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六 候汝入梦(六)危险信号
“哇!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像是什么偷窥狂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啊……单方面窥视什么的,这种事情做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索菲亚暗暗咂舌。
“……使命。”
面带疑惑地重复起这个简短的单词,奈尔喃喃着,提出了新的疑问:“方便告知一下,你们所在的组织的名称吗?以及,你们的使命……是什么?”
斯坦利露出了温和中带有些许歉意的笑容:“很抱歉,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其实并不介意将这些告知于他人,但为了守护住我和我的那些同伴们之间立下的誓约,请恕我无法告知详情。
“不过与之相对的,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你或许应该知晓的事情。”
“比如?”
“比如……”斯坦利低头思考了几秒,再次抬起时,他面带着微笑,轻声问道,“你应该有了解过,‘虚空’这个概念吧?”
闻言,银发的青年下意识地前倾了身子,细眯起双眼,沉声问道:“你是从那里了解到这个名词的?
“这不应该是寻常的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知识。”
斯坦利·霍尔仍旧慈祥地笑着,完全没有因为奈尔话语中隐含的威胁之意而动怒的迹象。
他缓缓站起身,示意面前的青年不必过于警惕,而后随意地向前迈了两步,仰头望向了天空中有着透明涟漪浮现的方向,细眯起的双眼似是在回忆,在缅怀,又或许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略感困顿时下意识地举动。
“我刚才因该有说过,我曾经同我的老朋友阿戈曼一起,在某次法师塔学徒外派的任务中,得到了一份有关于古老技术的知识吧?”他的语调始终维持在一个极为温和的节奏上,使得听到其声音的人都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此时正置身于春暖之际,从身心的底层浮现出一种信服和温暖的感觉,“在那份写有技术的残页上,我们还发现了一段由古精灵语写下的留言。虽然写下那段话的主人或许是过于匆忙而显得有些潦草,但好就好在,古精灵时期的语言非常容易辨认。
“在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有将那段话誊抄,而后依照着能够借来的书籍上的教习,对照着一一翻译了出来。
“那段话语大致地描述了一个超出大部分人常识的、奇怪的地方:那给地方不会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但却同时也会受到时间与空间两方面产生的变动而给予反馈;它本身并不具备有生命这个概念,但却又不会排斥生命的进入;它是所有能量的转运之地,但本身并不会自主地生成能量;它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处区域,但却又无处不在。
“是的,这就是‘虚空’,或者说,‘虚空’这个概念的具象化。”
奈尔皱着眉,轻轻点头:“是的,这确实与我所知的相符合。”
斯坦利接着说道:“记下了那段文字的作者,在最后留下了一个预言,以及一个请求。
“那段预言翻译过来是这样的:‘脆弱的平衡将会被无知的祈求者打破,而逐渐扩大的虚空将会吞噬我们的世界’。”
银发的青年紧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驳斥道:“虚空是无法干涉现实世界的。它本就是作为世界的背面而产生的,同真实的世界有着紧密的联系。若是虚空会将现实世界破坏的话,那不就,只剩下‘空’了吗?”
斯坦利仍旧是一副和缓的表情,不喜也不恼:“就如同你所说的那般,若是虚空会将现实世界吞噬的话,无论善的也好,恶的也罢,也无所谓美与丑,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平等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想必到那个时候,就会转变成一个什么都无法延续下去的局面。
“我一开始也确实同你一样,有过相同的质疑,但越来越频繁发生的各种灾难事件,却是一个不得了的预兆,而其中最引起我和我那些朋友们警惕的,就是这种被称为‘秘法之眼’的现象。”
“……这种现象的产生,难道同虚空有着一定的关联?”奈尔当即领悟到了对方话语中潜藏的含义。
“并非是‘一定的关联’,在经过我们许多人在私下里一次又一次地研究和分析,我们最终确定,这种现象的产生,就是因为虚空本身同现实世界的屏障产生了摩擦,同时在大量聚集涌动的元素的冲击之下,因而导致的一种特殊现象。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种最直观的,‘虚空正在侵蚀我们世界’的表象之一。”
没等正在分析着话语的奈尔给出回复,斯坦利接着自顾自地给出了更多的论证:“近几个月来,你是否有听说过,有关于末日即将到来的传闻?比如说,落入突然打开漆黑裂缝之中的国度……?”
“那居然是真的吗?”
同已然一惊一乍的索菲亚一样,此时的奈尔不禁睁大了双眼,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但若是这样的话,这也……这也说不通啊!即便是假定作为世界背面存在的虚空现在已经可以影响到了这个世界的存亡,但若是在其他的国家都产生的如此异常的目击报告的话,为什么现在的加莱境内,几乎都没有正在重大的灾厄事件发生呢?”
“对于这句话,我需要做出一些补充,以及些许的纠正。”
重新坐回自己位置的老人无奈地摇头:“事实上,加莱其实十分地不幸,就比如说我们现在头顶悬挂的那个,类似的事情,大大小小,加莱已经经历过了数百例。但为什么加莱这个国度至今没有像其他那些遭遇到冲击的地域那般,消失为‘空’……事实上,这并非是因为‘加莱很幸运,所有没有在历来的几次冲击中消失’,而是因为——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里有着‘真正的’‘神灵’的庇护。”
在奈尔和索菲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斯坦利·霍尔停止了叙述,而后微微欠身,一手轻抚胸口,神态恭敬:“感谢平衡之神——虽然我并非是虔诚的信徒,但我仍旧要赞美你——感谢您给予了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在这片处于即将破灭边缘的世界,于苟延残喘中寻找生机的可能性。”
二〇七 候汝入梦(七)你.被.发.现.啦
“这种事情,不论怎么看都很奇怪啦!”
于他人听不见的心灵世界中,索菲亚发出了类似“震撼我妈一整年”的混乱发言。
“不,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感到十分得荒谬,而且完全没有得到过相关的提示和告知。”奈尔此时的内心也并不平静,“就像是两名街上偶遇的路人,在因为不小心发生了碰撞而大打出手,最后去医院进行验伤的时候被告知,双方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总之就是,我现在感到了迷惑。”
可不是嘛!眼前的这位老者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想必是一名在法师塔内拥有着一定权威的大法师吧?可你现在突然在我这个神眷者的面前公然自爆身份,说自己其实是我在神眷者所侍奉的神明的浅信徒……
总感觉这个世界的底层设定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开始渐渐变得扭曲了呢……
……姑且先将充满争议性的话题搁置。
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
“那么,对方的请求,又是什么?”
如此询问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的奈尔,等待着眼前的老者给予的答复。
“都是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的事。”
斯坦利·霍尔那一向平静的脸庞上也不禁挂上了一丝苦笑的神情:“概括来说,就是三个优劣程度不同的解决方案以及对应的解法。
“最优解,将虚空带来的扰动完全解决。次解,尽可能减少虚空裂缝可能带来的损失。以及最后的……如果确实到了一切都无法挽回的程度的话,尽可能带上所有还存活着的人们,离开这里,直到找到下一个安全的、足以让大家都活下去的地方。”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并非是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因为想要做到这一切,最底线的要求,就是能够自由地出入虚空和现实之间。
“虽然说随着两者之间的不断靠近,现在想要进入其中的话,并非再如同过去那般麻烦,但对于我们这幅脆弱的身躯来说,那里仍旧是遍地危险的世界。而我如今虽然能够接触到一小部分,但却已然失去了能够再次前进的肉体,只能借由莎乐美的帮助影响些许事情的走向,却无力再去干涉太多。”
他说着,半转过身子,看向城市南部那有着明显异常的隆起处,隐隐有着金属光泽的灰暗瞳孔之下,泛起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担忧之色。
“明明之前说是不能够随意告知的事情,但其实已经全盘托出了呢。”
索菲亚在震惊之余,偷偷通过仅建立在她和奈尔之间的特殊感应发来了感言。
而恰在此时,感慨完毕的斯坦利,其目光也状似无意地扫过了坐在一旁的索菲亚,嘴角处流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你,被,发,现,啦。
奈尔不动声色地斜了对方一眼,重新看向站起身的老者。
虽然他现在也很疑惑对方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将讯息转告他们,但这对于奈尔和索菲亚之后可能的行动来说,是极有帮助的。而既然对方选择以这种方式进行转告,想来也必定是有着一定的深意,那么,作为承谢了对方好意的一方,不过度地进行追问与评判,甚至是做出当面跳脸的行为,想必也应该是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否则就好像是在偶遇了被劫匪暗中劫持却不断给与暗示的好友面前,当面询问“你的眼角是不是抽筋了”的憨憨那般,虽然你有可能没事,但对方肯定会在劫持者反应过来后遭遇到危险。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奈尔并不清楚,在对方的地盘上多次进行暗中沟通,会不会被对方捕捉到那丝不对劲的频率,从而偷听到他们之间的交流。
毕竟,就算是心灵防壁破损了,但这里仍旧是属于莎乐美潜意识的地盘,而作为对方心灵防御机制的一部分,就算是其本身拥有一定的自我意志,理应仍旧可以保有那一部分作为防御机制的权能。也就是说,对方在这一片属于他的地盘上,可以捕捉到一定的、未加掩饰的“外来讯息”,而奈尔和索菲亚之间的心灵联系,显然也可以被归属于这一类。
对方的举动也印证了这一点,或许发现的时机更早,只不过是因为这一句有些过跳了,所以才做出相应的反应,给出了无声的警告。
“那么,现在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现在,时间也快到了。”
瞥了眼逐渐昏暗的虹色天幕,随手拍去上衣下摆处并不存在的尘埃,站起身来的老者身后开始浮现出呈现虚幻状的金属门扉,而后,向着跟随着同样起身的两人再次欠身抚胸行礼。
他直起身,面上又一次挂上了最初那般温和慈祥,却又隐含着某种莫名情绪的笑容:“说真的,能够在这里遇见你的感觉确实还不错,至少我已然知道,即便是我们的计划最后失败了,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挽回的余地。”
斯坦利·霍尔小吸了一口气,满脸郑重地开口:“奈尔·卡莱普斯——请允许我,来自过去的守望者作为代表,这么称呼您——感谢您在那时间也无法抵达的尽头,给予幸存者们最后的慈悲。也希望,我们的努力并非全然白费,至少……希望能够让那些仍旧平凡地生活在这个美丽而又脆弱的世界上的生命,能够免于惶惶不安地迎接终日宣判的到来。”
他伸手阻止了对方的询问,轻轻摇头:“还不是时候,那些事情,你不必这么早就知晓。
“我只需提醒你,要时刻牢记,小心那些外表美丽的事物,不要让它们于无声中腐蚀了你的心智。
“以及,作为过来者最后的告诫:死亡并非终结,那不过仅仅只是生命中,另一端旅途的开始的起始点而已。”
随着四周的光线趋近全然的昏暗,他抬起早已于暗中酝酿着某个法阵的左手,向前平伸,在猛然大盛的光芒中,将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的两者驱出了这片世界。
二〇八 谁知道它是真的候了啊!
