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 没有退路(中)
大约是不再有足够的能力维持自己在低空飞行的状态,处于塞拉斯对面的那名名为萨拉娜的法师,此时已然落在了地上,警惕地凝视着对面的对手。
她身上那略显宽大的黑色带兜帽法袍,早在之前激烈的战斗中被袭来的剑气撕裂了大半,露出大半略显苍白的肌肤,而固定其表层布料之下的各类阵法纹路也因为损毁过大,时不时爆散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在骤亮了一瞬后,又归于平静的暗淡之中,只是再无更多的神异之处化作了一件普通的凡物。
地面之上,除了碎石草屑、熔洞和切割痕迹之外,还散落着数不清的物品碎品,大多是些碎裂为无灵性碎块与粉末的各色晶石,残留有少许液体的辅助药剂,以及还有少许结构精巧的机械造物,甚至还有断掉杖头的半截法杖,俨然是曾经被这位突袭而来的大法师随身携带的各类辅助或进攻道具。
只是这些事物并不能够保护好它们的主人,在逸散了灵性后,它们都静静地躺在地上,无声地告诉所有之后可能会看见这一幕的人们,此地曾经有过怎样一场激烈的战斗。
但这并非是身为这场战斗的主角的两位,此时需要去思考的事情。
看了一眼身上已然残破不堪的黑色法袍,名为萨拉娜的黄金法师冷哼了一声,伸手将其扯下,掷于地上,第一次露出了其下遮掩的面容。
或许可以被称之为不敬,但若是有人看见她的容貌的话,第一时间冒出的印象,怕是只有瘦弱这两字。
同身材发育较好的塞拉斯不同,一直以来被黑袍掩盖在下方的萨拉娜,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名留着满头短碎发,不仅身高让人抱歉,身材也格外让人感到唏嘘的小孩子罢了。当然,如果再结合一下她身上那看起来极其不搭的草灰色裹胸,一击短款皮草的组合,总觉得有种,“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不乖,竟然偷穿大人的衣服,还在外面到处乱跑呢?”的滑稽与怪异之感。
不过,这并非是一名真正的孩子。
透过躲藏在暗中观察着事情发展的小羊羔的双眼,奈尔清楚地注意到了,不时在对方的眼底闪过的那丝精明狡诈的神色。
对方并不只有她同那些被雇佣而来的赏金猎人们所说的那些目的,而更大的可能,或许就是要利用那些老鼠,以达成某些隐秘且无法告知他人的目的。
尽管这只是奈尔灵光一闪,做出的一种推断和猜测,但若是有注意到那些散落在地面之上,看似完全散失灵性的物品中夹杂的一些危险的粉末的话,即便是未能了解到对方全面的计划,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却是骗不得人的。
塞拉斯或许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又或许没有。但她并未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而这也并非是奈尔此时所需要去留意的。
即便是他想要给予助力,也会因为位阶的差距、两人所在的场所不同,从而变得微乎其微,甚至有极大的可能性招致恶果。因而,此时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去相信对方,已然拥有了合适的解决方法,亦或者有着足够的能力,能够成功地避过对方预埋下的危险。
显而易见的,塞拉斯对于处于对立面的法师萨拉娜有着足够的了解度,这一点可以从她能够在对方高火力的连环攻击之下,坚持到现在也依旧没收多大伤害,就能够窥见其中的一星半点。
即便是看起来很狼狈,但也只是伤了外面的衣物罢了。
真正受到了实际伤害的,只有她之前为了躲避五道锁住所有闪避方位、激射而来的火焰旋风,因而蹭伤的了左肩的皮肉,甚至没能废去其功能。而硬吃了这一招五分之一威力的塞拉斯,也趁着对方控制施法而不能移动的间隙合身而上,愣是逼迫得对方不得不停下还未结束的术法,打开护身的屏障,而后在被突破屏障的同时,于腹部留下了近乎被完全切开的恐怖伤痕。
说句实话,若是问起躲在一旁偷偷摸摸围观的奈尔心中的感受,那当真是一个羡慕都说不清的。
先不说塞拉斯这在半空中小幅度移动自己身躯与所处位置的柔软性,以及跃起后附带二段跳,并且能够突进到对方身前,一根细枝把对方护命的屏障都斩裂,甚至连带着本体重伤的剑术水平,光说那位名叫萨拉娜的黄金大法师那一手火焰旋风五连发,并且还能精细引导的手法与技巧……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
——这就是传说中黄金阶的世界吗?.JPG
若是让他站在之前塞拉斯的那个位置上的话……只怕是还没从上一波简单的攻势中缓过来,或是刚想从地上爬起进行躲避,就被紧跟着到来的下一波给秒了,哪有这种反击了还能给对方来一击狠的能力。
可以说是非常羡慕了。
虽然曾经也就相关的事情同神明抱怨过一次吧,但……怎么说呢?这锅最后又被丢回了奈尔自己的手里,因为神明表示一开始能给的我都给了,领悟不到是你自己的问题,包括攻击技能也是。
彳亍口巴。
您大佬,您老板,您说啥是啥。
总之就是说,升级宝箱在最开始就给了,只不过开宝箱的钥匙就要自己找了对吧?
