沿之上,向外远远眺望着。
虽然过去了有段时间了,但笼罩着这座城市的大片墨色的云彩仍未全部散去,互相之间的间隔倒是切实地变大了许多,可以从中窥见时不时从背后漏出的大片湛蓝色天空,以及即将高悬至头顶的冬日暖阳。
“奈尔!安雅姐!时间要到了!”
低下头,可以看见钟塔前方被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上,身着雪色斗篷的索菲亚正仰起头,一手罩在嘴旁,一手大幅度地摇晃着,向着两人大声呼喊:“大家都已经就绪了!”
再次重复大声呼喊了几遍,确认两人都确实听到后,索菲亚小幅度地摇了摇手,低头像是按动了什么。
一阵微弱的光华从她的脚下升起,将其整个人的身影包裹其中,待到消去之时,那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已然不见半分人影的残留。
“那只小黑羊也走了。”安雅转头看向正在把羊群驱赶回自己的空间的奈尔,“我们也还是快点离开吧。”
将奈尔拉至自己的身边,随意地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怀表状的事物,按动固定在一侧的旋钮,银白雕花的表盖便啪地一下弹出,显露出其下的小小表盘,以及铭刻在表盘之下,逐渐被激活的阵法。
微弱的光芒以手持怀表的安雅为中心,三米为半径,从她的脚下勾画了出来,逐渐充实为一个有着切实用途的长距离传送法阵,而后激发。
随着明亮的光芒从阵法中升起,阵法的内外边已然被隔绝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透过纤薄扭曲的光芒向外望去,奈尔看着这片饱受摧残的城市,只觉得自己与其之间的距离变得越发遥远,越发陌生,而令人一阵阵目眩的失重感与撕扯感,也随着阵法的不断运转,从躯体的各处末梢反馈而来。
就像是被人塞进了充气的球囊内部一般,随着球体本身的滚动,内部的事物也只能随之不住地翻滚着。
伴随着两人的传送开始,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又或是按下了某种开光,城市的各处角落也逐步亮起了明亮的光芒。
——不,应当说,是从那悬挂在众人头顶的耀阳处,漏下了炫目的炽炎。
不知何时,那远在天边的,仅有掌指般大小的暖阳已然近在眼前,几乎膨胀到了能够占据人大半个视野的程度,黑红色的星斑不断向外喷吐着灼热的焰流,又再次被其橘红色的身躯所吸附,倒流回了其身躯深处。
只是稍加注视,便能够感受到自自己全身而起的火焰,被灼烫的热度和被焚烧的痛感几乎同时抵达了神经末梢,想要痛呼,气管却已然被沸腾的火焰烧糊,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无尽的光与热化作实质化的明亮瀑流,从黑红色的球体四周向下倾斜,无数的黑色裂纹不知从何处显现,却又被极为巧妙地框定在一个范围内,没有向外逸散。
“奈尔!低头!”
身旁的惊呼声姗姗来迟。
似乎是察觉到了被人注视,黑红色的巨大球体之上,一道细小的缝隙裂开,化作一颗好似遥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向着敢于窥探其的存在投以漠然的注视。
跨越了五十年的注视再次来到。
但这一次,并没有深陷幻境的奈尔,注定无法再次幸运逃脱。
熊然的黑红色巨焰从其身体的内部向外迸发,使他在层叠的空间中成为了一道亮眼的存在。
治愈的术式被他下意识地激活,却无法止住焚烧的趋势,反倒是越发地猛烈,将他的内里修复再毁坏,毁坏再修复,俨然是打起了一场拉锯战。
好在,这仅仅只是一次短暂的注视。
犹如幻象一般,黑红色的球体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唯有光焰仍旧不断地从天上倾斜而下,将四周的一切尽数点燃,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
——将像是因为温度过高,因而被烧毁的玻璃一样。
世界的表皮一块块地向下脱落,粉碎,显露出其后暗色的疮疤。
在被传送离去的最后一刻,不知为何,望见那片暗色的奈尔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意念……
二六八 静谧的暂歇
眼前再次恢复光明的时候,奈尔注意到,自己正处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内。
稀薄的微光透过层层帘布的遮挡洒进室内,斜斜地在靠窗的书桌上画下一道淡白色的浅痕,轻薄的纱帘大约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忘了撤下,随着偶尔漏进微风轻轻起伏,使得室内的微光更显朦胧。
书桌上的一角摆放着一摞整齐的书籍,唯有最为厚实的一本被公整地单独摆放在书桌的正中,书封向下扣在桌面上,无法从那素色的腰封和书背上窥见半点介绍的名目。
在靠近书桌上缘处的一角附近,放置着一杯仅剩一半、尚且温热的褐色茶水。银色的小勺扣在白瓷的小碟上,飘渺的白雾向上扩散,逐渐同化消失在逐渐冰冷的空气之中。
视线在倒扣的书本上犹豫了几秒,奈尔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没有选择窥探他人的隐私。
转过身,尽管室内没有点亮烛火,室外的光线也由于被层叠的帘布遮挡了大半,但对于奈尔来说,仅是借助着这微薄的光线,就足够他辨认清室内的整体构造和大致的细节。
并非是想象中有着舒适床榻的卧室,尽管屋子的一角确实有着类似于床铺一般的事物存在,但相较于极为简陋整齐的简易地铺来说,更为引入注目的,则是那一排排设立在屋内两侧的巨大书柜,以及正对着的墙面上,放置的面目朦胧的小型雕塑。
很奇怪,明明切实地感受到了塑像的存在,双眼中倒映的影像也清晰地证实了这一点,闭上眼,扩散而去的感知则告诉自己那里空无一物。
有句说句,奈尔怀疑自己此时怕是之前睡懵了,意识尚未清醒,又或是仍旧在睡梦中,还没醒来,不然为何自己上一秒还在火中燃烧,下一秒就来到了一间貌似是他人书房的房间内?
就算是做梦,也得讲讲逻辑吧?
但下一刻,身上各处隐隐传来的异物感与麻木的刺痛,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低下头审视自己的状态,透过已然半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楚地注意到,无数散发着莹白色微光的光点流窜在血管与肌肉纤维之间,加快了本应焦糊一片的皮肉的愈合速度,以及新生血肉的生长。
暗红的血痂开始自行剥落,大片大片地,在空气中破碎为稀疏的光点,就像是纷落的雪花一般。
本应烫伤坏死的血肉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加速生长着,补全了缺失的血肉,互相交接融合至预定的最初模样。
奈尔有些迟疑地用手指轻轻触碰新生的肌肤,轻微的弹力从指尖传来,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相较之前变得更强了几分。
不但没有因为直视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而身受重伤,反倒是因此而得到了某种增强……吗?
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奈尔抬起头,望向传来轻微响动的大门处。
伴随着旋转把手和门轴转动的细微摩擦声,金发碧眼的少女打开了屋门,轻快地走进了屋内。
“醒了?”
将手中端着的果盘和点心塔置于桌面,安雅微微抬眼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银发青年,随意地发出疑问。
奈尔轻轻点头:“刚刚醒。”
他说着,环顾着这间整体结构过于简洁的屋子,心中虽有所感,却还是下意识地开口发出询问:“这里是……?”
“教会在王城置办的暂住点。”随意地从果盘中取出一块被摆作兔子状的果片放入口中咬下,安雅轻靠在桌角处,含混地补充道,“上个月末刚刚置办的,东三区,靠近城墙附近,因为用的人暂时还不多,所以没多少东西,暂时显得有些空旷。”
“……难怪之前没听你说过。”
有些信服地点了点头,奈尔瞥了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少女,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从那被对方挡在身后的厚书上移开。
将口中咀嚼细烂的果肉咽下,安雅拍净了双手,侧过头,看向身躯渐渐回复至正常的青年:“你已经昏厥了一晚上。
“身体现在的状况怎么样?还有哪里还感到疼痛吗?”
奈尔轻轻摇头:“已经好多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多久的意识,虽然身体的各处神经末梢仍旧时不时传来针刺般的刺痛,但相比起昏厥前被由心而起的烈焰焚烧的灼烧感来说,已经是好上无数倍了。
思考到这一问题的时候,奈尔忽然回想起了之前措手不及间直面的黑红色巨星。
显然,依照之前安雅的警醒来看,她显然是对此知晓众多,而依照之前教会中的众多教士参与到了阵法的布置,以及黑红色的太阳出现的关联来看,或许,这正是布置的阵法所沟通召唤而来,用作清场的某个神秘存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奈尔的想法,没有等他提出疑问,安雅便已然点头做出了解答:“那是来自距离我们遥远的星系,名为‘居于火焰者’的存在。
“尽管对方的力量过于强大,超出限制便会招来恶性地毁坏,不过为了彻底将那片被污染的区域放逐,教会的大家还是依靠取巧的手段,在使召来的力量绕过了这个世界设立的限制的同时,设立下对应的制约,有限度地招来了对方投影的一部分力量,并快速驱逐出了这个世界。”
她说着,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青年:“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胆大到直视对方,这会引起对方的察觉,从而投来注视,引发新的灾厄。
“但,也还好是你。如果换做是随便哪一个人敢怎么直视对方的话,恐怕在被注意到的第一时间,就已然被从内心燃起的火焰化作焚灰了。”
“……确实,那种力量,哪怕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够感受到极大的恐怖。”
轻轻摇了摇头,奈尔微微闭眼,将那一段可怖的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封存压下。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次环顾四周,奈尔终于察觉到了某些刚才被他下意识地忽略的问题。
他皱了皱眉头,望向被厚重布帘遮挡的窗外,又扭头看向安雅,神情略有迟疑:“王城……有这么安静吗?”
