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六 “自由之城”奥捷尔城
——这群家伙,显然是都疯了。
跟随在三人身后重新折返回奥捷尔的索菲亚,看着前方三人那满是跃跃欲试的背影,满怀绝望地思考着。
——当然,会选择和他们一起回去的我,显然也是疯了。
下意识地拂过悬挂在右腰上囊袋,再次确认过携带的几样药剂和材料后,索菲亚伸手将自行翘起的嘴角抚平,小小地呼吸了几下,重新稳定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看着身后因为突然遭受了来自正面的意想不到的袭击,此时正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上,昏迷不行的追击者,索菲亚清楚地感觉到,有某种名为“好奇心”,以及“期待感”的事物,正在自己的心中不断升起。
这显然是有些异常的反应,尤其是对于她这个再次活过来的人来说。
她的身躯早已被埋葬在几十年前,她的灵魂也在漫长的消磨中只余点滴。
她的思维开始固化,意志沉沦,不再有欢喜和悲伤,不再去怀念与遗憾,仅被一口未能抒发的郁气吊着,在过往的记忆中最为深刻之地四处徘徊,寻求着救赎。
不过好在,在一切都即将逝去的最后一刻之前,她遇见了四处游荡的神明眷者,有幸蒙受了来自神明的恩典,以留存下的点滴作为最初的基底,于痛苦间锐变,由此而新生。
她已然并非是过去的她,但又未能够从过去留下的阴影中完全地脱离。
但,此时,随着不断的前进,名为“索菲亚”的这个存在,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正真正地活着,这一事实。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不错,甚至可以说,状态十分好,虽然并非是全然的自由之身,但却已然开始奋力挣扎出过去的阴影,因有了目标而充满了希望与决心。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拂上悬挂在腰间的囊袋,雪色的斗篷下,金色的眼瞳紧盯着坐落在山脚下的不眠之城,口中轻声喃喃:“请一直注视着我吧,奈尔大人。我将谨尊神明们的旨意,奉行您的意志,贯彻您的信念,并将您所渴求的一切双手奉至您的身前……
“这一切的轮回与反复都将会有着穷尽之时,即便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也将会追随于您的左右,协助您从中寻找出那唯一正确的解答……”
……
奥捷尔的城内的街道上,灯火长久地向着四周散发着自身的光辉,将这个城市的天空映照得格外的明亮。
不怕死的商贩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往来的行人虽然追逐着无尽地乐趣,却都在外表现得异常得体,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得罪了隐藏在路过的人群中的哪个大佬。
绕过在小镇口徘徊的“猎人们”,从城市的外侧迂回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赶在被他人发现之前,借助着奥捷尔高大的山体,一行人从山岭的侧面潜入了这座没有完整外墙作为防御的城市,与无数砖石累加的石墙下行走。
这座城市没有修建完整的外墙的理由很简单,奥捷尔城本就是依托着加莱的官方不愿意大费周章地跑来西南这处时常有火山爆发的地域上抓捕在逃的要犯,从而付出导致大量折损人手的代价,因而在不断积聚了因为各种理由逃至此地的犯人们后,自行组建、自行管理的一座城市。
相比较加莱本身为了维持境内安定而略显严苛的律法,奥捷尔城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与重生后的混乱后,最终在那一代的几位“统治者”互相的商讨之中,只留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切后果自负。
于是,在长久的时间之后,这座城市变成了如今这副怪异的模样:
并没有人规定不可在路上随意厮杀,但却无人随意在路上对他人展露出敌意;并未有人下达禁令禁止违背信誉的举动,但大多数的人们却仍旧试图用最为诚信的举动博取他人的善意;并未有人阻止过彼此之间的轻薄,却从未有人敢于僭越,甚至为此而长久地耿耿于怀。
刨除那些微不足道地隐藏于地下的黑暗面,这一座全然由拥有着怪异扭曲的心灵的人们所组建而成的城市,居然有极大地概率是加莱境内最为平和的城市之一。
但,既然有了那明媚的光照耀于地表,就必然有那深邃如渊的黑暗深藏于地心。
无数涌动的黑暗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般,奔涌在这座城市的无数支脉之间,于无声中将一切其所能够触及到的事物尽数缓慢地吞噬,而后与自己同化为一体。
无数人为了只为换取那绵薄如纸的希望,便将一切尽数抛弃,来到了此地。他们将自己的全副身家压上,却不知自己只是他人手中可有可无的卑微棋子,无法发出半分属于自己的声音,只能被那无情的浪潮裹挟着,化作了这片潮水中无法被留意的细小水滴,不断拍击在两岸上,而后随之退去,最终在被磨灭了一切可能的价值后,彻底地沉入河底,于河床上化作淤积了无数泥泞的灰土中的一员。
或许少有人能够从中挣脱而出。
但那毕竟是或许。
毕竟,只是少数的幸运儿。
恶狼的视线在黑暗中注视着无辜闯入了他们领地之中的猎物,早已被打磨得光亮的刀叉还未完全举起便已然开始落下。
走在最前方的阿诺回过头,注意到跟在最后方的索菲亚那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想了想,还是露出一个略带善意的笑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索菲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非是心有忧虑,而是在思考之后需要做的各项事情,以及需要做的准备。
“别想这么多了,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即便是想要回头也来不及了。
“我们目前也成功地混了进来,接下来才应该是最有趣的表演,向着诸位不怀好意的家伙们拉开序幕的时候啊!”脸上带着充满干劲的笑容,切莉此时可以说是信心满满。
她向着索菲亚伸出手,少女的脸上又一次带上了灿烂的笑容:“虽然由我说这种话不合适啦,但……诶呀不管了!
“总之,欢迎来到‘自由之城’奥捷尔!我们的新伙伴!”
二三七 被掩盖的信息
在城市的边缘随意地寻了处旅店要了间大房间住下,虽说价格要比起以往索菲亚住过的那些都贵出不少,但好在它足够大,也足够安全。
虽然一开始对于安全这一点索菲亚持着十足的怀疑,但在眼看着一个前来闹事的家伙被立在门口的两名魁梧壮汉当场哄打了一顿狠的之后,索菲亚也只能把这又涨了不少的怀疑咽回了肚子里。
——别多事,小命要紧。
瞥了眼那已然进气少出气多的倒霉蛋,在心中低叹一声,索菲亚便不再关注,跟随在似乎是早已见惯这种场面的三人身后上了楼。
确认过身后并没有尾随的人,房间内的门窗也尽数封闭后,在索菲亚有些疑惑的目光中,道奇将房间内最后还敞开的大门轻轻闭合,而后随手从不知哪摸出一个撰写有小型法阵的圆盘,轻拍在了闭合的门缝之上。
几乎是法阵被拍下的一瞬间,一道深紫色的光芒便在圆盘上一闪而过,迅速地扫过了整间房间,而后隐没不见。一切都维持着本来的原状,唯有原本还能隐约听见的廊道内传来的往来行人的交谈声,随着燃起化灰的圆盘,立马便消失在了耳畔。
——是法师塔私下里贩卖的隔音法阵。
索菲亚迅速地认出了刚才生效的那道紫光的本质。
那是由法师塔的一名大法师带领的团队所研发更新的,仅在少许十几人间流传贩卖的隔音法阵,其用途则是可以在有需要的情况下,短暂地于封闭良好的室内,构建一个无法被在身处与阵外的人所窥探、窃听的隔音密室,持续的时间经过测算,确认其大致可以稳定维持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
——也就是说,这几人和法师塔内的那帮死脑经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至少,在来到这里之前,关系很不错。
因为是法师塔内部开发的事物,虽然有对外进行小份额的贩售来回收付出的成本,但为了避免被他人恶意运用,如果并非是本就登记在册并抵达了一定条件的塔内法师前去购买,则会被要求一定要将购买人的个人信息和目的尽数登记在册,并且必须得到有着足够位格的人的担保,以此来规避大部分可能会法师的风险,以及在发生相关事物所带来的恶性事件后,进行追溯和调查。
虽然这一规矩十分地麻烦且繁杂,但正是因为有了如此严谨的态度和规范,拥有着恶念凭借这一事物来实施暴行的案件数量几乎可以说是极为罕见,少见的几起也并非是由原本的买主所造成的,而是在被人掠去或是于无意间丢失被他人拾取后,才因此引发的。
不过,有赖于这一事物的出现,一路上仍旧维持着应有的警惕之心的索菲亚多少还是感到了轻松起来,虽然仍旧对这突然对自己展现出热情的姿态的三人的真实目的持有一定的怀疑,但至少可以确信,对方的本质确实并非是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一样的恶者。
就如同自己的灵感一直以来所告诉自己的那样,眼前的三人的心中有着足以温暖他人的光明正在闪耀,犹如一盏黑夜中照亮了归家旅人前路的明灯。
再三确认四周的布置不存在任何问题,于松软的沙发上坐下,正对着索菲亚的切莉和阿诺这一对姐弟突然对视了一眼,坐正了身子后,向着索菲亚郑重地行了一礼。
有些惊讶地注视着对方突然的举动,索菲亚得到了重新直起身来的少年的回答:“很抱歉,虽然之前一路上有说那么多的借口和理由,但若是不让我将一切都解释清楚的话,想必今夜我将难以安眠。”
稍作迟疑,早已有所猜测的索菲亚轻轻颔首,示意自己正在耐心地聆听。
“是这样的。”阿诺的神情明显地犹豫了几秒,“先前在回来的路上,我曾听你提起过,你在前来奥捷尔之前,曾经对这座城市做过大致的了解是吧?不过我想,你得到的一切的信息,大都应该以一群神秘的人突然出现,大闹了拍卖场为终点,而之后的内容怎样都探查不到,对不对?”