这个玩意我懂的呀,甚至可以说是熟得不行了。
唯一不懂的是,钥匙它……到底长什么样呢?
这特么就非常蛋疼了。
不过目前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在地下的奈尔等人再次会合的同时,于地面之上暂时协战的两人,随着塞拉斯发出了劝退的宣告,终于揭露了自己身份的萨拉娜也并未就此妥协。她分外不满地回怼了几句,以此来拖延时间,并观察对方可能存在的弱点。
又是一次维持了不到数十秒的对峙,将此地变为一片废墟的两名始作俑者再次冲向了彼此,投入下一轮更为危险的拼斗之中。
一七七 没有退路(下)
“并非是我不想退去。”
尽管是用着极其骄傲的口气,但相比起仍旧一脸平淡的塞拉斯来说,萨拉娜的说辞却并不强硬:“我有着此行必定要达到的目的。”
塞拉斯以微小的幅度歪了下脑袋:“即便是我决意拦在你的身前?”
萨拉娜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即便是你拦在我的身前。”
“即便是与我为敌?”塞拉斯再次确认道。
萨拉娜犹豫了一秒,咬牙:“即便是与你为敌。”
沉默了几秒,塞拉斯像是确认了什么,将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细枝丢至一旁,完全没有在意其在离开了她的掌握后于瞬息间化作飘散的灰烬,只是再次后撤了半步,低伏下身子,右手虚握,向着此时敢于站在自己对面的对手发出了邀请:“那么,就来吧。”
于是,火卷的旋风与飞沙激石再起。
不过与之前的几次拼斗不同,大约是体力接近告竭的缘故,此时的两人都并未再次使用出那些特效极其华丽的攻击招式,只是近身纠缠在一处,通过在奈尔看来极其诡异的方式打近身战。
——是的,你没有听错,一个明明应该是黄金阶的大法师,在被看起来应当是剑术大师的对手打破了第一层武装之后,先是丢弃了身上还能用但效果大约减半了的防御装备,来了个大约是二段变身的准备,抬手召唤出了一把火焰组成的武器,然后……
居然选择和对方拼起了刺刀?!
我觉得你这里有问题。JPG(指脑子)
出乎意料的事情还真多,而且总是喜欢紧挨着来的。
不过确实,那被把萨拉娜从火焰中掏出的大剑,并非只是由咒文临时凝聚的普通消耗品的货色。无论是妆点在剑柄与剑刃之上隐约浮动的金红色神秘纹路,还是刃口外沿暗藏的锐利风刃,都会在劈砍的同时产生大部分的额外附加伤害,迫使得塞拉斯不得不避过对方的劈砍路线。
再加上铭刻于其上自成体系的一套微缩法阵,在萨拉娜的掌控下,不时得激发出一道道威力十足的喷射攻击,一时间看上去竟像是身为法师的萨拉娜,在近战拼劈砍的领域上,将自己的本应该更熟悉与人交接的对手压迫住了一般。
不过她心中其实十分得清楚,尽管自己确实也兼修了一部分的剑术并且抵达了精深的阶层,而对方此时也看起来十分得狼狈,甚至可以说是被自己压着在打,但这并非是眼前这人的全力,自己的剑术水准也或许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二。
或者说,对方对于自己拼尽全力攻击的回击,只不过是在陪自己玩过家家罢了,完全就是没认真起来的模样,甚至还留有余力地躲闪着自己用来偷袭的术式,并且闪身于自己的身侧,快速地留下一两道并不致命的小伤口。
这些小伤口不算大,也没有选取在自己的要害部位,只是仍旧如同最温柔也是最严厉的劝告一般,无声地告诫着自己远去,即便是自己已然发出了敌对的通告,也依旧是这般轻松认真的模样。
相比起过往听过的些许传闻,甚至因为还早已预料到了对方的出现,还为此做了可以说极尽周全到有些过分的准备,但只有等到真正碰面的时候,她才切实明白,对方的实力究竟是有多么的可怕。
不愧是“守护龙巢的‘巫女’”!