根据那已然穿透了布帘的微光来判断,此时显然已经是渡过了黑夜,迎来了暖阳照耀的白昼时分。
而根据奈尔之前在王城生活的那几天的了解,东三区并非是人流稀疏的区域。与之相反,将其称作是人流繁集的城区,甚至还是漏估了本就居住、经商在此处的人们的情况。
但在此时,他并未从窗外听见惯常有的往来行人的走动声,就连那些应当早起开店的雇员们的吆喝声也未曾有听见半分。
就像是深入了近处有猛兽居住的密林那般。
异样的静谧几乎让人窒息。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因为安雅为了让昏厥的他不受干扰地得到修养,因而设下了隔绝外来声音的法阵,但在察觉到了某种维和后仔细探查,却发现并非如此。
微叹了口气,安雅走上前去,随手将遮挡阳光的帘布扯开。
明亮的光,与某种不因存在的异物的身姿,在一瞬间尽数倒映进了两人的眼底。
二六九 新的现状与记录回溯
“那是……什么?”
满是茫然地遥望着那几乎占据了整个王城中心的存在,奈尔只觉得自己大脑内原本还在好好运转的诸多齿轮,在一瞬间尽数卡死了。
就像是平地搭建起了一座通天的黑色巨大,在王城的一角,有着木制外壳的巨木贯穿了视界内的大半个天地,向着四周昂然昭告着自己的存在。
它的根须深入云层,它的枝冠伸向大地。
在它的四周,无数粗大黑色扭曲之物隐藏那占据了大半天空的灰暗云层之中,时不时犹如龙蛇般在云间穿梭沉浮,搅动着四周天地的云气,却又窥不清其全貌。
但这并非是最为吸引人注意的。
与之前近乎光秃秃的巨树相比,虽然黑色的树木主干上已然找不到了赞颂灾厄的祈祷人影,但无数颗缠满了明亮的紫黑色气焰的果实,则悬挂在那诸多枝冠的梢头,悬挂着距离人们头顶的不远处。
在那一颗颗的果实之中,满溢的绝望饱满而沉重,好似随时都会爆裂落下那般,缠绕着让人厌恶的不祥之气。
“颠倒之树?”
奈尔满是惊愕地喃喃出声:“不是应该还没有抵达临界值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安雅耸了耸肩:“如果你想说一个月前,那确实,那时候的倒生之树确实并未抵达‘极恶’的临界值,还处在可控的范围内。
“但,在你沉睡修养的这一个月里,王城……不,现在或许应该说是昔日的王城了,这里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大事。”
她说着,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摸出了一本似乎经常有人翻阅的笔记本。
“我给你做了标记,你就从那边开始看吧。”
随手再次拉上窗帘,端起桌上还算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小口,轻轻倚靠着桌角的安雅指了指笔记本中夹着的红色丝绳,望着对面的墙壁叹了口气。
“你在看什么?”
若有所觉的奈尔微微侧过头。
“只不过是,来自过去的一件小物件罢了。”安雅没有再多说什么。
收回目光,掠过诸多来自过去的记录,快速地将手中的笔记翻至红线处,便一眼看见了抬头标记有“11月28日记”,如此字样的记录。
很简单的记事,多数都是有关于时间、地点、行动,以及善后处理、负责人等等相关内容的记录,只需大概地扫过一眼,便能够在心中留下大致的印象与理解。
从记录上可以清楚地了解到,由被占据的仪式阵法所引发的大型恶性灾难虽然在最初便得到了及时的控制,但由于作为参与主体的存在之一,颠倒之树已然在这座城市的南区之中生长了几十年,其所能够散播的影响力和能够触及的范围虽然得到了一定的抑制,但仍旧是大范围地扩散了出去,影响到了很大一部分存在。
这一部分受到影响的,多数是内心隐有阴郁的人,少数则是周边的植物与兽群。
受到内心一直隐藏的负面情绪的感召,尽管少数并未出现任何异样,但仍旧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一部分人试图自杀了却自己的生命,而另一部分则大发狂性,操起身边一切可以被当作武器的事物,大肆打砸,或是伤害他人。虽说多有被制止后,被快速察觉从而急忙赶来的安雅他们所安抚,但仍旧有一部分早已躺倒在血色的湖泊之中,将混乱的因子进一步扩散。
而等到这时,所有逐渐冷静下来的人才发现,原本一向安稳地生活在加莱王城之内的加莱王室的诸多成员,连带着他们的仆从一起,早已消失不见。
更加奇怪的是,尽管王室的都城本身完好无损,但其内部却遍布了灰迹,就像是已经有十数年无人入内那般,显得阴暗而破败。
尽管也有人怀疑是否是王室成员们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混乱,提前逃离了王城,但根据一向值守在王城诸多门口的王家护卫队成员反应,这绝非如同外界的猜测那般,而是应当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大多数人都被城内的混乱吸引了视线的时候,掳走了所有在王城内部生活的人,并且没有引发太多的响动。
“而且我们的军团长每日都要进入内城,向我们的王上汇报当日各处的轮值情况,没有任何可能会出现内城十数年无人存在,甚至无人清理,但他并不知道的情况。”仍旧在值守城门的卫兵,直接了当地点出了他人反驳之中的不合理之处,并对此嗤之以鼻,“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理所应当的,这件事引发了不小的混乱,波及了很大一片区域,但很快,王城内部的人们,又被已然显现出身形的颠倒巨木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倒生树的枝条上,开始结出有着紫黑色明光的果实。
树会结果,这本应并非什么大事,而是自然常理。
问题则出在,倒生树本身,并非是那些可以用自然常理框定的事物。
作为具象的恶果之树,吸纳了灾厄,承载了灾厄的存在,从中孕生而出的果实,本就是一种浓缩了灾厄,以及“人之绝望”的具象载体。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满溢的果实尽数崩裂的话,怕是会造成很大一片区域的生命因此而走向绝望的终末吧?
如此猜测着,但却无人能够给出明确的答案。
除此以外的,各类大小事件林林总总,在看似极薄的笔记本上占据了整整十多页,几要满出。
“对了,”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直在一旁静静思索着什么的安雅抬起投来,看向沉默地站在自己身边的银发青年,“奈尔,你有认识的,从东边来的人吗?”
“东边……?”奈尔一瞬间有些迟疑。
安雅平静地点了点头,而后对于刚才的提问做出了少许补充:“不是加莱境内的东部地区,而是指……嗯,东洋。
“你有听说过东洋吗?就是海对面的那个国家。”
“……我曾经遇到过一名来自东洋的武人。”奈尔迟疑地点了点头,“就是去参加草原那边举办的慕达拉节的那次。”
“这样啊……”
注意到安雅的脸上再次露出思索的神情,奈尔阖上了手中的笔记,将目光移向少女:“怎么了?”
“嗯……怎么说呢……”安雅斟酌了一下话语,“如果你有朋友是来自草原和东洋这两个地方的话,接下来我所要说的内容,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坏消息吧?”
二七〇 一团乱麻
“还存在的可视净土……只剩下加莱境了?”
再次重复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语,奈尔的脸上写满了最为直观的“难以置信”之色。
紧皱着眉头,银发的青年再次发出了提问:“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听闻的那般,字面意思罢了。”
金发的少女摊开双手,面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想来也必须同你说上一声。”
她侧头想了想,返身从书桌上摆放的书堆中寻出纸笔,俯身在纸面上画了一个较大的圆圈,用笔杆指点着这个圆,说道:“假设,这一个圆是我们的世界,圆外是那些与我们的世界接壤或者发生了重叠的世界,比如梦境底层,以及虚界。而这个圆框,”她用笔笔画了一圈,而后重重一顿,“就是我们世界隔绝来自外界的影响,保护自我的壁垒。”
她说着,又在圆形的内里随意地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形,又一些紧挨着,一些疏远在别处,又或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而后指着一堆小圆中第二靠近北端的,说道:“现在,我们假设这个是加莱,它的上端的这个是草原,下端是普洛塞伊联合,而东边若是跨过海洋,便到了东洋。”
“那么……”
确信身旁的青年确实有认真在听自己的述说,安雅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抹去了最大的圆形的一部分边框,同时将代表普洛塞伊联合右侧的部分快速涂黑:“就像这样,我们世界的壁垒被来自内部的力量所击碎,出现了一片失去保护的区域。”
“我应当有在王城图书馆看到过相关的内容,那应该就是第一次引来名为‘居于火焰者’的存在的事件吧?”奈尔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满是疑惑提出了疑问,“对了,太阳神的神殿,难道不是都集中在普赛联合境内吗?我之前怎么在奥捷尔城那边的古迹中发现了神殿?”
安雅的面色一怔,而后变得有些古怪:“感情你居然不知道?”
奈尔迷惑地望了她一眼:“我应该知道吗?”
安雅确信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笔杆在指尖上飞快地转动着:“那座神殿本身就是弗拉格·布朗特先生的残魂拜托我们搬过去的啊?这是我记得好像还是我和你提起的吧?”
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手中飞快旋转的笔被少女稳稳地捏在手中。
她狐疑地望向了面色陡然变得尴尬的青年,逐渐细眯的双眼中,流露出越发危险的光芒。
“哦嚯~你居然敢在和我聊天的时候开小差?”
“不……这怎么说呢……你想啊,毕竟都过去那么多时间了,我就算记忆再好也总会有遗忘的时候吧?只是刚巧忘了这部分而已……”
“倒是给我把这种重要的事情好好记牢啊!”
有些愤恨地踹了一脚青年的小腿肚,看着对方一脸苦涩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小腿,安雅这才感觉心中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真是的,平时怎么说怎么好的,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靠谱了……平时蠢点懒点也就算了,好歹别在这种会关系到自己小命的情况下犯傻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啧。”
重新将视线放在纸面上,已然失去了大半耐心的安雅随手一抹,便抹消了纸面上原本存在的大半小圆,并在大部分空余的面积上填上了浓重的黑色斜条纹作为阴影。
随手将笔丢至一旁,将自己摔进有着靠垫的扶手椅上,安雅撇了撇嘴,向着奈尔做出示意:“这就是现状。”
看着图纸上所呈现出来的画面,奈尔不禁沉默了下来。
世界的壁垒上充斥着数不清的孔洞,无数异质之物从中的进出,无疑进一步加大了对其的伤害,而与之带来的,则是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被强行阻拦后留下的无数伤痕。
大地的毁坏与下陷,晶体化的出现,异界而来的事物被寻常人发现与频繁光顾,被吸引或是主动投来的目光,交叠的界域,以及越发脆弱的壁垒……不知道多少存在正伏趴在这一片小小的世界旁边,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分食世界毁灭后的残留之物。
也即是能够形成一个全新世界的核心之物。
奈尔不禁有了种口干舌燥的感觉,拿着纸张的双手都有些使不上劲。
“现在这种情况……”
他犹豫着,将询问的目光望向正闭目按揉着自己太阳穴位置的安雅,期许着对方能够给予自己一个较好的回答。
可金发的少女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早就没救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她睁开一只眼,碧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内好似发着幽幽的光:“你还在期待什么?以为自己是天命所承的主角,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成为拯救整个世界的救世主吗?别逗我笑了,那只不过是用来骗孩童的故事书罢了。”
她突然抿了抿嘴,猛地扭过头去,神情黯然了一瞬,没再说什么。
“……你说的也是。”
下意识地轻抚上腰侧坠挂着的某物,回想起自己不久前摸鱼拉满的颓废模样,奈尔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哎,原本以为将‘灾厄’那家伙放逐出这个世界就可以尽量减缓这个世界崩溃的进度,没想到几乎是毫无用处,这让我之后的工作怎么做嘛!”