索菲亚再次点头,顺着对方的话语,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丝猜测。
阿诺又以此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不过在身旁切莉的不断鼓动下,他最终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确实没有猜错,你所得到的信息中,那一次大闹了拍卖场的人,就是我们三个。”
伴随着这句作为开场,就像是终于掀开了话匣子,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说了起来:“这件事虽然说当时在场的那些家伙们都知道,但为了某一部分人的利益和当时的形势考虑,虽然最后没有对我们三个采取最为严厉的措施,但也严禁在场的人将在场发生的事情对外传扬。
“不过这其实也与我将要告知你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关联,我想要提及的是另一件事。”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在那件事后,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三个被奥捷尔城内的一名名为‘鬼手’的‘统治者’所招募,被委托着一同前去临近的一座先开发出来的古迹内进行深入的探查。虽然‘鬼手’并非是‘黑骑士’那样乐于耍阴招的人,但他的暴力更为直接,所有敢于当面驳斥他的人,据说最后的下场都极为惨烈……”
有些不耐地猛拍了下自家弟弟的后背,切莉直接打断了阿诺的话语:“我们之所以选择接下了那次的委托,并非是因为害怕或是迫于对方的威严,仅仅只是因为我们想去看看那种曾经被掩盖的古迹之中,是否还留存着额外的信息。”
“那么,你们是找到了什么?”索菲亚有些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对姐弟。
说实话,如果将相同的选择摆放在她的面前,为了满足心中突然出现的那颗好奇之心,即便是明知道眼前就是险境,她也愿意为此走上一趟。
“我们确实是找到了一些过往留存的痕迹。”有着相似的雪发红眸的姐弟两人对视一眼,以同样的频率轻轻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那是我们之后会又一次遭受劫难的开端,也是我们想要再次回到这里的理由。
“我们想要阻止之后将会因此引发的一切。
“因为我们在那处古迹的深处,所能够找寻到的事物,唯有‘灾厄’,与‘死亡’。”
二三八 心之音
“‘灾厄’,与‘死亡’……”
口中喃喃地重复起这两个短语,金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中,索菲亚不禁有了那么一瞬的失神。
她当然清楚那是什么。
就如同她已然明晰那终将到来的使命一样。
那无数的分叉支路最后终将同归于一路,导引向同一个目标。
“……我明白了……”眨了眨眼,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索菲亚斟酌了一下言语,旋即有些好奇地问道,“不过,你们现在告知我这一件事是为了……”
其中一双血色的瞳孔仍旧真诚地望向端坐在面前的女子,深处含有一丝极为清晰的歉意:“因为那一次的探索,我们和身为‘统治者’的‘鬼手’有了一次为时极为短暂的合作。但你或许也能够猜到,我们同他们之间毕竟有着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定有口头的约定,但在合约还未完全完成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的首领以一件小事为由再次决裂了。”
“所以,你们昨天下午会去往小镇镇口的理由是……”
轻轻点头,阿诺顺着索菲亚的问话说道:“就像是你昨天下午所看见的那样,我们之所以会在那时出现在小镇的边缘,就是因为遭到了‘鬼手’遣派的那群‘鬣狗们’的追杀,不得不被驱赶着跑向了镇口。老实说,当时你突然奔出来大喊还真是吓了我们一跳,都在警惕你是不是‘鬼手’那个暴脾气派来下黑手的。
“不过显然你并不了解城内的一切,我们也在随后的奔逃中逐步打消了对你的怀疑。而后,就像是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为了帮助你躲开追踪着你身上残留的标记而来的猎手们,同样也是为了我们之后可能会有的计划,我们一起潜回了城。
“不过,有关于我们和众多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这一点,是我们必须告知于你的,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也为了我们的心灵能够重归于安定。要知道,如果你决定和我们继续呆在一起,所要面对的可能就不仅仅只是‘黑骑士’他们,而是众多正窥视着我们手中所掌握的秘密的存在。
“他们深谙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虽然各自的目的与利益各不相同,但毕竟都是长久地掌控着这座城市的存在,总能够得出一个符合彼此利益的切入点,届时我们只会面临更大的压力与挑战,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他说着,下意识地抿紧了有些干裂的嘴唇:“我在城内认识一个可以破解黑骑士常用追踪手法的朋友,明天一早就可以带你去找他,在解决了遗留的问题之后,你即便是选择离开,我们也不会怪罪于你,甚至可以让道奇保护你,将你安全地送离这里。
“而之后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没有继续再说。
“……听起来,你们现在所作的事情,就像是在悬崖边的钢丝上起舞那般,危险而又充满挑战。”
嘴角带着一丝优雅的弧度,再一次感受到生的活力的年轻女子微笑着,金色瞳孔内却全然没有名为退却的影子:“但我其实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解答。”
看着那三双聚集过来的眼眸,索菲亚将一根手指在自己的眼前竖起。
她微微歪过头,虽然不解,却仍旧满是优雅:“先前你所说的那些我其实都理解,如果是在别处,依照你们的所作所为,想必能够获得极大多数人的信赖与肯定。但,这里毕竟是最为自由的奥捷尔城,黑暗与背叛才是这里的代名词,而非是如同身处加莱王都那样,大部分人都向往着,力求将爱与平等播撒世间。
“依照你们刚才所言,你们现在所要面临的处境显然已经是极度危险的状态,想必若是我身处在你们现在的境遇,善加利用身边的一切才是最优解。比如说,将我这个突然冒出的、不知道是否能够完全信任的拖油瓶,当作是某种诱饵或者是必要时刻的弃子,以此来更多地保全自己等人的状态。”
她扫过少年有些躲闪的眼神,仍旧毫不怜惜地将恶念堂皇地公之于众:“那么,要达成这一条件的前置是什么?作为单身前来,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全然只听到过只言片语,并且还遭到一名‘统治者追杀’的单纯女性来说,我此刻的内心显然是充满了迷茫与恐惧。只需要给予点滴名为信任的‘毒药’,同时辅以肢解过的真实话语混合零星的谎言作为‘吊线’,就可以将我完全掌控在手中,任由支配。”
“但,若是想要达成这一切,最主要的部分,则在于那杯肢解过的真实之中。”她摊开手,后背依靠向垫在身后的靠枕上,神情随着讲述愈发地放松,“你现在已然将大部分的真实告知于我,其中的一部分理由就像是你所说的,为了自己的良心。
“嗯,我现在确信了这一点。那么,还有一部分呢?”
“什么?”阿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你刚才给出的,只是一部分的理由。”索菲亚再次重复起了自己刚才的话语,同时做出了断言,“但这绝不是全部。”
她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半眯起眼,审视地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伸出的食指点向自己的心脏处,做出了耐人寻味的发言:“你发现了吗?那个从你的心底所传来的声音,一直困扰着你,却被你以其他理由遗忘,或是转移,从未真切地关注,并且加以聆听。
“你忘却了什么,你的潜意识这么告诉你,同时也警告着你不要去多加探寻。而不止是你,你的同伴,或许还有一部分你的熟人也同样如此,你们都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因为不同的理由忘记了同一个存在,同时被强制地警告着,自主规避了所有探寻其中真相的想法。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现象,但也正是你愿意相信我的另一个理由。
“而你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静下来想想,仔细地、认真地聆听从你的心底传来的那个声音。”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望着满脸茫然地对望一眼的三人,脸上挂着一丝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微笑。
——我心底……的声音?
有些茫然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阿诺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长久没有发声。
即便是满心都被浓重的疑惑所填满,但身体却已然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自行行动了起来,于脑海中快速地闪现出过往所经历的一幕幕。
从出生,到成长,从跟随着父亲前去草原玩耍,到与一个个冒险者相遇冒险,从追求着新奇而四处探索,到如今为了某一个目标而付出努力……闭起眼,思绪的涟漪在黑暗中不断向远方扩散,在触及壁垒后再次折返。
于是,在仅有呼吸的无声中,心底的回音越发清晰。
不知怎地,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低哑,渐轻至无:“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某个熟悉的人……”
他猛地睁开眼,没顾得上擦拭额头淌下的冷汗,红眸中溢满了震惊。
——那是谁?
二三九 唤醒
——那是谁?
从回忆中惊醒的三人彼此对望着,一时讷讷不能言。
明明应当是极为熟悉的存在,却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抹消了那般,只余下丁点不甚清晰的印象。
他们本想向着貌似已然知晓了一切的索菲亚进行询问,转头却发现对方早已不在大厅内,而是在简单地洗漱后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睡下。
作用在大厅内的隔音法阵早已过了生效的时间,门外却许久都没有细碎的交谈声传来,似是外界已然归于了寂静,只余下些许的游人仍在夜半的大街上四处闲晃。
简单地盘算了一通,三人仍是没能得出半点结论,只能彼此对望着,心中却乱得犹如打结的麻绳。
“已然很晚了。要不……还是等明天大家都起了,再说吧。”
最为年长的道奇沉声说道,得到了姐弟两的一致赞同。
确实,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今天遭遇了一系列过于紧凑的麻烦,又在深夜得到了如此麻烦的信息轰炸。一时间之,即便是原本自觉脑子还算不错的阿诺,都感受到了一阵阵从脑仁深处传来的刺痛感,完全没有了精力与心力接着分析目前的状况,只能寄希望于明天一早起来,所有的麻烦都能依次有序地解开,而不是纠结在一起,让彼此为难。
彼此无言地退去,随着各自门扉被关闭的响动,四人借住的屋内归于了寂静。
他们或许已然放空了脑袋,在无言中沉沉睡去,又或许是仍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虑迷茫着那被自己遗忘了的记忆。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知道今夜在每个人的房间内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又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唯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轻声哼唱,在众人的梦境深处回荡。
轻轻将腰间一直悬挂着的囊袋取下置于手边,结束了晚间祈祷的索菲亚,站在没有被外界光芒所照亮的窗台前,抬头仰望着漆黑天幕上被浓厚的云层所遮蔽的半轮明月,长久地怔然,最终缓缓叹了口气。
猛地将帘布拉拢,她转过身,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主意,拔去几瓶随身携带的药剂上的软木塞,待其充分逸散在室内的每一处角落后,这才深吸一口气,探手深入未明的某处,一阵摸索后,犹如捏住了某物般小心地向后拉动。
于是,带有些许的青草芬芳的气息渐渐充斥在了屋内,随着不断扩散的绿色光芒,一同向着世间的众生展现着自己的存在感。
将青绿色的晶石搁置在一旁早已准备号的金色圆盘中,闭了闭眼,右手虚化后再次从虚空中摸出了一块通体缠绕着紫黑色雾气的灰色晶石碎块,将其小心地放置在一旁的银盘内,而后一边给自己拍下抵御异常状态的神术,一边快速地后退了好几步,紧贴着墙边站立着。
随着灰色的晶石中,缠绕在周围的紫黑色雾气快速地侵染起其周边的一切,本就已然将大部分屋内的空间缓缓转化为更适合自己的特性的绿色光环,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疯狂地展开了反击。
一时间,细密的橙色雾气不断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显现,于无声中频频爆散,化作了更为淡薄的雾气,不断有紫红色的小型电弧在雾气出现得格外频繁的区域出现,与浅绿色的光环交互后,爆发出明亮的光芒。
有些不耐地咂了下舌,索菲亚瞥了眼腰间开始快速蒸发的药剂,紧皱着眉头,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得停歇,反倒是更快了几分。