若是问及无冕之下最强者的话,眼前的这位黑裙女性,必定是其中最强的那一列!
不过,击退“巫女”并非是她此行的目的。
——夺取“龙精”也不是。
萨拉娜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穿过对方飞扬的长发,瞥向不远处飞散在空气中的各色粉尘,心中开始泛起一丝雀跃。
——之前放出的棋子已经抵达了准确的位置,诱饵也丢出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拿到“那个”,前去救你了!
是的,这起由萨拉娜临时单方面发起的突袭,并非是为了在场的某人的野心,也并非是为了被定为她此行目的的,传闻中“龙精”的神奇功效,而是为了另一样,被远在他处的某人所指定作为交换的,隐藏于地底遗址深处的神奇之物。
作为弱势的一方,她并没有多余的选择,在自己与同伴落入对方的掌心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然不属于自己。
或是选择拼一把,向死而生。
又或者自暴自弃,于黑暗的深处,等待着将自己等人掌控于手心的那位的吩咐,并且在被耗尽自身的价值后,作为废品弃之不顾。
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事实。
但,若是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一位的话……
或许还能有那么一丝的活路?
这是无法被解析的推论,而此次她身处此处,虽然满身的伤痕,但却已然感觉看见了些许希望的光芒。
如此的耀眼与温暖。
——计划接近成功。
——那么!
“那么!”
挥出灼热的焰流将眼前这恐怖的黑裙“巫女”逼退,萨拉娜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大剑举起,鼓动着剩余不多的法力尽数汇聚于其上。
“接下吧!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的全力攻击!”
她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犹如将要溺水之人自己扑打着水花,在即将被水浪淹没之时终于接近了岸边,即将逃脱死亡的命运,无比的明亮与遥远,又是那般地动人。
巨大的能量于那并非实际存在的大剑剑刃之上凝缩为一体,散布在周围空气中的粉尘也随着能量潮汐的涌起不安地动荡着,互相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被逼退至地面的塞拉斯没有做出任何特殊的举动,她只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自己对手的举动,眼神怜悯。
她看着那赤红色焰流逐渐凝聚成形,又在自己对手的掌控中带着骇人的气势轰然落下,向着自己劈站而来,终是叹了口气,握着手中虚幻的长剑,极为缓慢地,做了一个收刀入鞘的,奇怪的动作。
而下一刻,空气哀鸣。
一七八 兄啊,你怎么事到临头反而……
距离那名意外造访的黄金法师突袭小镇的夜晚,已然过去了一天半。
尽管因为遭受到战斗余波的波及,小镇的内部,特别是香榭园区域的住宅与环境,被毁了近半数,但好在因为疏散及时,除了几个距离事发地过近的倒霉蛋,并未有太多人遭到伤害,最多也只是受到了些许惊吓,以及逃跑时不小心磕碰造成的擦伤和淤青罢了。
这并非是多大的问题,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是这样的。
而生活还要继续。
由于亚曼·洛伊德位于香榭园21号的住宅遭受到了近乎半毁的严重损坏,一行人在从地底的遗址成功离开,回到地面后,跟随着遭灾的主人来到了靠近入镇的大门处,一栋制式更小的三层小楼住下——据说最初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合作人所特意买下,用作招待和休息的住宅,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用上了。
奈尔在洛伊德的新管家被安排着,强行在这栋小楼的客房内住下的时候,满心只有“惊了”二字。
之前在刚进小镇的时候,他确实也有注意过这栋与周围环境看起来区别有点大的小楼,毕竟在一片低矮的石板房中,突然出现一栋白墙蓝顶、还带一片打理得不错的花园的三层欧式小楼,即便是其外观对比21号那栋显得格外低调,但相比起它附近的邻居们,多少也显得太过惹眼了些。
“抱歉,屋舍简陋,还望诸位贵客见谅。”
你听听,你听听!