将自己的下颚托起,有些烦躁地长叹了口气,安雅看向未明的远方,似乎可以隔着厚重的帘布望见那之后存在的异形之物,发出了细小零碎的念叨。
“现在的各种麻烦事一堆接一堆的来,整得就像是一团乱麻一样,麻烦死了。还不如原来那个家伙存在的时候,至少就算乱来也有个次序,想追踪起来也容易,啧……”
听到此处,重新振作起精神的奈尔,看向再次沉默的少女:“那么,理应还有什么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吧?教会中的大家看起来也不像是完全丧气了的样子。”
“……或许,确实有什么,是只有现在的你能够做到的。”
沉思了许久,安雅缓缓转过头,双目发亮地盯着眼前的青年,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二七一 将要开始的分析
“……为什么我现在要做这个?”
次日清晨,仰望着眼前堆得几乎比自己人还高的木箱,银发的青年插着腰,发出了满是抗议的呻吟。
站在门庭冷清的炼金工房前,身穿金边白袍,叉腰站着的金发少女微挑眉头,扬声斥道:
“快去帮忙啦!我找索菲亚,还有克莱斯特先生有点事要商量。”
“哪有这样对待病患的啦!刚刚抽我血的时候还对我好言好语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快去快回,来晚了就赶不上午饭了。”
看着快速挥手驱赶着自己的少女,奈尔苦笑了一声,随意地挥舞了两下臂膀算是热身,而后歪头思考了几秒,啪地打了个响指。
无数的光点从他被衣料遮蔽的肌肤底层窜出,将随意堆摞的沉重木箱尽数搬起,状似无物般,在偶然路过的路人们满是惊异的眼神下,轻飘飘地跟随在奈尔身后,向着远方而去。
“唉,都叫他低调点了,怎么感觉动静还是这么大。”
手作凉棚状眺望着远去的青年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后,安雅才收回手,满是无奈地摇头叹气。
站在不远处,身着深黑风衣的索菲亚抱着双臂,斜瞥了装模作样的安雅一眼,脑中翻滚的话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他出丑罢了。”
“这怎么能叫喜欢看他出丑呢!”
飞快地扭过头来的安雅一脸认真的表情,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会很有趣而已!
“而且索菲亚你想啊,其他人又看不见那群小家伙,只能够看到一个男人身后跟着一堆蹦蹦跳跳、而且还贴着易碎品的木箱罢了。这要是走在路上突然撞见了,心脏大点的还好,那些胆小的,怕不得被当场吓出心脏病来!”
话音刚落,她们便听到了银发青年离去的方向传来的一阵骚乱声,似乎是因为有什么人突然晕倒了而引发的。
从街头收回目光,安雅同一脸无语的索菲亚对视了一眼,满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安雅小姐,”衣着朴素,神情却略有疲惫的老者拉开了半掩着的屋门,半侧着身子,向着站在街边的少女沉声说道,“很抱歉,近几日行会内都在筹备着搬迁的事情,许多器材以及材料都已经搬离此地。
“不过所幸,目前剩余的库存暂且还能够满足安雅小姐给出的需求,环境简陋还望见谅。”
“不,还请不要太多在意,毕竟是我们这边麻烦你们在先。”
向着年迈的炼金术师点头致意,看着对方眼神中的怀念与遗憾,安雅思索了几秒:“说起来,在来时的路上,我恰巧曾有过听闻,据说克莱斯特大师您近年来收下了一名极有天赋的弟子,原本以为会在明年的炼金大会上见识到他的风采,可如今这情况……
“也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处?又是否在这城内?我又是否有幸得见一面?”
老布拉德利显然没能料到对方会在这时提及此试,略有发怔,但很快便用一声轻咳掩盖了过去:“安雅小姐说笑了。
“我那学生虽说在炼金学上有些小小的天分,但毕竟随我学习的时日短浅,并没有像他人夸耀的那般厉害,现在所习得的也不过是我的三两技术,不过是尔尔罢了。
“等到那日真能独自做出一番成就来,那时才能够说是没碍着大家的眼。”
嘴上虽然说着谦虚的话语,老者的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摆了摆手,轻咳一声,褪下布围的老炼金术师望见了从廊道尽头出现的年轻人以及跟在对方身后的两名学生,再次向着安雅两人嘱咐过使用事项并道别后,这才慢步同那三人离去。
“那是谁?”
望见那条眼熟的大尾巴,索菲亚满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人我倒是认识。左边的那个是约格·卡特利诺,右边的那位是他的小女朋友玛雅,奈尔和他们之前住在同一个旅店来着。”
安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不都已经自己快要说出来了吗?麻烦你动动脑子。”
索菲亚低头沉思了两秒,随即有些迟疑地说道:“……难道是他们的老师艾利克斯?”
“查尔·艾利克斯,克莱斯特的学生之一。据说原本是下一任皇家炼金术师的候选人的有力竞争者,不过目前随着加莱王室的莫名消失,这头衔除了好看以外,已经没多少意义了。”
“不贵哦这些与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无关。”
随口提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安雅便转过身去,不再继续:“索菲亚,之前让你抽取奈尔的几管血液你有好好保管好吗?”
“嗯……嗯、嗯?啊,有的有的。”
从走神中被唤回,再次望了眼四人消失的方向,在安雅平静的凝视中,索菲亚匆匆忙忙地做出应答,而后快步跟上了即将走入屋内的少女。
将屋门在身后关好,确认过门窗的密封性和室内的隐秘性,并在开合处设立下防止他人进入的预警性术式和幻术后,两人再次对屋内的环境系数进行了最后一次的测量,确认一切无误。
清净双手,接到安雅的眼神示意,索菲亚拢了拢披散的长卷发,小心地取出了腰间小包中,被同时用三种方法固定住状态的透明试管,将其一一置入试管架上。
“果然如此吗……”
凝望着那在试管中泛着漂亮银色光芒的液体,安雅长叹了一口气。
并非像是寻常人那样抽取并静置后有着明显分层的鲜红血液,被盛置在透明试管内的液体与其说是从人体内抽取出的血液,倒不如说,更是常用于大型仪式阵法中的液态金属那般,看似轻盈实则异常沉重,在左右轻微的晃动中泛起星点的微光。
一旁的索菲亚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嗯?这是我之前的那几支试管吗?咋这血变成银色的了啊?”
有些迷惑地翻看了几遍自己腰间的小包,确认其中确实空无一物后,她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金发的少女。
“别看了,确实是这些没错。”
确认桌上齐备的少许仪器和需要的耗材,安雅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的盘算。
“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再做几个试验,以此来验证一下我的想法……”
二七二 银血
拖着稍有疲惫的身子回到暂住点,打开大门,奈尔便注意到围坐在餐桌旁的两人正直勾勾地望过来。
“嗯?你们这是怎么了吗?为什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有些不明所以地坐在餐桌旁,奈尔刚想拿起餐具就被坐在不远处的索菲亚从桌面上拍掉了手。
“先去把手洗了。”
索菲亚指了下不远处已然备好的水盆和架子一旁的柔软毛巾。
瞥了一眼坐在对方安雅平淡的脸色,又望了眼索菲亚同样若有所思的神情,奈尔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将沾有少量灰迹的双手洗净擦干后,这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所以呢?你们是要和我说什么事吗?”
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沉默的两人一眼,奈尔望着自己的盘中还冒着少许热气的餐点,决定还是先无视这两婆婆妈妈的女人,趁着食物还没凉,先吃饱了再说。
“唉……”
互相对望一眼,最终还是安雅率先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只见金发碧眼的少女长叹一声,面带忧色地轻拍青年的肩膀:“奈尔啊,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啊。”
埋头进食的奈尔顿时警惕地抬头瞄向这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少女,眼见对方的脸上出现了往日不会出现的神色,吓得立马端起手中还未吃空的餐盘,起身暴退了两步,厉声喝道:“你想干嘛!”
他停顿了两秒,见安雅仍是那副忧虑的神情,自以为自己察觉到了对方突然不正常的隐情,恍然大悟间干忙跟着补上一句:“我告你啊!我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回来,刚刚还被你指使出去跑了大半个城,你想找人对练的话找别人去,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啊呜……”
缓缓收回踢出的腿脚,气恼地握住放在手边的刀叉,安雅无视了一旁因为碎嘴被挂上墙壁的某人,指尖银亮的刀锋狠狠地扎向了面前餐盘中的鲜嫩肉排。
“别管他!我们吃饭!”
……
望着吃过午餐后再次匆匆出门的安雅的背影,终于将自己从墙上拔下来的奈尔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腰部,将满是无辜的视线投向了正在清扫房屋的索菲亚。
“安雅姐她这是怎么了?一会对我好一会又给我摆脸色的,感觉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还蛮怪的……”
有些不满地轻声嘀咕着,注意到黑发的女子垂下的面色一闪而过的促狭,奈尔不禁有些警觉:“等等!你两先前背着我都干了点啥?
“一大早又是抽我血又是背着我做实验的,该不会是你两被‘灾厄’那家伙遗留下的啥玩意影响了,要拿我的血去干坏事吧?”