先是快速地打开了存放有漂浮着星点细小结晶的透明液体的试管,从中取出约莫半指甲深的分量,盛入被圣洁的水温润过的银杯中,而后又已于火上烤过的银质匕首毫不犹豫地抹开手腕,看着鲜红的血落进被热灼的火烘烤过的鎏金瓶内,最后取出等分量的,混合有银白色液体的血液,将其分别滴加入其中。
她再三审视着自己的操作步骤,待到确认无误,灰绿两块代表了某种权柄碎片的晶石内里的光芒开始暗淡,争斗不再激烈后,便是将其先后丢入鎏金瓶内,再以银杯封口。
剧烈地震动从瓶身传出,却又被某种莫名的力量以银杯牢牢地封印在瓶内,无法切实地影响到外界的一切。
将随身携带的囊袋打开,闭上眼,索菲亚跪坐在原地,一手拂过胸前,低头做起了祈祷。
她的身躯变得透明,与呼吸间闪动着并不纯粹的光芒,并不耀眼,只是淡淡地在室内点亮,从中割离出采集到的某种特定的要素,并以此作为桥梁,联通向白银镜海的彼端。
于是,便有着来自遥远过去的、轻柔的歌声响起,连同早已构建完毕的硕大层叠的阵法一同奖励于此界。
白色的人影安静地坐在最高处,向着这已然被隔绝在众多感应之外的小小屋内,投来满是温柔的一瞥。
鎏金瓶与敞开的囊袋以同样的频率震动着,若有若无的呼应吸引着其中的事物从中自行飞出,一者是鲜红中闪烁有点点银光的血液,一者则是犹如是纯粹白光团聚而成的光之茧。
它们自行嵌入层叠阵法的最中心处,于短暂的运转后,被一道纯粹的力量贯通,彼此侵蚀,逐渐混合为一体。
无数的银色光点从中轰然地扩散,随着某一个意念的回归再次开始了重组。
从脏器到骨骼,从肌肉到皮肤,从微闭的碧蓝瞳孔到及腰的银色长发,心跳与呼吸开始同步回归,从生疏地短促喘息,恢复到悠然的长叹……过往的存在与记忆灌输回归,非人的造物再次转变为近似人型的存在。
“他”睁开眼,无神的双眸平直地望着没有事物存在的空白天花板,余光中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人影最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目光迟缓地移去。
伸出纤长的手指,白色的神明轻轻点在由自己一手创造的生命的眉心,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二四〇 归来
静谧的黑暗之中,逐渐有明亮的光芒出现在远端。
温暖,明亮,却有带有一丝严苛的公正,平等地向着四周展现着其自身的身姿。
向着远端那道微小的光芒行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这片时间也仿佛失去了其本身意义的空间之中,无数闪耀着细小灵光的碎片从四周汇聚而来,组成了一个不断向着微光行进的模糊人形。
虽然很微小,却又真实存在着,那道人形切实地行走在自己脚下地道上,不断地向着那遥远的远方接近。
“他”微微侧过头,倾听着无声的底层间或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某种极为悦耳的歌声,从最初的近乎似无,已然到了如今几乎稍加注意便可听闻的程度。
但这片黑暗的本质理应是寂静的,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交流的存在。
“他”环顾着四周,无数的畸形造物在那无法被直视可见的深黑中缓慢地徘徊。
它们仿佛都看不见那远处的细小微光一般,只是无助地在原地来回行走着,或是挥舞着自己那无数的触手和长须,肆意地拍打着自己身周的一切。
没有任何的交流在黑暗中发生,又或是说,生活在这片永恒黑暗的夹缝中的生物,本就是不需要任何地交流。
它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着转,与自己玩着自己吞吃自己的恶劣游戏,直至将自己的存在形式耗尽,孤独地瘫倒在原地,等待着那漫长地终结来临,或是再一次恢复原状后将自己吞食入腹中。
似有所感的,“他”转头望向远端,某种带着腥臭粘液的巨型怪物从“他”是身边走过,露出了本应被其所遮挡的黑色空洞。
——【就像是有什么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事物被燃尽了一般。】
“他”如此想到,只是看了几眼,便没有多做关注,再次向着远方行去。
白色的光斑似乎变得稍微大了些许,耳边回荡的歌声也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他”低下头,看向那被自己身周所汇聚而来的碎片略微映亮的地面,望着那深黑色的深池,有些迟疑地左右扫视了几眼,侧走了几步,绕了过去,而后看着原本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某种伏趴于地表、背生荆棘状骨刺的犬类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行径路线,在踏入深池之后,无声地没入没有任何反光的池水中,再不见踪影。
“他”再次向前行走了一段距离,下意识地低头,看见了那根被自己踩在脚底的骸骨。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留下的骸骨,零乱地散落在附近的地表上,简陋破碎的布衣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骸骨身份的显眼标志,虽然能够遮掩住对方大半早已被时间所腐化的身躯,却无法将那显露在骨骼表面上的无数裂缝完全遮蔽。
越是向前行走,散落的骸骨便越多。从一开始还能够绕道走过,到最后不得不伏趴于其上,手脚并用地踉跄着,向那远端攀爬。
那道愈发明亮的微光虽然较最初已然放大了不少,给人一种正在缓慢接近的感觉,却仍是在遥远的远端,在那渐渐隆起的、肢体交缠扭曲的骨山高处。
闭上眼,温柔的歌声已然近在耳畔,但却一直有着稍纵即逝的窃窃私语从四周间或响起,无法探听到具体的来源,也无法得知具体的内容。
而后,一个疑问在心底悄然升起。
——为何我会想要去往那道光亮的方向?
模糊的人形手上的动作稍缓,沉默了一会,仍旧坚定地向着那道存在在视野尽头的光明不断攀登着。
【或许,本就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
“他”看见了那道光,便想要着要去靠近。
【因为那道光的存在,便是唯一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会如此向往那道光呢?
【因为它将这片毫无生机的黑暗照亮,指引了我的前路,也将我的世界点亮。】
——你的前路是什么?
有某种未知的存在正在耳边低语。
——是去走你过去一直行走的路吗?
望向左侧,血雨从天而降,将所能够触及的一切都融化为软烂而又泥泞的残渣,无论是否存在生命,一切都在不断坠落的燃有大火的落石中,归于平等的终结。
——是去走你前辈为你准备的那条坦途吗?
望向右侧,面容清秀的少年站立在高处,俯视着在灾祸与苦难中挣扎的世间万物,面上带有病态的笑容。祂的眼中有光,却并非是因有力量将万物毁灭后所残留下的热切的狂意,反倒是隐含有一丝对未来的深切的期待。
无数的碎片汇聚向那攀往高处的人影,“他”是身躯越发凝聚,嘴角渐渐翘起。
——又或是说,你希望遵循着来自某位高位者的意志,去率领祂散落在世间的羊群?
通体被柔和的白光所掩盖的白色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带着神秘朦胧的微笑,以慈母的心态,期许着信徒心底的请求。
【都不是。】
低头凝视了许久沾染上暗红色液体和腥黄的粘液的掌指,虽然感觉心底稍有不适,却仍在心底平静地回答者对方的提问。
没有再去理会身周那不断沾染到的各类液体,也不再理会掌指触及的事物变得绵软细碎,不好着力,“他”向着前方不断靠近,于是那本应遥远的距离也开始缩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爬上了这堆积成山的事物的顶端,原先仅如针尖般大小的光点已然仅在咫尺,将“他”沾染了无数各异液体的身躯和足下的骸骨之山映亮。
温柔的光芒将“他”的身躯笼罩,不再有深黑的寒冷,带有微微的暖意从心底升起,使“他”不禁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困顿感。
耳边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消失了,庄严的赞歌则犹如从高天之上的彼端传来,与胸腔中再次跳动的某物形成共鸣,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重归于完整的灵魂开始燃烧,无声中腾起了银白的冷焰,将那残存的裂纹烧融,使其再次归于一体。
有些怔然地伸手拂上自己的胸腔,澎湃的生命力从灵魂的深处涌出,又有骇人的死气缠绕在身周,而后没入内里。
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并未互相干扰,只是各自团居于一处,在维持着自己的那一部分技能的同时,沉静地好似陷入了安眠。
唯一一句短短的疑问,在心灵的低端传来。
——于你自己而言,你的前路在哪?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划过,微笑着伸出手,感应到某种气机的人造物,触及了那一直就悬挂在前方不远处的明亮光芒,从混沌的黑暗中醒来。
察觉到眼角的温柔白光,他转过头,注意到了白色神明的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意。
“很简单,”他在心里最后对那个声音喃喃道,“我的道路一直在脚下。只是过去的我一直都在迷茫着,所以未曾有正视过它罢了。”
纤细的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处,像是感悟到了什么,又像是从幻梦中被人惊醒,思绪重归于清明,迟钝的魂灵也再次变得空灵而纯净。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二四一 这不是巧了嘛
带着尚且未能消去的疲惫,从困倦中醒来的切莉与阿诺这对姐弟步履缓慢地请求推开房门,却在瞬间,就因猛然注意到有一位陌生的存在背对着自己等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厅之中,提起了强烈的警惕之心。
大略地打量了一眼目前的情况,大厅内仅有一名未知的存在,没有战斗痕迹,也没有然后显得异常的物件挪动。稍作感应,店内其他的住客悠然地从门前晃过,关闭的门窗外也没有丝毫被人封锁的迹象,甚至连可以会用来放置屋内人员逃脱的拦截手段都没有准备。
将视线移回大厅之内,切莉这才留意到,昨天下午刚刚认识的新同伴,此时正好好地端坐在客厅之中,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小声地同另外一人交谈着什么,想来应该是与她熟悉的存在,满是警惕的神经这才稍作放松,但转瞬间,心中绷紧的丝弦却因为紧接着浮起的另一种危险的猜测,不得不再次承载起本不应该有的巨大压力。
注意到侧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的女子,因注意到自己等人的存在后逐渐抬起了目光,悄然靠的切莉赶忙竖起了一声食指立于嘴前,又指了指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陌生人,无声地询问对方这是谁。
仍旧是昨日那身雪色斗篷的黑发女子,今日倒是将原本扣在头上的兜帽取了下来,有着柔亮光泽的大波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就像是质地上乘的绸缎那般,在清晨的阳光下闪耀着朦胧的辉光。
于瞬间理解了切莉的意思,索菲亚不禁有些惊讶地长大了双眼,小小地瞥了眼注意力此时正在自己手中某物的银发青年,随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一瞬间转换为了了然的神色,双眼眯起,嘴角也仍不住愉快地向上勾起。
“没事的,都过来坐吧。”
她伸出手,向着好似被瞬间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因而浑身僵硬地打颤的两人,小幅度地挥了两下,再次瞥了眼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这边的青年后,向着已然表露出明显的攻击倾向的两人,露出了友好温柔,同时十分优雅的微笑:“我刚想着要不要去叫醒你们,又想着现在这个时间怕不是太早了,昨天你们睡得晚,打搅了可能不太好……结果我这边还在想着呢,一抬头,就见你们出来了。”
“咳,这不是巧了嘛……”
既然自己的隐藏已经被对方戳破了,那必然是无法再无声地接近对方了,切莉轻咳一声,同自家弟弟对了个眼,沿着茶几的桌沿绕了一圈,干脆大大方方地直接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在沙发上坐下,并未再同昨天晚间那样,随意地躺平在柔软的靠背上,姐弟两人此时的神情严肃,后背挺得笔直,都是认真仔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抬头望来的银发青年身上,上下仔细打量着。
——银色的长发,冰蓝的瞳孔,秀气的脸庞,还有看起来有几分瘦弱的身材……咦……为什么总觉得很眼熟呢,明明根本没有和对方见过的印象……否则至少那头异常显眼的银发是绝对忘不了的……
再次对视一眼,姐弟两从对方的眼底都看见了分明的困惑。
在他们的对面,仅穿着一件有暗金色纹路作为装饰的纯白棉质风衣的青年,此时好似全无防备都依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双腿交叠,右手上则有一团闪耀着点点银辉的白色虚影不断地转着圈,让人无法从中窥见其实体。
而在本应空无一物的茶几之上,光芒略显暗淡、表明之上有着诸多裂纹的两块晶石则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一块带着浅淡的草绿,一块带着深沉的紫灰。
因为对方没有刻意地进行掩饰,两人都十分清楚地听见了黑发的女子向着身旁银发青年介绍自己的声音:“……蓝色的这位是阿诺,红色的这位是切莉,他们是一对姐弟,还有一位是道奇,不过可能时间太早了,所以他还没起来。”
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回复身旁切莉“哪有靠颜色来认人的”小声的嘟囔,阿诺决定先由自己挑起话头,好搞明白现在出现在此的陌生人到底是谁。
