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 收回
“不论怎么说,现在我都只有一个请求。”
深吸一口气,奈尔直视着那双眼底有着忧愁与希冀的双眼:“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将那个仪式停止……如果不能的话,至少也要确保,这一项仪式是全然无害的。”
听闻此言,格雷尔垂下了眼帘,尽管极力压抑着,他的身周仍有些许虚幻的光焰逸散:“很抱歉,这个仪式是不可逆转的,在开始之后,它必将进行下去,直到结束。
“这已然并非是我所能够掌控的了。”
“这样的吗……”
奈尔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见他柱着手杖,面带着浅淡虚弱的微笑,绕过站在身前的格雷尔,一步一步稳定地向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那么,没办法了,或许只能够用上一些比较暴力的手法了。”
他说着,在大门的正前方三米左右的距离站定,抬起右手,掌心张开虚虚地朝向封闭的大门方向,而后,开始变得透明,向着四周散发出柔和的莹白色光芒。
无数的光点从他的体内向外逸散,带着琢磨不定的轨迹环绕在他的身周,而后于他的掌心之前汇聚,压缩为一团明亮的不定光团。
随着奈尔的动作,格雷尔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你想要做什么!?”
银发的青年勾起了一侧的嘴角:“开门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被再次压缩的光团向前电射而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势态,同那面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已然被施加了多层防御阵法的大门,来了个亲密接触。
没有任何的声息传出,在疾射而出的光团同大门接触到的一瞬间,隐形的防御法阵就像是遇见了暖阳的冬雪那般,连同作为其载体的门扉一起,悄无声息地崩解消融在了此处,只许下零星的光之碎片闪烁着,无声地叙述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抱歉,你设下的防御太过脆弱了,一击就全碎了呢。”
说着堪称嘲讽的话语,带着一丝礼节性浅笑的奈尔,向着愣在原地的格雷尔轻轻点头,而后同紧跟在身后的索菲亚一起,跨步走进了大门洞开的屋内。
没有任何人存在。
——或者说,已经有“什么”来过了。
环视着看似没有任何改变,其实已然在某些细节处被改变了空旷室内,奈尔不禁皱起了眉,一手抵在口鼻前,轻轻咳了两声。
“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已然发现了异常的索菲亚扭头看向身侧的青年。
“还能做什么,”银发的青年耸了耸肩,“先把我的手杖拿回来啊!”
他说着,随手将手中那根从路边买来作为替代的白银手杖转交给索菲亚,而后再次抬起右手,向着作为自己“半身”的手杖张开了手心。
由于对那来历未明的阵法有所顾虑,奈尔并未直接上前,亲手将自己的“半身”从阵脚的一侧取下,而是站在距离阵法稍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在设下防御的壁障的同时,以自身的气机和感知为引,吸引着短杖的回归。
而作为对半身呼唤的回应,被包裹在透明蚕茧之内的银白短杖,在接触到奈尔小心延伸而来的气机之时,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好似因为一时大意而流浪在外界的家犬,终于寻觅到许久未见的主人一般,发出了寻常人难以听清的嗡鸣。
随着时间的推移,感知间的交会,原本被强制分离的两者之间重新构筑起了稳定的联系,而奈尔本身对其的吸引力也越发强烈。银白的的短杖之上逐渐亮起了犹如呼吸一般的温润光泽,其本身的形体也好似软化了一般,在光芒的闪烁间,转变为了某种不定性的流体,自发地向着奈尔所在的方向涌动。
透明的蚕茧在银白色流体越发激烈的冲撞中剧烈震动着,无数交织组成壳状的透明事物渐渐不堪重负,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崩裂声,而流转汇聚在阵法之中无数纯净光电则又迅速地填补上了缺失的空位,重新将破损的蚕茧填补。
破开又重组,重组后又再次破开。
短暂的拉锯焦灼地进行着,但其恢复完整的速度远跟不上被破开的速度,无色的蚕茧之上已然开始出现了无法被填补的细小空洞。
被分裂的灵魂渴求着重归完整。
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但,又有什么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从银色流体所在的阵法一角处,散发着愈加耀眼虹光的细线缠绕在流体之上,明明是无法起到实际作用的脆弱之物,是维系着流体本身与阵法之间联系的具象,却将那一半的灵魂牢牢地禁锢在原地,无法挣脱,也无法远离,只能发出了无声的哀鸣。
索菲亚跺了跺脚,她当然看得出此时的问题关键就在于那根异常坚韧的虹色细线之上,明明只是脆弱的具象,此时却好似化作了精铁所制的锁链一般怎么也无法挣脱,因而,她跨前了几步,并指展开了一把虚幻的利刃,想要将其斩断:“我去帮你。”
奈尔立马伸手将她拉住。
他扫视了一圈除了眼前的正在进行的仪式就已然别无他物的空旷房间,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叹息着:“看来是躲不过了,还是我去吧。”
索菲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格雷尔似乎有些失神地走进室内,便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退到了奈尔的身后,同时小心地戒备起身旁数次张口欲言,却又多次放弃的半妖精。
深吸一口气,奈尔警惕地向着前方缓缓迈步。
一步,两步……即便奈尔已然走至阵法之前,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跨入仪式场中,也仍旧没有任何的异状发生,仿佛那如芒刺背的凝视与越发逼近的危机感,仅仅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希望真的只是错觉。
如此在内心祈求着,站在阵法之前,在虹光的照耀下周身都开始散发处犹如呼吸一般淡淡莹光的青年并指为掌,果断地切除了阵法本身同银白色流体之间的联系。
如同归巢之雀,不定形的银白色流体在被斩断了困锁住其的细线的第一时间,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回到了奈尔的体内。
下一瞬,无边耀眼的光芒从青年的体内爆发而出。
二二二 你不应该在这里
无边的光芒。
耀眼,温暖,像是清澈的水波正不断向外扩散着,并不苍白,反倒从内里透露出一丝莹亮。
这光芒以奈尔的身躯为中心,于瞬息之间便是急剧地膨胀开来,充溢了整个室内,却仅仅只是明亮,并未对站在稍远处的两人造成任何的损伤,也没有感受到因为过于刺眼而有些难忍的眼部酸涩与不适,只是如同被一阵暖风轻柔地拂过了身心,精神与意志一同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杂念开始远去,在柔和光芒的照耀下,意志也开始消融,想要与那好似来自于一切本源的光辉同化为一体。
格雷尔和索菲亚愣愣地站在大门的附近,没有向前一步,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就像是一时间都忘记了要做些什么般,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那将自己笼罩在内的无边光芒。
时间的概念也开始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仿若一切中心的光芒闪烁了几下,而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向内收缩,只在最中心处余下了淡淡的朦胧光影还未完全散去。
一阵冷风袭来,相较于索菲亚来说意志力更高上些许的格雷尔率先醒转过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将仍旧残留在眼底的白芒甩去,环视四周,立马便注意到周遭的墙壁已然在白光的照耀下自行消融了大半,破开的天顶显露出灰白色的天空,高空的云层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又或是被什么强大的存在所搅动了,正不定地激荡着,不时被拉扯成无数的丝絮,被揉搓成各异的形状。
冷风自高天而来,卷起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在裸露的皮肤上烙印下冰冷的触感。
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即便是早已有了预料,在刚才的一瞬间,他仍是失去了几秒对自我身体的控制,意志也像是被泡入了温水那般,浑浑噩噩地,在自身本源最真实的反射下,下意识地蜷缩在了一处,无法切实地深入自身神经的末梢,去探知四周环境的变化。
但,这并非是最主要的问题。
当光芒彻底从视野之中消失,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正常之后,本应该站在中心处的银发青年却不知何时跌倒在地上,低着头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咳呛声。
在他的四周,无数摇拽的黑色枝干突破了地表,于破碎的瓦砾间升起。它们纠结缠绕,链结着彼此,构建出坚韧的牢笼。尽管少数的枝蔓前端残留有些许的焦痕,却已然在飞快地化灰脱落,而后从中生长出全新的枝杈与叶脉。
格雷尔怔怔地望向原本空旷的室内正中,望着那道静立在停滞的阵法之前的身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或是单纯地不敢相信。他的瞳孔不稳定地震动着,一时间没能做出任何的动作。
显而易见的,就在刚才那段不知长短的时间里,原本只应该存在有四人的屋内,突然多出了一人——一个理应不存于这里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由高贵面料和毛绒织物组成衣物,身高至高不过一米四五左右的小少年。由于他此时背着奈尔三人站在已然停止的仪式场之前,并不能够看清他的全貌,只能够看见他那一头柔软的齐肩黑发尾端稍有卷曲,却并显得不杂乱。他的身材并不健壮,却也并非全然地瘦弱,略有些大人气地背着手,反倒让人心身怜爱。
他低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褪去虹光后,被无数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的黑色的细枝所侵染接管的阵法结构,认真地确认着每一处的节点都被接管后所导致的光点的流向和变化,却对近在咫尺的魂灵所发出的无声哀嚎充耳不闻。
在小少年的身影正式显现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然成为了这一片世界的中心。他没有发声,所以这片空间内的一切响动便归于死寂;他没有行动,所以除了那被他的意志所影响的事物还可以动弹少许之外,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沉寂。
“奈尔?!”