“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把人往坏处想!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满是愤恨地在路过青年的时候猛力跺了对方一脚,望着对方那吃痛弯下的身影,索菲亚停止了手上的清扫,拄着拖把的长杆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那会吗?”
“嗯嗯?”
对于话题的跳跃有些莫名,但奈尔还是稍作回忆:“你是指哪次?我进入的那个幻梦,还是地牢那次?”
“当然是地下那次!
“谁知道你当初看见的那个幻境是什么情况啊!反正我是绝对没有半点关于这个的记忆!”
“好好,我明白了。”
奈尔点点头:“然后呢?
“你那次不是刚找我聊了没两句就去睡了嘛。”
索菲亚犹豫了几秒:“就……你还记得,你当时染上的那个……诅咒吗?”
奈尔从半躺在椅子上的姿势飞快坐正,神情认真:“和这有关?”
索菲亚撇开了视线,缓缓点头:“抱歉,虽然那最开始是因为我的疏忽散播出来的事物,但其实……”她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而后长吁一声,“其实,当时我并不理解那是什么,以至于最后造就了那样的恶果,还给不小心染上的你造成了极大的痛苦……真的是非常抱歉。”
“都已经过去了,那就不用再提这些事了。”奈尔淡然地做出回应。
他随即伸出自己的手掌,向着在桌对面坐下的索菲亚展示:“至少在我的这副躯体经过重塑的现在,我已经摆脱了那些问题的困扰了,不是吗?”
索菲亚默默地举起了手:“呃……关于这一点,我有想要做出纠正。”
她的视线完全不敢去看对面青年的表情,有些尴尬地骚着自己的脸颊,轻声叙述着之前那番忙碌后得出的结论:“有关于那一份诅咒……其实仍旧存在于你的身体之中,”
奈尔:“???”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银发的青年细眯起眼睛,搭在桌面上的食指微微曲起,发出有节奏的轻轻叩击声:“所以?”
从怀中取出盛装有着银亮液体的试管,索菲亚放弃般地摊开了双手,向着青年努嘴示意:“这是今天早上从你体内抽取的血液。”
“早上刚抽出来的时候,我记得还是红色的吧?”
“到炼金行会的时候就已经全变成现在这样了。”
有些怔然地凝视了许久试管中的液体,奈尔缓缓点头,望向对面索菲亚的双瞳:“……我理解了。
“那么,会有什么问题吗?”
将试管重新放入自己怀中,有些烦躁地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索菲亚斟酌着言语:“那种异质的诅咒,安雅姐推测,其本质应当是以承受者为一个吸引源,在活动的过程中,逐渐吸引并吸收其身边富含灵性的物质,并聚集在体内——这本应是可以改善承受者体魄,加强自己防护的一种益法——不过在施行的过程中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施行者在改动的过程中计算错误,总之,其最终吸引来的主要物质,从一开始有着稀少灵性的游离物质,转变为了有着强大灵性的,同时也具备极急剧毒性的‘水银’,在快速的累计后,从而导致了其承受者的痛苦与死亡。
“而就目前我和安雅姐进行的几次试验以及推测来看,你体内的这种血液的异变,既有可能就是因为在你的躯体重塑的过程中,并未将那种异质的诅咒完全驱除,反而是因为恰好达到了某种平衡,或是受到其他因素吸引,所以与你的身体完全融合产生的。
“这种变化本质上应当是好的。融合进你体内的异常诅咒大部分开始沉寂,少许的效力也没有最开始的那么强烈,甚至因为其吸引来的‘水银’,随着你的血液流动,形成了某种自发的防护。
“我和安雅姐推测,或许,你现在已经可以在正常情况下,自行豁免那些低阶的术式,以及目标不在你身上的大型术式了。”
消化完索菲亚的话语,奈尔的表情略有欣喜:“那不都是好事吗?”
闻言,黑发的女子扭头沉默了很久。
“你将沉寂。”
她转过头,在背过面带欢喜的银发青年的一侧,嘴唇颤抖地轻声喃喃。
“你的血将会逐渐冷却,你的心脏将停止跳动,你的记忆开始遗失,你的情感将会逐渐破碎。
“但你却无法简单地选择死去。
“于是,最终选择沉寂。”
二七三 他处的危机
“如果每次出航的时候,都将一艘大船内毁坏磨损的零件拆除,而后更换上崭新的零件,长久之后,这一艘大船内部的零件就都被换了一遍。那么,这时的这艘大船,究竟还是否是原先的那艘呢?
“如果将拆除的零件重新组装,可以拼凑出一艘与最初的大船有着相同外形的船只,那么这时的两艘船只,究竟那一艘才可以说是最初的那艘呢?”
面对安雅的疑问,奈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算了,也没指望你能够第一时间就给出回答。”
金发碧眼的少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这是最著名的‘忒修斯之船’之谜,对于这一迷题的分析,向来是各有各的说法,也重来没见过谁能够完全说法他人的。”如果说着,安雅转过头来,神情认真,“而对我来说,向来只有唯一的要求,那就是‘能用就行’。”
有些无语地回望了一眼少女碧色的双瞳,奈尔不禁翻了个白眼:“那不是感觉完全就没有什么追求嘛!”
“所以才说,能用就行嘛。”
语气轻松地做出回答,快步穿梭在少有行人的街面上,两人很快就来到了远离南城区好一段距离的西大门处。
用最快的速度通过了西门卫兵的安检,在远离大道的树林中,两人寻了处无人且还算空旷的平地,将场地清空后,抽取携带着的各类素材,飞快地将所需的法阵布置完毕。
“时间刚好。”
阖上银色的怀表,安雅抬起头,平平地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向前方。
【构建异世界通道】。
如此轻声念着,无形的波动便从安雅伸出的手掌掌心前方的空气中扩散开来,不断震荡传播,扩散出水波般不定的波动。
一时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景色变得幽深而深邃,在临近临界值后,无声地裂开一个不定旋转的洞窟,暗色的洞窟中却好似蕴含着无穷的奥秘,将那暗淡的背景点缀得格外缤纷,带着一丝莫名的引诱人自行进入其中的吸引力。
“我说你也真是的,”安雅转过头,同那跟在身后不远处观望的银发青年低声抱怨道,“其他的术法你基本上都是一学就会会了,怎么到了这个,就怎么也学不会了呢?
“要不是我刚好身上有带着辅助的器具,否则怕是就要错过约定好的接引时间了。
“别说去找那些法师帮忙!现在这城里哪还有什么法师啊……一个一个的,全都精明得和猴一样,早全跑没影了。”
奈尔无奈地摊开双手:“你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没办法,这玩意吧,说是白银阶可以施展的术式,结果需求的法力消耗比最高级的黄金术式还大,这不是成心坑人的嘛……”
“……说是这么说,当我还是有点气。”
金发的少女扭过头去,两脚微分,双手叉腰地站着,从背后仍旧可以看见那略微鼓起的腮帮:“你说你就不能对你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吗?那样的话,之前你就算是当面去怼了那个紫色的家伙,我们也不会那么担心了。”
“命运这种事情,总是那么无常——虽然我不怎么信。”
“去他喵的命运无常!全是些增加我工作量的破事!”
见安雅仍旧有些气呼呼的,奈尔搔了搔脸颊,便是主动岔开话题。
他转头看了一圈寂静的树林:“说起来,你之前就告诉我要快点出门,还没和我说过,我们这次要接应的人是谁?”
“咦?你不知道吗?”
安雅惊讶地侧过了身子。
她望向身后已然坐到稍有稀疏的树荫下的青年,有些迷惑地微微侧了下头:“我之前应该有让索菲亚转告你的吧?”
“她最近忙着到处奔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之,我这几天和她碰面的次数还没你多。”
有些无奈地轻耸双肩,奈尔安静地等待着安雅给出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两天一直在走神的理由就有解释了。”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安雅正视向青年泛有不同色彩的双眼:“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的这个世界的壁垒,已经被各种因为‘灾厄’引来的意外,而变得千疮百孔了,是吧?”见奈尔点头,她接着往下述说着,“而在我们驱逐了‘灾厄’的第二天,教会,或者说,教会下属的学校,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一天前的求援信。”
“求援信?为什么是寄到圣灵学院?”
“因为信是从依法提亚学院寄来的。”
微愣了一秒,奈尔迅速地做出了反应:“那个学院不是……”
安雅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将在明年三月举办学院大比的那个依法提亚。”
没有等待奈尔的继续追问,安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按照依法提亚那边的来信推断,就在奥捷尔火山被弗拉格那家伙引动的前不久,他们那边也遭受到了对方的袭击。而因为依法提亚所处的是加莱的最西边,周围除了学院所在的城市外,便尽是山脉和树林了。
“据说,最开是只是一场有些奇怪的雨,不过因为那边的元素波动特殊,这种奇奇怪怪的雨也不在少说,只需要在室内躲避就好,没多久就会转为正常,而后停止。但那雨却并未就此停下,而是逐渐变大,进而引发了从附近山上淌落下的河水泛滥,冲垮堤坝,即便是多人施法阻拦也未能见到成效。
“再然后,便是从半山腰处滚滚而下的大片泥浆。”
她稍微沉默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个还算开朗的笑容:“不过好在临近城市内的法师塔中刚好有几名大法师存在,就近赶去进行了支援,总体的损失不算太大,就是可惜了那些白白丧生在泥浆瀑流之下的生命了。”
“但至少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不是吗?”奈尔温声试图做出安慰。
“是啊,至少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这终究没有变成最糟糕的结局……”
重复着奈尔的话语,注意到身后漆黑的通道处传来了明显的波动,安雅转身望向那方。
“啊……正说着,他们就来了呢……”
二七四 接引
无形的波动从安雅身后已然打开的异世界通道处传递而来,与其展开共鸣。
大概是对面得到了此处确切的坐标,下一瞬,随着共鸣变得更加明显,很快,一道竖直的裂缝便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一束稍显明亮的光便从旋转不定的黑暗深处照耀而来,昭示了彼此的贯通。
那道细小的裂缝迅速扩大,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其上倚靠暴力撕扯着那一道细小的口子,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中,被撕开的裂缝就扩张至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过的长度和宽度,其性质也飞快地趋于稳定。
“对面的人听得见吗?”