“早上好,先生。”他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淳朴一些,“您或许已经听身边的这位小姐说了,我是阿诺·佩恩,身边的这位是我的姐姐,切莉·佩恩。”
随着自我介绍的话音落下,阿诺眼尖地注意到对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起眼的弧度。
有着显眼发色的青年停下了手中不断旋转的某物,从慵懒的坐姿转换为了稍显认真的姿态。
“我认识你们,虽然你们大概率已经失去了对我的记忆,但这确实并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着有些莫名的话语,“那么,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奈尔,奈尔·卡莱普斯。当然,我更喜欢别人直呼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姓氏。”
——十分简单而合理的要求,并不难办。
脑海中一瞬间撩过如此的想法,阿诺的注意力投向了对方已然静止的右手。只见一根周身有着精美雕花纹理的银白色短杖正被对方随意地握在手中,通体向外散发着微弱而莹亮的光芒。
——估计是一名法师,或者是掌握有部分法术的超凡者,那么,要尽可能提防对方的瞬发类法术,当然也不能做得太过于刻意。
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奈尔抬了抬眼皮,就瞅见那对姐弟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虽然清楚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但一时间仍旧不禁笑出了声:“放轻松点,如果在我们分别的这么几个月内,你们并未有改变过你们的想法的话,那我可以很清楚地高数你们,我们都处在同一立场上,并且是最好的同伴。”他瞥了一眼两人狐疑的神色,“如果你们需要证明的话……我说几个名字吧,罗罗莉亚·米兰德,和她的妹妹拉拉米尔·克提斯,以及在奥斯提诺城的冒险者之家坐镇的巴肯先生,想必这几位的姓名你们一定十分熟悉吧。”
“喂!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人的……”
“阁下既然知道这几个人的姓名,想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也十分亲近。”
阿诺眼中的警惕虽然散去了一半,却仍旧余下少许。
他凝视着神情悠然的奈尔,语气沉着:“能否借看一下你的徽记?”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有什么反射着光芒的事物飞向了自己,快速地伸手抓住,多次确认后,虽然其上篆刻的“切尔斯特”是座自己没有听闻过的城市,但既然徽记的本身并无任何问题,那显然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因为自己未曾去过那里罢了,毕竟徽记本身的材质特殊,其上更是铭刻有对应城市内法师塔的认证法阵,造不得假。
至于为什么别的城市的冒险者会和自己所认识的朋友相熟……嗨,多大点事,除开那些因伤退隐的人之外,冒险者满世界到处乱窜才是常态。
他将徽记轻轻放在茶几上,向着对面推回,神情也放松了很多:“很抱歉之前我们怀疑了你,不过这毕竟也是你的出现太过突然,我们一时有些警惕造成的。”
“可以理解。”奈尔轻轻颔首。
倒是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两人对话的索菲亚一时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侧目看向窗外,淡淡地道:“这不是巧了嘛,我昨天刚要睡下的时候,想起了包里有一个固定了远距离传送法阵的小型法阵,于是干脆就把奈尔接了过来。”
切莉、阿诺:“……”
奈尔:“……”
姐啊,你这话术水平,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接了啊!
二四二 过往的噩梦
虽然因为索菲亚那有待提高的话术水平,场面上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但好在三人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么一个小插曲,扭头便将其抛在脑后了。
根据索菲亚对切莉和阿诺,以及迟迟才露面的道奇三人的说法,她将突然出现在屋内的奈尔,解释为了“久病在床,因为自己在睡前偶然翻出了超远距离传送法阵,所以临时决定立刻前去,将定位的信标去除的同时,将对方接至自己的身边,顺便进行治疗和贴身照顾的友人”。
——虽然这话说的和听的几人心里都是十二万分个不相信,但毕竟这理由确实就是这么给了,你也不能完全不看气氛地突然跳起来驳斥对方撒谎。
为了照顾彼此廉薄的面子,也算是看在大家此时还算是同一立场的盟友的份上,姑且也就如此心照不宣地将就了。
至于剩余的?那先等过了这一波之后,来日再说。
毕竟那位被索菲亚称之为友人的奈尔,给三人的第一印象还蛮舒服的,甚至隐隐有一种亲近感,更何况对方不但是翻出了冒险者之家分发给登记在册的冒险者的徽记,更是在随后的交谈中随意地丢出了独属于法师塔下发的初级法师的证明。
这不但从侧面验证了切莉姐弟对于“奈尔是一名法师”的猜测,也让两人的话语在三人的耳中更是增加了少许的说服力。
至于为什么不是用“极具说服力”这种描述……
有些头疼地抵住自己的额头,难以忍受一路上一直端庄优雅的索菲亚小姐,突然开始满嘴不着调地跑起了火车的现状,阿诺深吸了口气,强行忍住自己想要呵斥出生的冲动,决定让现在已经跑偏的谈话换上一个话题。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至少也要让这个已经开始往外飙荤段子的家伙住嘴!
“奈尔先生……咳,奈尔,抱歉,那我就直呼你的名字了。”
因为错误的称呼遭到了来自银发青年的微笑一瞥,悚然一惊的阿诺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立马做出了改正:“既然索菲亚小姐会将你请至这里,必然会将我们所处的困境告知于你。而既然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她仍旧会做出决定将你一同带至此地,那么,想必在她的心目中,你是她认为的,有能力解决此时的存在。
“那么,虽然这是个无端的请求,但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听一听——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能够来解决我们将要面临的这一切?”
他说着,瞥了眼刚才还一副止不住口的年轻女人,却见对方微微低下了头,暗金色的眸光被垂下的睫毛的阴影所遮盖了大半,几是看不真切。
听到了来自阿诺真切的询问,轻轻颔首,银发的青年思索了几秒,就像是在庞大的信息库中以对应的关键词翻找所需的资料,又或是在另一条无法被他人所入侵的独立路线与特定的对象进行交流那般,冰蓝色的眼底微微闪过一道光亮。
“我确实已经向我的同伴了解过,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的大部分事情。”
他开口道,一手柱在沙发的扶手上,支棱起下颚,姿态放松,仿佛此时正在讨论的事情,并非是关乎在场诸位性命的大事:“不过,请恕我直言,有关于你们将要面对的事情,她所能够做到的毕竟只有转述。对于更多更加微小的细节,若非是从当事人的口中亲耳听闻,我无法便无法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我毕竟不是那种掌握有‘只需了解少许要素,便能够逆推还原出全部事情真相’这种方便的能力的存在,因而,若是仅凭我此时所掌握的些许残肢断瓦,便狂妄地以知悉了一切的人善加论断,并且莽撞地开始行动的话……由此所导向的结果,恐怕并不会符合你们的索求,更无法真正地将你们从现下的问题中解放出来,甚至可能会随着不断地深入,遭遇到种种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扫视了一眼端坐在对面,再次换上一副紧绷的表情的三位,啪地打了个响指,而后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那么,现在有哪位愿意来将事情完整地向我讲解一下吗?
“我希望能够从一切的开端开始,一直深入到每一个变化的细节,直到讲述到你们来到这家旅店内彻底进入睡梦中休息为止。具体的开始事件的话……嗯,我想想……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就从你们最初来到这座城市开始说起。
“请不用太过担心,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所拥有的时间还算充足。”
……
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感受着热辣到极致的灼烧感顺着喉管深入肺腑,在进入胃部的囊袋后,随着血液的不断运转和神经末梢的刺激将最为深切的感受扩散至四肢百骸之中,名为克洛德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琉璃色的杯子,低埋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最近又失眠了。
——无边的黑暗之中,恍如光之精灵的羊群在未明的曲调下欢快地蹦跶着,往来穿梭在自己不可视的平面之内,而自己却犹如被人钉住了身形一般,只能僵硬地伏趴在高高地树杈之上,凝视着下方面目未明的人们被那些优雅的精灵无声吞食。
在梦境的结尾,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的他飞快地向着外界逃窜而去,却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完全控制不住地回过头,望见了某个周身释放着柔和光芒的人影,以及对方投来的,满是笑意的视线。
噩梦盘桓在他的心头,即便是未曾明了对方的容貌,恐惧却已然深入了骨髓之中,难以消退。
明明自己已经向着上级打了报告,借此逃命般地来到了奥捷尔城,来到了这个距离四个月前最初产生这个噩梦的奥斯提诺城最远的自由之城境内,却无论如何地感受不到半点自由的存在,随着呼吸所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对于未知的可怖压力。
——对方迟早会找到他的。
——就像传闻中,那些不断逼近做梦者的细长鬼影一样。
过去有着“灰隼”作为代号的男人,深切地知晓着这一事实。
但他仍旧在心底里不断祈求着,这一天能够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谢过酒侍递来的新的酒液,克洛德正想要将其饮下,借此来麻痹自己的恐惧,握住酒杯的右手却忍不住一哆嗦,几乎是要将其脱手而出。
没有任何的预兆,一道仿佛不被他人所感知的清脆声响,从大门的方向悠然传来……
二四三 女巫闲话
轻轻叩击门扉,没有等待房间主人的回应,伴随着一声开门的脆响,归来不久的青年拉开了大门。
“唉,累死了……和那种人聊天就是麻烦……咦,索菲亚,你这是要出去吗?”
将自己摔进房间内的小型卡座里,银发的青年随口抱怨着,咪了口早已盛好的温水,抬眼却见和自己同居一室的“友人”正检查着行装,一副将要出门的模样。
将斗篷的搭扣一一扣上,索菲亚轻轻点头,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将起翘的边角抚平的同时,随口答道:“之前带来的那些药剂因为遇上了各种情况,大多都在路上用完了,于是就想着出门走一趟,到处看看,多少补齐一些。
“至于品种数目什么的……这就不能太过奢求了,我估摸着,能配齐一种定式配方就已经算是好运的了。”
“听起来似乎是会很有趣的样子。”从靠垫中将自己拔出,奈尔思考了几秒,饶有兴趣地问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有关于巫师的事情我了解得还不算多,趁大家现在都还闲着,我倒是想从你这边多学点。”
索菲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
她抬眼,悄然地瞥向青年所在的方位,却没能从对方的脸上窥见任何特别的情绪,只见到有明亮的求知的光芒在对方的瞳底亮起,便又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你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积极主动了。”
她想了想,从不知何处摸出一面仅有巴掌大的小镜子悬挂在腰间,小心地将正面扣向自己,而后又再次用斗篷稍作遮掩,阻断了来自外界的光照。
在床沿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双腿交叠的索菲亚微微前倾着身子,双眼细眯,看向坐在对面的奈尔:“倒是你,这才刚刚醒过来半天,你就开始在外面到处跑了……现在身体怎么样,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你看我这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无所谓地摊开了双手,奈尔扯了下嘴角,想了想,将手中刚刚取出的一小袋还热乎的曲奇向着对方掷出。
他眯起双眼,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语气逐渐森寒:“我只是不太乐于去做某些被人为安排过的事情罢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对方自己都亲自找上门来,我没有理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第一次知道,你的报复心有这么重。”
“这怎么能够说是报复心理呢。现在的情况摆明了是,对方已经明目张胆地堵上你家门口了,还提着刀杀了你一次,并且扬言要除掉世上和你有关的一切的同时,已然将其付诸于行动之中。这已经妥妥地算是砸场来了,不掀桌还怎么玩下去。
“难道你就不会想着,要让他品尝一下同样的痛苦吗?”