若现在还是那人身后长有尾巴的时代,此时只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我其实有点心疼主屋那边的那些藏品……”克罗嘀嘀咕咕的进了小楼的大门,而后在抬起眼的瞬间身躯陡然一震。
走在最前方的亚曼·洛伊德拄着镶银的手杖,半转过身子,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其实因为知道有人会打我那些藏品的主意,所以我通常都有将大部分保管在这里。除了少数和我有着密切合作的伙伴们来这以外,很少有人能够被邀请住到这边。所以明面上除了收藏展那边以外,大家通常认为我会将收集来的大多数藏品放在主屋那边。
“现在想来,还好当初这么做了。再加上目前又转移了一部分完整的到这里,看起来或许会显得有些杂乱……”
“那柴可利先生……”
“柴可利他事后有和我坦白,他确实是做了错事。”洛伊德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暗淡了几分,示意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吧,我还得和小柴可回去一趟,有什么需要直接和这里的女仆们提就是。”
他说完,跟着等在门口的年轻管家,急匆匆地快步离开了。
“有钱真好……”
这是被留在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视后,内心统一冒出来的想法。
因为被损毁面积过大,在转移走了大半还未遭受损毁的物件后,这位富豪当即拍掌,决定要将香榭园21号的住宅推倒重建,还说“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刚好想有一些设计不怎么满意,正好这次一起修改了”之类的。
不过有介于自己等人又一次在对方家中留住,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目前看来,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进行询问……
依照同克罗早先的商量走入室内后将屋门关上,奈尔看向似乎是在看着窗外的绿植发呆的黑裙少女,向一旁表现得有些犹豫的克罗递出了询问的眼神。
——兄啊,不是你先提议说要来问的吗?机会已经给你创造好了,怎么你反倒是怂了的样子啊?
——兄啊,那好歹是个黄金,我就一普通人,你说我们就这么直接上去拆穿她的身份,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把我们两砍了啊?要不还是你先上吧?
克罗后退了几步,轻轻推了下奈尔的肩膀,又疯狂地将眼色甩了回来。
一时间,小小的客房内充斥着尴尬的气氛,就看见那两穿得人模人样的青年,站在仅有一名背对着他们的女子的屋内大门附近,向着对方互相使着眼色,也不知道彼此是否能够从那闪烁的眼神中将那一长串话语解析出来。
或许又只是单纯的眼部肌肉抽筋了。
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奈尔将视线移向背对着自己两人、面向花圃的塞拉斯。
如同初见时的一样,仍旧是一袭黑色的有着蕾丝花边的长裙,不过样式倒是与其之前所穿的那件相比便了很多,头顶一直束缚着长发的黑纱小帽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披散在她的身后,随着她偶然的晃动动作左右轻轻摇摆着。若是不知道她前天刚刚将一名来袭的黄金法师击退的话,光看这纤细背影或许还会觉得对方只是一名柔弱无力的少女,全然忽视了其周身偶尔流露出来的些许镇定而又锋利的气势。
说真的,就连奈尔一开始也没想到,一直跟在自己等人身边安安静静的吃货塞拉斯,会拥有着黄金阶剑士的实力,听那名被击溃的法师萨拉娜事后表示,她甚至还是历代传说中,作为“守护龙巢者”而存在的一名“巫女”。
尽管对于这一来历的名头有所耳闻,但在当今这个时代,龙的足迹已然趋于消失,偶尔才会在边境无人的地区稍作出没,但在听到传闻赶来的人们寻找前,又再次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而作为追随于龙的侍奉者,作为强大的代名词的“龙巢的巫女”,也同样地消失在了寻常人们的视线之中,少有听闻他们在世间行走,但每次出现也必然与仍旧留存在人们视线之中的龙有关。
虽说在确认了地下遗址内可能有龙存活以后,奈尔就对于这位才相熟几天的女士的身份有所猜测,不过,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在确实被人所证实之后,内心要说不震撼那就是全然的谎言,但相比起当场宕机的还有几位来说,围观了整场战斗的奈尔也只是震惊了短短的一瞬间罢了。
似乎是注意到身后一直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动静,看向窗外的塞拉斯转过身来,在吞下最后一口甜饼的同时,无声地将没有被黑纱遮挡的暗金色双目投向了站在门口的两人。
奈尔感觉到身边克罗的身躯僵硬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说话,就瞅见一道棕色的疾风从身边掠过,冲向了塞拉斯所在的方向。
就看见那不修边幅的男子一个膝跪滑行,在满是疑惑的少女面前堪堪刹住了车,双手抬起握住对方还半抬着未有放下的、沾有奶油的纤细十指,仰头异常流利地说道:
“美丽动人的塞拉斯小姐!请你和我以结婚为目的进行交往吧!”