还没等从被人猛推的冲击中回过神,两人都各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意识到有某些成长条状的黑色物体从自己的眼前猛然划过,在近距离的空气中带起一连串鸣响的同时,挣扎着,而后无力地向下垂落。
看着那突然冒出的几根被截断黑色枝条,最后只能在不甘的扭动中逐渐干瘪死亡,老实说,不只是突然四蹄发直、猛然跳走的索菲亚,就连确信对方无法碰触到自己、距离稍近的奈尔,此时的背后也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鬼玩意到底是怎么跟过来的!”
在只有两人的频道里,全身毛发炸起的索菲亚压低了身子,发出了不安的尖叫。
没有直接用手去触碰,也没有选择走到街面上折一节树枝去试探,奈尔思索了几秒,最终还是于掌心凝聚出一团纯白色的光焰,将其抛至看上去已然干枯死去活性的黑色枝条之上。
一瞬间,堪称刺耳的灵音在极近的区域内向外猛地爆发,那本应死去的黑色枝条,在被白色光焰所沾染的一瞬间,狂乱地舞动起自己的身躯,犹如疯了一般,想要将那好似附骨之疽的白焰扑灭。
但那无疑是无用之功,甚至那白焰从其被点燃的部分开始逐渐向上蔓延,大有追溯着源头一道烧去的势头。
腐败的腥臭同令人神智沉昏的毒气随着白焰的燃烧不断向外扩散,形成了薄如雾状的黑色烟气,而后被及时反应过来的两人联手,封固在一小片的空间内,在透过笼罩在外围的那一层层由无数神眷力临时构建的网状结构的不断过滤与净化下,将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和后果降至最低,使其趋近于无害。
灵音在一瞬间猛地变得强烈,下一瞬,只见那些黑色的枝条后半截还未被白焰点燃的部分陡然出现了一根根整齐的切口,泌出一滩滩不断被蒸发的透明汁液后,迅速抽回,消失在了两人对其在现实世界层面的感应。
“嗯?这算是,逃了吗?”
小心地绕过地上那一撮开始挥发的亮晶晶的灰黑色粉尘,重新回归羊躯的索菲亚笃着小步,小跑着来到奈尔身旁偏后侧稍远一点的位置,在估摸着觉得危险已然远去后,稍有好奇地探头向外张望。
“嗯,应当是逃走了。”
轻咳一声,在通过多做简易的手段小心地确认过,对方确实已然不在自己的感应范围内,并且四周的空间内,也并没有探测到代表着会有物质潜藏的波纹后,奈尔一直紧绷的肩胛处这才略有放松,长出了好一口气。
索菲亚这才从放心地奈尔的身后侧离开,在四周的一小片区域内笃笃笃地踱起了小碎步。
它走到散发着些许晶亮光芒的灰黑色粉尘前,岔开四腿低伏下身子,屏息凑近后小心仔细地审视了几眼,而后满脸厌恶地退至远方。
它再次踱步回到重新瘫坐在长椅之上的奈尔脚边,一用力便跳上了长椅,歪着头,看着奈尔突然苍白了些许的侧脸,皱眉询问道:“见鬼的,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它又是怎么会知道我们当时在那里的?!”
“或许有一个解释可以解释你大部分的疑问。”将全身大部分的重量都托付给身后长椅的靠背,奈尔眯起眼,仰头凝视着炼金协会长廊顶部隆起的弧度与交叠在一起的几道长梁,沉默了良久,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你记得吧?我在被你询问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有说过,那是‘这座城市里存在着的底层梦境’。
“也即是说,那是心灵底层的世界。”
“……而那棵有些诡异的黑色巨树,是由人心之‘恶’,凝聚出的‘恶果’。”
随着话语从自己的嘴边无意识地脱出,索菲亚不禁打了个冷颤,有某种犹如过电般的不寒而栗之感从自己的四蹄足底不断向上蔓延,将要使自己这副借来的身躯麻痹。
略感头疼地按压着一侧的太阳穴,有些疲惫的奈尔闭起了双眼,叹息着,接续着对方的猜测喃喃自语道:“虽然我们做了十足的规避,没有在离开之后第一时间就前往王城的南区,但其实最初仍旧保有一定的侥幸,想要在结束了对于莎乐美的心灵世界的探查之后,就去同那片区域的边界处,远远地观望上一眼就离开。
“现在看来,好在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就前去送菜。
“——依照我上次前去探查所看到的幻象,再结合这一次的经历来看,那一整片的心灵世界怕是早已被那颗颠倒的黑色巨木深入蚕食了,甚至可以说,其本身由于就是心灵凝聚而产生的异常产物,在它本身的领地内,恐怕能够发挥出远超现实的那里。
“想必若是当时我真的做出了前去的判断并付之以行动的话,现在已经是到达了无法挽回的局面——但,说真的,也幸好我在早先做决定的时候,由于无法确认前去探查的危险性,因此选择了将这件事情往后拖延,甚至是想要放至一切的末尾去处理,不然的话,也不知道届时会是何等混乱的局面。”
“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将我们两个锁定吧?要知道,我们这次一来一回也就用了……”团起前肢的索菲亚扭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毕竟,相对于很少会有剧烈变化的心灵底层的世界来说,不按照预定的逻辑行事,并且多次肆意闯入甚至破坏了多出心灵壁障的我们,显然是不融于那个世界的异物,没有选择当场将我们排斥出去,显然是看在由于我们是通过底层意识的显化应允而进入的面子上,否则的话,派遣出一些从劣质噩梦中诞生出来的混沌之物追赶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而如果那颗颠倒的巨木有心的话,它甚至可以在一瞬间察觉到我们看向它所在处的视线,或者联想到它的思绪,而后追寻着我们行动时留下的蛛丝马迹追过来。
“也幸好在最后的一刻斯坦利·霍尔先生帮了我们一把,让我们能够及时地脱离那边的世界,不然的话也不知道现在是干脆束手就擒,还是在努力反抗后被对方束手就擒了。”
“啧,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感觉还是有被间接地帮了一把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
奈尔故作轻松地耸肩,随后又皱起眉,瞥向自己的左手手心。
——刚才在焚烧那些黑色的树枝的时候,总觉得从自己的左手手心处传来了隐约的刺痛感,但在仔细地去探查的时候却又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一如往常那般。
——或许,只是因为最近压力过大而产生的错觉吧?
他轻轻摇头,没有再去纠结这个,只是多少提起了一个心眼。
二〇九 循声
“怎么了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呼喊,从正对大厅的长廊右端尽头处,两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在快速靠近。
“玛雅!慢点,我们走快点就是,别在廊道里跑动。”
紧随在快步小跑来的半兽人少女身后,一个穿着绣有暗金色镶边的黑色长风衣、带着厚重圆框水晶镜片的小个子正满脸焦急地快步走着,时不时还尽可能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努力追赶着自己的同伴,并且压低了声音,发出了劝住:“如果让艾利克斯老师发现了我们在协会里奔跑的话,回去之后的作业量会增加的!”
“没事的,约格。我们就快到了,老师他不会知道的。”
走在前方的少女兴奋地在前方小跑着,身后的长尾不住地左右晃动着,显然并不在意同伴的劝住。
对于体力和耐力更好的玛雅来说,即便只是小跑,相比起身后同伴的行动速度也要快出许多,几乎接近于寻常成年男性快跑的速度。而体力远不如其,却一直努力想要追上她的约格·卡特利诺,此时的额头之上已然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努力迈动的双腿也因为体力濒临耗尽,隐隐有些发软的迹象,指节更是因为紧紧捏住而显得有些发白。
“嗯?”
奔走在最先前的玛雅首先注意到了正坐在一间屋子门口休息的奈尔,渐渐放慢了行进的脚步,同身后追来的约格·卡特利诺保持速度一致,用手肘轻捅对方腰侧的软肉,长尾从对方的后腰无意识地扫过,侧过头,满脸疑惑地问道:“喂!约格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的那个室友?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他应该不是炼金师吧?没记得他做什么实验啊?”
终于缓了几口气的卡特利诺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这次有足够的脑容量去分析玛雅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隔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几番那注意到这处的动静,同样转过头望来的青年,轻轻点了下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确实是奈尔。”而后又摇了摇脑袋,视线向下移动,迟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陪认识的朋友?”
“认识的朋友?”
“就昨天住进店里的那个女生,我记得好像是一身雪白的来着……”
他正低声解释着,突然被猛地扭过头来的玛雅狠狠地捏住了耳朵,厉声斥责道:“你居然敢背着我偷偷看别的女生?!”
此时,他们已然是缓步靠近了奈尔所在的长椅旁,以一种“玛雅揪着卡特利诺右耳”,这么并不雅观的组合结构,来到了已然起身的奈尔身前。
将突然见到两人的惊讶先放在一旁,奈尔率先向着组合在一起的两人问好:“午安,玛雅小姐,卡特利诺。”
“啊,奈尔,能见到你的感觉真好。”
被揪着耳朵的卡特利诺眼底隐隐有晶莹闪动,显然是疼的。
他试图转移话题:“你突然来炼金协会,是要等朋友吗?嘶……”
被玛雅隐蔽地瞪了一眼的奈尔只能带着无奈的微笑,无视了卡特利诺求救的视线,轻轻点头。
他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位于四人身后的大门恰在此时,于细微的咔嚓声后轻轻开启。
远比预计的时间更早,一身带有浅蓝色花边的雪白却更显厚实的塔塔露娜,和身着简朴厚袍的老者便从小屋的门后走了出来。
那老者看起来很是寻常,两道白眉的尾端没有向上挑起,也并非向下耷拉,只是平平的,没有过多的悲喜,唯有嘴角处留有些许刻薄和严谨残余的印痕。他深棕的眼中虽然有着严厉的光芒闪动,似是对外物极度漠然且不满,但细看之下却能够察觉到其中暗含的慈祥的温柔。他的十指苍老而干瘪,虽然遍布细小的创斑和伤痕,却仍旧稳定非常,正如其脊背即便在刺骨的寒风中仍旧傲然挺立。
在他的身上,唯一能够分辨出些许属于他个人特色的,或许就是那一身沾有不同色泽的有些年岁的老旧布围,以及挂在胸口处,那镜片被擦得透亮的防护眼镜。除此之外,就如同那些只是有着良好精神的平凡老者一般,丝毫感觉不到其作为名师和前皇家炼金术士的威严与傲慢。
“惨了惨了,是克莱斯特老师。”玛雅像是触电般地缩回了揪住卡特利诺耳朵的左手,闪身躲在了对方的身后,十分畏惧地抓紧了自己的大尾巴。
“我的老师,布拉德利·克莱斯特。”
率先走出大门的塔塔露娜微微侧身,向着奈尔如此介绍着,同时向不远处的玛雅两人轻轻点头致意。
早有猜测的奈尔面向着老者,向他致意:“久闻大师之名。初次见面,我是奈尔,是陪同塔塔露娜一起前来的一位寻常朋友。”
老布拉德利随意地扫出现在自己门前的三人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我是布拉德利·克莱斯特,小露娜在炼金学方面的导师,她刚才有和我提过你。”他说着,看向缩在一旁仿佛鸵鸟一般卡特利诺两人,嘴角微有向上勾起,似是微笑,“另外,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小艾利克斯的学生吧?是叫约格和玛雅吧?你们有好好地完成小艾利克斯布置给你们的任务吗?”