“即便是掀了桌,难道就能够从对方的手中夺得那微末的胜算吗?”索菲亚不禁有些无力,“那毕竟也是个真正的神明,虽然是恶面的,但这也昭示着对方的实力。
“如果祂当时真的想对付我们的话,我们甚至连在祂的威压下撑过一息都难。”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奈尔突然愉快地勾起了一侧的嘴角。
“原来你也被他欺骗了啊……”
“咦……?”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点高兴的事情。”
银发的青年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向着门口走去:“不是还要去街上采购东西吗?再不走的话怕是就晚了。
“以及,如果你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的话,我建议你最好换个装扮——这一身衣服和你的容貌,想必已经被追在你后面的那个什么骑士,分发到他的下属手中了。说实话,挺惹眼的。”
“不劳您费心!”
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索菲亚藏在斗篷下的指尖在某处轻轻拂过,而后便坦然地走出了房间的大门。
若是刚才那一幕被路过的人所目击的话,他必然会看到十分神奇的一幕——一名身着雪色斗篷的黑发女子在通过门框的时候,身形仿佛被石子击中的湖面那般泛起了粼粼的波纹。而下一瞬,波纹消散后出现的,并非是刚才那位身着雪衣的女子,反倒是长发盘起,斜顶黑色女士小帽,身着高领羊绒毛衣、棉绒短裙,外套黑色收腰长风衣,脚蹬过膝长筒皮靴的飒爽女性大步跨出,拉开屋门后就此离开。
宛如突然降临的黑夜,飒爽的女性虽然浑身上下充满了十足的魅力,却并非十分引人注目,好似已然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一般,直到对方已然临至身前,甚至是路过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做出反应。
奈尔瞥了眼紧追上来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生前的品味还算不错,我还以为你原本是那种偏向于古典风格的女巫。”
“麻利地滚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索菲亚扫了一圈四周往来的人群,将帽檐拉低,尽可能地遮住眼眉,“想当年,姐的穿衣风格即便是在女巫这个群体中,也是可以引领起一波潮流的人,好吗?更别提当年我的追求者,多得都可以绕王城那么大的城市外城墙两圈了。”
“……噗。”
忍了又忍,奈尔最后还是忍不住别过头,轻笑了一声。
注意到身边异常的轻响,索菲亚狐疑地扭过头:“你笑什么?”
“咳,我大概猜到你为什么当年会落到那种处境了。”
比如说,过于贪恋他人的爱慕与虚荣什么的,结果疏忽了对于咒术的练习,失去了警戒心,最后不小心在普通人手里翻了车……
“喂!你现在一定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瞥了眼一旁正跳脚的某只,奈尔笑了笑,抬眼确认眼前这间在狭小空间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物品的小店就是他们所要找寻的目标后,同不断在两人的频道内滔滔不绝的索菲亚走入其中。
柜台后,一个右眼窝夹有银框单片镜的年轻男子,从摊开放置在柜台上的书本中抬起头来,向着踏入店内的两位年轻的陌生男女,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欢迎光临。”
二四四 女巫闲话(下)
“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妙啊……”
从私密的通讯频道中得到了意料外的喃喃自语,行走在放置有多种事物的层叠长柜中,奈尔状似无疑地微微仰起脑袋,左右扫视了一圈,隐秘地确认了身侧不远处索菲亚的眼神。
——充满畏惧,以及警惕。
他沉吟了两秒,伸手从眼前的间隔中取出一个透明的液体中盛放有眼球状事物的棕色小瓶,将其凑至眼前细细打量。
“那个坐在柜台后面的男人,是巫师?”
话语在无声中飞快地传递着。
“是,也不是,我也不好判断……”
“怎么说?”
轻轻摇头,将货物重新放归远处,银发地青年转过身,一边向着一旁侧走了几步,同身边往来的其他客人擦肩而过,一边留意着抬眼可见的诸多盛装有不同事物组织的罐体,等待着通讯对面传来的回话。
“呃……怎么说呢,我也不确定过去这么久之后,我对于过去的那些同行们的感应能力是否还算准确……但,说起来很奇怪,我从那个店员身上,同时感受到了亲近的气息,以及一种让我极度厌恶的气味……就像是过去一直追着我们屁股后面跑的那群讨厌鬼一样。”
“……你是指……‘猎巫人’?”
奈尔曾经听人说起过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自大型的猎巫运动兴起之前,便自发地聚集,以狩猎巫师为生存在世的最高目的,即便是没有足以力敌的武器和术法,即便是将自己转变为为人憎恶的怪物,也要以生命为燃火之炬,也要将那些疑似与巫师有关的存在尽数绞杀的疯狂之人。
他们最初可能是遭受到巫师们残害的家中遗子,可能是丧失了为人之志的落魄者,又有些,只是单纯地想要观赏他人的不幸,所以推动了之后的一切发生的旁观之人。
随着不断有潜藏在人群中的巫师被发现,报复与被报复,残杀与被残杀不断地在这一片地域上演,从一个国波及到另一个国,而后愈演愈烈,形成了一股裹挟着所有人必须参与进入的“大潮”。
到最后,等到猎巫运动趋于平缓,临**息的时候,几乎难以分辨出,到底是巫师的存在伤害的人多,还是猎巫人所残杀的存在更多了。
索菲亚轻轻地点了下头,接着奈尔的身形遮掩,在书柜的间隙中悄然向着柜台方向窥探。
“当然,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毕竟距离旧日的‘猎巫运动’已经过去无数年了,现在的各大城市管理也较早年严格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便是还有巫师和猎巫人一直延续到今日,大都也只会出现在那些偏远的荒漠小镇里,否则想要做点什么都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将挑拣的药剂材料小心地放入手中挎着的提篮内,索菲亚突然停下了叙述,横向扯动嘴角。
奈尔一瞬间像是恍然了什么:“你……”
“我是自愿去贝卡迪斯的。”
赶在奈尔开口前,索菲亚直接用强劲的语调做出了打断:“不是受人胁迫,也不是被唬骗失去了理智,我去那边是因为老师让我送一件珍品去那的。而且,我之后也不是被人识破了身份,上报后遭到了追杀或者威胁。我做事一向小心,那个家伙真的只是因为我一时大意才会让他着手的!
“你不要说了,你脑子里现在想的那些都是错的!”
奈尔:“……”
余光瞥了眼着对方指掌间已然弹出的、刃口反射有隐隐紫芒的几把指刀,感受着那已然抵在自己腰迹的森寒,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奈尔明智地选择避过这个可能会让自己遭受苦难的话题。
“好吧,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奈尔将手边一瓶有着约定过的标记的透明液体装入自己的提篮,微微侧头,“虽然你有说,现存的巫师和猎巫人已然稀少,并且大多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很少会出现在人员密集的城市,但,要知道,这里毕竟是奥捷尔城,加莱官方主动放开的监管盲区。
“既然你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敌是友,那么,我这边可以给出的建议是:尽可能避免一切可能引发冲突的情况。”
通讯的对面静默了两秒。
“或许我们也可以去试着去接触一下。”
索菲亚望了过来,暗金色的瞳孔在无数反射而来的光芒映照下,泛起了些微虹色的光:“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可能的恶意存在,至少现在感觉不到。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目前还是先观察一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是否应该继续去做深入的接触才行……嗯,有了!”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神一亮,而后小步快跑了几步,随着远去的细碎脚步在木制的地板上响起,翻到对面的长柜后方,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等到奈尔一边聆听着从长柜间不断传来的各种闲聊,一边神情正常地慢慢地挪过去,这才发现她挎着的提篮中,又多了好些本不在计划中的零件和特殊矿石。
“试探一下,当然,也顺便做了些掩饰。”
有些炫耀似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采购的货物,索菲亚从对方视线死角的长柜后离开,毫无惧色地大步向着柜台走去,在已然付出钱款、开始收拾采购收获的前一人的身后站定。
“午安,美丽的小姐,您采购的物品盛惠十六枚金币。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扫了眼提篮内的事物,年轻的男子快速地报出了价格,满面微笑地说道。
“我听人介绍,你这边有一些特殊的事物,或者说,服务。”索菲亚压低了声,从容地以真假参半的话语说道,“但他并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内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够有那个幸运见识一下。”
年轻的男子愣了一秒,一道亮光在夹在眼窝中的单片镜上一闪而逝。
将单片镜取下,他轻轻揉捏鼻梁的中断,叹了口气,随后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虽然能够引起小姐您的兴趣让我感到荣幸,但……很抱歉,本店毕竟只是一个末微小店,除了这些较为齐全的货物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为外人称道的事物存在。”
他的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就当作是我今天的运气并不好,所以没那个机遇吧。”
轻声嘟囔着,索菲亚谢过年轻的男子,付出足够的金额后将自己的货物从柜台上移走,转身的同时,向着一直观望着柜台边情况的奈尔使了个眼色。
风铃随着门扉的闭合不断晃动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望着将洒落的大半光芒阻隔在屋外的大门,年轻的男子将手中擦拭的镜片重新佩戴在右眼眼窝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
收起摊开的书册,确认店内无人注意此处后,他伸手,在距离柜台有一段距离的上方,做出了一个仿佛拿起什么,而后将其反转放置的动作。
仅有书签大小、背面有着木纹的白纸反转,显露出了其正在不断被各种色彩和形象填满的正面。
——战车。
二四五 等待,并且心怀希望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注意到身边传来的喷嚏声,奈尔不禁有些侧目。
“羊群”本就是特殊的、本不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未知生命体。
即便是从神明那接过“放牧羊群”的权力许久的今天,奈尔除了已然知晓其存在本身只需要依靠按时定量的能量供应,以及可随着牧者的心意于虚实间转换外,几乎是仍旧和最初一样得一无所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被转换为“羔羊”的存在,其本身因为已然脱离了原本脆弱的肉体的限制,除非是遭受到了难以自愈的伤害,并不会存在有生病这个概念。
——至少就奈尔自己来说,他没有见过类似的事例。
因而的,一个月前在拉希米亚小镇处意外染上的那种怪病,让有着几乎相同抗性的奈尔本身极度困惑,以至于不断被其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困扰着,甚至无法做出合理地解决对策。
而现如今,即便是身体状态已然被还原至最佳的状态,他仍旧可以感受到那股莫名的力量在自己的躯壳底层涌动着,但却犹如陷入了最深沉的酣眠般,并非再度激起任何异常的反应,只是安然地存在着,未能在这次的“重置”中被还原至“无”。
他只能暂且将这件事压下,留待日后找到了线索后再去思考。
身旁的索菲亚摇了摇头,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向身后:“不,我只是感觉到了一股意念。”
奈尔愣了一秒,随后立马反应了过来:“之前给你准备的恒定感应术式被触发了?”