刚刚回复意识的索菲亚还未等完全观察清楚此时发生了什么变化,便注意到了青年倒在地上有些狼狈的背影。她惊呼一声,想要向前冲去,却宛如溺水的鱼,无论怎么从各方面借力,都只能在接近全然静止的世界内奋力挣扎,无法汲取到索求底线的氧气。
而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挣扎,一条不知从何处分化而出的黑色枝条如吐芯的毒蛇般抬起,短暂的几秒蓄力后便闪电般地一个猛击,抽打在她的腰腹部,让她只能横飞着撞在了只剩下小半截的脆弱墙面上,发出一系列零星细碎的响动。
“嗯,素材都集齐了,时间也刚好。”清脆稚嫩的少年嗓音响起,小小的少年轻轻点头,如此自语道,“已经差不多了。”
“你想要做什么?”奈尔短暂地停止了咳呛,他无所谓地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将那一缕淌下的银色擦去,双眼紧盯着少年的背影,冷静地发问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会和你有关系……不,或者说,我其实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但我希望,这不会和你有关系。”
“你应该相信你的直觉,而不是凭借感情用事。”
听到了奈尔的质问,少年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同声音一样稚嫩的脸。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的嘴角微勾,压抑不住地轻笑出声,碧蓝的眼底却仍旧没有任何的波动激起,闪烁着比雪花还要冰冷的色彩。
他看了站在远处已然傻了的格雷尔一样,而后者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这一瞬间看见了什么,在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后,便是果断地两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摇了摇头,少年的面上回到了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状态:“你一早就知道是我,你的直觉这么告诉了你,你的经验告诉了你,而我,也亲手留下了痕迹没有完全清除,期待着被你发现,然后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知道一切,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你也明白后果,见过一切的终末。只不过,你向来习惯于逃避,将事情交给其他人承担,而自己则装作视而不见,仿佛不承认这一切就等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直到灾难切实地波及到己身才想着去解决。”
他低俯下身,逼视着银发青年闪烁的双眼,想要从中确认其内心的想法。
他的语调越发地昂扬,犹如风暴一般,积攒有无止尽的怒气,到最后随着一声猛烈地吸气声,激烈地喷发:“你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卡莱普斯!就像是你现在身后所站着的那两个虚伪的家伙一样,我期待着,满怀欣喜地希冀着,你能够给我带来些许不一样的可能性。可你却在做些什么呢?想要从被定下的轨道中脱离,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醒醒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猛然的压力沉重地扑向了奈尔,他仍旧低垂着头,眼神闪烁,似是在思考。
许久,直到身前站着的少年模样的人都忍不住摇头,他终是犹豫着,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望向了那双流露出失望的双眼,斟酌着开口:“弗拉格,我……”
他剩下的话语被迎面袭来的、更为沉重的压力所压迫,没能从喉舌间流出,少年的人形已然是重归了最初的平静,无数暗金色的符文从他的身体上逐渐亮起,透过衣物的遮挡,散发着邪性而神圣的光芒。
无形的力量在扩散涌动着,使得两人周身的空间出现了一道道大小不一的深黑色裂纹。
“你说错了名字。”
“祂”冷静地如此说道,神情归于默然。
“祂”伸出手,向下张开的掌心处骤然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吸力,集聚的力量开始膨胀,化作一颗缠绕有暗紫色光彩的深黑色球形,将一切存在于自身周边的光线尽数吞噬。
这集聚的深黑色球形并未被立马激发,只是被少年虚握在手心,遥遥锁定了奈尔。
“祂”在等待。
等待最后一次怜悯的结果。
浓浓的血腥味不知何时已然弥漫在了此处,形成了可见的红雾。
沉默的奈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那双曾经熟悉的碧蓝色双眼,像是下定了某一种决议,神色也恢复到了镇定。
“你是叛逆的神祇,灾厄的化身,一切事物终结、毁灭与死亡的象征。”
他张口,却并未表达自己的顺服,反而平静地发出了质疑:“弗洛斯·布朗特,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已然逾越了应有的权规。
“这个世界应该属于我们,属于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间的生命。”
二二三 凛冬之寒(上)
被唤作“灾厄”的存在明显地愣了一瞬,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可能做出的选择。
他愣了两秒,突然回过神来,先是发出一声轻笑,而后迅速地演化为捧腹大笑。
“我真的很想知道,‘黄昏’那个家伙究竟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才会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为‘祂’办事。”
祂冷下脸,眼中闪过如铁的寒意:“你管的太多了,卡莱普斯,而你的能力却远远不够。
“与其指责我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如说,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你呢。”
充满腥味的风在少年的四周鼓动,落下的雪花被烈风无形地卷起,再次抛飞后,于半空中撕扯成更为细碎的碎片,混合在猩红的烈风中,化作了一颗颗堪比利刃的血色晶莹。
嘶啦一声,奈尔身上所穿的外衣上,瞬间就多出了几道破碎的裂纹,甚至有几道被撕裂出的衣物下,与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这些红痕快速地扩大着,泌出一丝丝隐约有银色光芒闪烁的红色血液,混入风中。
“……不,现在并没有到必须要将你杀死的时候,你还有你的价值。”
弗洛斯·布朗特低垂下眼眸,祂收回手,将深黑色的球体随意地掐灭在手心,无所谓地转过身去,重新望向身后那已经被转化完成的阵法,以及某个已经转醒、正在不断挣扎在抽搐以及想要反击的男人:“现在,一切的要素都已经齐备了。
“而今日,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将会被我打开,而你,将在特等席上,亲眼见证被你所纵容的一切。”
祂说着,从一侧的口袋中掏出了什么,在仪式场内男人短暂凝固的震惊眼神中,随手丢进了被取走短杖的那一侧阵脚,然后,触发。
流淌着粘稠浓厚的深黑色的阵法重新运转了起来,繁复的花纹顺着阵脚处几样事物的链接互相交织,先是于最中心处显现出了一丝耀眼的白,而后迅速被令人作呕的猩红所侵染,逐步趋向于深黑。
颠倒的黑色巨木显现在半空中,从虚幻的形状逐渐凝固为实体。它高耸入云,又深入地底,无数的根须向着所能触及之处蔓延,远方隐约传来了凄咧的嘶嚎,同近处抱着头颅不断发出惨叫的男人的声音混合在一处,尖锐而又刺耳。
双手做祈祷状的人形从枝干上凸显,它睁开眼,而后显露出颇具人性化的惊讶的表情。
它开始歌唱。
歌颂那即将到来的,给予万物平等的死亡。
随着仪式的推进,不断地有什么被吸引而来,汇聚在了仪式场中,将那包容有代表着一样又一样的事物的蚕茧点亮。
——最初,是王国传承的权杖。加莱的地图虚影在周边浮现,或是恢弘的城堡,或是落魄的村庄,无数细小如同蚂蚁的人们无知无觉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构成了“王国”。
——其次,是金杯。不知何时重归满盛有“原初之血”的金杯晃荡着,缓缓倾斜,将其中的液体倾下,滴落在阵法那深黑的条纹之中。那血液并非是“原初之血”的金色,反倒是漆黑如墨,散发着难掩的腐败和死气,视为“基础”。
——再次,是宝剑。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上,缠绕有浓厚的血气,明明是未能正式地杀死任何一名敌人的存在,刃口却因为被人反复保养擦拭,已然闪烁着锐利明亮的光辉,以此来替代“荣耀”。
——随后,是被“灾厄”随手放入的,仅有成人巴掌大,于呼吸间跳动着、闪动着朦胧青色光芒,明显是某物能源中枢的葱绿色球形物质,被视作“胜利”的祭品。
——从天而降的石头打磨成的水晶饰品,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被公校创始者留下的法杖,是历来执教学生时,“严厉”的某种体现。
——弑杀过神明的匕首,即便是在那之后罪人仍未被严厉地惩罚,等同于神明的“慈悲”。
——沟通了万物的银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生命能够互相“理解”的桥梁。
——记载有异种知识的书籍,姑且可以被看做“智慧”的某种象征。
——最后……则是在仪式场中,不断哀嚎的男人的躯体。
他低垂着头,眼中流下了血色的泪珠,抱住头颅的十指不断地抓挠着,即便是已然被崩裂的血液所沾染却没有感觉到分毫。显然,十指崩裂的疼痛和头发被自己硬生生拔去的痛感,远不及此时他的头脑被海量汇聚而来的信息所填塞所能够比拟的。
作为代替了王冠的象征,知识的统合者,无法掌控自我的棋子,他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
紧接着,随着最中心处那渺小的光点被侵染,所有的一切也同样开始反转。
——无神论、愚钝、猜忌、冷漠、残酷、丑恶、色欲、贪念、不安定、物质主义。
从高尚走向堕落,从平等走向对立。
从统合转为分化,从公开转为私占。
漆黑的漩涡从仪式场的中心处开始爆发,向着周边不断蔓延。
【自此以后,滑稽的戏剧走向了终结,万物的归属是被平等地给予彼此死亡,无一例外。】
祈祷的人形如此轻声歌唱着,震动着此界和彼界,宛如低声的祷告,又像是恋人的耳语。
注视着一切地发生,银发的青年紧皱着眉,似是想要大声地斥责着什么,却又被难耐的咳呛给憋会了肺中,无力吐出。在他的怀中,某只蜷缩的黑色小羊羔已然闭上了金色的眼瞳,呼吸微弱。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卡莱普斯。”灾厄的神祇负手背对着奈尔,稚嫩的嗓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作为我曾经的学生,你显然是了解过我的脾气。我这次愿意放过你,并非是你我之间还存有些许的感情,只不过是你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罢了。
“当然,若是你再次忤逆于我,只要我想,作为你的‘存在’,我随时都可以剥夺。”
随着灾厄的话音落下,无数游离在外的黑色枝条和细碎的裂缝再次出现在了奈尔的附近,将毫不掩饰的威胁展露。
二二四 凛冬之寒(下)
“许久未见……嗯,或许也不算太久……不过,灾厄,你这话说得很嚣张诶,有提前知会过我吗?”
清亮的少女嗓音在所有人的头顶响起,抬头望去,身披有着暗金色绣线白色衣袍的少女出现在半空中,就像是其身后有着一双隐形的翅膀那般,缓缓降落。
听见了预料之外的问候,少年的人形抬起了头,祂细眯着眼,警惕地打量着对方,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无所谓啦,反正我来不是找你的,而是来找我们大可爱的。”少女眯起眼,笑得十分开心,“明明总是犹豫不决的,做事也经常瞻前顾后,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就选择拒绝而放弃不给别人虚假的希望,有什么困难的事情也喜欢一个人扛着,不和人分担……虽然这并不是很好的习惯啦,但不管怎么说,奈尔他都是很棒的一个孩子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问我吗?”已然落在地表的少女思考了一瞬,而后再次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大步向着黑色的枝蔓牢笼走来,“奈尔他啊,已经很努力了啊……明明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明明连我送给他的东西也不怎么会用,却依旧拖住了你这么久,坚持等到了我来,做得真不错呢!”
随手挥去抽打而来的黑色枝条,带着一丝轻松和写意,在祈祷的人形所发出的无声尖叫中,她在牢笼前站定,握住最近的两条枝蔓,而后双手发力。
金红色在她的手中一闪而逝,伴随着扭曲的撕裂声,她伸手,直接提着银发青年的衣襟,将其从牢笼中拽出。
随意地将青年安置在自己的身后,她拍了拍手,满足地点头:“那么,第一项任务完成了。”
“安雅姐,我……”
奈尔有些沮丧地低着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雅堵了回去:“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该休息了,奈尔。这里交给我就好。
“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奈尔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仍是犹豫着不愿离去。他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了安雅平静的双眼。
那双眼中满是充足的自信,某种灼热的意志在其中跃动着,仿佛有一簇盛大的金红色火焰正在燃烧,熊熊不息。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片已然半开放的空间。
不知为何,沉寂持续着,直到安雅从离去的少年身上收回,此处才再次有了新的声息。
看着少年沉默的样子,安雅露出了嘲讽的神情:“怎么?难倒你怕我了吗?明明刚才对我们家的孩子却是那样。”
“怕你,简直是笑话。”弗洛斯肃着脸,仰头望向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少女,手中集聚的深黑色球再次开始流转,散发出惊人的波动。但,明明是一副一触即发的危险场面,却因为祂此时身躯的脸庞过于稚嫩,感受不到半点威严,“你并非是完全的状态,我又为什么要怕你?更何况我可以杀你第一次,就能够杀了你第二次。”
“说这种话的时候,还请考虑清楚后果啊。”
发出了轻笑声,安雅的身周升腾起了金红色的气流:“那次毕竟我的状态不够好。不过这次的话,来到了这边的你毕竟还有顾虑,不是完全体的你,只不过是一具分身而已……你确定要和我再打一架吗?”
弗洛斯沉默着,碧蓝的眼底逐渐有厚重的血气翻腾上涌,将看似洁净的本质污染满溢,使其中蕴含的灾厄化作某种实质化的现象,显现在此。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数内部漆黑的缝隙浮现又闭合,搅动着其周边所能够影响的一切,滔天的血色虚影肆意地向着四周扩散着自身的存在。黑色的颠倒巨木耸立在暗红的天幕之下,无边的低语开始辐射向四周,扩散。
而后,耀眼的金红色在下一瞬,于同一处地方亮起,明亮却不刺眼,璀璨却并不高傲。
它温柔地向着四周释放着己身的光芒,抚平一切的伤痛,而后将一股充满希望与向上的信念注入所有看见这束光芒的人的心中,将满是恶念的血红和深黑压下、磨灭。
——当然,这一切已然和离开了斗争中心的青年没有半点关系了。
眺望着那两位气机交互,已然濒临爆发边缘的存在,银发的青年感叹着,拄着手杖,缓缓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着远处再次行去。
无形的寒风急烈地刮过,从他衣衫破开的裂缝处钻入,深入肌肤的底层,侵入内里。
本能够抑制住的闷塞感在肺腑间冲击,使得他忍不住弯下腰身,发出了剧烈的咳呛。
雪,又开始下大了。
无数向着周边蔓延黑色的枝蔓肆意地在四周横扫,将一具具脆弱的人躯横扫,或是拍做不平均的两节。
哀嚎,惨叫。
雪色,或是血色。
平和的城市,于一瞬间坠入地域。
有人在奔走抢救着伤患,也有人趁着没人注意,暗中对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施以毒手。
这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插曲,是人间百态的缩影。
当然,还有某个有着雪发少女,在雪间奔走寻找着什么的身影。
“这都什么事啊……”
被随意舞动的黑色枝条拍飞,尽管身上有着一层层早已施加的防护,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一个重心不稳,仍是摔倒在地上。
他看着奔走的人群,看着失去半身的男人在倒塌的瓦砾下大声呼救,看着护卫着孩童的母亲满身是血地蜷缩在废墟之下,而后再看着冰冷的白雪从天而降,落在那些遭受了苦难的人的身上,同渐凉的热血一起,化作了血红的冰凌。
抑制不住的透明液体从他的眼框中涌出,同咳呛一起,化作沾染了闪烁银光的液体。
他努力握住拳头,愤恨地猛锤了一下地面,张开口,悲呛地向着远在几条街道之外的安雅,也向着过去的那个因为高傲而懈怠的自己发问:
“这算是哪门子做得很好啊!”