“克莱斯特老师您好,我是约格·卡特利诺,我身后的这位是玛雅,我们都是艾利克斯老师的学生。”比较镇定的卡特利诺率先反应了过来,代替正不安地发出悲鸣的玛雅做出了回应,“我们已经完成了艾利克斯老师布置的任务。”
再次轻轻点头,老布拉德利向着四周张望了一眼:“你们也是为刚才那声突然出现的嗡鸣声而来的吧?”得到了两人肯定的答复,他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的耳朵还没有老到出毛病的话,刚才似乎是有一阵异常的、并不有曾记载的嗡鸣声,出现在协会的内部,且声源就在很近的地方。按照位置判断的话,应该就出现在我的门口吧?”
他说着,看向认知中一直守在门口附近的奈尔,眼底突然亮起了一抹求知的光芒:“直到刚才为止,奈尔你是一直守在我的门口附近的吧?
“我能够冒昧地询问问一下,刚才在这附近,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吗?”
二一〇 并非在此之树
“……嗯,这倒是稀奇事。”
满怀感激地捧过老布拉德利递来的热水杯,一行人坐在距离布拉德利的炼金小屋不远处的一间会议室内,简单地将刚才一段时间内各自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在听完了排在末尾的奈尔的发言后,坐在首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布拉德利终是轻轻点头,发出了感叹。
“奈尔,你刚才有提到过,‘颠倒的黑色巨树’,没错吧?”
略作沉默,坐在奈尔左手边的约格·卡特利诺半侧过身,在他的另一边,玛雅正缩着脖子,抱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不断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奶层的表面,一副像是因为怕烫而显得萎缩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用没有持杯的右手推了下镜片被细雾迷上的眼镜,神色却是十分地认真:“你能够确定,你没有认错吗?
“毕竟对于专研炼金术的所有人来说,那棵树存在的本身就具备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更不用说是其树身上可能存在的各种材料了。
“你刚才也有说过,你并没有系统地修习过有关于炼金术相关的知识,会不会是把别的什么相近是植株错认了?比如山荆子、黑蔓萝,或者黑法师?”
面对着卡特利诺的质疑,奈尔环视了一圈此时正坐在会议室的众人,除了某位此时还沉浸在个人世界中的玛雅,其余的三位都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眼底带着一份探寻与期待。
于是,银发的青年轻笑了一声,微微点头:“是的,我确认那是一棵‘颠倒的黑色巨木’,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的话,那自然是因为在几天前,我曾因为一个偶然,确实地直面过它。”抬手按下对面正想要开口的塔塔露娜,示意对方稍等,奈尔放下手中的水杯,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略带回忆地接着说道,“那是一颗极其巨大的树,它是树冠遍布地底,占地面积已然接近王城五分之一,树干高耸直入云端,就算是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也可以清楚地看见它那巨大的树干。”
“既然它能够成长到这么大,必然是已经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生长时间,并且能够从周边汲取到合适且充足的养分,从而来促进自己的成长。”老布拉德利从自己比较熟悉的方面入手,尝试去分析那颗常年来只存在于文献中的颠倒巨木的生长环境,末了,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但既然它其实一直都存在于王都之内,又已经生长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又为何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听闻过半点的风声?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各种附带影响的目击现象,也从未有过听闻。”
“关于这一点,我或许知道为什么。”
有介于对方此次的行为明显是不怀好意,且成功地惹恼了自己,并且自己既然没有相应的知识和手段去对付对方,不如去询问一番眼前这位看起来很博学的、教导塔塔露娜炼金学的老师,这两种考量,奈尔决定将自己所了解的大部分情报,与这个室内的几位稍作共享。
随手摸出一张在路上乱逛时被人塞进手中的、标注有王城内各类重要场所的地图,奈尔指点着分割了西南两区的街道:“因为我刚来到王城不久,暂时也没有过多的琐事,就决定在城内到处逛逛,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值得去参观学习的事物。而后,我前几天因为一个意外,不小心离开了西区的范围,进入到了南区那边。”
他微微抬眼,看向在座的三位,尤其是隔了塔塔露娜一个身位坐下的布拉德利,审视着对方的脸色:“我想,诸位也知道,南区那边由于常年的疏于管理,一向是混乱与肮脏的代名词。王室多次下令进行整治,也会在不久之后,因为遭到各种阻碍之后,不得不不了了之。甚至,有传闻说,其中还隐藏有连环杀人魔的存在——当然,这一条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具体存在与否,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从这些传闻中,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得到一项结论:若非必要,很少有人会愿意前去那种地方,更不用说,是在没有任何目的的情况下,主动往其深处走了。”
“你说的没错,那确实是一个让人极其厌恶的混乱之地。”老布拉德利点头赞同了奈尔的分析。
奈尔向后悠然地靠住椅背,带着一丝微笑,摊开了双手道:“那么,又是否有人知道,除了这一个原因之外,为什么很多人从那一条分割了西南两区的街道旁行走的时候,即便是和身边的人紧挨着靠在一起,也不愿意绕过那条分割两区的中线行走,甚至是将目光投向南方的理由?”
室内的其余几人面面相视,皆是默然。
轻咳一声,奈尔稍作停顿,他接着轻声说道:“我原先也并不明白,甚至还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合理的事情。毕竟,你无法去完全理解、去揣摩,一个阶层与自身坐在的阶层相差十分巨大的人的心理,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甚至会恐惧于去了解,甚至会怀疑对方会对我们不利。从而,为了避免这亦可能的发生,我们努力与自己处于同一水平的人簇拥在一起,哪怕是要仍受一时的近距离肢体接触。
“不过,虽然这一推测十分地合理,但却其实是错误的猜测。”
他斩钉截铁地下达了论断,而这也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真正造成这一系列现象的原因在于,有人借助着那处生活的人们心底的意念作为一个个的节点,以分割了南区同其他两区街道的中线为边界,设立了一道巨大的结界。
“而同时,这道结界的产生,也限制住了那棵巨树的大致生活范围,让其只能够显现在被框定的,另一个世界之中。”
随着话音落下,室内从归于静谧之中,只有蒸腾的白烟不断上浮,消融在渐冷的气流之中。
二一一 赠物
从协会深处的书库转出,老布拉德利带上了身后的房门,同时将一份封皮有着大片脱落的、巴掌大的黑色笔记本,递给了守候在门口的奈尔。
“拿好。这是我唯一能够在行会中搜寻到的,可能有涉及到南区部分事情记载的事物。”布拉德利·克莱斯特缓缓说道,“这是一份源自我老师传下来的笔记,其作者具体是谁因为没有流传下来,所以我并不清楚,不过也还是希望,其中记载的一些隐秘可以帮到你。”
老人说着,挺直了烧弯的脊背,面色同样也变得有些严肃:“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个征求你的同意,请允许我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协会。
“尽管‘颠倒之树’其存在本身对于我们炼金术士,尤其是专研过‘生命的诞生’这一课题的炼金术士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但,那毕竟是从属于负面意义上的事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希望能至少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将其从这个世界之上完成抹除——再不济,从这个世界中将其完全地剥离并放逐,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结果。
“不过,我也曾有听说我的前辈们提及的一种做法。假使能够用饱含正面的、积极温和的情感将其从内里冲刷,同时配合上一定的引导,使其从根本处替换本质,那么,甚至可以使本质为堕落的颠倒之树,生长为可以庇护一整个世界的生命之树,在稳固这个世界基盘的同时,隔绝来自世界之外的各类异常伤害。”
奈尔沉思了几秒,稍作犹豫,而后开口回道:“……若是真的可以达成最后一项做法所需的各项条件和要素的话,那确实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在我看来,这或许会很难达成。”
“确实如此。”老布拉德利神情温和地点头道,“因而,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一,或者第二种做法。
“毕竟这足够简单、方便,并且不容易引发太大的意外。”
“那么,这本笔记本……”
老布拉德利扯动这嘴角,摆了下手:“你比现在的我更需要它。
“如果有哪一天,你认为你已经不需要这边就笔记了,你可以选择再将这本笔记交还于我,或者是我的学生。若是临时有事的话,交由我最后的学生,也就是你的朋友,塔塔露娜·耶比塞就是。
“她知道藏书室的钥匙放在谁那边保管。”
轻轻颔首,奈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微微欠身,向着眼前这位崇高的老者致意:
“那么,感谢您的帮助,克莱斯特先生。”
……
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中断向右转后,同等候在大厅内靠着立柱站立的约格·卡特利诺回合,走出炼金协会的大门后,奈尔左右张望了一下,扭头发问道:“我怎么没看到塔塔露娜和玛雅她们?”
“我让他们先回到旅店去了。”行走在奈尔身侧的卡特利诺如此回复道,“玛雅担心在这里呆太久的话会被我们的老师艾利克斯逮到,那样的话,过几天又会领到一大堆作业要做。而我比较不担心这些,所以我就先让她们两位女生一起结伴回去,而我则留下来等你一起。”
他说着,突然扭过投来,看向奈尔,前后审视了几秒:“对了,刚才克莱斯特老师特地在散会后留下你,是想要给你些什么吗?我看到,他好像有带你去藏书室那边。”
奈尔轻轻嗯了一声:“给我一本可能会有用的旧笔记,外加几件据说只是随手制作出来的小玩意。”
“咦!?”
原本漫不经心的卡特利诺闻言,猛地转过了头,双眼也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大。
他原本好似想要高声大喊些什么,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人留心自己两人这边后,这才凑近了奈尔的耳边,低声惊到:“克莱斯特老师他,他居然主动送了你东西?!”
这话一出口,他立马意识到了自己言辞用得并不妥当,轻咳了一声,赶忙补正道:“不是,我是说,那个,克莱斯特老师他,原本是皇家专属的炼金术士,这个你知道吧?”他的声音里仍旧带着抑制不住的讶异,“那什么……你要知道啊,被克莱斯特老师亲手炼制出来的成品,即便是通过正常途径的售卖,也往往是有价无市的,更不用说是别的途径了。”
“那我可真是幸运。”奈尔浅笑着答道,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卡特利诺犹豫了两秒,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小心地发出了提问:“那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方便告诉我,克莱斯特老师他,究竟送了你什么吗?