索菲亚点点头,侧身瞥了一眼,便再次转回了正面,神色正常地向前行走着,仿佛刚才只是因为突然想起什么,最终又没能抓住那一瞬的灵感那般,稍微歪了下脑袋:“我刚刚有试图去追踪对方,不过对方的手脚都很干净利索,没能成功地探查到对方的具体信息,只能感受出一个大概的方位。
“嗯……我倒是能够大致地感受到,对方并没有什么恶念,或许只是碰巧了?”
“难道你觉得这种事还能有碰巧的?”
奈尔疑惑地看向她。
将帽檐压低,索菲亚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
“等待,耐心地、满怀希望地等待。”
“……你之前找的那人,你确定能靠谱?”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他无法反抗于我。”
……
左右看了一眼,确认狭长小巷的内部此时并无任何人的进入后,克洛德小心地走至靠墙的那面,曲指在与视线齐平的某块粉屑有些松脱的砖石上,以约定好的特殊频率轻轻敲击,在内部产生了并不像石块的特殊回响。
几秒后,被敲击的石块被人从后方抽离,露出了一只有着浓厚的黑眼圈,瞳孔细缩,眼白遍布血丝的眼睛。
“谁?”
粗重低哑的嗓音传来,从中只能隐约得辨别出那是一个男人的问讯声。
克洛德冷静地做出了回复:“灰隼,你们的老大应该有听说过我。”
墙洞后方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似是在思考,随后凶恶地瞪了克洛德一眼:“等着。”
墙砖被重新塞回了原位,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任何这里是可以被取下的痕迹。
背过身,克洛德靠在了一边的墙上,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铁制的烟盒,取出一根,却并未点燃,只是夹在指尖,仰头看着狭窄的一线天地,在冷风中,将自身的面貌掩盖在腾起的白雾与墙体阴影的掩盖下。
心脏不安的跳动渐渐止息,额头的冷汗凝结成白色的爽粉脱落,裹紧身上的皮衣,在料峭的寒风中,他的头脑重归于冷静。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能够确信,自己已然从那遍布着无数未知恐怖的境况中脱离,从熟悉的环境里得到了少许的安心感。
……之前我遇见的,那是谁?
他如此问询着自己的记忆,潜意识却对此不断回以“忽视”和“危险”的意念,仿佛一旦正视那位突然降临到自己身边的存在本身,就会给自己带来极致恐怖的危险那般。
此时此刻,已然从醉酒的状态中惊醒的克洛德,下意识地依循着对方的吩咐,找寻到了这里,将要将某一条消息传递给统治着这一片地区的主宰者中的一位。
“‘祂’显然是知晓我的一切的,不然不会给予我这种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任务……”他如此自语着,心中不由得越发恐惧了几分。
他对那位突然出现的存在一无所知,所能够获知的部分,除了那双溢满了血色的双眸,以及不断向外辐散着淡淡微光的形体外,便只有那道仿佛来自冥域深处的笛音。
清脆而刺耳,优美而嘈杂。
那显然并非是正常的人能够吹奏出来的乐曲。
截然相反的感受却恰到好处地融合为一,使他的魂体在感受到安眠的幽静的同时,心底却不由地浮起一丝烦躁的戾气。
就仿佛是被控制住的、手持利刃的偶人,内心空空,被指挥者操控着,想要大肆毁灭入眼可见的一切,或是自己。
拨弄开已然被冻在额前的碎发,他注意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咔咔声。
就像是有什么极为大型的机关被人为地触发后所发出的声响。
他转过身去,面上重新归于执行任务时一贯的面无表情——这也是他素来的习惯,刻入躯壳深处的本能。
他所靠着的墙体上,突然打开了一个足以让已然通过的小门。
一个手提燃有绿火的提灯,弯曲着腰背、带着兜帽的人站在墙体被打开的地方,探头向着小巷的左右看了一眼,抬起头,露出了那双满是疲惫的双眼。
“跟我来。”
他仍旧哑着声,确认克洛德身上没带什么危险的武器后,便毫不在意地微微侧过身,微微抬起举着提灯的左手,在照亮了一米左右的黑暗的同时,向着廊道的内里做出示意:“‘主宰’同意了你的觐见请求。”
他说着,也没在意身后的人是否有跟上,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再次小心地左右看了一眼,“灰隼”克洛德深吸了一口气,紧随着前行的绿火,踏入了被断绝了后路的暗道内。
二四六 鱼饵
长长的甬道开始逐渐收窄,并且倾斜向下。
左右探寻四周,皆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浓重黑暗。
行走在最前方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了,唯有那一团幽绿的火光,稳定地在前方燃烧着,映亮了极小的一片范围。
来自外界的声响近乎消失,踏在坚硬石阶上的声音,在这个于未知的时光前就已然诞生的空寂的世界中远远地扩散开去,产生了悠远的回响。
能清晰地听见,来自自己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声音,于自己的口鼻处雾气喷涂的声音,衣衫摩擦的声音,身上的金属器物碰撞的声音……
到最后,甚至有某些原本不可能被人耳所听见的些许杂音也参杂了进来,恍如幻觉般,或高或低地奏响,在外界刺激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又或是深入体内与脏器共鸣,交杂成一曲混乱的乐章。
有些忐忑地想要环顾四周,却忌惮于未知处可能投来的视线,只能目不斜视地跟随在火光的后方,不断向下。
行过了漫长的道,最终来至一扇宽大的门前,石质的天使矗立在有着华美神秘雕刻的门扉两旁,漠然地俯视着前来的渺小人影。
绿火停留在门的前方,静静地向着侧面让开一个人的身位,闪烁着,无声地做出呼唤。
小小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巨大得不似为人使用的门扉,前来拜访的来客伸出双手,抵在门上,做出了一个“推开”的动作。
机括开始自行运转,未知的白雾被喷吐在面上,来客不由得撇开头眯起眼,随后便被缓缓打开的门扉后,显露出的莫名景色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停留在枝头的黑色鸟类发出了“嘎”的一声怪鸣,扑扇着羽翼,一转眼便消失在了紫红色的天空深处。
望着仍旧夹在指尖未曾有过变化的一截烟草,长长的影子在狭窄的小巷中停留了许久,在依次亮起的街灯中,消逝于暮色里。
……
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零散的脚步声与木板吱呀声响起,外出的三人再三确认身后没有缀上的尾巴后,终于松了口气,安全地回到了暂住的旅店内。
“回来了?”
坐在大厅长沙发上的青年从成堆的书页中抬起头来,随意地瞥了一眼回来的三人,在注意到所有人都只是有些衣衫不整、神色疲乏,但整体上并未有任何显眼的伤势后,便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身前的一沓沓的书信中。
将遮掩自身面貌的面纱丢至一旁,随意地将自己摔到早已确认过并无任何异常事物存在的软垫上,切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双手伸直高举过头顶,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啊~终于!活过来了!”
“事情还顺利吗?”
听到动静从屋子里探出头的索菲亚,望了眼已然转身走进自己屋内的高大背影,又看向有些懒散地瘫坐在沙发上的姐弟两人,发出了询问。
代替已然开始大打哈欠的切莉,阿诺矜持地点了下头:“要做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办妥了,除了最后要把那些追上来的家伙甩掉比较麻烦,多花了点时间之外,别的按照我们讨论的结果,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啊,对了!”他伸手揉捏着眼眶,突然想起了什么,探手从衣服内侧掏出了一封白色为底,有着金色烫纹的信封,将起置于茶几上,推至银发青年的手边,“这个,是路上有个姑娘突然拦住了我们,让我们转交给你们的。
“啧,你们没经历或许不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差点吓到我了。就你和往常一样走在路上的时候,路上人来人往的,突然出现一个人直愣愣地盯着你,还是那种,很少见的美少女的类型,但你十分确信你就是没有见过她,然后结果,她在你路过的时候直接叫出你的名字,并且十分自来熟地和你搭话,那种悚然感,我当时吓得差点就要动手了!”
“美少女?”缩回门后的索菲亚又一次好奇地探出了脑袋,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地又缩了回去,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她重新出现在了客厅内,一边用细棉制的布卷将十指擦净,一边走了出来,饶有兴趣地问道,“长什么样的?”
阿诺满头雾水地和抬起脑袋的自家姐姐对视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做出了回答:“金发碧眼,穿着看起来不像是冬季应该穿的白色长袍,好像还有金色镶边的,和奈尔的着装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不过天色太黑,我没看得太清楚。倒是感觉她人蛮好的,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呜!痛!老姐你打我做什么!”
望着被自家姐姐一发手刀打断了叙述的阿诺,索菲亚仔细辨别了对方描述的形象,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看向又一次从书堆中抬头来,仿佛若有所思的奈尔:“是安雅,她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捎了封信让她帮忙查点东西,没想到人也来了,还来的这么急。”有些疼痛地按揉着太阳穴,奈尔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安雅既然来了,就说明奥捷尔这边的事情涉及到的事物大概率会比较麻烦,不然老头子随便拉个人过来就得了。”他伸手从一旁抄过那封信件,“她还有什么话要你们转交吗?”
“没有了。也就跟了两句,说要我们都当心一些,注意保护自身安全之类的,别的就没再说什么了。”
“看起来我们有大麻烦了。”索菲亚轻声道。
奈尔点了点头。
简单地阅读完信件上记述的内容,银发的青年思考了几秒,又再次笑了起来:“目前来看,问题还不算大,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一切就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好,剩下的,我相信安雅她会安排好的。”
“也就是说……?”
从索菲亚未完的话中读出了对方心底想要表明的意思,在切莉姐弟疑惑的目光中,奈尔的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目光迥然,嘴角略有勾起:“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猎手的人来说,我们确实是再显眼不过的鱼饵。
“只不过,在这种近乎大权在握的情况下,谁又能够保有理智地想到,即便是用来钓鱼的鱼饵,也会有有毒的时候呢?”
二四七 旧日古迹(一)所得之物(上)
有敲门声。
“奈尔,索菲亚小姐,你们睡下了吗?”
是阿诺那因为处于变声期后段而略显怪异沙哑的少年音。
刚要睡下的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对望了一眼,一人将床头的烛台点燃,一人则披上了外袍,走至大门前将门打开。
“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阿诺抬脚刚想走进去,瞥见室内的景象,缩了缩头,悄然收回了迈出的半只脚掌。
只见室内仅有一张的大床上,从被窝中勉强爬起的银发青年一脸困倦地打着哈欠,身侧的被角掀开,明显有某人刚刚离开留下的凹痕和褶皱。
前去打开大门的索菲亚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并没有做什么。”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睡一起只是方便照顾奈尔罢了,毕竟……你也知道。”
“没事,我都懂,我都懂……”阿诺一脸了然地点着头。
再次给了眼前这个明显想歪到不知哪去的小家伙一个白眼,索菲亚微微侧过身,示意对方先进来坐,免得让屋内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暖气流逝。
阿诺有些几分犹豫地摇了摇头:“不,还是去大厅吧……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让我们三人一起说明比较好。”
有些懒散地抬起眼皮,注意到金色的瞳光毫不游弋地投向自己,本想偷懒不动作的奈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长叹了口气,随手将披散的银发用细绳束起,披上外套下床后,便跟随在雪发少年的身后,踢着鞋挪动到客厅内的会谈区中。
往后倒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扫了圈对面不知为何又是一脸复杂的三人组,银发的青年撇了撇嘴,将只套有单薄丝质睡裤的双腿缩进了大衣的包裹内,下巴微微仰起,眯着眼打了个不小的哈欠:“都这么晚了,你们这时候急着叫我们两出现,是想要再讨论些什么?我猜猜……关于那件,被你们从古迹中带出的事物?”