呼啸的寒风从高天吹来,将他之后的发问淹没在越发激烈的风声中,也将那越发虚弱的咳呛吞噬,一如声息,消逝于积雪之下。
二二五 外章:神明不会掷骰子
无边的白银之海中,温柔的歌声仍旧在响彻,于耳边悠然地回荡。
白色的神明坐在突起于海平面之上的礁石顶端,双眸低垂,侧耳聆听。
而后,“祂”伸出手,随手丢下了一颗有着均等切面的晶色石子,仍由其在平静的白银海面滚动跳跃,多次翻滚,最后沉入海底,消融不见。
而后,一连串的数值报告在“祂”的身侧展开。
【.rd话术=46/45,判定失败。】
【因为失败的谈话技巧,你已将“灾厄”弗洛斯·布朗特激怒。】
【受到攻击,.rd=3,你损失了3点血,并附加新的减益状态“失血”。】
【警告!由于身上存在有固定失血状态,角色将在进行了1d6个轮次后,损失1d3的血量,进行应急医疗可取消该减益。】
【当前血量为6/14。】
【.rd意志=1/70,大成功,判断通过。】
【在“灾厄”弗洛斯·布朗特的意志压制下,你虽然感觉到有些不适,但仍旧没有被对方完全摧垮。】
【.rd幸运=32/65,判定通过。】
【很幸运,因为对方此时有某些更重要的目的,所以祂暂时放弃了现在就将你杀死在此的想法。】
【.rd意志=23/70,判断通过。】
【.rd灵感=81/65,判定失败。】
【目睹了奇异的仪式,虽然你的心有所觉,但并没有能够切实地抓住那份一闪而过的灵感,你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一切发生在你的眼前。】
【.rd敏捷=92/65,判定失败。】
【.rd体质=79/65,判定失败。】
【受到攻击,.rd=2,你损失了2点血。】
【当前血量为4/14。】
【.rd意志=88/70,判定失败。】
【.sc判定=73/70,sc鉴定失败,你需要通过一次1d10的san惩罚。】
【.rd=4,你损失了4点san。】
【目睹了世间诸多的悲剧,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你的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无法抑制的悲伤涌上你的心头。你想要做出改变,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只能悲伤地向着自己,向着这个世界发出质疑。】
【当前san值为16/70。】
【由于附加的失血状态,.rd=1,你失去了1点血。】
【当前血量为3/14。】
【警告!当前血量已接近危险线,再次遭受攻击或继续处于失血状态,将会使血量进入危险区,届时可操纵角色将陷入昏迷状态,严重时将会死亡。】
无数的咨询安静地一一向下刷出,直到某一个时刻,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又忽然停止了。
轻柔的歌声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临近了尾声,白色的神明凝视着遥远的无色天际,在满头飞舞的白色光点的环绕中,静坐了许久,没有说些什么。
无色的光华在高天流转不歇,一如人与世界的命运永远向前。
祂轻轻地摇头,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遥遥指向了在白银之海的远端。在那里,已然完成的巨大白银阵法的最中心处,某个不断向外散发着朦胧色彩的光点骤然亮起,与神明的意志遥相呼应。
【警告!本次任务未能全部完成,此时将角色从剧本中抽离,将会遭受到未知的惩罚!请问是否继续?】
轻柔的声音缓了两秒后,在这片无声的世界中响起:“是。”
【已抽离。】
【任务强制已中断。】
【正在结算剧本进度。】
【正在结算人物状态。】
【警告!遭遇未知错误!进程即将停……】
刺耳的尖鸣戛然而止,白色的神明安静地眺望着视野的远方,倾听,感受,而后默默思量。
闭了闭眼,在为不可闻的叹息声中,祂站起身,向前伸出手,将准备多时的接引仪式触动。
没有浩大的声光,也没有飘渺的圣音,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一如先前。
——又或是说,诸多难以被寻常人的感官所捕捉的异常变动在暗中显现,无形的存在吹奏着悦耳的曲调,无法被窥见的精灵献上了动人的舞蹈。就像是一瞬间来到距离现在极为遥远的时间与空间的尽头,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最为浩渺伟大的存在面前黯然失色,化作平凡而又平等的尘土。
祂向着这片游荡在时间与空间之外的小小世界投注下些微的视线,白银色的海中便掀起了激烈的波涛,无色的高空中裂开了道道的缝隙,一切都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勉力支撑。
就像在风暴中的大海中航行,一阵比一阵更加激烈的巨浪伴随着狂风袭来,小小的船只努力地维持着己身的平衡,却在巨浪一次又一次的侵袭下无力地被抛飞至半空,而后再次同那拍下的大潮中狠狠地砸落至水面之上。
若是恶劣的风暴气候再持续下去的话,早已抵达承受极限的小船,早晚会在下一次被拍在海面上的同时,碎裂成无数的残片。
——但,那毕竟只是最坏的预想,仁慈的现实终究没有使这一切发生。
那不知名的存在仅仅只是随意地投注了一眼,便不在关注,祂移开了视线,向着未知的远方行去,逐渐消失在了可被观察的界域的尽头。
无数的闪烁着些许银色的光点从已然被触动的仪式中心升腾,在其上空逐渐汇聚为了外层有些朦胧的一团。
它鼓动着,随着心跳一同跳动着,而后从内里排出了有着些许深黑的血色,整体的色泽和质感逐渐变得纯净和透明,内里则有着些许澄净的碧蓝存在,散发出微弱的莹光,朦胧而又美丽,仿佛只要透过那纤薄的外层,便可以窥见其中内里孕育的神秘事物。
伸出手,将那向着自己缓缓靠近的一团轻轻捧起,白色的人影叹息着,垂下了眼帘:“已经做得很好了。”
祂迈开步子,于是高耸的礁石便随着祂的行进自行化作平地,沸腾的白银海重归于平静。
缓缓弯下身,祂伸出手,将那莹光有些暗淡的光团小心地置于仪式的最中心,看着它向着白银海的最深处,一切的本源缓缓沉入,而后被某个微笑着的少女伸手接住,并转交给了一脸愕然地打量着己身的黑发女性。
——一切都如同早先的计划进行着。
于是,在这最后的最后,白色的神明轻笑着,向着自己轻声念道:
“奈尔,我的孩子。
“我一直都在相信着,相信着你曾经许诺过的,展现给我看的,名为人类的‘可能性’。”
二二六 雪夜投宿
“叮铃铃。”
悬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被外界涌入的冷风从倦怠的迷梦中惊醒,趴在桌板上满脸胡渣的邋遢大叔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将身上的棉衣裹紧的同时打了个哈欠,而后又随意地抹了一把黏在脸侧的口水,伸着懒腰,眯起眼,望向逆光走进店内的来客。
“吃饭?还是住宿?”
他含混地问道,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即将再次睡去。
从屋外进来的来客脚步几近于无声,他将戴着的兜帽摘下,积雪伴着柔软的黑发一倾而下,垂落至腰畔,深吸了一口气,将积郁在肺腑之间的寒气吐出,化作一道渺茫的白气消失在烤着壁火的室内。
“要一间房。”
轻柔的声音响起,坐在桌前的邋遢大叔闻声顿时一激灵,猛地抬头,就连将要再次陷入的迷梦都从眸中散去了大半,这才注意到新进到屋内的,是一名披着如同白雪一般宽大斗篷的女子。
“怎么了?”注意到店家的神色有些不对,有着柔软黑发的女子微微歪了下脑袋,再次发出了询问。
坐在桌后的大叔样的人物小心地左右张望了一眼,向着来客小幅度地招了下手,见那女子有些疑惑地走近,眼眶中的双瞳又是快速地左右扫了一圈,确认店内深处的客人们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这才用手遮挡住小半张脸,压低了声问道:“小姐,我见你年轻,所以便多同你说几句。
“听我一句劝,这不是你这种年纪的小女娃子该来的地方,如果不是有什么紧要事的话,不要再往深里走了,现在离去还来得及。如果是有要紧事的话,”他向着店外不远处,另一家建立在巡逻队门口的旅店努了努嘴,“去那,那边比较安全。”
年轻的女子愣了一下,而后便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谢谢,不过没事的。”
她抬头瞥了一眼悬挂在头顶,写满了歪歪扭扭字符的黑板,随意地伸手撩开斗篷,从悬挂有一个小小囊袋的腰包中,取出了几枚银币,仔细清点后放在了满是污渍的桌面上:“给我开一间小点的单人间吧,我需要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
“你这女娃子,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眼见对方对于自己的好意并不怎么在意,那看起来有几分邋遢的大叔当即急了眼。
他本是想要两手狠拍一下桌面站起来,而后大声斥责对方的轻慢,随后又再动作已然行进到一半的时候,猛地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如此行动并不适合,于是便只能带着有些尴尬的神情,将即将拍至桌面的双手缓缓停住,轻轻地与桌面相击,带起了一丝纤薄的尘埃。
他紧皱着眉头,上半身微微前倾,再次压低了嗓音,因而显得有些粗重和沙哑:“你知道这里是哪吗?这里是通往‘罪恶之城’奥捷尔城的唯一通路!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被通缉和即将被通缉的危险分子存在吗!?别说大叔我危言耸听,像你这种没有半分自保能力的小女娃子,要真是进到了城里,怕是没过半天就会被那些极度危险的存在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多少!”