远端有带着一丝回音的询问声传来。
对这条刚刚贯通的通路进行过简单的确认,安雅将身子前倾了少许,向着对面大声说道:“通道已经贯通了,一切正常。你们现在可以过来了。”
对面并没有再一次传来回答。
不过很快,便有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从有光贯通的黑暗深处传来,一堆面色略有疲惫,但神情满是振奋,身着宽大深色法袍的年轻人从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面色有些疲惫的人们。
无论年幼,无论男女,所有人虽然面上有着无法挥去的迷茫与不舍,但眼中却仍旧有着光,充满着对于明日能够拥有更好生活的向往。
他们大多是轻装上阵,身后的背囊里仅有几件换衣的衣物,和少许用来充饥的干粮。少许的还带上了许是用来吃饭的家伙,有刃的一面都被厚厚的衣物反复裹了好几层,至少不会在行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伤了身边的人。
而跟在队伍中的,倒是一批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这些年轻的大小伙子们被一群老师样的大人围在中间,身上大多穿着统一的衣装,衣服的边角虽然有少许破损或是沾有污渍,脸庞却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有着一丝浅淡的红润,显然是有被众人精心保护着,尽可能地减少了他们遭遇危险的可能。
不过奈尔倒是注意到,在这些学生群中,有互相搭着肩缓步向前的三人,中间的那人虽是一脸愤愤然的模样,倒也是老老实实地聆听着身边两人的低声数落,偶尔才回上几句。
待到临近了,才能够隐约听到他们的话语。
原来先前转移时,他们刚巧路过一处将要倒塌的楼房下,而好巧不巧地是,一名年幼的孩童正在其下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着,许是在寻找走失的父母。急着救援的他抱起了幼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掩护向外翻滚,挡住了第一波的坠落物的时候却没留神伤到了脚,只能在他人的搀扶下勉力行走。
摸了摸怀里的叶笛,奈尔犹豫了几秒,最终在察觉到什么的安雅微笑的目光下,悻悻然地收回了将要取出叶笛的手,在心中轻轻叹气。
“安雅。”
从队尾走来一身着纯白衣袍的年轻教士,直直地走向站在通道不远处的少女,在几步外止步后,向她微微躬身致意。
他的面色虽然还算白净,双眼细眯着,身上的衣袍却多有破损,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被层层染红的布匹裹住,似乎是受了重伤。
许是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他的神态虽略有拘束,但也不过是显露出了些许。
而站在他对面的安雅也只是轻轻点头,依着对方的示意向一旁略微走开几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汇报。
年轻的教士再次微微躬身,向着安雅低声汇报:“依法提亚城内的大部分伤得不重的居民都已经转移出来,一部分说是要去投奔他们在别处的亲戚,还有一部分说是要寻一处稍许安全点的地方定居下来,等待着我们的安排。
“以防万一,城市的废墟我们已经在事后派人回去进行了再次搜寻,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并没有发现那种你在来信中提到过的,在奥捷尔城出现的异常兽类,推测那些有极大概率是‘灾厄’本身自行生产的眷属。
“不过由于并不排除对方有着化形潜伏的可能,我们对所有人都进行了最基础的检查和辨别。目前被带来的这一批都是检测通过的,除了些许轻伤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听完对方的汇报,安雅思索了两秒,轻轻颔首,紧接着提出了疑问:“那些重伤员,还有留下来的人群,你们现在有什么安排吗?”
“依照安雅大人您之前的安排,我们已经将那些伤员和他们的家属,依照伤势缓急分批转移去了最近的几座大型城市之内,力求他们的伤势能够得到妥善的治疗。具体的支出教皇那边已经给出了批复,所有人现在都已经安置在临近的旅店内,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会给他们或是其他人的生活,引起太多的骚乱和麻烦。”
“行,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如果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就赶紧联系我。我会立马带人赶过去支援的。”
此时,正同那些因为来到王城周边而有些放松的人们交流的奈尔,敏锐地察觉到了某道熟悉的视线晃来,向着不远处的金发少女望去的时候,却又只能看见那名教士向着少女再次躬身行礼,而后转身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画面,怎么也找不到那股视线的来源。
很快,从贯通的通道内走出的人们开始减少,直至最后再无半点生息从对面传出,安雅再次向着那条通道内部喊话,并同带领着一行人前来的领队法师确认过后,这才操纵着通道关闭,以减少其他事物误闯的风险,以及尽管稀少但连绵不绝的法力消耗。
“聊完了?”
凑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闭眼休息的少女身旁,奈尔从随身的空间内摸出了带尚有余温的小曲奇放入安雅的怀中。
有些诧异地睁开看了眼自己的怀里,又再次抬眼望向身边的青年,安雅的嘴角微微勾起,倒也是没有推脱,拆开袋子从中取出一片放入口中:“和我早先安排的应对措施没有差上太多,算是救下了不少人。
“不过,毕竟我们这边的反应慢上许多,原本应该能够更早就察觉到的吧?只能说,还算不错。”
咀嚼着口中香脆的饼干,她忽然又看向同样靠在不远处的银发青年:“目前这些事情算是告上一段落了,过去的人不认识你,依法提亚的学院大比眼看着也泡汤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做?或者说,你之后有想过要去哪吗?”
奈尔犹豫着,摇了摇头。
二七五 希冀之物
“嗨,也是,你之前就只是在无目的地到处乱跑。”
长长地吐了口气,安雅伸了个懒腰。
“有考虑过回家吗?卡莲她经常有念叨你。”
“啊……这个……要不再等等吧?”
奈尔撇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搔着脸颊:“虽然这么说感觉有点容易得罪人……但我就怕我回去刚一露面,就会被老头子抓起来,这样就不能再跑出去玩了。”
“啧。”
有些不满地伸手轻敲青年的脑壳,安雅无奈地摇了摇头:“唉,算了,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那你有考虑过之后要往哪走吗?”
她换了个话题。
银发的青年犹豫着,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没能决定好去哪,只是向着好歹是能够出门了,就随便寻一个方向走下去,一路上也是磕磕碰碰的,也没个什么目标,大多数情况也就是随着认识的人一起行动,没想过更多。
“现在回头看去,我倒是耽误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轻笑一声,他抬起眼眸,望向身边眺望着重归寂静的树林深处的少女,垂首,放低了姿态,真诚地向着少女表达出在自己的肺腑间酝酿已久的歉意:“抱歉,安雅姐,一直以来,我好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安雅愕然地看着第一次向自己表达出歉意的青年,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你脑子烧坏了?还是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要不就是去吃了哪家的霸王餐,或者是惹出了什么麻烦要我去收拾留下的烂摊子?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向我道歉来着,”她收回手,抱住自己的双臂使劲地搓揉了几下,明亮的眼神中满是狐疑,“感觉还蛮奇怪的……”
有些无奈地扯动嘴角,再次反思起自己过去不断给教会中的各位乱找麻烦的破事,奈尔的神情更加认真了几分:“不,我是真的想要为我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情,向安雅姐你们致歉的。一直以来都这么任性,现在想来怪难堪的,如果不是……”
“停!”
伸手制止了奈尔的滔滔不绝,明明是冷静的少女嗓音,听上去却异常的威严而圣洁,让人想要自发遵行其给予的指示:“奈尔,抬起头。
“正视我。”
犹豫只维持了短暂的不到一秒,依循着对方的言语,奈尔抬起头,与那双碧色的双眼对视。
眼前,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在漫卷的寒风中,白色的雾气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喷吐,在她的鼻端凝结为细小的水珠,而后被低温冻作一颗颗细小的冰珠滑落。
她仰着头,面色平静地正视着眼前青年略有呆愣茫然的双眼。
明明两人之间的身高是少女较青年矮上一头,但在气势上却是她更胜一筹。
轻轻眨眼,金红色的双瞳再次睁开,出现在了奈尔的视野之中。
明明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擅自背叛了大脑给予的指令,双眼的视线似是被胶水所固定了那般,眨也不眨地,逐渐向着眼前那唯一的明亮的源点深处坠入,无法,也不想逃脱。
时间与空间在感知中都开始变得模糊,就连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失去实感,只剩下无知无觉地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满是铁与血的光明深渊吸引,向下坠落。
再次轻轻眨动,少女伸出双手,轻轻抚上了青年的脸颊。
掌心的热意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而来,将奈尔有些迟钝的意识重新唤回,灌输进他的躯壳之中。
仿佛那片骇人的金红从未出现过一般,一切犹如虚假的幻觉。
时间再次流动,消失的知觉也重新出现在躯壳之中,唯有那止不住激烈跳动的心脏中,轰然的热血将来自未知存在的祝福篆刻。
“不必向我们道歉,奈尔。”
向来严厉的少女露出了一丝少见的笑颜:“你是神明亲自选定的牧羊人,在你的身后,有着神明的长久看护。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其最后都将会导向你所期望的结局。
“而我们,是你的伙伴,你的亲友,也是你的力量,是被你的牧杖指引、驱策的羊群。我们将自己的期望给予你身,陪伴你,训练你,又或是对你鼓励与鞭策,希冀着你会带领一切走向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最终的道路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无论其中是饱经苦难,还是一路高歌,我们都将陪伴在你的左右,在你需求之时,如约来到你的身边,分担你的痛苦,或是一同欢笑。”
“安雅姐,我……”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打断了奈尔的话语,安雅松开双手,小步后退至一臂左右的位置,双眼细细地眯起:“你在犹豫吧?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害怕自己的决定会辜负他人的期待,害怕自己会将手中好不容易垒起的精致城堡破坏,于是便选择束手隐藏在一侧,静静地观望着一切的发展,跟随着周遭的变化而变动,却在注意到那些不小心被自己的走动而压倒的草木之时,从内心中不断涌上愧疚,而后越发不敢动弹。”
她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此开始述说:“话已至此,我就摊开来说了——
“你应当早已知晓了这一切,知晓这个世界最终的结局,却仍旧选择蒙住自己的双眼,扭头不去注视,欺骗自己好像这样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但,最终的结果又是如何呢?一切仍旧照常地走向终结,而后开始无法挽回地崩溃。
“你从未聆听过自己内心的声音,逃避已然成为你的本能,但这并不会让你好受万分。”
轻叩自己的心脏所在,安雅郑重地下定了结论:“好好静下心来吧!奈尔!就像我过去每一次曾对你说过的那样,去仔细地倾听你心底的呼唤,而后,将其化为行动。
“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够实现那些本应无法达成的愿望。”
于是,长久的沉默过后,怔然的青年苦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向着对方发问。
“那么,安雅,请告诉我。”奈尔看向面前的少女,“如果想要达成我的愿望,我应当去往哪里。”
微微欠身,重新站直了身子的少女微笑地做出了回答:“你要去往南方的大海,去听那人鱼的歌声,而后深入有着浓雾的茂密丛林,去寻找五彩的麋鹿,你将会探索无尽的地宫,去拜访古老的历史,最后带着最初之火,去往永燃的山巅。
“等到那时,无尽的光将会支撑起这一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世界,成为新的支柱,期待重获圆满的那一刻。”
如此说着,带着满是期待的微笑,她闭上眼,身躯渐渐化作了无尽的光点飘散,而后尽数融入奈尔的体内。
二七六 希冀之物(下)
新的一年在悄然无声中度过。
没有往日满街的喧嚣,也听不见临近街道上行人的欢笑,偌大的王城内,一切几乎都是静悄悄的,唯有些许不堪重负的枝条被垒满的积雪压弯,发出扑簌簌的落雪声。
漫天尽是大雪。
入目所及的一切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连人心也一并封住了,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在其中涌动,将此间的一切都封进透明而坚硬的厚厚冰层之中。
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环视着两侧冷冷清清的房屋,行走在回到暂住点的路上,刚刚将安雅送走的奈尔,望着不断被雪白覆盖的世界,长长地吐出了快速冷却的白雾。
“嘿——咻!”