奈尔:?????
兄啊?你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一七九 剖析
毫无疑问地,克罗那不要脸的提议被塞拉斯果断回绝了,甚至还被对方毫不客气地请出了门外,独自面对在廊道内忙碌的女仆们投来的满是好奇的视线。
而奈尔则被留在了室内,被对方邀请着,与其一同坐在了室内唯二的软座上。
“很抱歉,之前在同行的时候未能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你们。”塞拉斯如此说道,向着坐在对面的奈尔微微欠身,“不过也请谅解,毕竟,按照我的老师的教导,身为巫女,我们应当保持低调。”
奈尔心中一动,面上仍就装作一副疑惑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就这么对我们说了,可以吗?”
塞拉斯轻轻勾起一侧的嘴角:“就算我不说的话,萨拉娜想必也会告诉你们的吧。相比起届时的被动,我还是更加喜欢主动一点。而且因为是存在着不可抗力,老师知道的话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况且,你应当也早已知道了吧?只是缺少一项证实而已。”
奈尔点了点头,直接地回应了对方确认般的询问:“诚如你所言,我确实是有了一点猜测,只是仍旧缺少直达的证据。”
塞拉斯轻轻颔首,垂下了暗金色的龙瞳,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然恢复成了透亮的茶色,就像是质量上佳的玻璃珠般,清楚地映照出坐在对面的青年身影:“那么,你现在拿到了它。”
“遗址内部的那头龙,应当是还活着的吧?”
没有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既然对方已然明白了,那奈尔选择大方直接地将自己想要询问的问出:“那座城市,应当是属于上个纪元的那些长耳朵们与亲近的人种的居住地,但我们却没有在那里发现可能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甚至除了硬质的器物与树木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和植物动物有关的事物存在,对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否有所了解?
“以及,为什么那名黄金阶的法师,会突然冒险,选择这么张扬地袭击过来?”
塞拉斯微微低头思索了几秒,而后清了下嗓:“首先,那位大人目前还活得好好的,不过由于某些原因,祂正处于某种奇异的状态,从外表看就是处于龙眠之中,又或者就是广泛意义上认为的濒死状态。虽然近些年来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能够对身周外界发生的事情有所感知,但却无法做出及时的回应,也只有我们这些可以与大人们心意相通的巫女,才能够在接近的时候感应到祂的内心。
“关于那座城市发生的事情,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就连我的老师也不一定会清楚,或许……如果以后大人重新醒来,有机会的话,我会帮忙去询问的。”
“至于萨拉娜……”她说着,摇了摇头,身后披散的长发在空气中大幅度地左右晃动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柔顺的光泽,“那是我老师曾经驱逐出去的弟子,最近听说是因为某件事情落入了他人的手中,被要挟着,要来夺取被保存在地下的某种事物,所以我的老师派了我前来,以防万一。
“而问起她为什么会这么张扬地袭击过来……这一点请容许我向您道歉。”
塞拉斯换上了敬词,双手提起两侧的裙摆,从软椅上起身,向着奈尔行了一个提裙礼。
奈尔恍然:“原来那个是你做的吗?”
塞拉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但,也可以说是我。”
“想必那时候,你已经是察觉到了对方在‘梦想成真’室内吧?所以才和我们说,要去那里探索一下。或许是想抓她一个现行?”
“是的。”
“那么,她应该是在去那里前,对你做了什么手脚,而且是只能转移,无法消除,或者说,在短时间内消除的手脚,所以你最后决定将那样事物转移到我的身上?”