被如此严厉地警告着,女子也只是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
她沉思了一会,就在那邋遢的大叔认为她已然心生退意,想要再加把劲,好好劝说对方的时候,只见她重新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再次轻笑着,年轻女子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感谢您的好意,也谢谢您的关心。
“不过,请不必如此担心,我拥有着足够保护自身安全的实力。”
她微微欠身,露出了些许未被衣襟完全遮挡住的饱满胸襟,重新直起身后,抬起一手,向着放置在柜台上的银币做出示意。
满脸胡渣的大叔犹豫了几秒,终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脑后纠结成一团的乱毛,低下身去,从柜台的深处摸索了半天,才翻出一枚有着不少锈迹的黄铜钥匙,与那随手拨拉出一半的银币一同,从柜台之上推回到了女子的面前。
“203,我目前能够找得到的,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房,啧,剩下还要近的两间早租出去了,劝你没事的话尽量别惹他们,那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还有,我最多只能照顾一下你住在店内期间发生的事情,有问题就报我加里的名字,至少大多数的事情我还是能够管两下的。当然,你也别指望我能够帮到太多,最好的选择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别深入,别追究,尽早离去。”
看着对方满脸的认真,年轻的女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她接过放在柜台桌沿的银币和钥匙,将其小心地放入腰包之中,而后再次行了一礼。
眼见这对方即将沿着身后的楼梯向上走去,名为加里的中年男人再次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般,抓起书页被口水皱在一起的书册与羽毛笔,紧追了两步,小声地发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轻轻抿了下有些干渴的嘴唇,微微侧过半身的年轻女子,回以了一抹完美的浅笑:“索菲亚,索菲亚·艾什恩。”
……
雪还在下。
用有着不少锈迹的黄铜钥匙打开无门,将自己安置在因为连日大雪而满是湿潮霉气的单人间小屋中,索菲亚终于感受到那紧随着自己而来的一股股视线短暂地被隔绝了,这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有着些许紧绷的精神。
而后她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庞,再次勉励自己正作了起来。
需要做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比如那从她来到这片地域起,就如影随形的诸多视线。
比如她之后要见的那人,要做的那些事情。
如此思考着,她仔细地检查了一圈简陋的屋舍,确定没有任何的异常后,便从腰间的药剂袋中,摸出了几瓶装满了各色液体与粉末的试管,将其依照性能和特性再次调配,而后拿出一根透明的细管,将其插入塞好了软木塞的试管口,小心地在各个需要注意地角落倾倒了几滴无色的混合体。
看着那些经过严格配比的混合体消失在室内后,她轻轻点头,再次从身上摸出了另外一些装有不同物质的试管,开始了紧急忙碌的准备工作。
二二七 暗夜的杀机
时近黎明。
夜色渐浓,简陋的屋舍内,仍旧亮着一盏小小的烛火,在从窗缝中漏进的那一缕寒风的吹拂下,不断地飘摇着,向外辐散着忽明忽亮的光芒。
似是有一阵微风吹来,微弱的烛火抖动了两下,仿佛是经不住长久地折磨,已然烧至满是蜡油的底部的烛火,终是在这连绵的吹拂下熄灭了,只余下一丝飘渺的青烟向着屋顶飘去,同那湿冷的空气混做一体。
狭小的单人间内重归于了寂静与黑暗。
——有未知的来客驾到了。
就在烛火恰巧熄灭的那一瞬间,某道无法被他人所捕捉的身影带着同外界一般无二的浓重夜色,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无声而又迅速地潜入了门窗紧闭的室内。
他躲藏在黑暗之中,接住这家具之间形成的阴影小心地行动者,只露出了一双昏暗的眸,在四处不断地扫视着,是否有自己需要找寻的目标。
没有任何的异状发生。
或者说,这本就是最为异常的异状。
他小心地崩起了身子,无声地移动着,而后缓缓伸出手,以尽可能不带动衣料摩擦的幅度,向那看起来好似有人正在熟睡的床铺方向挪动。
没有预料中的反抗,他成功地触及了那嫩滑的皮肤触感,而后猛地挥动另一只手,趁着对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猛地将手中的利器扎下。
伴随着“噗呲”一声裂巾声,以及刺穿人体外层皮肤,刺中人体骨骼的手感传来,他再次满是不放心地扭动了几下自己手中的利器,确认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后,再次略为松了一口气,以来时相同的手法,小心地想要向着室外退去。
他的身躯化作了一片薄薄的阴影,沿着光线在窗台上投射下的影子向外游去。
“哐”地一声,他那薄纸般地身躯像是迎面撞上了什么异常强力的阻挠那般,一下子反弹了回来,摔倒在地面之上,重新显化出了实体的形态。
他愕然地望向那浮现出了无数暗淡金线的窗户,再次向着四周仔细打量,这才发现那无数的暗淡金线密布在整个房间之内,构成了一个简约而又隐蔽的小型阻碍阵法,阻止着内里的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向着外界移动。
他的心中顿时一紧,匆忙地站起身来,一边摆出戒备的姿势,一边再次让自身化作阴影,试图从门缝中流出,却愕然地发现,不知何时,一道宛如催命般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悄然响起,在距离自己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而后便是什么冰冷的事物抵上了自己的后背心处。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原本进行到一般的阴影化也停了下来。
“说吧,谁派你来的?”
一道有些慵懒好听的女声响起,阴影中的来客被这道声音所影响,一时之间只觉得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渐渐消融,仿佛被置入温柔的水中,将要陷入沉眠。
他那绷紧的身躯顿时缓和了下来,手中的利器从渐渐脱力的掌指间滑落,跌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任何额外的声音。
“我……我不能说。”他小声地嘟囔着,语气飘忽,宛如梦游。
“哧。”
站在身后的女子轻笑了一声,轻轻推了一把身前人的后背,将其推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床铺之上,而后随意地后退了几步,在室内早已拉开的唯一木椅上坐下。
她看着满脸惊慌和迷惑的阴影来客,被月光照亮了半面的面上,细眯的暗金色双瞳中闪烁着不屑的光芒:“别太高看自己了,即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雇主是谁。
“我只是想再做一个确认而已,你答或者不答,对我来说意义都不大。
“倒是没想到啊,即便是号称‘自由之城’中,最为公正的‘正义的黑骑士’,也不过是在暗地里做着些难看勾当的小人罢了。以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性,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这么多年混下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他,不要轻视他的任何一位对手吗?”
她随意地将裸露纤薄睡裙下的修长美腿交叠,把玩着腾跃于指尖,闪耀着美丽银光的细长刀片,另一手支撑着自己微仰的下颚,俯视地瞥向那浑身颤抖地想要站起,却脚底猛一个打滑坐倒在地面的人影,语气慵懒:“说吧,你的那位满脑子尽是污秽之物的雇主,还有没有说让你带点什么话给我?”
那道人影手脚忙慌地咽了口吐沫,满心懊恼于为何会碰上这种煞星,脑子却仍旧混混沌沌的,口齿不清地向外捣鼓出话语:“有……我的雇主……他……请您在明天下午四点……去镇外的钟楼遗址……见面……”
坐在木椅上的索菲亚闻言沉思了几秒。
来人所提到的钟楼遗址她倒是也清楚。
为了这次的事情,她特地提前了几天,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城的工会内发布了委托,从几名自称熟悉周边环境的人的口中,互相对照,简单地了解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人和事,同时也对周边的地形做了大致的分析。其中,由于钟楼的废墟也是进入小镇的必经之地,所以她也有大致做了一份详细的了解。
据说在二十几年前的初秋时节,钟楼刚刚经历过一次较大的维护工作,由于是官方出资聘请来的员工,看在优厚的待遇和福利的份上,出工的人大多也都没动什么歪脑筋,一切就都处在了理应的正道上,直到钟楼竣工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上午,庆祝竣工的典礼正正常进行着。而正在此时,一名施工的小佣慌慌张张地从钟楼后方的联排建筑间跑出,来到当时主管施工事宜的镇长身旁,报告了有人在即将拆除的建筑工地附近,听见了一名年轻女性短促的惊叫声,而去往发生地查看后,却只找到了地上残留着些许衣裙下摆处被粗暴撕扯下的残片。
对于这几乎就守在奥捷尔城咽喉要道的小镇来说,失踪一名年轻女性几乎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对于这一次的事件来说,唯一例外的一点则是,那名年轻的女性,是这位同样年轻的、新来的镇长的未婚妻。
考虑到重建钟塔的重要性,以及即将到来视察的几位大人物,这位年轻的镇长再三在心中回想着自己出门前告诫了自己未婚妻的话语,按捺下心中的悸动,强行命令一切就绪,而自己则带着几名家丁去附近搜寻。
但这注定一无所获。
他最终还是赶在最后的时刻之前回到了钟塔前方的广场上,同前来观礼的诸多大人物们一起,参观钟塔的竣工仪式。
而悲剧,也就此揭幕。
没有任何意外和温情,在众多不安的堆砌之下,最坏的结果显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伴随着敲动仪式用的大钟,一具悬挂的女尸从本应是钟芯的位置滑落了出来,于明媚的阳光下,大睁着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呆立在地面上的所有了。
年轻的镇长崩溃了。
十天后,人们在偶然地抬头时,惊恐地发现又一具尸体被悬挂在大钟的钟芯处,于风中静静地飘荡着,手中紧捏着被泡发过的纸条。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查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见证了一切的大钟上沾染了无法被清洗去的暗红色血迹,日复一日地曝晒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直到被卷入十多年后的一场盛大的火拼中,才化作了满是碎石乱瓦的废墟。
大致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得到的资料,索菲亚终是坐正了身子,指尖细长的银光也停止了舞动。
撩开披散在颈侧的长发,她将细长的食指搁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嘴角处则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简单地解读为……他这是在向我挑衅,对吗?”
二二八 黄昏中的交锋
将羊绒斗篷的衣领竖起,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压低了帽檐的索菲亚,于檐下的阴影中悄然转动着泛有金色的眼瞳,神色沉静地缓步向着约定好的地点靠近。
无数阴暗的眸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耸动着,窃窃私语如影随形。
街角处蹲着衣衫落魄的几人,廊檐下年轻的绅士刚刚挂上微笑,奔走打闹的孩童不小心摔倒在碎石子铺成的路面上,年轻的旅人推开了临街商铺的大门。
没有任何的异常浮现在表明之上。
所有的一切都以自身最体面不过的情状展现在可视的范围内,而污黑的淤泥则在暗中不断积攒涌动。
向着位于镇口处的钟塔废墟前进,坐在半敞开的蓬草屋下的老人睁开了一只假寐的眼,意兴阑珊地瞥了一眼走近的年轻女子,缩了缩被寒风吹拂得有些寒冷的身子,往即将熄灭的火盆中再加了一把冻得干燥的柴火,再次陷入了小憩。
在距离废墟十步远的一处花店止步,借助随意翻看大多有些蔫了的鲜花的掩护,从门口破碎的镜面里,索菲亚小心地审视起目的地附近的异状。
一个同样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拄着乌木手杖的黑衣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于周边来往行走的行人不同,那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大模大样地就守在钟塔原本的大门口前,随意地搬了一条四四方方的木板凳,谁也没看的坐在那块,眼上也不知道是缠了黑色的丝带还是被礼帽帽檐投下的阴影所遮挡,看不清半点表情上的变化。
他倒是毫不在意周围不断有人投来的视线,其本身的身躯也大半被阴影所掩盖了,只余下那一双被保养得异常细心的棕色战靴,在逐渐暗淡的夕照下,闪动着剔透的光芒。
那些注意到他存在的人大都先是一惊,而后像是想起了对方是谁那般,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有些人装作满不在乎地向远处离开,又有些人双眉高高竖立,撩起袖管大走两步,似是想要发作,却被某几道恰到好处的冷风一吹,猛然醒悟了什么,忌惮地打量了周遍一眼,双手揣进了皱巴巴的衣服上兜,缩起脖子小跑着离开。
当然,也有脑神经不知怎么搭错的人存在。就像是十分钟前从街头带着一帮人举着大刀,满脸凶神恶煞地冲来的光头壮汉。不过,他们并没有像是计划中的那般一路狂奔到那个淡定如故的男人面前,在路过某一处小巷口的时候,一队潜伏在阴影之中的致命猎手露出了他们凶狠的獠牙,以极快地速度将那群人从背后拖进了小巷之中,没有泛起任何水花地消失在了暗影的深处。
“嗯……至少有五组在明面上的人马……大致是成辐散状,以那个坐在钟楼正门前的男人为中心布置着……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正义的黑骑士’了,就算不是也应该是有着相当重要地位的人……或许会是左右手般的存在,毕竟自己亲自来见我这种没什么名声的存在,本就是将自身的安全放置在危险的境地。
“不过还是得小心,虽然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但毕竟只是临时的,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极尽周全……还得考虑到四周有我不知道的潜伏者存在……毕竟对方展现在外的一面再怎么温和,也是掌控了奥捷尔城周边地下势力的几大主宰之一……”
当霞光被高耸的奥捷尔山遮住半面,将硕大的阴影投射进小镇内的时候,坐在两条街外的破败咖啡馆内,于心中再次过了一遍一路上了解到的各类信息,索菲亚轻抿了一下琥珀色的茶水中漂浮有无数黑籽、入口却极为酸涩辛辣的普拉米茶,稍稍皱眉,而后将杯子轻轻置于桌面之上后,优雅地起身。
轻轻拍去衣摆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上的尘埃,她站起身,沿着另一条道路,没有再做绕行与观察,笔直地向着约定的地点,向着那正缓缓起身的绅士走去。
“我还以为,您还需要要再多犹豫一会,多做上一些准备,才会愿意与我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谈。”拄着手杖的绅士微微笑着,声音不急不缓,“当然,还有可能是在街边随便雇上一个孩子,托他来转告我,或者我的人,见面会改换到一个新的地方,或者时间。
“也幸好,我的耐心换来了足够的尊重。”
——这或许是谎言。
索菲亚在心中暗暗提起了警惕,她不是没见过有人用替身扮演自己,伪装出一副自己就是对方需要找寻的对象,而后被暗中隐藏的人们一网打尽的诡计。
对面的男人仍旧在说着,他颇有绅士风度地向着索菲亚微微欠身,而后本就笔直的身量在此更是挺起了不少,声音却仍旧轻柔,带着一丝深邃的磁性:“在此,我要郑重地感谢您,美丽的小姐。您的诚信,使您至少救下了两条命——一条是您自己的,另一条……呵呵,或许是那位可能被波及到的无辜的孩子吧。”
索菲亚不禁皱起了眉。
她踏前了一步,逼近了那名绅士身周的三尺之内,沉声喝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淡定,淡定一点。”
随意地挥了挥手,于是那无数从黑暗中探出的冰冷铁管便重新消失不见,只有那无数的视线仍旧黏附在索菲亚的背后,将无尽的恶意投注。
矗立在全黑中的绅士,伸手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悬挂有黄金挂链的怀表,打开后随意地瞥了一眼,又再次放了回去。他的脸上仍旧带着让人琢磨不清的笑容,被黑色的丝带缠住的双眼则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不得不再夸奖你一句,我向你约了四点,而现在刚刚好,没多一分钟,也没有少哪怕一秒。”
“少废话!”索菲亚紧皱着眉,她凝视着对面的男人,金色的瞳底光芒闪烁,“我需要的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黑色的绅士轻轻点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未有过食言。”
他说完这句后又再次满是笑意地补了一句:“当然,如果对方率先食言的话,那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谁让……我是最为公正的,‘正义的黑骑士’呢?”