“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不勉强。”
奈尔耸了下肩:“没多大所谓的。”他说着,伸出右手向下做了个摸腰包的动作,借此隐秘地从私人的小空间里将那几瓶放置在试管中、有些不同色泽的药剂取出,轻轻放置在卡特利诺赶忙伸出做捧状的双手手心中。
“灵性药剂、术式增幅液、隐匿剂、范围性元素衰弱、龙眠药剂、海妖之泪……”接过试剂的卡特利诺再次小心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而后率先靠近附近一侧实心砖墙。他背对着大街,低着头,一边一根一根试管审视着,一边小声地嘀咕着,突然在看到最后一支盛放在试管内、漂浮着星点细小结晶的透明液体时,惊了一瞬,仍不住惊呼道,“这是……这居然是黄金之血!”
惊愕于对方反应的奈尔也是凑到了近处:“你刚才说的是……?”
已然从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满脸严肃的卡特利诺,声音越发轻微,若非奈尔就在近前,几乎就要无法听清:“如果我没有辨认错误的话,这一支确实就是被称为‘黄金之血’的神奇事物。这是一种在传闻中,只需要少许几滴,就能够帮助仍旧处在白银阶的超凡者,在晋升黄金时大幅度凝聚所需要素,代替自然提炼,且少有副作用的神奇物质结晶。
“而且这种事物的产量十分稀少,即便是我们这些在努力解析其构成的炼金术师的前辈们,也无法保证能够稳定地从一系列的反应中将其提炼出来。而就我所知,协会总部至今也不过是储备了不到十支左右的量。”
他看了一眼那仅仅铺满试管底部凹槽的透明液体,叹息着将其归还给了奈尔。
“既然你都说这一小管十分珍贵了,那么,你难道就不需要吗?”收回试剂,奈尔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卡特利诺摇了摇头,秀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没事,我并不是十分需要这些。
“而且,既然克莱斯特老师会选择将这些交给你,就一定是有着他自己的决断。而我也相信着克莱斯特老师的决断。”
奈尔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了从临近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
二一二 提前的事,以及有关于之后的某些事
“发生了什么?”
不明就里的两人原本打算绕过人群,没走两步,一抬眼,这才发现已经踱步到了下榻的旅店门前附近,而聚集在近前的人群外层中,则站着先两人一步离开的玛雅和塔塔露娜。
从人群中辟开一条曲折的通路,快步同两人会合,不约而同的,向着对方发出了疑问。
玛雅叉着腰,双颊气呼呼地鼓起:“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站在一旁的塔塔露娜抿了抿嘴,同样回以小幅度的摇头。
“咦,我们也刚刚走回来没多久的,见你们都站在这边,还以为是有什么足以吸引你们的稀奇事来着。”约格·卡特利诺像是对于玛雅的死亡凝视毫无所觉那般,双手微摊,语调诚挚地说道。
“我们也只不过是刚刚从楼上下来啊!”
玛雅不满地嘟囔着,怀中环抱着她的长尾巴,警惕地盯着靠近过来的人群,生怕有人趁她不注意,损伤到她那漂亮大尾巴上的毛发:“塔塔露娜说她想要去附近的餐馆品尝一下王都的特色美食,顺便在饭后找一下哪有便宜好租的旅店,刚下来就被呼啦啦这么一大群的人堵上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兴奋什么。”
“嗯?塔塔露娜小姐不住在这吗?”听到后半截话的卡特利诺怔了一下,转头望向奈尔,“如果嫌住单人间的房费太贵的话,不如和玛雅一起合租一下?你也清楚,她就在我们的楼上,也是双刃间,不过另一个床位还空着。而且大家刚好都认识,窜门方便,互相能有个照顾,甚至还能互相探讨一下有关于学术上的研究之类的。”
“我刚才也是这么提议的!”尾巴尖左右晃动的玛雅挺了挺胸,下巴微扬,努力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
奈尔沉思了一会,而后笑道:“说的也是。
“我一开始主要是担心塔塔露娜或者她的老师在这边有什么安排,所以就没想着把她的床位也定下来,寻思着到时候按照她的计划来办,或者是干脆就在炼金协会的那条街道附近,找一处小点的出租屋住下。当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假使都不存在,不过既然大家都熟悉的话,那倒是比独自跑去一个完全没有熟人的旅店里租住来得安全许多。”
玛雅一瞬间露出了星星眼,看来是为能够有了新的室友而感到兴奋:“是吧是吧!”
她说着,同众人一道,将视线转向安静地矗立在一旁的雪白少女。
老实说,若非此时一行人正一起混在陡然聚集起来的人群外围,一身雪色,就连及肩短发都是雪色,且异常安静不躁动的塔塔露娜,极易在这个有着大雪落下,沉积于万物表面的季节之中,为他人所错看,就像是在隐藏在雪季的树梢上,安静地等待着猎物前来拜访的雪鸮那般,近乎与周遭的环境溶于一体,不分彼此。
眼见身边的三双视线望来,混色雪色的姑娘思索了几秒,也是轻轻点头。
玛雅当即欢呼了起来:“我现在就帮你去搬行李!”
她说着就要往店内冲去,而后被正从店内漫步走出的前台小哥给拦了下来。
这位至多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小哥,此时正一脸迷惑地望着欢呼着蹦进室内的玛雅:“嗯?小姐,难道你已经拿到报名表了吗?”
被拦住的玛雅先是有些不满,但在听清对方的问题后,也是满脸不解地歪了下脑袋,被放下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着:“报名表?什么报名表?”
这个回答让小哥更加得迷惑了,他指着门口热闹的人群,同时也向着那些正不明所以地聚集过来的人们做出了简短的解释:“报名表啊!就是那个,号称是加莱境内最好的那所综合性学院,米蒂亚和罗斯保尔私立公学的报名表!
“他们的招生人员在几分钟前路过这边,而后公开宣布收到报名表并将其填好,并于今晚之前送至公学招生处的人,都可以拥有参加入学选拔的资格。”
他说着,终于转过神来,理解性地哦了一声,轻拍玛雅的肩膀,一边表示“我也要去试试运气,说不定就通过了考核进入公学了呢”、“你们若是想要资格的话,就快点行动起来,名额不多怕是一会就没了”,一边小跑着穿过逐渐狂热的人群,混入了人群之中。
“咦,这是到了公学的招生季了吗?”慢了几步跟上玛雅的卡特利诺扭头看了眼挂在店内的日历,“好像还真快到了,不过这也太早了吧?”
“春试吧?反正我是没有兴趣。”玛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反正到哪不都是要做那些试题的,相比之下,艾利克斯老师布置的那些已经够我受的了。
“反正我又不愁吃不愁喝,走上超凡之路的话还容易碰到一屁股的麻烦,为了我漂亮的毛发考虑,何必呢?”
“也是。”
卡特利诺说着,一把拽住了抬脚正要上楼的玛雅的后衣领,在对方跳脚“你想干嘛的”询问中,满脸无辜地表示“现在应该是吃饭时间,要搬行李也得等吃饱了之后在忙活”。
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饭店,或许是因为前来招生的人将用餐的人流吸引了一部分去,偌大的店内稍显冷清,只有极少数人稀稀拉拉地坐在边缘的地方,或是一脸无趣或是一脸兴奋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当然,这顿饭到底有没有味,怕也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在窗边寻了个略显偏僻的四人桌,坐下后简单地点了些小食,待接待的侍者走远之后,卡特利诺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而后看向坐在对面的奈尔:“啊对了,刚想起来。”他推了下眼镜,“奈尔你也是走超凡之路的,怎么也没有跟着去要张报名表?你别看我们这边一个两个地看起来都很无所谓的样子,但那家公学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难道是已经有了师承?有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隐情之类的?”
奈尔笑了笑:“我?我其实是翘课出来的。”注意到聚集过来的三双惊愕的视线,青年脸上的笑意更是变得了一些,“不过我在出来的时候,有朋友帮忙向我的导师请了假,所以没多大的关系。”
“这样啊,那没事了。”
卡特利诺点点头,转而提及了另一间事:“那,奈尔你知不知道,在几个月后举办的那场学院大比?”
“我知道啊,记得这次好像是依法提亚学院主办的吧?怎么了?”
“你有计划要去参赛吗?刚好我和玛雅那时候有空,想着要去那边看看。毕竟一直有听大家在传,多少是有些好奇。”
银发的青年摇头道:“具体情况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去还是要去的。”
他说着,谢过送来满是热气餐食的侍者,抬眼在桌面上扫视了一圈,转而随意地问道:“说起来,卡特利诺你养的那只小鸟呢?我记得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它了。最近气温开始降低了,不会冻着吧?”
“啊,这个还请放心。”
卡特利诺伸手轻推了被雾气布满镜片的镜架,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它只是去寻找足以度过冬天的食物了。”
二一三 神秘的贼
一夜一晃而过。
睡醒下楼,刚刚在点餐台前选定早上要吃什么的奈尔,就被从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卡特利诺拍了下肩膀。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的事。”
带着一脸神秘的表情,并肩离开柜台的卡特利诺低声问道。
“嗯?昨天晚上?”奈尔仰望着旅店内因为有些年岁而在角落处隐隐有着些许霉斑和锈迹的木制天花板,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我想想啊……从法师塔那边回来,和你们一起吃了晚饭,给家里写了封信,交给统一收件的信使,洗漱……然后我就去睡觉了。
“好像挺正常的,怎么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卡特利诺十分无语地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大哥,你的耳朵平常都是摆设的吗?难怪怎么叫你都没回应,我还以为你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奈尔:“?”
下意识地轻推即将滑落的镜架,卡特利诺思考了两秒:“这事说起来麻烦也不麻烦……啧,我先从最开始的问好了——你知道不知道,最近在王城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贼?”