有些愕然地互相对视,在切莉和道奇无声的注释中,阿诺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被严严实实包裹住的泥砖,将其置于桌面,小心地揭开包封后,又用早已备好的小木刷将表面的泥封和早已溶解大半的织物缓慢清除,露出其中被包裹着的纸页,在确认过并未损伤太多后,将其沿着茶几对向了坐在对面的青年。
奈尔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事物,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陷入沉默。
毫无疑问,这显然是一本被埋藏遗忘了许久的,来自历史尘封深处的记事簿。
“这就是我们在那种古迹中,一处坍塌的小屋内搜寻到的事物。”道奇沉稳的声音响起。
意外的,这次并非是一贯以来最能说会道的阿诺给奈尔和索菲亚两人进行讲解,反道是奉行于“嘴上劝说不如先干上一架”的道奇。
“当时因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们和‘鬼爪’派来监督我们的人走散了——这些我们之前有和你们简单提过。”他挠了挠短而密集的钢发,嗓音低沉,“我们三人为了寻找出路,试图在那些还未被尘土和倒塌的建筑群中到处走动,意外地从唯一还可以走通的一处洞穴口爬出的时候,进到了那间倒塌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我无法形容,但给我的感觉是充满着某些无法被消去的神圣的光辉,就像是整体都在发光一般,即便是被那些未知的黑色岩石掩埋了这么多年,仍旧洁净地仿佛新建成的一般,除了被平直截断的断面外,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细小裂纹,轻轻抚摸上去还能够感觉道一股温热的感觉从掌指与石块的接触表面传来,然后从接触的部分逐渐扩散进自己身体的最深处。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站在热度适中的正午阳光下,对吧?”将身后的靠垫往上扯了两下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奈尔眯着眼,歪头看向身材高大的莽汉,不禁又有些意兴阑珊。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一直安静地盘腿坐在另一侧的索菲亚,而后者接到示意,也十分默契地接过话题:“奥捷尔城是在距今七百八十多年前,围绕当时尚且处于强盛上升期的太阳神教会建立的城市。当时的太阳神教会就建立在与奥捷尔城同名的奥捷尔火山山腰,并以神明赐予的伟力掌控了整座山脉的活动情况,控制并疏导整个山体内部的活跃状况,以此来避免被覆灭的威胁。
“而在加莱历750年,也就是距今三百六十六年前,据记载,在奥捷尔火山的山腰处,也就是太阳神教会的掌控范围内,爆发了一场烈度极大的战斗,据称是因为一名信徒意图叛逃,所以与教会内部发生了冲突,进而导致的。
“那场战斗最后统计的死伤者无算,而叛逃的信徒也凭借一己之力,在奥捷尔火山的山脊处留下了一处极大的断裂伤。这使得实力大为受挫的太阳神教会再也无力掌控火山的整体动向,并在勉强压制了半个月后,将不断积攒下来的压力尽数喷发,形成了一场特大的火山喷发事故,进而导致了历史上奥捷尔城第一次的覆灭。
“虽然因为勉励压制而疏散了城内大半的居民,但那些因为怀疑而留下了等待,或是干脆跑不了多远只能祈求着等待死亡降临的人,也在这一次的火山喷发事件中死去了不少。并且也因为失去了控制力,之后的事件里也常有发生类似的火山爆发事件,只不过再也不曾有最初那般的烈度,也很少再次出现整座城市一同被埋入地下的事件了。”
轻轻点头,奈尔望着对面若有所思的三人:“根据你们的描述,以及我所了解到的,有关于太阳神教会的建筑描述,我想,如果没有太大偏差的话,你们所去到的那个古迹,或许就是曾经的太阳神教会所遗留下来的残骸吧。”
他看着翻开的书页中,那熟悉的字迹,不禁思索了起来。
二四八 旧日古迹(二)所得之物(中)
有说一一,前人有一句话说得好:
——正常人谁写日记啊!
瞥了眼满脸好奇与迷惑的三人一眼,作为在涉及密教类方面信息的资深者,奈尔轻轻伸出一根手指,隔了一小段距离,指挥着这本来自至少三百年前的古旧日记自行翻动。
随意地略过开头遭受了时间的冲刷和漫长的掩埋,因而显得字迹模糊难辨的几页,随后的几页上,零散地记录着一些日常的所见所闻,以及对于日常生活的思考,字迹虽然仍显稚嫩,却用力极深。即便是只看那一道道透过纸背也能够印在下一页上的凹痕,也能够窥见些许昔日少年认真书写字迹、思考自己生活点滴的侧影。
再翻页,许是跨过了一段时日,连着跨越了几张的空白后,新出现的字迹显得异常地优雅流畅,虽然转折处仍旧显得较其他正常的字迹显得更加用力,但整体上却已然圆润如一,记载的也多是有关于天文地理、世界与生命之类的思辨,间或夹杂了两段对于自己所掌管的小队日常训练的安排,以及跟随教会中的红袍祭祀面见诸多前来的大人物,或是对维持火山整体内部平衡的圣物进行维护的日常。
类似的记载有很多,但也大多千篇一律,在确认没有更多需要被注意的线索后,奈尔又一次加快了翻页的速度,快速地略过。
显然,若是想要从中窥见三百年前的引发终末的那场内斗的真相的话,或许需要从这本记载着未知内容的笔记末尾的几段寻找出被隐藏的线索,即便如此,也仅仅只能寻到些许并不完整的碎片,最终只不过是收获到来自过往残留的点滴回响罢了。
至于诸多“统治者”,尤其是曾与三人有过一段合作的“鬼手”,为何会一直孜孜不倦地追逐着阿诺三人的踪迹……
“是想要找到,或许有所残存下来的,有关于传说中的那件‘圣物’所在之地的记述吧?”
奈尔沉思了几秒,做出了分析。
意料外得来的答案让切莉三人集中了注意力:“那是什么?”
随意地翻阅着书册后续的内容,奈尔头也不抬地做出了回答:“之前我和索菲亚在外出的时候,有顺路对现在的奥捷尔城的整体结构做出一定的了解。虽然说,如今这座城市整体已经趋于稳定,但其底层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动中,大大小小的的摩擦也不断地在暗中进行着,甚至可能比你们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还要频繁,但主体仍旧是以那几位尚存的‘统治者’为核心的三角形结构。
“简单来说,就是由一名‘统治者’为核心,极少数的高层,引领一批有能的小头目,在加上林林总总、素质也查参不全的下属,外加一部分属于两头倒,希望减少受到冲突波及的墙头草,和毫无逐渐、随波逐流的无知者。虽然说统治者旗下的各大小头目都对他们手下的那一批人拥有一定的权力和号召力,但最关键的那一部分,仍旧被最高位的统治者牢牢把控在手中……嗯,可以说是再典型不过的强权组织体系呢。
“那么,作为地位几乎等同的存在,他们会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想要……完全将这座城市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两眼有些失焦的切莉喃喃出了那个可能。
奈尔思考了两秒,点头又摇头。
“是可以被掌控在自己手中,选择平等地毁灭他人和自己的事物。”他皱着眉,仔细阅读着记事簿上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凌乱的一段文字,“或许在别的城市不会存在有如此危险的事物,又或是有却因为长久缺乏维护因而无法撑过如此漫长的时光,再不济也应该会被人为地设下限制以防其会被他人利用带来毁灭,甚至可能会因为缺乏相关的知识因此没有人知晓该如何将其触发。
“但在奥捷尔城周边,所有的一切可能存在的外来影响要素几乎都可以被忽视,有着这么一件全方位符合他们日渐胀大的需求的事物,正在往日的残骸中等待着被后来者发掘。也即是来自于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太阳神教会里,昔日承载过来自神明钦赐的伟力,以此为核心来构建的,用以掌控奥捷尔火山整体运行状态的,‘那件事物’。”
听到这里,阿诺似是终于想明白了过去同“鬼手”合作时,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即便是心知此时外界无法感知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一时仍旧下意识地压低嗓音,惊呼出声:“他们这是想要什么!超越那些传闻中的神明吗?!”