二二九 “正义的黑骑士”
晚风开始渐凉。
深邃的黑影投射向大地,将天边单薄的光芒缓缓吞噬。
身着雪色斗篷的黑发女子静立在昏黄与漆黑的交界前,微微低着着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身躯一寸一寸地被偏移的阴影吞没。
在她的对面,被黑色丝带蒙住双眼的黑衣绅士拄着手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他站在阴影的深处,犹如即将消逝于其中,就此不见。
“我需要先确认一下‘货物’。”
终于,索菲亚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
她的嗓音低哑,好似渴水的旅人,但细听时却又能听见莫名刺耳的杂音,仿若金铁摩擦,于咽喉的深处酝酿起蓬勃的火花。
黑暗中传来了不安的沙沙声,有什么潜藏在其中,不断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摩擦着自己的利爪,腥臭的口气渐渐在黑暗中飘散,汇聚成浓郁的异香环绕于鼻尖。
——这当然只是简单的、玩弄了幻觉的小把戏。
自认为已经明白对方搞了什么小花样的绅士并没有在意,毕竟自己的身上附加有早年铭刻下的“精神恒定”术式,寻常的幻觉,哪怕是借助了相应药剂的辅助,效果得到了一定的增幅,也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哪怕连短暂的晕眩都不会有,至多不过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有趣的操作,所以感到新奇罢了。
而且自己事先也不是没有做下准备。
比如他现在用来遮住双眼的黑色丝带。
作为自己还未正式成名的早期,一次外出的任务中收获的珍贵奇物,尽管在使用后,自己需要付出双眼的直接视力作为代价,但与之相对的,因为长久以来一直在被磨练着,从而变得异常强大的感知能力,则在相应的加持下,使他能够轻松获取到身周一切的响动,并获得对于各类异常状态一定的豁免,甚至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掌控”人心的程度。
至于那些满是贪欲的无知之人……他在心中冷笑了一下,不过是自持力量、自寻死路之徒罢了。
“当然,美丽的女士,这是你的自由。”
没有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没有任何异状出现的四周,他面色如常地举起右手,而后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很快,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一个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宛如直接从地下长出一般。
那位奇怪的男子略微落后了黑色的绅士一步,而后恭敬地弯下腰,将一个崭新的银箱,用戴有白色半掌手套的双手捧出,恰恰好递送至只需黑色的绅士略微抬起手臂的程度。
“黑骑士”并没有直接接过递出的银箱,只是微微侧头,而后再复原位。
从其身后浮现的男子沉默地直起身,向着侧边横走了两步,一个短暂的后摆蓄力后,便隔着十数步的距离,用力将银箱向着对面的那名女子掷去。
他并没有在乎结果,恍如一切与他无关那般,在做完这几步动作后,便再次退到了“黑骑士”的身后,转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索菲亚抬起手,看着那个飞速向自己袭来的银箱在几步远的距离外突兀地停下,再三确认过对面没有搞什么花样后,这才伸出手,将其拖至身前。
熟练地打开机械的卡口,伴随着哒的两声轻响,以及后续一连串细小的齿轮声,她将自动弹开一道缝隙的箱盖飞快地打开瞥了一眼,便再次飞速地关上。
注意到重新站起身的女子,恰如预料中那般投来的视线,一直保持着绅士姿态的男人,再次优雅地向着她轻轻点头。
他的心中再一次地涌起了一股满足。
——一股名为“掌控了一切”的满足。
只需要看穿一个人的思维,便能够预料他之后的动向,预判出对方的行为方法。
只需要了解一个人的软肋,便可以明晰他人的欲求,将其纳为己用。
而若是将其尽数解析……
说到底,人,也之不过是世界这个偌大棋盘上的一个小小棋子罢了,如果必要的话,甚至他自己也可以作为其中一员。
只不过,他永远都是“最公正”,“最为正义”的那一位。
站在寒风中可怜的女士又一次发出了疑问:“你需要什么?或者说,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紧接着,她又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既然你一直有观察者我的话,那你应当已经知道了,我确实有调查过曾经与你有过交易的人的记录,但我并不清楚,你在渴求着什么。无数次的案例都表明,你只是一个按照兴趣给出价码的人。
“我有听说过,有一人是以一条腿的代价换取你的帮助,也有人是以亲手杀死他身边的朋友,换取你杀尽他的仇家。当然,还有一个人你并未索要对应的价码,理由则是对方已经付出了。看来你是真的很随性,这也使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过,既然你会选择答应我提出的交易申请,也就是说,我的身上必然有着某样事物,或者价值,值得你进行这次的交换。”
“你真的很诚实,美丽的小姐。”黑色的绅士仍旧微笑着,“确实,我清楚你的一切,所以,我所渴求的事物,或许是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这样,难道也可以吗……?”
他微微歪了下头,似是疑惑,却又带着一丝悠然的惬意。
索菲亚沉默地思考着,飞快地回顾着自己一路行来时,所显露过的一切。
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喝问:“我需要先知道你想要什么,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绅士再次轻轻点头:“这样啊,确实是很有小姐风范的回答。”
他的视线透过了黑丝的阻隔,在索菲亚那完全隐藏在斗篷下的修长身躯上游移,宛如吐着蛇信的黑色巨蟒,于其细嫩的肌肤上带来一丝并不存在的冰凉的触感。
他的视线忽然在索菲亚右侧的腰部处停了下来,露出了可以被称为明媚的浅笑:“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你挂在腰间的那个囊袋中的事物呢?”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一声大喝所打断了。
“不可能!”
二三〇 乱入的三人组
“不可能!”
索菲亚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黑骑士”的要求。
她随即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在无数隐藏在黑暗中危险视线的逼迫下,缓缓后退了一步,站回了自己本来的位置,却仍就是皱着眉,沉声坚持道:“唯有这一条作为条件,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如果你执意坚持选择这一项作为条件的话,我也只能选择放弃继续进行这次的交易,立刻从这里离开后,再去别处碰碰运气了。”
如此说着,黑色绅士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半点被直接顶撞的恼怒。
他拄着杖,侧过身,随意地向着那明艳的光辉已然落下的方向走出几步,而后再次柱杖站定:“其一,我已经派人将附近所有可能存在这项事物的地方,将其全部收购了下来。也就是说,你能够选择交易的对象,有,且只有我一个。
“其二,现在你已经算是收下货物了,而除非‘货物本身存在问题’这一项原因是我可以接受的以外,一旦选择退回,便是选择不给我这个面子。而选择不给我面子,也即是说,你,选择成为我的敌人。
“其三,这毕竟是一次正式的交易,尽管要求是我单方面提出的,但,如果你觉得这一项要求超出了你的能力限度,便可以向我提出申请,更换一个新的要求,并且不能够再次拒绝,需要尽力去完成,否则同样会被我视为敌人。
“你应当清楚,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就我个人而言,是非常讨厌不诚信的人,除非你愿意以个人名义留下,并无条件地为我服务五年。而五年后,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易不管是不是等价,一律清空。”
他再次半转过身子,微笑着看着紧皱着眉的可怜女子,心中无比地愉悦:“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也很合理。而现在,决定权已然交托在你的手中。那么,你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是接受,还是更换一个新的条件,又或者是……”他微微举起右手,于是便有无数钢铁震动的细微声响从暗处传来,“选择与我为敌?”
全然无视周围那无数肆无忌惮地向自己倾注着恶意的视线,索菲亚瞥了一眼脚边的银箱,右手在斗篷的遮掩下悄然摸上了悬挂在腰包上的囊袋,在确认里面的事物还在后,小小地吐了口气,而后冷静地给出了回答:“我选择更换一个新的条件,并且必须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她张了张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黑色的绅士愉快地点了点头:“这是合理的请求,我一向十分尊重女士的选择,尤其是像你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士。”
他沉吟了一会,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再次开口:“那么,这一次我将会提出的条件是……”
他的话语没有能够顺利传达出他的身周一尺范围内。
以钟塔废墟的周边为中心,四周的空气于瞬间被禁锢,在经过极致地压缩后,于极短的时间内,在四周的气体未能将被压缩所带来的短暂空间填满之前,又剧烈地膨胀起来,爆发出极高的能量。
作为最接近爆炸发生的中心位置的绅士和索菲亚两人,在剧烈的冲击波即将来临的第一时间,便已然是纷纷做出了规避和减免动作。尽管大量压缩的空气所产生的强烈吸力和窒息感,使得他们的规避动作和身体机能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毕竟都是见过大风大雨的人了,这点小麻烦还不至于对他们造成影响。
只不过,等到遮蔽视野的烟尘散去,出现在爆炸发生地的,便只有坐倒在地、衣裙的边角有点破碎的索菲亚,和已然被炸为碎屑的木制板凳,而本应该在此的黑色绅士,却早已一无所踪,甚至没能看到半点横遭非命后理应会残余下的衣物碎片与血迹。
还没等索菲亚从呛人的烟尘和剧烈的冲击波中缓过神来,突起的强烈危机感便迫使着她随手抄起飞落在手边的银箱,没等着从地上完全爬起就手脚并用地向着一边躲闪,同时飞快地变换着路线,想要冲入了一处早已查明无人看守的小巷。
就在她离开原地的下一刻,密集的轰鸣炸响,从无数暗影深处浮现的猎手们,终于在抑制住他们的项圈被解开后,迫不及待地争先露出了锐利的獠牙。
无数的铁丸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跨过了漫长的剧烈,来到了它们的目标身侧,密集得犹如巨蛛结下的蛛网。在短暂的激发后,巨大的坑洞从索菲亚的身前身后浮现,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将要给它们的目标带去死亡的终结。
不过,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猎手们一时的手抖,又或是干脆索菲亚本身就拥有着某种预知短暂未来的能力,所有带着死亡阴影的铁丸即便是最近的时候已然蹭到了她娇嫩的肌肤,带出了一道泛红的血痕,却也最多只是蹭破了表皮罢了,甚至连内里的血肉都未能伤到太多。无论是从身前还是身后,每一击都被恰到好处地闪躲了开来,差之分毫而无法真正触及,惊险得犹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
而在这一片骤然响起的轰鸣中,有一处的轰鸣却在短短的几秒钟后突然转向了其他方向,在发出了杂乱的声响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虽然这对于整体场面上危险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多少的缓解,不过至少也减轻了索菲亚一丝细微的负担。
——是镇子内部方向,有一股新的势力参与了进来,目的未明。
她注意到了那个方位发生的事情。
但还未等她完全理解那边发生了什么,就再次感受到了刚才那股庞然巨大的压迫感。
空气再次收缩。
从通往镇子内部的方向,巨大的炸裂声与烟尘同时浮现,潜伏在四周毫无任何防御准备的猎手,在愕然的惊讶中,无声地被那股猛然膨胀开的气流和热力所影响,犹如烂泥般软倒在自己的藏身处。
接连不断的轰鸣骤停了一瞬,而后便像是在某个号召的指挥下,纷纷转移了自己的准星,优先向着烟尘爆发的范围攒射。
无论是人是鬼,是敌对的还是仅仅路过,在这么一轮的攒射下,都将会立刻毙命。
——至少,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指挥者是这么认为的。
趁着这个空隙,翻身躲进了一处有着厚重遮挡物的羊肠小巷内,索菲亚稍作喘息,便是丢出了一枚法师之眼,小心地向着被集中轰击的方向观察。
她想要看一眼将她从危险处境救下的人的结局,无论对方的立场是什么,出现的时机又是否恰到好处,至少她此时的命是对方救下的。
然后,让在场所有人瞪大眼珠的一幕出现了。
——烟尘于瞬间被破开,一名手举着犹如盾牌版的破烂铁块的男子将自身隐藏在厚实铁块之后,一马当先地迎着所有人攒射,率先冲出了烟尘。
热流在他的身边形成了实质的掩护,将所有即将临近他身周的弹丸尽数弹开,或是化作灼热的铁流,从他的身边溜走,勾画出无形的痕迹。
——而紧跟在他的身后,有两名外貌看起来十分相似、身上的着装却是一红一蓝的孩子,借助着身前男子的掩护,飞快地冲出了被聚焦的轰击地。
他们的雪发在空中飞扬,直剑随意地划过,便将那些越过前方男子防御的弹丸打飞劈碎,就像是在玩耍一般,完全无法对他们构成半点的伤害。
躲在暗处的索菲亚不禁惊愕地张开了嘴,倒吸了一口寒气:“我的天啊……
“这都是哪跑出来的猛人啊……”
二三一 救人这种事,哪还要理由的!