“贼?在王城?你怕不是还没睡醒。”奈尔无语地斜了对方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常熬夜把脑子都熬傻了,“这是哪?加莱的王城,排除掉出了问题的南区,是整个加莱境内治安和人民素质最好的地方。
“就先不说那些开着机械小车在路上告诉突突突的巡警们好了,从全国聚集过来的高手们没一千也有一百,整个城内平常连搞事的人都没几个,哪还会有胆大的贼在这里,怕不是刚一下手就被人反手打折了手骨,然后拧送去审判咯。”
“不是那些没见过多少市面,还没胆量的小毛贼啦。”
两人寻了处空位坐下后,终于将端着的几碟饭菜放下、空出手来的卡特利诺赶忙阻止了奈尔接着说下去:“你先听我说完,这事闹得还挺大的。”
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切下的烘烤至鲜嫩的羔羊肉,奈尔无视了突然冒出来不满地呲牙的索菲亚的威胁,微微侧耳,用态度和行为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据我目前听来的各种消息,这个神秘的贼最早出现的时候,大约是在一个礼拜前,差不多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几号的样子。”咀嚼着嘴里的夹心面包,卡特利诺目光盯着头顶的并未打开的灯檐,边回忆边说道,“当时他一出现,就干了件大事——他把王城北区那边的历史博物馆内,刚刚展出没几天的一把匕首,在层层监控的情况下给偷走了。”
银发的青年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要偷走一把匕首?王城的城外不远处不就有一家开着的铁匠铺吗?有需要直接去那边打就是了,听说自备材料的话甚至可以只用付一份人工费。”
卡特利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听博物馆看管的人介绍说,那把匕首好像是三百年前刺伤了当时的太阳神的那把。
“我在刚刚展出的时候倒是因为好奇,有去看过,但那匕首虽然看起来整体保存得还算完好,但它的刃口处已全是锈迹了,还有很多深棕色的斑点,护手也黑了一大半,看起来已经完全损坏了。”他说着,抿了一口撒有各类干制水果的温牛奶,“或许是为了这个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说‘耍人很有趣’什么的。
“反正他最后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连之前那位喜欢留条子的大盗要求某种条件才交换藏品的条子都没有,看起来并不是单纯的模仿犯,把博物馆的那些高层们给急得,据说馆长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犯心梗了,差点没缓过气。”
“弑神的匕首吗……”奈尔喃喃着,将这条消息同喉舌间翻转的食物一同咽下,“然后呢?他之后是还干了什么吗?”
“之后啊,也就第二天,那位又出现了。”
卡特利诺摊开了双手,神情看上去颇有的几分幸灾乐祸:“那位在傍晚的时候光顾了位于东区内层靠外的某家不怎么好说的店面,然后顺手摸了那家店主挂在墙上的,据说有些年头的一件水晶饰品——最开始,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没能够想到这确实是前一天才冒出来的那位做的,直到他在第三天,也就是二十二号晚间的同一时刻,把隔了第二天那家店面两条街远的店内,摆放在柜台后橱窗里一个金杯给顺走了之后。”
奈尔不禁提起了几分兴趣:“那这次,他又是为什么要去拿走那两件事物呢?”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不多,只听到了一些模棱两可的风声。那块水晶据说是由一块从天外坠落的石头开出来后打磨成型的,在夜间会散发出微弱的明黄色的光芒。而那个金杯,据说最初是大地与山之母神教会的,是由母神赐予,用来盛放‘原初之血’的圣具。”
“听起来这人似乎是和教会过不去啊?”
“岂止,他在第四天潜入了一家私人的藏品室内,将对方存放在保险箱内,一枚据说是从商业与贸易之神教会手中收来的银币给偷走了。
“不过第五天就比较奇怪——虽然也正常不到哪去——这个一直没被人看见真面目的贼,潜进了王立图书馆,然后偷走了一本书。”
奈尔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王立图书馆?他偷走的那本是不是叫《自然生物百科》?”
卡特利诺利落地摇头:“不是,那本书叫做《异常生物百科》。”他随即狐疑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青年,“你问这个干嘛?”
奈尔有些尴尬地搔了记下脸颊,眼神游移:“不是,那什么,二十五号那天下午,我刚好在王立图书馆里,好像是听说被人偷了一本珍贵不外借的书,整个管理层都在排查,还把里面的人都赶出去了。当时我还没多在意来着,毕竟书有什么可偷的……”
卡特利诺当时就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痛心疾首、顿足捶胸的举动:“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和五千万悬赏擦身而过了啊!”
“怎么这么高!”奈尔惊呼道。
卡特利诺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因为那个贼,他这两天刚把加莱王室的传承权杖,以及公校建校创始人留下的法杖给偷了。”
二一四 核查
“叩叩。”
“很抱歉,打搅一下各位美好的早餐时间。”
旅店的门口处有人礼貌地轻咳一声,而后屈起两指,轻扣门框。
不知来人是如何做到的,明明再微小不过的叩门声,说话的语调也十分平缓有礼,却在这满是杂乱私语的清晨,于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旅店一楼的大厅。
就像是有着某种异常的魔力,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坐在大堂内的人们大都下意识地抬起,或是转过头,望向来者,原本杂乱的私语也于短短几秒内归于止歇,仿佛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忘记了该如何发声那般,突兀地张合着口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专注地等待起来人的发言。
“在下是位于王城东区的第一事务所所长,厄尔芬多·安其拉,今日受到加莱王室、冒险者工会、法师塔、王立图书馆,以及米蒂亚和罗斯保尔私立公学的联合发布的委托,特此前来传达公示。”
带着一脸让人容易心生好感的柔和笑意,有着一头柔软黑发和墨绿瞳孔的青年摘下头顶的半高礼帽,向着所有人行了一礼:“受到近日来一些在王城内部到处流窜作案的在逃人员影响,近日里,王城警卫队将会对所有居住在城内的人员进行一次简单的身份核验与排查,还望诸位能够多多配合,在完成排查前尽可能不要远离,以求都能够早日完成任务。
“另外,有关于近日发生的几起案件,若是在场的诸位掌握有相关的线索,或是愿意主动加入调查的,请在警卫队的诸位完成各位的身份核验后,予以上报和批复。
“那么,希望诸位能够尽可能多地将这些消息转告给你们的朋友,同时也祝愿那些流窜在王城境内的人员能够早日落网,接受来自正义的审判。
“以上就是我要说的内容。
“那么,不打扰各位用餐的雅兴,在下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再次向着众人行了一礼,而后如同出现那般,在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后,悄无声息地,便是混进了身后未曾有过停止的迹象的人群之中,转眼便失去了踪迹。
伴随着青年的离去,某种禁锢了在场诸位发声的异样氛围陡然消散了。
一时间,就像是跨过了分割了集市与正常街道的边界线那般,旅店一楼的大堂内,聆听道刚才那番话语的人们爆发出了激烈的交谈声,或恐慌,或惊愕,或是支持,或是无所谓,众人众相,各不一同,引得那些刚巧路过店门的人们不禁频频侧目。
当然,这并非是仅仅发生在这一家店内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同那些自称来自第一事务所的人们一样,许许多多的“信使”在接到了委托之后,带着使命从某一地出发,前去拜访了城内的各个角落。
“这次的事情看起来会很麻烦啊,连第一事务所都出动了。”一口喝完杯中最后一点的坚果牛奶,卡特利诺思索着,如此自语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有些迷惑又有些猜测的奈尔,卡特利诺只需一眼就能够确认,对方肯定是被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名字给唬骗到沟里去了:“奈尔,你先来猜猜,为什么这家私人的事务所会被称为王城内的第一事务所。”
奈尔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很厉害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立马反应了过来:“不对,难道是……”
他将视线从餐盘中转移到坐在对面的卡特利诺的脸上,而约格·卡特利诺轻推镜架,点头回应了奈尔的猜想:“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
“居然是因为名字就叫做第一事务所吗!?”
——你说这种事情谁懂啦!
话说回来,这家事务所的最初创办者到底是谁啊,取这种名字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吗!?
“嘛,其实这名字取得到也算是贴切吧。”
好心的卡特利诺小课堂又一次开启了。
说真的,奈尔总觉得面前这货懂得东西是真的多,而且也是真的喜欢和他人一同分享,而并非是同那些情报商贩一般,将各类信息分门别类地标注上惊人的价格,而后再拆分为零散的碎片进行售卖。
当然,卡特利诺这个人的脾气也是真的好,除了在小事上偶尔会有些大意,容易在某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上出些岔子,以及和玛雅凑在一起会有些吵闹,且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狗粮香气之外,总体来说到还真算是个不错的朋友。
不过这一次,率先抛出讲解的并非是眼前的卡特利诺。
“我想我或许知道,他们为什么敢于起名为‘第一’的原因。”
惊愕地转向身后,一个身着略显华丽,但存在感近乎为无的黑发少年背对着奈尔这桌,发出了清冷的少年音。
——并非是如同莎乐美那样,单纯的存在感削减,而是切切实实地趋近于无。
若非是他刚才率先发声,想必此时的奈尔,仍旧会以为身后的餐桌上空无一人。
只见他背对着两人,微低着头,举起右手并伸出了食指:“原因一,据说是可以追溯到加莱正式宣布建国前。早在那之前的时间,这家事务所的前身就已经出现在了现在的王城范围内,并且给予了当时的王室诸多帮助,特别是在和当时盘踞在奥捷尔火山山脚下的那帮匪患进行对峙的时候,他们当时的所长给出的情报和掩护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他说着,又竖起了一指:“原因二,这家事务所其实很低调,但在某些方面,比如通过简单的信息,挖掘到令人意想不到方面,特别是被挖掘者努力想要隐藏的事情的能力,相比较而言十分突出。就像是闻到了肉味的鬣狗一般,没有什么是他们发现不了的。”
“以及,第三点,作为第二点补充的原因。”
收回举起的右手,少年的嗓音停顿了几秒,再次响起时,带上了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的笑意:“因为他们有着一名差一步登临‘无冕’的前辈。”
二一五 “代价”
“差一步将要登临‘无冕’的存在?”
听完少年的解说,奈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坐在椅子上半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少年的背影,神情严肃地轻声念道:“你确定你所说的话语的真实性吗?要知道,即便只是接近登临无冕,但只要对方仍旧切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其所代表的意义,也绝非是无数名同等顶尖的黄金阶可以代替的。”
而后,便能够听见有轻笑声传来:“我既然能够将这一信息说出,肯定是已经得到过验证的。”
他并未恼怒地转过身,也没有发出驳斥的言论,只是淡淡地笑了几声,像是在嘲笑于奈尔的无知。
“那位活动的主要时间还有往前推上大约六七十年,直到五十年前因为一次意外后才逐渐退居幕后,做起了统筹和规划。寻常的案件是用不到他出面,而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也多数是借由手下的人作为转达,而自己只需要在拿到大部分的情报后进行推理,得出结论后再交由他人论证即可。
“很多人都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但他其实一直活着,之不过近些年来的活动已经越来越少了罢了。”
奈尔仍旧紧皱着眉头:“只需要他人转达……?这种推理得出的结论难道不就只是空想吗?”