“是的,非常抱歉。”塞拉斯垂下眼帘,又一次欠身,“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很抱歉给你留下了不好的体验。”
“既然疑问解开了,那就没事了。”奈尔摆了摆手,“当时我可是一脸懵逼地被抓进了,还以为是这里有什么人看我不顺眼,所以想要捉弄我。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至少是一个不错的结局。都是好事,不是吗?”
“……感谢你的谅解。”
“别说那些,那些都是没意义的空话,有那种功夫还不如去想想,下一顿要不要去哪里出点好吃的。”银发的青年如此提议道。
“总之,她大约是注意到我并未进入到她给我准备的陷阱之中,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做出这种张扬的举动吧?”塞拉斯接着刚才的话题,“她当年一直被我压着打,也只有在术法一道上可以勉强胜过我。
“而且,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只有因为在屋内呆得有些烦闷,想要出来透透气,结果被潜进来的萨拉娜给遇上了。再之后就如你们所了解到的那样,我们打了起来,还拆了大半个屋舍和整个花园,给大家填了很多麻烦,也没有人来问我索要赔偿,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她的脸上浮起了两片粉嫩的色彩,微微侧了下脸颊。
点点头,奈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冒昧的问一句,你之后还有什么计划吗?我记得,作为‘守护龙巢的巫女’,你们都是很忙的吧?
“如果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并非是不能说的事情。”塞拉斯小小地喘了口气,“之后我要去往西南那边,越过高山的间海后,去往凛冬国的范围,寻找据说是已然在那边苏醒的‘冰霜之龙’的痕迹。若是顺利的话,可能一个月就可以回来,若是不顺利的话,怕是这几年内都得呆在那边。”
“那还真是不巧啊。”奈尔叹了口气,“明天我就要启程去往加莱王城了,这几天在这里耽误了一些时间……啊,并不是抱怨你的意思,请别往心里去……总之,就是因为和朋友有个约定吧,我得尽早赶过去做些安排才行。”
“唔……或许……”塞拉斯嘟囔了几句,再次摇头,“没事的,我应当会很快回来的,毕竟霜龙大人是已经苏醒的状态,可以感应到我们进入祂的领地,并且与我们进行联系。而且听老师说,之后这边或许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有让我尽早赶回。嗯嗯,大概就是这样。”
“那么,祝你旅途顺利,不用再耽误太多的时间。”
“谢谢,也祝您。”
一八〇 投递
行走在王城往来的人群中,摸着自己日渐消瘦的钱袋,银发的青年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
自从第二天一早塞拉斯率先告别之后,克罗也紧随其后地表示自己最近有一单生意要谈,需要尽快离开。还没等到第三天,亚曼·洛伊德用来接待三人的小楼内,除了那些日常忙碌的女仆们,就只剩下了奈尔孤零零的一个。
而奈尔自己也不过是碍于脸面,在听到两人分别离开的消息后,赶忙赶回来,好说歹说才给拦住的。要不然的话,按照奈尔的性子,想必他当场也就偷溜着跑路了。
在多逗留了两头之后,奈尔寻了一个空挡,也借口有事,向着对方告别,婉拒了对方的盛情邀请,搭着顺路的车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七日后,较为顺利地来到了这处位于加莱的中心——王城。
今天,已经来到王城已经有两天的时间了,虽说基本的食宿都有了保障,虽说有着来自安雅的偷偷支援,但毕竟这里并没有霍恩这个老前辈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当冤大头——这位虽然表明上说着,对于非交友与教友“在交易面前都视做平等”,“不会有任何偏私”,但其实除了第一天到店里的时候狠宰了奈尔一笔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反倒还时常让后厨的人给他开小灶,搞得奈尔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在离开拉希米亚的时候,亚曼·洛伊德先生有说过可以给予自己一部分的,资金上的支持,但奈尔心里也清楚,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自己并未有出多少的力,甚至还填了一点不小的麻烦,收下这一份谢礼的话,实在是收之有愧。
……更何况在洛伊德提及此时的时候,那个名叫艾什顿的家伙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狠狠地瞪着自己,为了不一直被对方揪着小尾巴不放,也为了自己的小日子能够过得更加舒心一点,还是别给自己再找不自在了吧。