眯着眼,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因为全身被黑色的衣服所覆盖,所以在这个白雪的世界中显得异常显眼的索菲亚,随意地将被衣领压住的黑色长卷发向后散开,面上露出了一丝畅快的笑容。
“好嘞!工作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改是久违的休息时间了!”
快走几步,索菲亚转过身面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的奈尔,小步小步地后退着行走:“奈尔,我们之后要做些什么?是留着王城内等待冬天过去,还是去别的地方?
“嗯……我个人建议是去南方找个人少点的小镇子,最好是距离海边不近也不远,四周还有一些小丘陵的地方。
“根据我以前在四处逃……咳,在四处旅游时的了解,那种地形的气候应该会比这边更暖和,更适合过冬。”
“听起来确实很不错。”
奈尔抬起头看向索菲亚,赞同地附和着:“不会过于寒冷,也不会过于闷热,随时可以去往内陆或者海边,整体人数较少的话也可以很容易就和周边打好关系,最好还可以是在城市之间互相连通的大道附近,周围的防卫也不能太差,这样会比较容易得到物资的交换,自身的安全也不需要过于担忧……那样的话,确实会是一个度过冬天的好地方。”
“是吧是吧!”
满怀喜悦地如此说着,黑发的女子犹如得到了喜爱之物的孩童般欢快地转过身,踢着雪快步向前跑去:“诶,我跟你说啊!我前几天就看好地方了,就南边的一个小村庄,那地我之前去过,啥条件都好,里面住的人也都心善得很,还有和我玩得很好的几个巫女姐妹隐居在那……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不过!总之!去那总没错啦!”
她说着,伸出手拽住奈尔没有半点配饰的手腕就向前快步走去,急切而又喜悦。
而奈尔也就仍由她拽着,面上浮起了一丝歉意。
“索菲亚。”
奈尔轻声呼唤道。
快步行走的女子身影僵硬了一下,沉默着,步子迈得更大了几分,几乎是要飞奔起来,像是想要逃避接下来的话语。
而这一次,奈尔不再跟随她的前行。
他站定了身子,看着对方维持着拽紧自己的手腕发力向前的姿势,叹了口气,再次呼唤着她的名字:“索菲亚,别任性了。
“前几天出城的时候,我有和安雅进行过一次谈话。而谈话内容……想必你心中也有数吧?”
轻轻颤抖着,黑色的女子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低垂下头,无声地站在原地。
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奈尔继续说道:“你希望我去继续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同时也又害怕着会遭遇危险,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我去,于是你犹豫中,选择让我去往南方,但又不希望我像安雅姐给出的指引那样,去往海边寻找人鱼。”
“你在期望中摇摆不定,期待着我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也惧怕我的选择会招致恶果。
“……但这是没有必要的。”
停顿了几秒,低头思考的奈尔下定了决心,抬头,将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女子身影映入自己的视野之中,向着她述说自己从最初的朦胧中就决定下的那个愿望:“就像安雅姐说的那样,我其实最初就从神明那边知晓了这个世界的结局,但那时的我并未将其当真,只以为是一个荒谬的戏言,无知无觉地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以至于引来今日的苦果。
“但这并非是全然无用之物。至少我在这短暂的一路旅途中结识了很多的人,见证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是如何生存,如何挣扎,他们的坚持、执着,乃至喜怒哀乐。
“那么现在,我该是时候扛下最初就被交付在我手中的那道使命了。
“我将去往有着人鱼的海滩,去往弥漫着迷雾的深林之中,去深入古老的地宫,而后遵照指引,携着最初之火,去往永燃的山巅。”
“……哪怕一路上会遭到数不尽的危险?”
有细细小小的声音犹豫着响起。
“对。”
“哪怕你的身体残缺,心智受创?”
“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哪怕……这个世界上将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的付出,你的功绩?”
于是,名为奈尔的青年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无论他们是否记得我,这都与我要去做什么无关。”
“什么嘛……你这样回答,不是让人完全拒绝不了嘛……”
有些气恼地跺了几下脚下的积雪,索菲亚的身子像是漏了气似地迅速缩小,伴随一阵白烟,重新转化为了一只有着黑色卷毛的漂亮小羊羔。
她转过身,低垂下脑袋,露出头顶被打磨得光亮的尖角,原地磨了几步,发力撞向银发青年的怀中。
下意识地伸手将黑色的小羊羔揽入怀中,有些吃痛地挨了索菲亚一记顶肺,奈尔咳呛了两声,这才无奈地看向已经在他的怀中调整好姿势,闭上双眼的小家伙。
“这是我对于假期没有了的愤怒!”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脑袋的索菲亚大声地做出声辩,话尾的语音却止不住往上翘:“好不容易才能够再次到处跑,结果一醒来就是工作接工作的——你们教会居然还没有给羊备好五险一金!简直是在榨压羊的工作热情!”
她沉默了几秒,睁开一丝缝隙偷瞄向青年平静的脸色,旋即有些紧张地抬起蹄子扒拉了两下他的手臂,底气不足地快速说道:“当然,你要是想要去做什么,记得一定得带上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我一个人的话……我社恐!”
有些哭笑不得地听着索菲亚那别扭的借口,顺着那柔软而又温暖的毛发,望向白茫茫的远方,奈尔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
二七七 再次出发
简单地做了一下收拾,翌日薄晓,在白茫茫的积雪映照下,奈尔便带着团成一团的索菲亚,借着法师塔转移前遗留下的基盘,跨越了千里之遥,直接跳转到了加莱临近南方的一座小镇之上。
“为什么之前不这么做?”
抬起脑袋的黑色小羊羔发出了迷惑的声音。
站在往来的人群之中,奈尔微微挑动眉头:“难道不是因为之前是在旅游吗?旅游这种事情,就应该一路慢慢悠悠地晃过去才对味啊。”
“晃过去还行,那你怎么不直接靠自己的双脚走啊?”
“好吧,我承认。”
有些无奈举起白旗,奈尔叹息着做出回答:“我只是不想花钱也不想太累着自己罢了。”
“……是没有带钱吧?”
但这显而易见的谎言自然是被索菲亚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金钱是现在生活的必需品,要是你出门时忘记带上钱包,简直就像是只穿着贴身的衣物在外界到处行走一样,难道不会感到羞耻吗?”
“……虽然我大概理解了你的意思,但这种说法真的无法不让人在意。”
毫不留情地送了对方一个脑瓜崩,看着已然重新变回黑衣女子模样的索菲亚,满脸恼怒地捂住自己额头的样子,奈尔的心情也不禁感到有几分愉悦了起来。
“谢谢。”
“?”
索菲亚疑惑地扭过头,没好气地回道,“干嘛?突然吃错药了?”
银发的青年眺望着远方隐隐约约显露出的海平面,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翘:“不,只是单纯地想要感谢你而已。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来这里,也谢谢那些我一路上遇见的人们。”
“……哼,你就算说的话再好听我也不会买帐哦?”
慌张地左右观望着,索菲亚这才想起来询问:“我们这是到哪了?”
看了眼手上的地图,奈尔沉默了几秒,有些犹豫地做出了回答:“大概还差小半天的路程到人鱼港……吧?”他说着,抬头比照了一下山头下方,那座犹如月牙般的城市,点了点头,“看起来就是那座城市没错了,我们走吧。”
“你居然不知道?!”
即便是如此说着,索菲亚仍旧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跟上了走在前发的青年。
面对质疑,奈尔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又不是没看见我是怎么启动那个简易版的传送法阵的,输入方向,输入距离,放入晶核,直接启动,完事。
“你要知道,人家法师塔走的时候几乎是把整个基底都撬走了,我修修改改地,用他们剩下搬不走的地基,补全成能够被启动的传送阵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你就别再苛求我们出来能够直接进到大城市里面了。
“得亏我算的准,落脚处正好是没人的建筑门口,没直接被嵌进树桩子里整一肚子木刺你就偷着乐吧!”
“啧!”