少年微微偏过了头,露出了一小部分被黑发遮掩的耳朵,犹如传说中精灵那般,但整体轮廓却仍旧形似人类的尖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信息不够齐全的情况下,这确实只是单纯的空想。
“但那位不一样,那位之所以可以成为接近无冕的存在,就在于,他本身拥有着一项久经使用之后已然固化的超能,而这项超能的存在带来的便利,就是可以使他在得到大部分准确的信息的情况下,完备地用自己的想象,构建、还原并再现出一切发生过的事件——就像是曾经那些神神叨叨的神棍们所说的那样,他从某个至高之主的手中获得了启示,然后,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勉力按住不住狂跳的额角,奈尔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注意对方的话语,以此来减少自己想要按住他的脑袋与桌面来个激烈的亲热的冲动:“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个世界上应该就不存在他不知道的事情了,那他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屋内呢?那样岂不是很麻烦,就连想要做什么都需要他人去帮忙。”
“因为信息。”
少年伸出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脑壳:“你能够想象,只要一醒来,就会不断地摄取到无数信息的感受吗?无论是周围环境的状况、建筑的结构、一个人的身体情况,还是他人的思考、脸上的表情、说话的情绪、曾经的经历、一直以来的喜好,甚至是一个人底层的记忆,以及恐惧的事物……
“无论这项能力诞生的最初是否是需要主动去激活,在他逐渐习惯的同时,这项能力也从最开始的单纯的术法,化作了某种本能的记忆,而信息,却是永远也没有止限的。它只会增加,永远地增加下去,直到一切的终末。”
轻轻抿了口温热的褐色茶水,少年带着一丝怅然,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他最开始也曾为得到了这项能力而感到兴奋,因为相比起其他来说,这项技能的施展太过便利了,甚至是近乎没有任何有关于代价的索取。但是,紧接着,随着他不断的使用,噩梦紧随而至。
“最开始,只是一次近乎真实的噩梦。他在无尽的知识之海中努力挣扎着,却被一次比一次更大的浪潮所打翻,越是努力,便越是沉沦。再然后,是开始头晕,而胸闷也紧随而来。这项能力与他本身可以说是过于得契合,即便是没有主动使用,也会自行地用出,并且所能够得知的信息也逐渐开始扩容,从最开始简单地判断一个人是否撒谎,到后面可以推测过一个人近几个月的大致行动,再到看穿一个人最近几年的大致安排。而到最后,他得到了一个近乎是真实的世界,从仅仅几句的话语中构建出来的,近乎真实的虚假世界。”
“这并非是好事。”
他再一次打断了奈尔的话语:“高强度地使用虽然有效地提高了他在相关领域的要素的凝聚和显现,推动了他的修行,但却早早地透支了他的灵性。他开始出现幻觉,容易变得敏感且多疑。他的大脑早已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却始终无法得到有效的放松。而如果他真的借由这一能力登临无冕,到那时候,全世界的信息都会于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形成强烈的冲击。即便是能够顺利地挺过去,想必存在于此的,就已然并非是他自己本人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等待着他“唯一的听众”的发言。
沉默,而后深吸一口气,奈尔凝视着少年的背影:“……我可以理解他的难处,但我并不理解,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银发的青年转过头,看着似乎一切都陷入静止的世界,原本坐在他对面正要说些什么的卡特利诺也静止在原地,两眼微闭,一手抬起,似是正想要说些什么般打开了喉舌,却没有半点声响传出——或者说,他正在说些什么,但相对于奈尔此时所处的空间来说,他的时间变慢了无数倍,以至于被拉长的声音无法形成其真正的音调,而是变成了某种,近乎可笑的、遥远而陌生的音节。
奈尔再次看向了没有做出回应的少年的背影,将自己的询问重复:“你既然能够把我单独拉到这里却又不让别人发现,想必你的能力远在我之上,而我又同你不熟,即便是你想要对我做些什么,我也是无法反抗的。但,你又故意同我说这些,相比是有什么事需要让我去做,对嘛?”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孩子。”有着尖耳的“少年”微微侧头,他轻笑着说道,“我只是看你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为了让你不要声张才这样做的。当然,这也并不代表着什么,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那你没必要向我说那么多。”
“嗯,好吧,我其实是像要向你借取一样事物,虽然比较麻烦,但这也没什么。”他轻松地耸了下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作为等同的代价,我也将我的祈愿向你说明。
“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奈尔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却又无法捕捉到那丝预感的由来:“你取走了什么?”
像是在思考,走向大门处的身影停顿了几秒:“……或许会是很重要的事物吧?谁知道呢?不过还请放心,那件事物放在我这反而会更好,并且我也会很快归还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
“……这件事的原因有以下几……奈尔?!”
随着对方离开了,被减缓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卡特利诺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紧随着而来的,则是一整源自于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
无法言说的疼痛袭来,却又无法像身体上受到的疼痛那样可以被抑止与治疗,这迫使这他不得不弯下身,双手交叉着环保着自己,于咽喉处发出无法被听闻的悲鸣。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即便是半身被撕裂也无法比拟的疼痛。
在脑海中如此迟钝地思索着,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泛白模糊,在周遭众人四起的惊呼声中,奈尔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住己身的力量,侧倒在地上,而后失去了意识。
二一六 被“借”走的某物
从至深的梦魇中醒来,还未等睁开眼,就被从肺腑深处剧烈的痛疼所震动,无法被抑止的咳呛激烈地爆发,直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咽喉处缓缓润过,才渐渐止住了继续咳呛的趋势。
伴随着刷拉一声猛地拉开挡光帘布的声响,并不温暖却十分刺眼的午后阳光在积雪的折射下漫进了屋内,使得刚刚从黑暗中回过神来的奈尔不由得抬起胳膊,细眯着眼,阻挡着光线映入还未适应的眼底。
“你醒啦?感觉还好吗?”
而后,则是细碎有节奏的脚步声,拂动衣服声,以及些许淡淡的未知的花香。
有些熟悉的女声在近处响起,循声望去,索菲亚正一手托着腮,双腿交叉着,坐在奈尔床前的靠背木椅之上。
那双金色的眼瞳反射着从窗外映入的虚假的暖阳,并非是如同往日那般带着冰冷的冷静,而是像是最剔透的黄水晶一般,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有些许柔软的笑意,与淡淡的忧愁。
“你看我这像是没事的人吗?”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奈尔轻咳了一下,忍受着从灵魂深处时不时传来些微刺痛的不适感,好奇地看向坐在自己床前的美貌女子:“你这是什么情况?”
是的,就如同在那梦境底层的世界时的一样,此时的索菲亚,并非是往常那样,简单地以黑色的小羊羔的外形出现在此处,而是以其自身最原初的面貌在此行动着。当然,是切实的实体存在,而非仅是只有奈尔才能够看见的形式。
“这个啊,”索菲亚低头展示着自己身着黑色高领毛衣,以及及膝黑色短裙和长筒靴的组合,嘴角微翘,“如你所见咯,稍微用了点小技巧而已。”
奈尔思索了两秒,有些迟疑地猜测道:“……难道是明晰梦?”
索菲亚看上去十分愉快地轻轻点头:“差不多吧,我也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功来着,还以为要多试几次。”
“有让别的什么人看见吗?”
“差点在转变的时候让你的那个小室友给撞见了,不过好在我动作快,只让他看见了我现在这样。”她说着,看向一旁被搁置在床头柜上盛装有许多水果的木盆,“然后我就和他说,我是你在这个城市中认识的朋友,听说你出事了所以赶过来的,然后他就没再问我什么,让我好好照顾你,之后就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
“对了,已经过了中午了,你的午饭我刚刚让他们去准备了,那么,要吃点水果什么的垫一下吗?”
“随意吧,总比什么都不吃得好。”
得到答复,索菲亚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个红色水果便自行飞到了半空中,一层层地褪去了包裹在自身表面的果皮,露出了其中淡黄色的果肉,而后也没见她怎么动作,那完整的果肉变自行均分为十六块大小一致的形状,自行跳进了一旁早已准备就绪的碗中,摆放成了好看的造型。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没有额外地漏出哪怕一丝的汁水,一个完整的水果变已然将自己料理成了可以即取即食的水果拼盘。
细长的手指捏起其中的一块递到坐在床上的银发青年的嘴前,看着对方将其咬住咀嚼,索菲亚也是从中取出一块,丢入自己的口中。
她看着青年禁皱着眉头,盯着自己不断张合的掌心,似是在思索什么,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歪了下头,含混不清地开口道:“啊对了,说到之前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那位,他是对你做了什么吗?我看他一离开屋子你就倒下了,又不敢离开你太远,也就追了大概一条街就没能再跟下去了。
“不过你身上我大致也检查过了,没找到什么外伤的样子,难道是用了某种不外显的攻击手法吗?总不至于是精神类的攻击吧,那样的话,和你有着联系的我也应该那个感觉到就是……”
再三伸手,做出似乎是想要从另一个空间中取出什么的动作,望着没有半点光芒亮起的掌心,奈尔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应该说不出我所料吗……他并非是对我采取了攻击手段的缘故,而仅仅只是从我这边取走了某样事物所造成的连带影响罢了。
“只不过我从未有曾想过,这种连带影响所造成的结果会是这么严重罢了。”
“嗯?”索菲亚警觉地坐正,“他‘借走’了什么?”
“我的手杖。”奈尔叹了口气,“或者说,我的‘半身’。
“你大概没怎么见过吧,我记得最近确实是没怎么用到过那个。就是一根,银白色的,有着银色刻纹的短杖——当然,也可以是长杖或者是别的什么样式,只不过我个人比较习惯于使用短杖罢了。
“那是神明用我一部分的灵魂所制成的,不过并未完全剥离,只不过是进行了再次‘塑性’,使其可以被抽出使用。平时就和原本一样,需要的时候再唤出来就行,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影响。不过这次不同,那一部分被‘塑性’过的存在是彻底地消失在了我的感知之中,虽然现在只是现在还能够忍受,但如果不能够及时找回来的话……”
他说着轻咳一声,而后摇了摇头。
“只能说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就连警惕性都下降了很多,明明一早就该察觉的……”
肃着脸,索菲亚认真地思考着:“想必他就是最近那个很有名的盗贼吧?一直以来,他不是只取走那些实物的吗?为什么这次会选择要将你的‘半身’取走?为了……他的那位朋友?”
“一个仪式。”
银发的青年斟酌了两秒,而后轻声念道:“你有注意道所有被他取走的事物的共同点吗?”
“你指的是……”
虚弱的银发青年看着坐在床边有着黑色长卷发的年轻女子,轻轻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说,他需要借助的,其实是那些知名的事物之上,所聚集的,由信念而产生的力量呢……?”