“神明那一类的存在已然近乎超脱了我们的世界,哪可能是这么好超越的。
“那些自称统治者的人,不过是抱着一群和他们一样,不想凭借着自身的努力在外界生存下去,只能依靠压迫盘剥他人,以此来建立心理上的优势的存在,玩着劣等不堪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就像是拔去了利齿的猛虎,在被人一顿痛殴之后放归了危险的丛林,只是因为自己恰好还留存些许猛虎的外观,能够依靠着自己的看似庞大的体格和形象的凶猛,来团聚大量与自己相仿、心理却稍弱于自己的弱势者,依靠多数欺压少数的形势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奈尔和索菲亚相视一眼,不禁失笑出声,而后又叹息着摇了摇头:“过往的那次反叛也只是唯一的孤例而已,关于这一点,在这本笔记上我恰好发现了相关的叙述:‘……惯例的祭礼在接近尾声的环节出现了不小的问题,敬献给神祇的黄金酒液被人为地播撒了可以导致幻觉的药剂,极大的恐慌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于那故意污染纯净酒液的人的愤怒’。”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银发的青年说着,看着漂浮在半空的书页又自行往后翻了一页,以审视的目光阅读着,然后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啊,就是这样,困扰了加莱过往无数历史学者的遗留难题,如今终于是要解开了呢。”
二四九 旧日古迹(三)所得之物(下)
书册快速地翻动着,自行脱离了原本的装订,轻巧地漂浮在空中,将书写于其上的文字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最近的几日,教会里的大家都隐隐有些疏远我的意思,很微妙,但大家又什么都不说,甚至仍旧同往日那样和我接触。】
【今天下午,我终于忍不住去问了和我一起去中庭工作的诺雅。她听到我的问题后沉默了一会,支支吾吾地说,或许是我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想多了,大家其实都对我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太多繁忙,所以精神上都很疲惫,因而互相之间有些疏远,希望我能理解。我想想……这种莫名的气氛确实是从几天前,那次祭礼出事之后才形成的……嗯,希望确实只是因为我太过敏感,所以一时想多了吧。】
【……最近又下雨了,天气很沉闷,教会内的大家总是沉默着,匆忙地奔行在廊道上,像是已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我却不知道。】
【……虽然大神官再三提醒,但我最终还是在私下的时间里前去觐见了神明。祂的光辉虽然较往日衰减了很多,但仍旧充满着温暖和令人放松的氛围。我坚信着,或许唯有这一点,才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所在。现在,我至少可以放心地睡上一觉了。】
【他们居然污蔑我!说我意图刺伤神明!那把匕首根本就不是我的!从我一来到这个世界,所得到、所拥有的事物,就只有从教会中获得的那些。我一心守在这座被光辉笼罩的神殿内,甚至都没有想过和别的同伴那样,偷偷离开神殿去往山脚下的城市之中。一定是有谁在暗中陷害我,想要让我背负这个罪名。我得想想办法,将一切都解释清楚,至少,也得让大家都能够静下心来听我说话……】
【……很糟糕。用来控制奥捷尔火山运转的中枢装置出了些小故障,但其他几位主要负责维护的几人最近又去往了北方传教,如果再不做出维护的话,到时候遭到反噬的将是我们所有人。但那几个和我本就关系不怎么好的主祭都守在了门口,阻止我进去……这些蠢货!都什么时候了,真的就这么短视吗?!】
【我很失望……】
【或许,我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那便随了你们的愿吧!愿你们能够在永恒的光辉下,永世不得安宁!】
最后是草草的几张白页,以及些许潦草的印痕。
日记已然到了尽头。
室内的空气趋于凝结,许久,切莉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颤抖着,以近乎不可置信的语气,发出了细微的询问:“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慵懒地再次依靠住身后的软垫,奈尔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本厚重华丽的黑壳书,架在团起的两膝之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就如同我刚才介绍时所说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藏在了旧日火山灰烬的深处,受到波及范围内的事物也大多被毁灭了个干净,少有幸存下来的,除了一地的灰烬。”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座太阳神教会的建筑本身。”
“我曾在某本书册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述。那座建筑建造时所采用到的石料,据说是由某种特殊的材料混合形成的,具备有一定抗热和温养的奇异效果,并且本身的质地也十分光滑坚硬,很难被毁坏,因为也难以加工,存量十分稀少。”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索菲亚接过了话题,她带着一丝得体的优雅笑容,微笑着说道,“基本上可以说,那就是产出自这个教会本身的某种特殊产品。而用这种石材所构建的建筑,除非将其四周的墙壁和立柱完全破坏,否则即便是承受着高温的灼烧,也不会产生任何的破损和断裂。”
陷入回忆中的阿诺困惑着问道:“如果那座古迹确实是昔日太阳神教会的原址,并且那种建材拥有你所说的特性的话,想必我们在进入之后应该还能够找寻到一些遗留的生活痕迹。但事实是,我们只看到了倒塌的墙柱和满地淤积的泥灰,甚至找不到多数曾经有人存在于其下的痕迹。
“而除了幸运地发现了这本笔记之外,我们甚至没从中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事物,这又是为什么?”
银发的青年嗤笑了一声:“因为那些蠢货,对喷发后的火山到底能够达到多大的威力没有足够的预估,甚至提不起足够的重视啊。”
他似是确认了什么,啪地阖上了手中厚重的黑壳书,随意地往后一丢,一群人就看着那本书在离开他掌指的一刻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恍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你们知道,一座正处于活跃期的火山,正式喷发之后,到底拥有多大的能量吗?”他扫过对面统一摇头的三人,在身旁晶亮亮的黄金眼瞳的注视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一次发问,“那么,一座被刻意压制了许久,积蓄的能量早已超过了阈值的活火山呢?你们清楚其释放出来的物质本身是什么,又能够抵达多高的温度吗?
“试想一下吧!如果有着数以千吨记的灼热熔岩从失去控制的火山口被喷发出来,即便是因为经过了漫长的路途,其温度有所衰减,但其后仍旧有源源不断的熔岩快速地淌下,覆盖在其所能够触及的一切角落,即便是忽视了其本身的重量,不断累积下来的速度也足以让其推平一切能够接触到的事物。
“而那座教会的本身,据我所了解到的部分信息来看,是不会移动的。”
切莉颇有些不甘心地提出了一个假设:“……那如果本身建造的最初就考虑过相关的状况呢?假设它们足够坚固,在不断袭来的熔岩和泥石之中撑住了受到的所有冲击,那么,会怎么样?”
“你忽视了熔岩本身的温度。”
奈尔好心地做出了提醒:“那是来自自然本身积压下的怒火,是堪比专精于火系的大法师成功进阶无冕之后,所释放的‘天谴’术式,其核心甚至可以高达上千近万之巨,更不用说那些随着爆发而被喷吐出来的,其本身就孕有的火焰之灵了。
“即便是那座建筑本身再怎么坚固耐热,甚至构建地少有预留的缝隙,但人体本身就是最为脆弱之物。在一个闷热的环境内,即便是再怎么自信于体质优良的人,也会死于逐渐迫近的窒息、幻觉,以及严酷的温度之中。”
“……”
得到了详细解答的切莉数次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阿诺斟酌着语句:“那么,如果那些统治者的真实目的,就是想要得到那个‘圣物’,那么他们是想……”
奈尔直接打断了阿诺分外磨蹭的话语:“很简单的事情。
“如果一件对于你和他人来说都十分重要,甚至可以造成一定威胁的事物,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你却无法切实地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你能够想要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
道奇深吸了口气,低沉的嗓音在一侧响起:“如果无法切实地归于我所用,对我和他人同等重要,甚至会在被他人掌握之后对我产生威胁的话……”他停顿了几秒,喃喃道,“我或许……会选择毁灭那件事物……”
于是,银发的青年勾起了一侧的嘴角,露出了愉快且嘲讽的笑容:“那么同样的,那些家伙们所有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给予这座无法被他们完全掌控的城市,一个平等的毁灭。
“而在将一切还原后,他们会再度归来,统领着,让一切重新开始。”
二五〇 旧日古迹(四)虫鼠之群
行走在灰暗的小巷中,即便是凭借自己过往极优的资历,如今已然稳坐在了杀联奥捷尔城分部副主管这个位置上,名为克洛德的男人仍旧秉持着自己一贯的谨慎,压低了头顶戴着的扁帽,并用严实的棉质大衣将自己包裹得分外紧实,以此来遮掩自己的样貌。
明明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存在的踪迹,仍旧有无数的细微交谈在感知的范围内响起,细碎得犹如小鼠磨牙,细切而密集。
微微闭上眼,感知中的世界便化作了灰白的色彩显现在了脑内,无数躲藏在暗处的人影被显眼的蓝色勾勒出了轮廓,清晰地就像是于黑暗中亮起的一簇簇明亮的火烛那般。
“呵。”
注意到那些人影的隐隐形成合围的架势,克洛德不禁嘲讽地轻笑出声。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微微抬起右手,近处的一个暗蓝色轮廓闪烁了两下,做出了向后倾倒的姿态,而后便逐渐黯淡,消失在了感知范围内。
四周压抑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了许多。
微微勾起嘴角,克洛德左手再次抬起,那些自以为毫无声息地摸进他视野盲区的人,便已是干脆地摔倒在了地上。
无声的杀戮在这条偏僻的小巷道内进行着,高效地将鲜红的色彩铺洒在这片本就污浊不堪的地面上。
直到有一个声音再也坐不住了,从远方的围墙上响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的吧?”
并没看有抬眼看向那个显现在自己视野中的身影,克洛德随意地从口袋内摸出盛装有烟卷的铁盒,取出一根送至嘴边,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点星火将其点燃,猛吸一口后扭头咳呛了两声,顺腿将已然摸至自己身侧的小家伙踢飞,撞碎了松垮的砖墙并被掩埋于倾倒的碎砖之下,而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发出了询问:“明明是你们叫我来的,怎么刚一见面就下了这么重的手呢?
“还是说,你们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蹲在墙头上的人影陷入了沉默。
“说真的,我这边给个友情建议:别再用你那三脚猫的幻术丢人现眼了。”
随意地用隐藏在衣袖下的护手挡住从阴影中穿刺而出的利刃,劈手夺过后将其顺手捅入那具矮小躯体的心窝,克洛德的面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你既然能够避过我的眼线,顺利地找上我,那么就说明你已经去过了那个圈子,也了解到了我的大部分信息,比如说,我曾经错过了什么。
“虽然我的信息在‘那个圈子’里算是半公开的‘廉价品’,但毕竟也不算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入手的事物。”
他抬起眼,瞥向十步外的一处堆积了无数杂物而恰巧形成的暗影,目露讽刺:“那么,现在,我亲爱的埃洛伊先生,能够请你出来,与我一起面对面地好好谈谈了吗?”
连绵不断的骚扰攻击于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完全消失了,昏暗的巷道内,如死一般的寂静正在蔓延。
从远处飞来的黑色鸟类在狭小的天空中盘旋了一圈,扑扇着翅膀,在高处的树杈上寻了一处较粗的枝条落下。它俯瞰着在此间发生的一切,睁着猩红的双瞳,忽然歪了下头,咧开满是细小利齿的喙,发出了极为响亮的一声长鸣。
“退下吧。”
被注视的阴影中传来沉重的叹息。
一切危机都恍如幻觉般消失了,如芒在背的杀意也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尽数消散。
那些被杀死的尸首不知何时已然被悄然搬运,唯有无尽的暗红在砖瓦的破片间流淌,而后顺着泥泞冰冷的残渣缝隙渗入地底深处。
有轮轴的转动声,一个端坐在金属骨架上,身披深色长袍的瘦弱身影,被紧跟在其身后的年轻男子推出,一路前行至距离克洛德十来米远的地方后停下了步伐。
“你看,这样就对了。”
随手将指尖的烟头丢弃后踩灭,克洛德左右张望了一眼,也没在意是否有灰尘粘附,在近处寻了处有些高低落差的砖石堆稍作倚靠,一脚则踩在了身前另一处高度稍矮的石块上,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微微前倾着身子,似是饶有兴趣地问道:“说吧,你们想要从我这知道些什么?”
坐在异质化的金属骨架上,笼罩在兜帽长袍之下的枯瘦人影微微脑袋:“你应该知道我渴求着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充斥着浓厚的铁与血的气息。
克洛德思索了几秒,随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是的,我知道。”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面若冰霜:“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作为代价,我可以给予比‘佩兰’给予你的价格等同乃至更高的事物。”兜帽下的人形抬起了昏黄的眼,“你觉得如何?”
“你确定吗?埃洛伊先生?‘佩兰’给予我的事物,想必不是你能够负担得起的。”
沙哑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我可以用多种有着相辅功效的奇物作为代价。”
“……说真的,埃洛伊先生,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也会在某件事情上集体犯蠢。”他抬眼瞥向站立在金属骨架身后的青年,视线从对方摸向腰后的手上一扫而过之时闪过一道冷光,“不过好在,或许是我比较幸运,刚巧让我撞见了这种机遇。”
枯瘦的人形仍旧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血色’也找过你,而你最后也告诉了他们。”
克洛德无声地咧了咧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
“不过碍于我和‘佩兰’之间达成的约定,我不能把信息直接放到你的面前,那么,这单生意算我白送你的吧。
“给你一个提示:明天如果有空的话,再去那片古迹看看吧。”
他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了这条小巷,半点也没在意自己将后背的弱点暴露在他人眼前。
枯瘦的人形凝视着克洛德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给出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