显而易见的,索菲亚在来时所查询到的各种消息上,并没有听见过任何有关于出现在眼前的这三位的消息。
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毕竟,就她能够调查到的那些消息的来源,多半是早年就离开了奥捷尔城周边的落魄人,与蹲在那座城市内腐朽发酵,还不如早早地离开,在外界选择一处清净地,过点美满的小日子为好。
反正加莱的官方并不会太在乎那小没名气也没多少产能的小地方,只要改换了姓名和样貌,为人做事也多收敛些,并且记得多讨好当地的管事的,避过那些经常在民间走动巡查的,又有谁能够知道他们过去的手上背负过多少的血债呢?
他们的心中并无大志,在见识过正在混乱的“人间地狱”之后,所求最多的,无非也就是求个稳当。甚至也时常会有人从那处逃出后,彻底地洗心革面,做起了老好人。
而即便是索菲亚所能够探听到的最近期的消息,无非也就只有来自两个月前和一个半月前的那几条,一条是说,城内有人在附近发现了一处大型的古迹,将要在近期举办大型的拍卖聚会,而另一条说的则是,有人大闹了拍卖会,但非但没被拍卖会的举办者惩处,反倒是邀请了对方一同前去古迹深处探索。
而之后更多更详细的消息,不知是被封锁了,还是根本没有,总之,索菲亚没有再打探到过半点相关的讯息。
她显然是对这座城市的近状一无所知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来时,备足了各种需要用到的药剂、辅料和配方的原因。
于心中思索着某种可能性,在经过短暂的计算后,将银色的箱子藏入随身的小型空间内,索菲亚一个闪身翻过了挡板的阻隔,而后一边满是狼狈地抱头躲避着少数溅射来的残片,半是夸张半是真实地大喊着,一边有意识地向着那突然乱入场中的三人组方向斜冲而去:“呜哇哇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我啊?”
受到夸张的演技的吸引,临近的几人迅速将本就没有移动过的准星重新校正,再次锁定住自己从安全区离开的索菲亚身上,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呼啸的弹丸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使得那看上去夸张的躲避动作都变得惊险万分,稍有差池便将会是被紧随而来的凶弹撕裂脆弱身躯的下场。
“看起来好像有人需要帮助。”率先注意到近乎是对角线的小巷口传来的骚动,有着红色长绒披挂的雪发少女没有微微偏头,轻声向着身边的有着相同相貌的少年说道。
“别多管闲事。”
没有停下手中挥舞的直剑,有着蓝色装点衣领的少年同样压低了声,向着他的同伴喝道:“这指不定是这一伙突然冒出来埋伏我们的人自导自演的鬼把戏,就像上一回那样,太轻信的话可是很容易就会丧命的。”
红衣的少女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视线却不住地往躲闪的动作好似越发狼狈的黑发女子飘去:“可是她看起来好像状态并不好诶……啊!受伤了!”眼见鲜红的血液从对方的上臂外侧飞溅而出,她不禁提高了嗓门,惊呼了一声。
蓝衣的少年急忙伸手将她拉住,没让对方莽撞地冲出。
他的身体顺势半转,接过了大半对方的防区,带着一丝水亮色泽的直剑一瞬间分化为了无数道,将已然逼近的危机瞬间化解。
“别去!”他再次低声喝道,全然顾不上去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你现在一个人跑出去,就是将自己毫无防备地置身于危险之下,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他小小地吸了口气,焦急的语气稍作放缓,“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我们能够救下对方,而对方对我们也没敌意,并非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所伪装的,但我们又真的能够很好地保护下对方吗?
“再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应当是得罪了这个地区的‘统治者’之一,惹上了大麻烦,而我们选择救下她就等于是公开选择与对方对立,我们还不能承受同时与两名‘统治者’对立的后果,也承受不起。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要……”
“啧,阿诺你一直就是这么的麻烦,瞻前顾后的。”
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红色的少女突然间露出了一丝笑容:“‘看到有人需要帮助,那就去给予他必要的帮助。’
“救人这种事情,怎么还会需要去思考理由和得失的啦!”
微微俯下身,在身边少年“姐姐——!”的惊呼声中,红衣的少女整个人都恍若化作了一道纯粹的焰流,倏忽间便跨越了他们与对面那情势越发危及的黑发女子之间的漫长距离,瞬间来到了她的上空,像是毫不受力般,反射过身体,将携带着凝固得好似实质般的火焰,顺着直剑斜劈的痕迹泼洒在半空。
没有弹丸能够越过这片焰流的阻隔。
毕竟本就只是最为普通的铁渣所烧融成的球体,能够维持自身状态的稳定,不在半空爆散,便已经是经过了不断的修正和提炼,根本就不可能为了那不知道会不会起到效用的可能,去耗费气力与材料去铭刻上特制的符文法阵,因而也就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效果。
这些普通的凡铁在半空中骤然遭受到高达数千度的焰流袭击后,毫无意外地便是融化为了灼热的铁流,或是被弹飞,或是被裹挟着,随着那落下的焰流一道,混入开始板结开裂的泥地中。
有些惊讶于身边突然升高的温度,索菲亚灵感微动,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后便看见了那个正对着她露出灿烂微笑的少女飞跃在半空中,而后将手中的直剑飞快地劈出的画面。
随着少女安全地落地,开始冷却的焰流以两人为中心从半空犹如坠落的星点般落下,于眼底划出短暂的璀璨光点,微微仰头的索菲亚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惊愕地张大了嘴,只是半蹲在泥地上,呆愣地注视着这美丽的一幕。
许是被这一幕所震撼,四周的轰鸣同样也是停顿了几秒。
无视了远方隐隐传来的无奈叹息,直接伸手将呆愣在原地的女子的手抓住,红色的长绒在重新激烈涌动的风中不住地飞舞着,少女再次露出了微笑:“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二三二 给我一个能够完全相信你的理由
从大道口迅速脱离,一头扎进树林深处的小道,随后迅速在河滩附近偏离支路并留下误导的痕迹,随着一行四人不断地深入,虽然仍旧有几名不愿放弃的“猎人”在后方远远地缀着,但在刻意的引导下,这一小部分的人大都渐行渐远,最终完全丢失了他们的踪迹。
再次深入一段距离,确认身后已然看不见追兵后,掀开遮挡的杂物后钻入一处隐蔽的小型洞穴,一行人这才有了停歇下来喘息的空余。
黑暗中,明亮的焰流在直剑的尖端亮起,在临近地面的位置映亮了一捧干燥的柴火,稍作摇摆后便是蔓延膨胀,燃起了温暖的火光。
稍作喘息,索菲亚坐正了身子,向着有些戒备有些好奇地坐在对面的三人微微欠身:“感谢各位愿意在先前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出手相助,否则就那时的情况,如果我只身一人去面对的话,只怕是早已被那些可恶的家伙给……”
她说道这,哽咽了一瞬,微微垂下头,抬手抹了一把并未有任何液体渗出的眼眶。
“诶呀~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大家在这里过得都不容易,既然都看见了,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哪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嘛~”
披着红绒的少女将直剑随手丢在一旁,随意地将双手置于身后,两腿伸直,支撑着微微仰起的身子,双眼微微闭起,舒缓了几秒因为不断挥动直剑而略有僵硬的肩部和脊椎。
无视了身边少年不断拉扯自己衣摆的小动作,她满脸笑容地挥了挥手,又胡乱地摸了一把自己因为匆忙跑路而有些散乱的长发,神情放松:“虽然也有考虑到未来在身处困境时可能需要他人施以援手的情况,但……那毕竟不是商场,救人是不需要考虑太多理由的,我见你遇见了麻烦,想要将你从那种困境中救出,于是便这样去做了,而我现在也无比庆幸着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至少,对我个人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咳,抱歉我需要打断你们一下。”
眼见自己无法成功地获取注意,领口有着蓝色点缀的少年最终还是无奈地轻咳一声,强硬地插入了话题。
他看向着坐在对面的索菲亚,坐姿端正,神情严肃:“虽然说,我姐姐因为种种原因,确实是向你伸出了援手,但,这并非代表着,我和我的同伴有完全认同你对我们是无害的、可以作为同伴相处的对象。不如说,这更多的是因为恰巧是你在那个时间点上遭到了他们的攻击,所以被路过的我们顺手救了下来,还请见谅。”
“不是,阿诺你现在说这些话做什么,怎么变得像是我做了坏事一样。我们既然救下了她,而且看她一个人也挺可怜的,稍微照顾下不行吗……”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否可以了解下,你为何会被那一群人所袭击。”没有理会身边的少女不满的质问,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血色的瞳底在火焰的映照下好似微微闪着光,“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说,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你的来历,甚至如果你需要的话,在从这里安全离开后,我们也可以负责将你安全地送到临近的小镇上,就如同之前我们救下的几人一样。只要不再遇上刚才那种大型势力的拦截,我们三人的实力足够保护你安全地脱离奥捷尔城的众多势力范围。”
他向着半身坐在黑暗中的高大男人轻轻点头,而后转过头,定定地看向索菲亚的双眼,等待着一个回答,或是一个态度。
而被如此直接地询问着,索菲亚垂下了眼帘,沉思了半晌。
——是否需要信任对方?
如果在别处这么询问她的话,想必索菲亚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自己的结论:是。
但,这毕竟是有着“罪恶之都”“自由之城”,甚至是“黑暗的聚集地”这样并非正面外号的城市,就算是那些看起来十分亲善的人,说不定就是某个身负多份案宗,在逃多年的通缉要犯,而那些流传在街头的“某某在城内亲信了一名看似友善的老妇人并前去对方家中做客,最后惨遭分尸遗弃”的黑色传言更是比比皆是。
在这座城市所能够波及的范围内生活,若非能够有着强制他人明晰彼此的心意、同心协力的事物或能力存在,想要做到彼此信任这在外界来说本应是极为简单的小事,是一件极为困难的,反倒是在短期中利益一致且带有警惕的利用更为普遍。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是否要信任对方,告知对方自己所面对的事情,又或是,选择编造最真实的谎言,以此来诓骗对方?