二一七 所行的事
“除了那本书和我的手杖之外,其他的事物作为极其有名之物来说,其上无疑是缠绕有极其巨量,且偏向于稳定和正面的信仰之力的。”
稍显虚弱地靠坐在床头,银发的青年仔细地回忆着那短暂的交谈,意图从细节处剖析出对方的动机。
既然对方都已然明确地表示“作为等同的代价,我也将我的祈愿向你说明”,那么也就是说,自己必然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真实目的。
一切的谜底就隐藏在对方那简单的两三句言语之中。
而自从对方正式出现,或者说,从静默的状态中主动发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以来,所谈及的话题有且仅有一项,那就是有关于,作为第一事务所的某位前辈的话题。
作为能够创造出独特的术法,并将其转化为自身固有的一项能力的存在,那位前辈是当之无愧于他人给予的最高评价。但由于过度地开发使用,并未加诸限制的能力,毫无疑问地在跨过了某条界限之后,开始了暴走。
由于这种能力被开发出来的最初,就是为了获取知识而被建立出来的,在不断固化并多次使用的进化之后,化作了“仅需要通过获取到零星知识,就可以了解到事件全貌”的特殊能力。而作为最初并未被有关领域的神明所掌控,并投之于关注的无形之物,持有对应术法的存在,本就相当于一个特殊的、极具吸引力的“原点”,具备有异常的汇聚性,更不用说是因为长期使用后发生暴走的“原点”了。
没有人能够在最初就预料到,这个骤然出现在信息之海,且未加限制的“原点”,究竟具备有多大的能量。
源源不断的知识化作了信息的大潮,在其感官可以接收到来自周围的信息,或者说,他的灵性感受到周围世界的存在的一瞬间,便自发地向着他灌输而来。
这在最初还属于可以勉强控制的范畴。
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够获取的越多,对精神所造成的压迫便也越多,而他的职业性质也注定使其专注于效率第一,从而忽视那小小的不适。而后,便从一开始的稍有疲惫,到开始出现幻觉,而后有部分超越界限的灵性开始自行崩毁溶解。
就像是打开了满载有“恶”的魔盒,无法自制使用的能力被默认按下了开关,自行地索取着一切可以索取的事物。
越获取便越汇聚,越汇聚便越索取。
已知的越多,未知的便也随之增长。
直至无法停止,无法阻止,扣成了一个恶性的死锁。
若是再不做出正确的抉择,那位早已抵达极限的精神想必会就此崩解,只剩下一具被“信息流”激剧“洗炼”过的“空壳”。
这使得这位极为强大的存在,不得不将自己封闭在几乎无人的室内的,即便是他已然无比地接近于那传说中的“无冕”的位阶。
“那么,他需求那些东西的理由,又会是什么呢?”
如此轻声念叨着,奈尔转头看向了窗外被白雪所笼罩的街道,重新梳理其他已知的信息。
如果说,取走了奈尔的短杖的、有着尖耳的那位,确实是那名近日一直从他处取走珍贵之物的盗贼的话,那么从十一月二十几日,到今天的几天的时间里,每一天他都分别盗走了一样物品:
——传说中弑杀了太阳神的匕首,从天空落下后被打磨过的明黄色水晶饰品,据说是被神所赐予的用来盛放‘原初之血’的圣具金杯,原属于商业与贸易之神教会的银币,存放于王立图书馆内异常珍贵的《异常生物百科》,加莱王室的传承权杖,米蒂亚和罗斯保尔私立公学建校创始人留下的法杖,以及,被神明所塑性的,作为奈尔“半身”的短杖。
当然,这也不过是目前已知的,或许在未知的地方,有着更多奈尔他们并不知道的丢失之物存在。
除了暂且来历以及效用未知的《异常生物百科》,以及不知为何需要被借走的奈尔的短杖,其余的事物毫无例外,理应都是具备有一定名气的珍贵之物,甚至可以说,是等同于一个人,一所店铺,一所学院,一个教派,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自身未来的命运与气运的精神象征、性命之物。
即便是只丢失了其中的一样,其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也足以惊动到很大一片的范围,更不用所这么多同等重要之物在同一段时间内先后丢失,所会引发的波澜了。
既然选择借取他物,除却那些无所欲求的存在之外,那么也就必然会有其索求的理由。
那么,需要借取那些事物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就像是最开始奈尔猜测的那般,若是排除了那本未知的书籍以及奈尔的短杖的话,并且对于其余的几样事物的所知是正确的话,那么其上所缠绕的、经过无数人长时间祈愿所留存下来的、极为纯粹正面且凝练的愿力,或者说,信仰之力,会是可以被他人所利用的,最好的材料之一。
但是,难道说,只需求借用这些分属于不同的器物之上的信仰之力,便可以简单地解决掉那位前辈所面临的困境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合理的奢望。
且不说那些事物多数只是由最为普通的材质所铸造的,只是因为和那些高位的存在占有联系,才存有些许的特殊,本身并不拥有足够的位阶,并不能对完成这一事项有所帮助,即便是诸多事物的位阶足够完成所需的仪式,利用信仰凝聚的无形之力,去对抗本就已然暴走崩溃边缘的异常能力本身,也极易造成负面的效果,从而导致不利的局面的形成。
想要完美地规避这场可能出现的灾难,并且能够消除那位存在的痛苦……依照对方那高效地夺取所需之物的手段,想来是已然有了完整的计划,并处在逐步的施行之中。
那么,需要那些事物的理由可能会与最初所设想的不同。
或许并非是其本身所存在的意义,而是有某种,此时奈尔未曾知晓的特殊。
剩下的,想必也就剩下集齐既定之仪式所需的各项事物,而后再进行执行即可。
“而且,他的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人在帮助他。”
将咀嚼的果块咽下,索菲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的那根短杖,想必知道的人并不多吧?”
二一八 “九”之数
和索菲亚的对话,最后被匆忙干回屋内的卡特利诺和玛雅两人所打断。
不过,她倒是也的确是指出了一件让奈尔疑惑的事情。
确实,除了自己教会的那帮人以外,知道自己那根短杖的人寥寥无几,而知晓其本质的人更是几近于无。
但,谁也说不准,是否有人能够从那零星的几次中,看出些许不同来。
不过,这由于缺失了大量的中间过程,已然称为了一个暂时无法被追溯的迷。
在服用下卡特利诺两人特地去协会取来的药剂,并感谢过两人的照顾后,精神稍振的奈尔,在婉拒了塔塔露娜担心的陪同后,与索菲亚一起走出了旅店。
“喂喂,这么拒绝人家姑娘是不是不太好啊。”再三回头确认那个站在旅店门口的雪白色身影,索菲亚一脸惊诧地询问道,“而且你现在的情况其实很不好吧,之前染上的那个还没解决呢,这又造了一茬的……别硬撑着了,回去休息休息不也挺好吗?”
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毛绒大衣,行走在积雪被扫除的街面上,奈尔呼出一口热气,轻轻摇了摇头:“还有事情没办完。
“以及,我们至少需要去见证一下那个仪式的进行。”
“见证那个仪式?为什么?”
银发的青年沉思了两秒,一侧的嘴角略有勾起:“难道你就不好奇,他们会用怎样的仪式,去达成他们的目的吗?”
闻言,索菲亚露出了明显犹豫的神情。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着那蒸腾的水汽在寒风中化作白雾消散,最终还是诚恳地点了下脑袋:“有一说一,确实是想去看看的。毕竟,这次的仪式,搞不好会涉及到传说的那个层次存在啊……”
“所以说嘛。
“以及,虽然无法断言那件事是确实存在的,甚至存在会有对方以虚假的消息蒙骗我们的情况出现,不过,既然会有‘对方说的是实话’,以及‘仪式的准备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阶段’这个概率存在,哪怕再微小,我至少得前去看看,说不定对方忙完之后立马就会把我的短杖还我了呢。”奈尔赞同地颔首,他看向东区的方向,目光悠然,“另外,我还想到了一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
如此自语着,两人前后搭上了前往东区方向电车,在略显空旷的后排,寻了一处并排的座位一齐坐下。
……
“星币,圣杯,权杖,宝剑……沾染过神血的利器,记载有异常知识的书籍,至高威严的象征,纯净灵魂的原初……”
满是光明的室内,瘦小的少年身影正在这异常空旷硕大的室内来回忙碌着。
在他的身前,平整洁白的地面之上,用某种神秘的涂料刻画着一个繁复的法阵。那些线条规整而立体,每一道都好似在自发地向外散发出朦胧的暗红色光芒,就像是并非是被人刻画于平面,而是从这片空间的深处自然浮现而出的那般,无数带有特殊力量的符文被书写在其特定的轨道上,不断地变化游移着,自行调整至合适的位置。
在这个法阵之中,一共有八种大小形状不一的事物,被少年的身影一一安置在一角的顶点之上,于他放手的一瞬间,法阵中的暗红色线条便自行攀附于其上,缠绕,包裹,形成了一个透明的蚕茧,漂浮于半空之中,却又不完全斩断于阵法的联系。
完成了手头的事务,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了封闭的内门处,摇了摇头,不禁有些感叹:“埃斯蒂安,我的朋友……就快了,就差最后的两步了。马上你就可以从那无尽的噩梦之中解脱出来了。”
而后,似乎预见了什么,他侧过头,若有所觉地看向同样已经关闭的、通往街道的大门,神情中闪过了一丝讶异:“居然自己找来了吗?