顺着稀少低矮的灌木林向前走去,原本的土石小道渐渐变的开阔起来,重叠的车轴痕迹将柔软的泥土碾压作牢固板结的平整大道,不断地有驱赶着马匹的车辆从四面八方的小道上汇入其中,有序地向着前方一一行去。
避让过奔行的车流,行走在大道两侧的小路上,两人继续着随意的交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那些城市的监管者们找上麻烦。”奈尔旋即又给自己找了个开脱的理由,“听说人鱼港这边的住民大多是崇信着海洋的信徒,自称能够与海之元灵沟通的人也时有出现。
“若是在这种大家神经都很敏感的时期,突然出现一个外来的面孔又没有相关记录的话,想必对于我们顺利融入这个力求遵循自然法则和古老传统的港口都市,探寻人鱼的存在的任务来说,会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情。”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索菲亚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不甘地点了点头,被说服了。
旋即,她又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不过,明明都这种时候了……若是有人在出海时遭遇了危险,想必相关信息也早已传回来了吧?难道在这种时候,都还要苛求于遵守传统律法的吗?”
“是惧怕着大海的威严吧。”
“大海的威严?”
奈尔轻轻点头,伸手指点着远方城市临近大海处,那清晰可见的硕大圆形湖泊,缓缓叙述着自己从书上翻阅到的知识:“毕竟这可是拥抱着大海的城市啊。
“就比如说出海口那个正圆形的湖泊,据说就是曾经有一名定居在人鱼港的居民,因为在归港时未能对海的元灵行使例行的祈祷和上贡,被发怒的大海拍击后形成的。而事后这里的居民也并非将这里后进行修复,只是平整了边缘,开凿河道,引入海水,使其化作了一个镶嵌在城市内部的湖泊。”
“听起来掌管这里的那位存在还真是几分严苛,乃至喜怒无常呢。”
“然而事实是,这里并未有任何寄居于意念之物诞生。”
“欸?”
“这是安雅姐他们派人专门调查过的结果,最后也只能总结为,这里的地形,或是存在于这里的某物有些特殊,吸收了所有定居在此的人们的祈愿之力,因而才会带来这种现象。”
索菲亚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身旁青年的侧脸:“不需要去处理吗?”
奈尔摊开了双手:“经过据说是十分严苛的判断,这里的使其并不需要过于担心。
“听说是历任的城主所持有的某样物品,其存在本身是为了延续城市的存在,更好地保护整个城市的本身,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危害——总之,意思就是说,不要去管太多,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当然,若是还想得到更多事情的答案的话,就要去问那些从恒久之前就定居在海边的精灵们了。”
索菲亚懵懂地点着头:“那么,如果我们想要寻找传闻中,人鱼的歌声的话,想必直接去找那些精灵们,应该是最方便的做法了吧?”
“……确实,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思考着做出答复,奈尔渐渐细眯起双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二七八 在你的认知中,人鱼是上人下鱼,还是上鱼下人
“……抱歉,我再确认一下。”
坐在柜台后方,有着水蓝色长发的长耳朵从手中的书籍中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推扶架在鼻梁上的厚重眼镜,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正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的两人的提问:“你们刚才说,你们来到人鱼港,是为了寻找那些……传说中的人鱼?”
“是的,我们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关于人鱼的信息,类似于生态分布,习性等等。即便只有零星的碎片也可以。”
有着美丽银色长发的青年轻轻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迟疑地点了点头,长耳朵将一旁的书签插入书中放置于桌面之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我明白了。
“不过由于相关方面的信息可能过于零散,并不完整,历来虽然也偶尔会有感兴趣的人前来查阅,但也并不算是多数。具体的刊载书籍若是想要在找齐的话或许需要等待片刻,还望见谅。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暂且在休息区内稍等片刻,茶水或是书籍都可随意取用,只需谨记不要随意带出即可。
“当然,若是有相应的需求,或是有急事去做的话,在留下联系方式后,也可以等待我们的人员上门送达。
“失礼了。”
如此说着,她直起身,忍不住从镜片后抬起眼,再次打量向站在面前的两人。
前来询问的是一男一女的两人组合。
虽说往日里,会前来这间地处较为偏僻的图书馆寻找罕见书籍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却也少有像是眼前这对男女一般的组合,甚至是到了仅出现一位都可以说是异常罕见的程度。
叉腰站在左侧的在,是一名一身带绒棉质衣物的黑发女子,腿上蹬着过膝长筒靴的同时却又大胆地露出了大腿处的肌肤。她的颈项和手腕上有着黑色的厚绒织物所围成的圈环,而在颈侧,层层叠叠的厚绒堆积出一朵盛放的黑色蔷薇,垂落的缎带尾端恰好落在胸口上方一些的位置,整体上兼具了美观与保暖的需求,显得自信、大胆而美丽。
在她的右侧,披散着满头顺服银发的青年神情温和地垂手站着,一只眼是犹如最纯洁的冰晶般美丽的冰蓝色,而另一只则恰恰被垂下的发丝所遮挡,无法看清,反倒是显露出几分神秘的气质。
对比身边的黑发女子来说,有着银发的青年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衣物,有着浅金镶边点缀的风衣早在进门时就被褪下,连带着手中收拢的长柄伞一起,平顺地挂在大门旁的衣架上。
若非是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他的正面,恍惚间只怕还以为遇上了哪家的贵族小姐出了门,这才会有着这般得体的礼仪与脾性。
相较于长耳朵那些由于常年生活在大海旁,行事习惯都趋于粗俗的邻里乡亲,以及同为长耳朵的精灵同胞们来说,尽管这仅仅只是最为基础的修养与礼敬,已然是足以让她感到惊叹的礼仪与品行,以至于她在回复的时候,都下意识地用上了足以表示慎重和敬意的词汇。
倒是口音,并没有王城那块难懂语调,也没有来自落魄乡野的人民那样那厚重的鼻音,想来或许是某地小贵族家的三子,在听闻了人鱼港的传闻后,便带着自己的同伴一起踏上了追寻的旅途。
——就像是之前遇到过的那样。
如此在自己的心中快速地想着,水蓝色长发的精灵再次向着两人躬身,目视着两人缓步走向休憩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简短地拜托过一旁的同伴顶替自己的位置,便是打开了身后的通向图书馆内部的大门,消失在其中。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将自己整个人平摊在无人的长条沙发之上,索菲亚张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
在对面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的奈尔耸了耸肩:“就我目前打听得到的信息来看,这里应该是有着偏门类藏书最为丰富的图书馆了,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馆员还是精灵。”
“那也不用这么一大早就来吧?”
细眯着眼,索菲亚翻了个面,无精打采地小声抱怨道:“昨天刚到这里没多久就被你拽着到处去问人,今天又是天刚亮没多久就又被轰起来了,说是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找资料……哪有你这样的人啊……”
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奈尔随手取过一旁矮架上的报刊翻阅着,一边随口建议道:“那你要不抓紧现在的时间休息一会?”
“……不了,我也就抱怨一句。
“你都这么努力了,总不能就我一个在旁边光看着摸鱼吧?”
奈尔微笑着给出了回复:“我其实并不介意。”
努力伸展着自己身子,重新振作起精神的索菲亚扭头望向对面的青年:“除了从这里取得资料,还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我记得你昨天好像有在写什么来着。”
“我打算去月湖旁的四叶草剧院看看。”奈尔头也不抬地做出了回复,“据说那是一家开了很久的剧院,里面进出的来自各地的人们有很多,而且据说曾经有上演过有着‘海之子’这种名字的剧本。
“我想,如果剧院内部有过去的记载留存下来的话,说不定那家剧院的老板会知道些什么。”
“这倒确实也是一种思路。”索菲亚点头应和道,“我倒是比较在意月湖本身。
“你昨天有说过,在某些传言中,最初的月湖就是由于掌管了海的元灵们震怒,从而导致的结果。但你也说了,这片地区并没有类似的事物产生的迹象和痕迹,想必其背后更深处应该会有别的什么大家都不怎么清楚的原因吧?说不定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人鱼。”
“这也是我想要去那家剧院的原因,毕竟可以顺利去接近月湖看看。”
说道这里,奈尔似乎想到什么,合起手中的报刊,抬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正要坐起身的索菲亚。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是想要问问你。
“在你的认知中,人鱼应该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
“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还是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的存在呢?”
索菲亚:“?”
二七九 人鱼之歌(一)始奏
“等等!难道不正是因为上面是人下面是鱼,才会被称为是人鱼的吗?上面是鱼下面是人的那种,应该被称作是鱼人吧!
“那种生物……怎么想也应该是怪物吧!”
面对奈尔突然抛出的提问,索菲亚呆愣了两秒,而后用一脸十分震惊的神情,直观地表达出了自己内心中奔腾而过的惊愕。
奈尔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问一句罢了。”随后他又笑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你的常识在正常范围内还保持得不错,倒是件好事。”
“啥情况啊?咋回事啊?为啥突然问这个啊?”
从长沙发上蹦起的索菲亚不明所以地伸手挠着自己的长发,掩嘴打了个哈欠。
“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奈尔随意地从自己随身的空间内拖出了一本封皮有着暗金色花纹点缀的厚重书籍,“只不过是最近在翻阅藏书的时候,恰巧找到了有趣的东西而已。”
他说着,将手中的书籍轻车熟路地翻至其中某页,低头确认了两秒后,将其倒转,平推着,递给满怀好奇地向着自己探头张望的索菲亚。
满怀好奇地望向摊开的书页,某个占据了大半版面、异常显眼的生物,便是毫无阻碍地直接倒映进了索菲亚的瞳底。
鱼头人身,浑身青紫,颈侧有腮状纹路,身材比例异样……
简直就像是被神明所诅咒了那般,丑陋且让人厌恶。
“噫——这啥玩意啊!好恶心!”
不出意外地,在看见书页上绘制的插画后,从使劲往后仰的索菲亚口中,发出了满是嫌弃的嘘声。
轻笑着,奈尔伸出手指,指向书页上的一角:“你看,上面不是都写着的吗?这是‘鱼人’啊。”
“……这应该是谁的恶搞吧!现实中哪会存在有这么丑陋的生物嘛!”
面对毫不留情地吐槽,奈尔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不了解,取回摊开的书本合上后,将其重新收纳回自己的空间内保管。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重新坐正身子的索菲亚眯着眼,提出建议:“那本书看起来蛮不妙的,要不还是找个地丢了吧?”