又或是干脆沉默不言,趁机转换话题?
即便是灵感已然直白地告知自己,对方确实足够去付出信任,但早年遭受过最为信赖的人背叛的索菲亚,并未就这样简单地就此放下戒心。
不过,她也不愿意就此诓骗他人,或是默不作声地避过,却又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解答方案。
她思索了片刻,最终选择将问题重新交托给对方。
“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从兜帽下抬起眼,金色的瞳孔于阴影中同样倒映着暖色的火光:“请给我一个能够将我所索求的一切都告知于你们的理由。”
……
清脆的脚步声在温暖的地下有节奏地响起,不断接近,随着声音在门口消失,细微的机括声传来,伴随着石门无声地挪动,一个拄着银色手杖,双眼被黑色丝带所遮掩的黑衣男子缓步步入室内。
以不急也不快的脚步笔直地行走着,黑色的绅士神色平静地沿着两侧摆放有无数栩栩如生的石雕的廊道,在交错的灯影间前行着,最终在那张摆放在尽头石阶上的高座前止步。
他双手交叉,置于杖头上方,微微仰起头,在这个无人的地下大厅内,向着高座的方向怔然出神。
笼内的灯火并未将他的身躯照亮,只是在他的面上留下斑驳的暗影,脸上的神情却无法轻易被外人窥清。
也不知这样是过了多久,无声间,在他身后的影子中,一道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子陡然升起,向着他微微躬身。
没有转头,察觉到对方的出现,黑色的绅士平静地发出了提问:“刚才的事情,有查清楚吗?”
“有关于那突然出现的三人,我们目前能够查询到的消息表明:他们最初是自愿前来奥捷尔境内的,身上的案底全是干净的,其中那个女子的案底上有一定动过手脚的痕迹。他们在到达内城后的一周内,于古迹拍卖会上大闹了一场,却意外得到了西区统领‘鬼手’的赏识,并受到了雇佣。但就近几日我们得知的消息来看,他们的关系出现了危机,并在今日彻底地对立后,被‘鬼手’有意识地驱赶到小镇这个方向。
“至于导致他们的联合分裂的具体理由……十分抱歉,请恕属下无能,暂时无法探听到更多详细的讯息,只能够借助现有的部分消息做出猜测,这或许会和之前再次展开的古迹探索中,找寻到的某样事物有关。”
“古迹的某物吗……”
挥手让对方退去,黑色的绅士仰望着无人的高座,突然轻笑了一声:“他既然敢于用出这一招,或许还有某种更深一层的意图存在。
“比如……埋下一个可用而不起眼的引子。”
感应着遥远处某个黯淡的信号源,他突然勾起一侧的嘴角,愉快地笑了起来。
二三三 早做准备
“足够让你能够相信我们的理由……吗?”
得到了意料外情理中的答复,少年沉思了几秒,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那么,我们并非是奥捷尔城内的居民,而是追寻着某物,因而来到此处查探的冒险者……这个理由你觉得这么样。”
他说着,从衣服的内衬中取出象征着冒险者的徽标递出。
将徽标接过,用指腹轻轻触摸那表面上有着无数划痕,甚至连外角都有着些许磨损缺失的交叉长剑,而后反转,注意到被其上仍旧有着一丝经过精心保养后才能拥有的光泽。
指腹缓缓下移,将唯有被激活承认的徽标才能拥有的特殊徽记激活,徽标的背面立马显露出了一行闪烁着些许光芒的小字:阿诺·佩恩,1107年,于奥斯提诺城。
叹息着点了点头,索菲亚将徽标还了回去,沉默了几秒,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还不够。
“这一枚徽记最多只能证明你们曾经确实是冒险者的一员,在九年前于奥斯提诺城正式注册成功,并且十分珍惜那一段时间的过去。但是,毕竟是冒险者这个优劣混杂的团体,虽然其中也不乏热心的人,但也存在有少许为了佣金可以干出任何恶事的劣徒……抱歉,我并没有在说你们,不过,这确实并不足以成为让我完全信任你们的理由。”
名为阿诺的少年沉吟了几秒,信服地点了点头:“看您的语气,想必是因为曾经遇见过那些劣徒,因而遭受到了劫难吧?不过还请相信,大多数的冒险者——至少就我认识的那群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心中向往着远方,所以才会踏上不断前行之路的。”
坐在后方的红衣少女举起了手:“我同北方王庭的莎琳娜·卡裘德洛相熟,她是‘卡裘德洛的狮子’阿尔斯兰的小女儿,有她来为我们作保,这样应该可以吧?”
并未等到索菲亚发表自己的看法,少年阿诺已然半转过身去,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姐,虽然我知道你们两是相爱相杀的好姐妹,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提出这一点并不能够达成让我们互相信任这一目标,反倒是更容易加深嫌隙。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并非是加莱人,甚至其部族与我们的加莱有过敌对的历史,有一部分人也因此对他们的存在有不小的恶感,容易因此而迁怒于我们。
“更何况,即便是对方并非是对草原民存有恶感的那一类人,莎琳娜此时也毕竟是在遥远的千里之外,无法为你的言论背书,不能解决我们现在的问题。”
少女不满地嘟起嘴,将长长的红绒使劲往上一甩,在盖住自己面孔的同时仰身直挺挺地倒在了洞内铺就的杂草堆上,发出了郁闷的声音:“真麻烦。”
于是,阿诺将视线转向另一侧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子,用眼神讯问对方。
“我没什么好说的,”男子闭着眼,双手环抱在胸前,依靠着自己那面满是伤痕的偌大铁剑,“比起与人争论这些,我更渴望的是能够与最强者单对单地出去干一架,而不是被一帮子孬货一窝蜂地集火。”
他的语气多少有几分不耐,显然仍在不满于刚才发生的事情。
阿诺无奈地耸了耸肩。
“有关于这个,我倒是十分得好奇。”索菲亚扫了他们一眼,“你们看起来像是在被什么人追赶的样子……”
少年抬手制止了索菲亚接下来的话语:“这点我个人建议你还是不要知道得过多为好,除非你也想被那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缠上的话。”
“‘地狱里的恶鬼’吗……”
迅速从脑海中提取出相关的资料,索菲亚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那么,你呢?你又是遭遇了什么,或者说,做出了什么,才会让那么一大群的人不惜动用这么多的火力来对付你?”
接过话题,阿诺与身后的两人对了下眼,似乎是达成了一定的意见,于是适时地做出了提问,“虽然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些并不能够完全地博取到你的信任,但你也应该能够感受到,我们对你并不存在有敌意,甚至可以在了解到你目前的困境后施以一定的援手。
“你大可以将我们当作临时同路的伙伴,在危难时选择伸出援手,并在感受到危及己身的危险或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时随意地离去,不必过多地在意我们的感受。而与之相对的,我们也将会付出等价的信任和协助,作为临时搭伙的代价。
“我们的要求很低,只需要知道你的立场,以及前来奥捷尔的目的。若是相同,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若是相斥,我们也不会阻止你的离开。
“换一个角度来说,我姑且认为,你应当是近几天来到奥捷尔附近的。如果你想要继续在深入行动的话,需要对这里的情况进行深入的了解。虽然可以那些从逃离这里的人口中得知一部分的情报,但对于近些日子发生的变动,你显然是无法得到详细的信息。但若是我们建立起最简单简单的信任关系,我们也可以在这方面做出一定的援助。
“那么,对于我们的这些条件,你意下如何?”
——这确实是最低的要求了,在基于他们先前给出的那些,涉及有部分自身隐私的情报的情况下。
虽然脑海中一直有着诸如“不会吧”“或许他们也是在撒谎”如此之类的恶毒想法不住涌动,但看着对方那在火光的映照下溢满了真诚的红色眼瞳,心底的某个部位最终还是变得柔软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她点了点头,思考着开了口:“我这次来到奥捷尔,是为了进行一项交易,同‘黑骑士’交换必不可缺的某个物品,以此来救治我的同伴。”
“交易吗?”同自己打起精神来的两位同伴分别对视了一眼,阿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而有些叹息,“相比起其他几位的‘统治者’来说,‘黑骑士’确实是可以称得上公平公正,但他绝非正义,反而是其中最为卑劣的一位。
“他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并且擅长以契约和交易的形式,用看起来十分公平的条件,强迫他人履行与自己定下的约定,做出并不符合他人意愿的事情,而在对方彻底失去价值之后,将知晓了一切的对方无情抛弃,乃至完全毁灭。”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对方,语气却越发地慎重:“那么,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多嘴一句,先前的那段时间,你是已经同他做过交易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将他给的事物完全抛弃,除非你拥有解决那件事物之上留存的特殊烙印,或者是完全敌对他的所以下属的能力,否则,一但你,或者你的那位朋友将那件事物外层的封印打开,就十分容易引来对方的窥视,从而招之恶果。”
索菲亚张了张嘴,语气突然变得飘忽:“我……之前为了检查物品的真假,已经当着对方的面,将外层的封印打开了……”
对面的三人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高大的男子快走几步,小心地从重新布置的遮掩物的缝隙中向外窥视,又弯下身屏息侧耳聆听着地面的震动,确认附近无人后,便是摇了摇头,折回身将自己的大剑背至背后。
燃烧的火焰在瞬间熄灭,戴着红色长绒的少女快速地用地上周边的薄砂土掩盖了火堆的残渣,又挥舞着直剑卷起一阵风,将自己等人存在的痕迹尽可能地掩盖。
“我们先离开这里。”阿诺望向有些不知所措的索菲亚,压低了嗓音,“虽然不能保证对方没有盯上我们,但早做准备总好过于被动承受。
“另外,我需要再了解一下,你所交易得来的事物,其自身的价值。”
二三四 不可明言的六个字(3200)
“另外,我需要再了解一下,你所交易得来的事物,其自身的价值。”
看着面带犹豫的索菲亚,阿诺深吸了口气:“虽然这是很不近人情的请求,但若是事物的价值并不值得你为此铤而走险的话,我个人的建议是,将其抛弃,而后去别处重新寻找。而作为你帮助我们摆脱了可能的追兵的交换,我们也会负责搜寻你所需要的事物。
“但若是价值极高,或者说,本身就是极为珍惜的特殊事物的话,那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改换基准,优先以脱离这里为第一目标,并在抵达安全区域后,寻找能够解决这方面追踪的人,以此来摆脱当下的困境。”
从洞穴中离开,落在最后离开的高大男子重新用攀附在四周的藤曼将入口处遮掩,虽然这或许不再存在有任何的作用,但多少也可以拖延一下后续可能存在的追踪者的速度。
而阿诺则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索菲亚给出自己的答案。
有些犹豫地咬了咬被冷风吹得干裂的下嘴唇,索菲亚垂下了双目:“我……希望能够选择第二个建议。
“毕竟,这次前来所得到的那项事物,几乎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是在多方辗转打听,从一名家在各地间运输货物的小商会那边得知了消息,又经过了多次的追踪查找,最后才私下里和‘黑骑士’在外派出的联络员联系上的。
“如果错过的话,我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神情已然表露了一切。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早有预料的阿诺叹息着点了点头:“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这毕竟是最为正常不过的选择。若是换我站在如今你的立场上,或许我也会选择背负危险,去尝试着,做出某些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一旁的少女则是突然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她欢呼着,高举着右手宣布:“那么,现在的目标变更!
“诶呀,其实我早就看那什么‘黑骑士’不爽啦!对谁都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明明是恶者,却还在那大言不惭地自比正义,让人看了恨不得把那张脸撕了丢地上踩几脚。要是这次他也过来的话,正好和那谁一起都捆一块打了!”
少年撇了撇嘴,曲起两指的右手抬起又放下,继而摇了摇头:“姐,你的问题就是太乐观了。目前这种情况,不被发现还算好,一旦对方认真起来,我们能安全地逃走就算不错的了。”
“啧!臭小子!你就是个弟弟!”