“还好,我的任务就快完成了,到时候再怎么想干扰也做不到了,只能等待着我把一切都完成。
“到时候,就算再怎么对待我,我也……”
摇了摇头,没有再细想下去,有着黑发尖耳的“少年”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他伸手从大衣的口袋内小心地掏出了一个盛装有浅红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瓶,小心地拔去瓶塞,在完全不接触到法阵中任一线条的情况下,将瓶子倾斜,使其中的液体缓缓倾倒至已然接近完成的法阵中央。
“那么,最后一样,来自接受仪式者的血液……”
透明的液体并没有接触到白色地面,不如说,它只是刚刚从瓶口流出些许,就像是被抽走了一丝线头的毛球那般,陆续向着阵法的中心淌落,而后于半空中凝结成薄薄的一片泛着微弱光芒的浅红色晶体,虚虚地掩盖在阵法的中心,却又不与其接触分毫。
像是对自己一系列的操作十分满意,他后退了两步,仔细地观赏着,又再次细致地审视着其中的各处节点和变换的符文,确认一切无误后,带着些许满意和骄傲地点了点头,又一次长长地吐气。
“按照我被告知的那个术式法阵,我所能够做的部分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那么现在,‘九’之数已经齐备,只需要将陷入沉睡的埃斯蒂安搬出来,然后将法阵启动,一切便都完成了。”
绕过地上布置的阵法,他走向封闭的内门,轻轻转动把手,将其推开后,便能够看见正在这黑暗闭塞的狭小室内,有一个人影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双臂于最远的一处墙角。
“……我答应过你的,要将你从那苦海救出。”
带着叹息,带着怀念,有着黑发尖耳的少年对着自己轻语着,于心中默念着过去的许下的誓言。
而后,他闭上了眼,抬手打了个响指。
没有惊动沉睡的对方,轻柔的风从封闭的室内聚集在一处,而后温柔地托起,跟随在离开了内门处的“少年”身后,缓缓向着已然布置完毕的法阵中心行去。
将自己友人的躯体平放在法阵的中心,再次对一切做完确认后,他点点头,“啪”地打了个响指。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虹色的光从法阵的的每一条线条与符文之中溢出,将整个空旷的室内都填满了属于自身的色彩。
“那么,开始吧。”
二一九 关键性的两个问题
随着仪式的被激活,被透明的蚕茧所包覆的八样事物之上,分别投射出了一道闪烁着不同色泽的虚幻光影。
——星币,圣杯,权杖,宝剑。
——灵魂,欲望,物质,精神。
——以及,独属于仪式者的,自我。
受到那八道光影引导,从悬浮在阵法上的人影体内,渐渐浮现出的一道整体色调极为暗淡的灵魂。
那道灵魂的躯体之上遍布有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裂纹,从头顶到肢体的末端,就像是在被最为贪婪的掠食者缓缓撕咬那般,无数的伤痕在这道灵魂内部不断浮现、扩大,而后在抵达了某一个界限后,从裂纹最密集的末梢处,缓慢地崩裂为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在此处,再也无法被观察到。
他的四肢末梢多有缺损,面部也因为遍布裂纹而显得模糊不清,但若是仔细去探查,就可以立马发现其面貌同漂浮在其下方的那道人影几乎是相差无几,但却也更年轻一些,也更显脆弱。
若是这道灵魂本身久经磨练,且不断地在自我修复着,充满了韧性,想必其早已就自我崩解,消散在了此世之间,并不能坚持到现在这个时刻。
而伴随着仪式的进行,有带有不同色泽的无数透明光电犹如无视一般,从四面八方穿透了墙壁的阻隔,经过了仪式场外升起的淡红色屏障后,褪去了各异的色彩,化作了接近无色的存在,彼此融合着,汇聚向了那道安静地沉睡在仪式场中心的人影。
安静沉睡的人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似是感受到了疼痛那般,略有不安地扭动着,却因为受到了那片薄薄的浅红色薄片的牵引,怎么也无法离开法阵的中心处太远,最后只能从喉舌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闷哼。
“没事的,很快的,很快你就可以从这种悲惨的境遇之中解脱了。埃斯蒂安,我的朋友。”
看着友人埃斯蒂安沉睡中的躯体与灵魂逐渐被透明蚕茧一齐包裹,看着对方破碎的灵魂逐步被汇聚之后,经过净化提纯的透明光电所补足,名为格雷尔·巴诺的半妖精长长地叹息着,满怀期待和怀念地眺望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自己仍在沉睡中的友人一眼,而后果断转身走向门外,将通向仪式场的大门嘭地拉拢。
他拢了拢身上的长衣,细心地抚平了衣服下摆的褶皱,将过长的衣袖卷起到恰好露出整个手掌,再次整顿了自己的衣领。
而后,他抬起那双浓似神墨的绿色瞳孔,带着些微的感激,郑重地开了口道:
“虽然我确定你们无法对我所要做的事情做出干扰,但,还是感谢你们,能够让我有了这么多时间,去同我的朋友告别。”
坐在门口附近用来接待客人的长椅上的,是一名拄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手杖的银发青年。而在他的身侧,有着金色瞳孔和柔软的黑色长卷发的女子,则是双手抱在胸前,靠着墙边而站立着。
他们的目光望向远处,即便是听见了格雷尔的话语,也并未就此转过头。
“我们也之不过是恰巧刚刚到而已。”
银发的青年轻笑道,而后状似随意地拍了两下身旁不远处的另一个空位。
格雷尔·巴诺叹息着坐了下来,同样看向并没有任何事物的远方。
“我知道你们会找过来的,从一开始就会。”他如此说着,而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即便是我没有告知你那些信息。”
“听起来,你似乎是知道什么。”
“是的,我知道你们来自于哪,而这也是我最后还是决定找上你们的原因。”他那略显清脆的少年音突然上扬了些许,“而若是我当时没有告诉你那些消息的话,想必这时候来的应该是某个很恐怖的女人。而她,是不会给我与友人告别的时间的。”
奈尔回想了一下,搜索遍了整个头脑之中的资料库,发现也就只有安雅能够配得上“很恐怖的女人”这个评价,不由地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作为照顾着自己和卡莲的专属女仆兼管家,安雅在成长之后也因为自身能力受到重视,同样也接手了很多的事务,比如,管理一批代行者,去往各地阻止或掩盖住某些危险的事情的发生。而格雷尔所行的仪式,也属于可以会带来危险的那一类,只要被游荡在当地的“信使”们发现并回报,就会引来对方的针对性攻击。
即便是拼着损伤自己的势力,也要将危险扼杀与阻止,而即便是那些已然无法挽回的事项,也要尽可能将灾害降至最低。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聆听神言的“神之使者”们所能够干出来的事,虽然奈尔并不明白他们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甚至可以会因为自身有着教会背景而横遭指责与怀疑,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这些行为确实有维护到现在这个世界的平稳。
转过头,已然调整好情绪的格雷尔,带着一丝清淡的笑意,询问道:“那么,同可能到来的那位一样,你也是要来阻止我的那个仪式的吗?”
“如果我要阻止的话,想必刚才你还没将阵法激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冲进去了。”淡淡地说着,奈尔无视了对方略带敌意的视线,“安雅毕竟是安雅,她有她的职责,而我则只是我,至少就目前来说,还是这样。
“我只是来问你两个问题的,之后到底是协助你,还是阻止你……我和我同伴的行动和决定,得视你回答的情况来看了。”
看着定定地望向自己的银发青年,格雷尔在心中短暂地衡量了一下得失,年轻的面上再次露出严肃的神情。
他微微抬起右手,做出请的手势:“请说。”
奈尔点点头,目光再次转向了远方,思量着开口道:“我只问两个问题,希望你的答案能够让我足够地放心。
“第一个问题,你是从谁那边得知,我的那根短杖以及存放地点的?
“第二个问题,接近半个月前,在拉希米亚小镇发生了一起抢夺事件,出手的是名黄金阶的大法师,我想知道,这件事情是否会和你有所关联。”
二二〇 背后可能存在的……
格雷尔愕然地转过头。
“拉希米亚?那应该是……王城北面的一个小镇的名字吧?”
他怔然,随后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果断地摇头否定:“不……我一向居住在王城东区之内,近几个月也没有因为任何事外出过,甚至连事务所内雇佣的几名员工近几个月也没有离开王城外城区的记录存在。
“而且我们的出行是需要相关报备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用我名义,在市政厅内查询到相关记录。”
而奈尔则是轻轻点头,而后又像是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
“不过,那可就奇怪了。”他看向同样面色变得有些凝重,目露思索之色的格雷尔,“相信你应该也有接收到相关的消息吧?有关于半个月前,在拉希米亚小镇内,突发的一起涉及到黄金阶的小范围战斗。”
外貌年轻的半妖精漠然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地面,没有做出回应。
对此,奈尔也并没有多在意,他只是勾起嘴角,扯出一个略显虚弱的浅笑:“嗯,姑且就当你已经知道了吧,不过因为那边在事后就将消息尽可能地封锁了,你了解到的部分或许还有着很多信息的缺失。而我,因为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受到了一位朋友的邀请,倒是刚好就停留在小镇内,恰好有见证到一切的发生……”
略去稍显繁复多余的前提事项,简单地将有关于那起突发的战斗为主体囫囵地陈述了一遍,抚摸着手杖顶部精美的花纹,奈尔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龙巢的巫女’……以及,黄金阶的大法师萨拉娜……”格雷尔皱起了眉头,“萨拉娜我倒是有所了解……一个月前我曾经有在王城东区靠近南区附近的一处见过她,不过因为和她不怎么熟悉,而且她看起来也像是有什么事,走的比较匆忙,所以我并没有同她碰面,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交谈。不过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了,听说是她现任的男友出了什么事,忙着脱不了身。”他摇了摇头,“至于那些‘巫女’们……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很早就离开了族群,并不是很了解这些。”
奈尔轻轻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作为半妖精,混有他族之血的存在,不受其族群待见是常有之事,早早地离开想来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选,因而缺乏对‘巫女’这一存在的了解,多也可以以此来解释。这是十分合理的。
“那么,这一件事大抵就与你无关了。”
银发的青年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两下身上裹着的毛绒大衣,将有些起翘的软毛抚平,他拄着白银的手杖,俯视着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格雷尔,语气悠然:“另一件事呢?”
格雷尔沉默了两秒:“同我搜寻到的,记载有里面那个现在正在进行中的仪式的残页一样,我都是从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人类手中获得的信息。
“不过,最开始,我其实是没有打算向你借取你的短杖的。毕竟,作为研究了多年灵魂相关事项的人,我多少也明白,这是一件有着一定风险的事情。不过早先定下的几个备选项都在最近出现了一定的故障,或者说,被人为地损伤了,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够出此下策……抱歉,还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他低下头,突然紧皱起眉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再次静默了几秒,而后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赶在已然有些不耐的索菲亚皱眉想要开口之前,突然又一次开口说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格雷特猛地从长椅上跳起,站在地面之上微微仰视着身前的奈尔,面色严肃:“接下来的话,或许你会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但还请相信我,这确实是事实。
“早在无数年前,我就在各处查找有关于,能够使我的朋友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仪式或者是奇物的线索,但你也明白,这并非是一件易事,以至于我一连几十年都没能够得到半点收获。而在两个月前,有个奇怪的带着兜帽的人找到了我,说,他的手中有我所需求的事物,希望能够与我在两天后,于某个无人的角落进行交流。”
“我答应了他,并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独自一人前去,与他见了一面。”说道这,格雷尔不禁咽了口吐沫,墨绿的瞳孔不断重复着放大和收缩的过程,面上带上了一丝的苦笑,“老实说,这是一次十分糟糕的会面体验,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你能够想象吗?在这个世界上,你并非是全然独一无二的一个,在某个角落,或许存在有一个与你从长相到习惯几乎完成相同的个体。或许你不敢相信,在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位与我的长相几乎一致的人。
“若非他的眼瞳是碧蓝的,也并非同我一样是半妖精,有着明显的尖耳特征,五官也稍显柔和,只怕乍一看之下,都会将他错认为是稍显年轻稚嫩的我。”
“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奈尔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那应该是不可能吧?或许是某种障眼法?”靠墙而立的索菲亚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不是都说,‘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吗?”
“或许。”格雷尔显然是认同了索菲亚给出的说法,他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如果真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就好受多了……总之,我从那位的手中用一些并不值钱的信息交换到了那张写有仪式的残页,并且根据上面所需的材料,四处踩点后,在最近才开始着手收集……之后的事情,你们显然也知道了。
“而你的那根手杖的事情,也是他在交易给我的同时顺口转告我的,当时也就只当作是个玩笑,毕竟谁又知道你会在近期来到王城呢?现在想想,或许他在告诉我那条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一切。”
“你当时难道就不担心对方是为了阴你嘛?就这么放心,直接就把仪式布置了下去?”
面对着面前两人愕然的质问,格雷尔苦笑了一声:“虽然那个仪式我在事后有进行过严密的运算,但……谁知道呢?或许我也只不过是被‘终于可以让友人和自己都摆脱这份苦难’的喜悦所迷惑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