总的来说,目前的问题是,虽然身上还有几千金的余钱,但毕竟是还得在王都呆上一段时间的,这边毕竟是繁华地带,光自己一个人的日常开销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更不用说,过一段日子猫姑娘罗罗莉娅的小妹妹塔塔露娜也要过来了。
虽然多照顾一个人对奈尔不算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毕竟他在自家教会的时候虽然不常干这种照顾小孩的事情,但也总有小家伙愿意缠上他,找他一起到处玩,多少可以还算是有点经验吧……大概……
不过,毕竟是多个人,多张口舌,日常的开支也是要做出一定的余量的。否则身为前辈若是连这点也做不到的话,怕是迟早得把自己笨死在野外。
嗯……没笨死的也快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虽然奈尔现在身怀往日不曾有的“巨款”,但这也并非是他所能够尽数动用的,只能想办法,能多省出一点算一点了。
顺便,再希望塔塔露娜的老师能够尽心尽责地全数承包了对方的开销,最好还能有多余的部分,那样一来,他说不定也多少能够去蹭上几分。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白嫖的才是真的香嘛~
不过,现在奈尔考虑的并非是这件事。
乘着城市内已然流行开来的有轨电车,一路平稳地坐了好几站后,奈尔在西区白鸽大街下了车。
说真的,这座城市不愧号称是加莱的中心,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文化,又或者是在便捷性等各种方面……几乎可以说,就现在奈尔到过的几个地方、听到的各种传闻中,没有见过或者听过任何一座城市,能够与这里作为对照比较的对象。
炼金协会将总部设立在这座城市之中,珠宝工会在这里创立,商业联盟也将自己的总部定于此处……而至于最特殊的法师塔和佣兵行会,虽然没有选择将自己的总部设立于此处,但多少也是派了有着足够分量的大人物于此坐镇,至少也不能与其他同行们互相比较的时候将自己比下去不是,那不是落自己的脸面嘛。
所有最新的创意基本上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所有的流行元素也都从这里始发,更不论作为加莱最为尊贵的王室,近百年来就一直生活在城市中心的中心城内,而又有多少心有抱负的青年俊才纷纷前来,期待能够为这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了。
有轨电车是上车买票的,三站算四枚铜币,不算很贵,但也不是十分便宜,刚才奈尔坐了九站,一共花去了一银两铜,也不知道该说是浪费了还是没浪费。
不过这至少比让他凭借两条腿跑过大半个城区节省时间多了。
因为和远在奥斯提诺城的尤比罗斯·阿戈曼教授有过约定——就是那个仅仅教授了奈尔几天基础术法的老先生——虽然满心不愿的,但毕竟约定就是约定,哪怕这只能算是单方面的,但毕竟最后还是答应了。
对于奈尔来说,若是有着约定不去完全的话,总会有种像是被异物梗在喉咙口的奇异感觉,睡觉也没法取得安宁,饭也吃着不香,生活质量也会受到影响,还不如早早地把事了了,换个舒畅的安眠,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白鸽大道的33号,距离奈尔下车的地点并不远,抱着只是完成任务的态度一路游荡过去,也只不过是顺着人群走了十来分钟而已。
相比起周边它的邻居都开着铺面做着小生意,这栋样式看起来同样有些年岁的二层小楼只是紧闭着它那红漆掉落的大门,孤零零地树立在越发寒冷的冷风中,门口的落叶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而掉漆了的绿色小邮筒上则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锁眼也在时间的冲洗下,带上了些许的锈斑,显然是有段时间没被人打开过了。
不过,这并非是奈尔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反正他现在只是个无感情的送信机器,赶紧把手头的这个任务完成了就行。
从扁平的信箱口将那封小小的信件推入,奈尔拍了拍手,在骤起的寒风中打了个冷颤,转身离开了这里。
“明天再来看看吧。”
他轻咳了一声,如此想到。
一八一 奈尔的王城观察日记(上)
没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放入邮箱的信件依旧好好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被移动过一分一毫。
离开了白鸽大道,奈尔开始思考起今天要去哪转转。
虽然之前在奥斯提诺城,同即将返回王城的伊莲娜·米歇尔小姐,以及马诺·莫索利小先生约好了,等自己来到王城的时候,必定要去顺路前去拜访,但不管怎么说,其实自己同两位颇有身份的小贵族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完全称不上是亲近的好友。