“虽然这玩意带着确实很不妙,但至少只要不翻到某一页的话,一切都还算处于可控状态。”奈尔委婉地表达了拒绝,“而且至少由我拿着,总比不知道丢到了谁的手里会好很多吧?至少如果真的放出了什么不妙的东西,或者带来了什么影响,凭借我们的能力应当可以即是将其处理而不至于产生太大的危害。”
“倒也是。”
尽管仍旧对奈尔的话语抱有着些许的疑问,但对于索菲亚来说,这并非是她需要思考的问题,因而也就暂且略过不去思考,将目光暂且放在目前正在做的事情之上。
她环顾着无人的休憩室,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这里会有我们需要的资料吗?感觉前台那精灵去的时间好久啊……而且她刚才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为啥。虽然态度没什么好挑剔的……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跑腿,难得来一次海边……再不济咱两先去看看月湖也好啊,总比呆愣在这里强。”
“你就安静一会吧,吃点东西定定神。”
翻看着两侧书柜上摆放的各类打发时间用的书刊,奈尔随口说道:“这地方毕竟那么大,想找到想要的书籍总归是要点时间的,急不在一时,说不定……唔?怎么了?”
他循声转头看去,发现这家图书馆的大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快步走进了一名看上去神情颇有些焦虑的男子,同守在前台的另一人交流了什么后,再次满脸焦急地快步离去。
“发生了什么?”
索菲亚打开了大门,探头向着前台的背影扬声询问道。
“啊,是客人们啊。”另一只长耳朵注意到了站着休憩室门口的两人,微微愣了一瞬,随后满怀忧虑地望向图书馆外,“刚刚有人从码头那过来,说是不知为什么,接连有好几艘船刚刚驶出港口没多远就遇上了麻烦。听说极有可能是不小心碰上了哪的暗礁,船底破了一个大洞,正不断往里灌水,现在正在组织人手去救人,问我们这有没有空余的有能力的人手去帮忙。
“唉,我们这毕竟也只是间普通的书店罢了,哪有可能帮得上这种忙呢。
“只希望自然之神能够护佑他们的平安了。”
索菲亚奇怪地提出了疑问:“你们不都是精灵吗?应该是与自然最为亲近的种族吧?为什么会说自己无能为力呢?”
长耳朵露出了有几分歉意与无奈的笑容:“正因为我们是自然的儿女,最亲近自然的子民,所以我们才会清楚地知晓,大海的宽广与无情。”
他说着,望着远方叹了口气,嘴唇开合着,似乎是在独自轻声喃喃:“要是传说中的人鱼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些人或许就能够变得更加幸运一点,至少,可以有更多活下来的人了……吧?”
……
本着“反正现在自己手上没什么事,既然外面好像有什么情况那就顺便去看看”这种心态,奈尔被索菲亚拖着一路打听,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出海口。
“他们看起来有大麻烦了。”
踮着脚向着远方的海面眺望,巨船倾斜的桅杆和翘起的甲板清晰可见。
眯起眼,索菲亚细细看去,只见无数细小的人影攀附在高高翘起的甲板上,紧抓住身边一切突起的事物奋力挣扎,最终不甘地落下,摔落在海面上不知所踪。
无数小型的船只在不断起伏的海面上迅游着,来回穿梭,载满了奋力爬上的人们,努力向着岸边靠近。
但这毕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远方急需救援的人们仍旧岌岌可危,即便是越来越多的人撑起了自己的小船加入救援的队伍,漫长的来回也不过只能救上不到十数人,远远无法拯救越来越多濒临死亡的生命。
“你即便是想要恳求,希望我前去救助他们,我也无法将他们全部救起。”奈尔叹息着说道,“不如说,我甚至可能会把自己也搭上。”
索菲亚转过头,以一种讶异地目光看向青年:“你不会水?”
奈尔诚恳地做出了回答:“不会。”
“术法呢?”
“小型的制冰术和飞行术算吗?”
“那顶个屁用!”
奈尔摊开双手:“如果他们把人带回来后需要救治的话,那时候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有些气鼓鼓地鼓起两颊,索菲亚用力地跺了几脚,最终,专精不对口的她,也只能一起呆站在忙乱的围观人群之中,望着远方发愁。
时间快速地流失着,无数幸运得救的人被一批又一批地送还了回来,流下了满是喜悦的泪水,但更远的地方仍旧有几艘船的甲板上,有着无数正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绝望地等待着。
海面动荡得越发汹涌,船只沉没的速度也越发快速。
正在所有围观的人们为此心揪之时,一道清亮的和声从所有人的后发响起。
“冰啊,请为我铺就前往远方的道路吧——”
二八〇 人鱼之歌(二)第一幕
“冰啊,请为我铺就前往远方的道路吧——”
清亮的喝声在骚动不止的人群后放响起,带着一丝冷冽而又透明的气息,婉转而又优雅,掩盖住了大部分嘈杂的吵闹,简直让人不住地联想到冬日的雪林中啼声清亮的鸟雀。
这道喝声似乎与存在于四周的某些元素产生了共鸣,不断向外扩散,于是本就富含水汽的空气中就隐隐有着无数细小透明的冰花簇生,顺着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微风飘落向海面,在动荡的水面上铺就了细细密密的一层。
似乎是意识到了是谁的到来,原本还在骚动不安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一瞬,随后便是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呼声。
所有徘徊在港口之上还能够动弹的人们全都自主地向后退去,给到来的那人让开了一条通往港口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一名同样有着水蓝色长发,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小小精灵少女,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面对所有人狂热的注视,她的面上并无半点的不安或是忐忑,就像是已然对此感到了习惯那样,轻轻拉起相较她的身高来说过长的轻薄裙摆,上身微微前倾,向着四周的人们优雅地行了一个提裙礼。
她再次站直了身子,迎着四周投来的无数狂热的视线,遥望向远方的即将倾覆的船只,目光镇定地向着前方点缀了无数细小冰簇的海面,伸出了小小的手掌:
“若是此地无路,冰雪将会为我筑起长路。
“若是远方有人呼唤,我将踏着风雪来临——”
高亢的咏叹调从那瘦小的身躯之中迸发,倏忽间便直入那高天之上。
于是,随着她的字句一一落下,无数飘荡在四周的云气开始向着此处移动,冰冷的气息开始向着四周弥漫,更多的冰晶从汇聚而来的云气之中凝结落下,抚平了荡漾的大海,将其化作一块巨大无比的洁白地毯。
但少女并未在意这些,她只是收回了手,迈步向前走去。
“喂喂喂,别告诉我她是想要就这么走过去啊。”
使劲拉扯着奈尔的衣袖,踮着脚探头张望的索菲亚惊讶地嚷嚷出声:“就算是在海面上制造了大范围的冰面,但只是借助着这些脆弱的结晶的话,是无法到达那些出事的船只附近的吧?弄不好还会半途中就因为冰面开裂掉进海里吧?”
她说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开拥挤在自己面前却毫无作为的人群,尽可能快地去阻止那在她眼中看起来像是要自寻死路的精灵少女。
“小姐小哥,你们是从别的城市来的吧?”
身边,一名看上去似乎是在码头工作的老汉,笑呵呵地开口说道:“不必担心艾洁娜大人,她可是冰系方面的专家,只不过是在冰面上行走什么的,这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没想到艾洁娜大人今天居然恰好在城内啊……有了她的出手,想必那些危船上能够活下来的人就又多了好些。”
索菲亚疑惑地停下了动作:“难道你们都不担心她的安全吗?她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小孩的样子……”
老汉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而后向着那被他称作是艾洁娜大人的精灵少女方向努了努嘴道:“我们只需要看着,并且为远方的那些人祈祷就行了。”
“怎么能够让我对于一条如此年轻的生命将要遭遇危难的状况视而不见啦,我看我还是……啊!”
下意识地顺着老汉的视线望去,原本还打算冲出去的索菲亚目瞪口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连张大的嘴都忘了合拢。
此时,那小小的精灵少女已然来到了这处码头与大海的分界线前。
明明是如此危险的境况,但不知为何,在无边的白色承托下,却又显得那小小的人如此透明飘渺。
没有任何地停顿与犹豫,艾洁娜向着被白色的冰晶所覆盖的海面,踏出了依旧如同在平地之上行走那样稳定的步伐。
一瞬间,无数的寒气四溢,凝聚成淡白色的气流弥散在近海面上,将她足下的细小冰晶冻结为牢固的冻白色冰道,无数巨大透明的冰簇随着她的脚步落下在这片白色的冰毯两侧绽开,如同一位又一位沉默拱卫着她的侍卫,侍立在冰道的两旁。
娇小的少女仍在歌唱着,沿着笔直的冰道不断向前。
陌生却又动听的言语从她的口中吐出,化作有形的力量,抚平了大海,冻结了即将落地的绝望。
她的速度很快,于是那长长的冰道便迅速地延展向了远方,不一会便望不见其另一端的去向,只能够远远地瞧见那些不断在冰道两旁绽开的透明冰花,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纯粹的希望之光。
“真美啊……”
有细碎的感叹声响起,而后便有着嘈杂的细语在四周扩散。但无一例外,这些话语中包含的都是对于少女所行之事的惊叹与感激,又或是只是单纯地震慑于那壮丽的伟迹,在远远地眺望中,心生向往。
肉眼可见的,远方的危船停止了坠落,短暂地被某种庞大的力量冻结在此时的位置上。
明亮的耀光在远方亮起,台下的观众们发出了热烈的呼声。
十数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退幕后的主角再次登台。
伴随着逐渐接近尾声的曲声,当她再次登至台前,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无数跟随着她的脚步一同回归的人们渐渐出现在冰道之中。尽管他们的衣衫略有不整,面上也仍旧残留着些许的惊恐之意,但那瞳底亮起的喜悦与希望之光,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在那里,一如他们的归来带给围观者们心底的冲击与喜悦。
“——最终,所有应得到拯救的人,都迎来了救赎的光明。”
伴随着歌声中最后的词句落下,少女轻提裙摆做了谢幕,而后伴随着一整微光闪动,就像是在阳光下捏起一片透明的冰花那般,无声地消融在了四周涌起的欢腾海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