“唉……”
在询问索菲亚她的朋友现在住在哪,并得到了“因为不放心对方的身体,所以让他住在王城外郊附近一家小镇内”这样的答复后,在高大男子的带领下,一行人折向北走,循着森林北边的某条小道去往最近的城镇,而后再快速地前往最近的小城,意图就此脱离奥捷尔城内那些无恶不作的家伙们的主要势力区。
好在这片林子内部并没有太多危险的兽类,而附近村落里靠林为生的猎人们,也因为这片区域经常有那些蛮不讲理的“统治者”下属和穷凶极恶的凶徒出没,大多转去了东边的密林区,很少向西边来,因而一路上也没有遇见过多少的人与兽。虽然偶尔有撞见几只看上去神异非凡的焰兽,却又转眼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跑去哪了。
在互通了彼此的简称后,没有再与自己的姐姐拌嘴,大约是一行人中最小的那位少年,则是一边快速地思考着甩开可能前来的追兵的对策,一边以极快地速度分析者四周的环境,时不时地还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丢出点什么小物件,而后让走在最前方名为道奇的男子,或是转换方向,或是用那坨巨大的铁块在周边的林地中留下巨大的痕迹。
时间在奔走中飞快地奔走这,于越发明亮的星光下,一行人坐在供来往旅者小憩的亭间刚刚喘息了没多久,阿诺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微微侧过头,不时地转动着面孔的方向,神色认真,像是在仔细倾听着远方传来的细微声音。
“应该差不多了。”
阿诺嘀咕着,再次抬起头,他看向对自己投来询问视线的两位友人,声音低沉地轻轻点头:“最早丢出去的一批感应器已经发现有追兵的痕迹了。和我们最初预料的一样,这群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并且也十分清楚我们的方位。
“粗略估算下来,如果依照他们的速度和路线……如果他们没有再派出更加难以察觉的人选,而我的计算没有出错的话,想必还有十分钟不到,他们的先头部队就会追上我丢出去的第二批感应器。”
他瞥了索菲亚一眼,再次确认对方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么,和先前说的一样,索菲亚小姐,很抱歉,能否将对方交给你的那个箱子给我?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说不定只需要做出这样的舍弃,对方就可以丢失我们的踪迹了。”
将银色的箱子从自己的空间中取出,本意最初只是利用一下眼前的三人,从困境中脱身的索菲亚,满怀歉意地向着三人行了一礼:“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连累了你们不得不面对危险……”
“你大可不必说出这种话。”
伸手接过略有些沉重的银箱,借助从自己和满是好奇地凑过来旁观的切莉之间穿过的月光,阿诺稍作研究,便是轻松地将卡口下的机括打开。
与双手交叠支撑在其背上的切莉对视了一眼,阿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直视着满怀歉意的索菲亚的双眼,语气真诚:“救助你这件事,虽然最初是我姐单独做出的决定,但在经过了这么几个小时的相处,虽然我们三人还不能够说,我们已经完全地信任了你,但至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你那份愿意为了他人付出的心意,若是你朋友能够得知你为他做出的这一切……算了,你就单纯地当作是我们只是脑子一时发热,胡闹做出的决定好了。反正大家的年岁都不大,没事想把东西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再说了,这事我们撞见了,我们顺势接手了,不到目的达成之前,你就算是想把我们甩开怕是也做不到,毕竟我姐她就是喜欢多管……啧,姐你打我做什么……咳,毕竟与一个在隐藏在暗中并且极其危险的大人物作对,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事。”
再次咂了舌,有些幽怨地瞪了眼自己的姐姐,在索菲亚略显迟疑的神色中,阿诺伸手将银箱打开。
柔和的翠绿色一瞬间从箱子内漫出,成光环状瞬间扩散。
仿佛启动了某种开关,本就洁净的空气瞬间变得清净了几分,从高空中间或吹来的寒风临近了扩散出的翠绿色光晕,化作了有着些许暖意的和风,而本应处于休眠状态的树木,更是瞬间被唤醒,枝杈间抽出了新嫩的枝芽。
但这并非全部,离得最近的阿诺震惊地缓缓吸了一口气,清楚地感受到了充盈的某种特殊的能量在自身的内部活跃了起来。新陈代谢一瞬间被加快了数倍,而本以为不会好转的几处暗伤,则已然自动地开始了愈合。
在适应了翠绿色的光晕后,与同样满脸惊讶的同伴们对望了一眼,他再次向内望去,终于看清了引发了这一切神奇现象的来源。
那是一枚静静躺在红色丝绒绸布中,于仅有拇指大小的不规则晶石内部,闪烁着诱人草绿色光芒的透明水晶。
伴随着呼吸般的脉动,无数象征着生命与草木的景色以草青色的晶体为中心在四人的面前呈现,引得几乎是初次见识到如此神奇之物的三人,呼吸都不禁变得有几分粗重了起来。
脱离了束缚的灵魂自行上浮,穿过阻隔了灵与物之间的无形壁垒,于虚无间见证白银色的镜海,轻触间泛起波澜。无尽广阔的世界里,只有一道通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存在,高高地凝立在远方的礁石上,于几近无声的寂静里,哼唱着恍如恒久的旧日歌谣。
那是来自久远与久远之前的低声吟唱,是在重复与反折的时光中无法传递的长久守望。
将柔和的光盛放入沾满污黑的茧,让充盈的生与溢满的死将其孵化,再用银色的血将其冲刷洗净,置入那终将远去的小船,再次送入迷航。
无数次又无数次,于反复的幻灭中寻觅着那丝不可见的可能性,执着地犹如于无尽的海水中,寻找那只远远瞥见过一次的水滴。
长久,又或是简短的一瞬,忽然有明亮的光芒在近处亮起,名为阿诺的少年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地咬了一口舌尖,借助着剧烈的疼痛从幻觉中脱离。
心有余悸地将自己的同伴唤醒,他向着让自己从那短短一瞬的幻境中脱离的索菲亚真挚地道谢,随后又皱起眉,似是想起了什么。
“这东西……我好像有一些眼熟……”
眼神仍旧有些迷茫的切莉皱着眉,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那里见到过类似的事物。
头脑略微放空的阿诺心里也泛起了同样的疑问。
——确实,这股突然泛起的熟悉感。
——自己一定是有从那里,见到过性质类似的事物。
——但,到底是从那里见过呢?
他的脑海深处忽地浮现了一道银白色的背影,却只是闪电般地一闪而过,并未想起分毫,只当是某种恍惚间的错觉,在用力地甩头让自己恢复清醒后,便不再细想。
二三五 向着危险,前进!
将由优良传导和隔绝性能的材料制成的银箱,同路边随意采来的某种草药一同重新熔炼,在屏息过了四十九又九个吟唱段后,原本的巨大银箱已然被无形的某种外力,强制转变为了无数枚形状并不规整的圆形空白银币。
凭借简化为短促哨音的术式吟唱唤来无形之物,无数水蓝色的光点从四人周边的空气中凝聚汇集,化作了无数振翅飞舞的鸟群。
它们依次飞临阿诺身前的桌面,俯下身叼起一枚空白的银币后小跳两步让开了空位,扇动着近乎透明的羽翼,带着一道飘忽的水蓝色印迹,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与其同伴并不一致的远方。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等到前去四周收集了一下必备用品的三人重新来到原地集合的时候,最后一只水蓝色的飞鸟已然划破了空气,带着熔炼成的银币飞向了未知的某处。
“那么,现在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望着东边渐渐有丝丝乳白色浮现的天际,再三确认早已起步追赶的猎人还未来至近前,全程被道奇在一旁看守的索菲亚略作思考,确认过自己手里还留存着哪些尚未动用过的药剂后,抬头向着明显已然是有了大致想法的阿诺发问道。
仍旧在沉思状态的阿诺头也没抬地接过了话题:“因为先前你有提过,你能够确认受到的事物上确实留有隐秘的追踪印记,而清除它需要有足够的材料布置相应的法阵,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我们应该是直接去找寻一下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地点以及材料铺。
“考虑到对方并不清楚这一点,但定然也能够想到这个可能,那么,他的重点就会放在找寻相关的材料和协助者上。作为狡猾的‘黑骑士’,他显然是不会给予我们充足的时间去寻找的,所以我最初的想法是,建议你带着我们,以及你所受到的那块神奇的晶石,直接去找你那位需要帮助的伙伴。”
“……我大概能够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也表明,我将间接地回将危险带回去,而承担了一切的对象也加上了我那位需要帮助的朋友。”
顺着对方的思路,索菲亚下意识地接道。
阿诺点点头:“是的。
“不过,那毕竟只是我最初的想法。但我现在改变了我的最初的计划,因为我在持续追踪对方的行动速度和路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索菲亚,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你知道吗?在刚才修整的那段时间里,我重新研究了一下对方派出追兵之后一路下来的行径记录,然后有些奇怪地发现,其实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并且正在不断降低这速度,而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正在不停地更换路线。
“但这就很奇怪了,因为他们显然是知道我们的位置的,至少,从我们离开那座小镇开始,到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这之间的路线他们的首领显然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那么,知晓猎物所在何处的猎手会做出什么?放出圈养的猎犬,让其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猎物杀死并捕获。
“那么,按照常理来说,在察觉猎物在长途逃亡之后正处于休息的状态下,他们显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上前来,将我们这群把大半力气浪费在迷惑他们的猎物一网打尽。但这种想法并没有成为现实。他们始终远远地吊在后方,就连接近的势态也没有做出,甚至做出了反复绕路的行为,就像是失去了‘眼睛’一眼。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将双手交叉架在阿诺头顶的切莉愉快地举起一只手:“我知道了!是因为阿诺你刚才所做的那一切起效了!他们被四散的信号反应迷惑了,所以只能够到处乱跑了!”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阿诺公布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大概是想要将我们往王都附近驱赶,或是在等待着某一个时机的到来。”
“比如,某个人?”
“或许。”阿诺思考着,语调下意识地下沉,“但我并未有听说过,‘黑骑士’的手下有什么厉害的人存在,至少就目前来说,能够答应道奇的人,‘黑骑士’并没有。”
“但拖住我是足够了。”听到几人提到自己的道奇插入了话题,“比如那个可以在影子里穿梭的家伙,只要他拖住我一会,你们就会面对十足的麻烦。”
“嗯……你说得对。”
回想着那个能够悄无声息地从“黑骑士”影子中浮现的诡异的家伙,索菲亚不禁打了个冷颤。
虽然前一个化作影子窜入她房间内的家伙确实是被她抓住了没错,但那毕竟是在狭小的空间里,并且是基于自己有着充足地提前准备,而对方也是足够大意,自己有因为心有警惕所以提高了灵感,等多种条件重合之下才能完成的高难度操作。
而那个跟随着“黑骑士”的燕尾服……老实说,虽然索菲亚有布置一定的环境优势给自己,但仍旧是未能在对方出现的时候,于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存在,还是对方主动做出动作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要是对方有心对付她,早八百年她就嗝屁了,那还能够活蹦乱跳到现在。
“臭弟弟,别乱卖关子了。”切莉曲指送了阿诺一个暴栗,“你现在是有所计划了,否则早就坐不住了。”
被自己亲姐戳破小心思的阿诺轻咳一声:“索菲亚小姐,冒昧地询问一句,如果我这边提议让你的那位朋友多等几天的话,是否会导致你的朋友拥有生命危险?”
他的语气同眼神都显露着十足的真诚气息。
“啊,这个……”金色的眼瞳在帽檐的阴影下略有躲闪,右手的手腕下意识地蹭过悬挂在腰包旁的囊袋,索菲亚的语气不禁变得有些微妙,“其实并不需要过多在意这一点,我的朋友完全等得起这么几天。而且,如果实在必要的话,我也有对应的应急之法可以使用……”
“应急之法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寻思对方的身上或许携带着某些能够快速转移物品的阿诺,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有些兴奋地笑容,“我明白了。
“那么,现在我们需要做一件有着一定危险性的事情。”
他扫过在场三人的的面孔,嘴角下意识地翘起,血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明亮的光芒:“趁着他们还没有完全将我们包围,我们寻各空,摸回去,将他们的老家连锅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