即便是平日里多有关照,但笼统算来其实也不过是自己在单方面地承受恩情,并没有给出多少的帮助与回报,若是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前去拜访的话,就算对方的家门不怎么介意,那也可以说是十足地失礼。
……而且其实奈尔也并不知道对方在王城的宅邸究竟在哪,虽然可以肯定必定是处在富人权贵云集的东区十四街就是了。
没有想太多,抱着十足轻松的心态,奈尔选择先去法师塔和冒险者之家各晃了一圈,将信息报备登记了一下,顺便也从法师塔那白嫖了一笔“研究资金”。
至于这钱最后会被用到哪去……
反正不可能是被用在研究方面的就是了。
同奥斯提诺一样,法师塔这边的前台也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同样的,负责冒险者之家的,也是一名武孔有力的高个男性。不过相比起远在加莱北端的奥斯提诺,王城的工作人员远没那么的清闲,无数前来办理各项业务的人们汇集成了一条长龙,将位于北区第23号街的两条街沿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几乎可以说是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虽说这里的秩序还算不错,主要的几名工作人员的脸上也挂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但怎么看怎么僵硬,并且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也只有短暂的几句问话和操作。
如果想要询问更多的话,那就不是前台需要负责的事务了,你需要走进大厅内,去寻找专门的咨询点进行。
这些事情说快也不算快,说慢也不算慢,总之,花去大半天外加吃一顿饭的功夫,奈尔顺利地完成了登记,算是在这里做过报备了,任务与酬金的获取途径也对他开放了,真是皆大欢喜的一件喜事。
除了又花掉一个半的银币以外。
不过不得不称赞一句王城的治安极其优良。奈尔来到这座城市的三天以来,除了第一天碰到了一名想要偷他的钱包被当场发现的小崽子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碰到过任何的违法犯罪活动,甚至就连当街动武的也没有——当然,这大概率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往据说极为贫困混乱的南区跑过一趟的原因存在。
午饭的时候倒是有碰到两人因为插队的事情起了些争执,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的,一副即将你死我活的架势,在窗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奈尔都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结果这两人也就互相恶狠狠地对了下眼,犹如被水扑灭的烛火那般,哼了一声就向两边走开了,连个丢白手套的冲劲都没有,白白浪费了之前积累的那么好的气势。
不过也亏得这两人没有打起来,因为就在他们互相退让了没几分钟之后,收到传呼的警卫队就驾着一辆外装裸露,并且由简易能源驱动的奇异机械造物一路飞驰而来,顺着人们自发让开的道路一路开至了事发现场。然后,在飞快地完成了问询、取证、处罚、警告等等一系列事物,没几分钟,这群充满的客人又开着他们的奇异机械,向着他处飞驰而去,办事效率可以说是极高了。
不过也碍于人群的遮挡,被拦在人墙外的奈尔并没有观察到对方所用的奇异机械造物的全貌,只能够看见从那造物后方,在那三根有着某种奇特美感的长管上,包覆着一圈足有成人小臂宽度的赤铜色圆环。在其启动的时候,灼热的白气从有着圆环包覆的长管中喷吐而出,激烈地冲向身后,却没有给周边带来半点被烟熏烤的灼烧味,反倒是有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显得颇为神奇。
从领桌那边的轻声交流中可以清楚地得知,那种奇异的机械造物,其实是源自于炼金协会下属的实验工房,同机械研究所、能源开发与利用协会一同,共同设计并开发出来的新型机械造物,据说是为了简化有轨公车沉重的驱动负担与过于庞大的体型,极尽缩减开支与负担后的产物。
这项研究据说在保证了能够发动的基础上,减少了体积与耗材,并且还增加了其可以驱动的速度,如果不是尚在实验中,拥有一定炸车的危险性,只能暂时配备给城市官方专用进行视线,而且目前的购买成本就过高的话,怕是如今已然是人手一辆、开遍大街小巷了吧?
好吧,说笑的,奈尔表示我能飞,还能飞得比你快,为什么会需要这么笨重还不怎么安全的机械壳子呢?
……不过确实挺帅的就是了。
如果能够再便宜点,再安全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真香……
办完了手头的事情,无所事事的奈尔拿着手中被发传单的人强行塞进手心的王城游玩图册,大致地晃了小半个北区,在确认了自己需要知道的几家协会的具体地址后,又接着慢吞吞地往回向着自己租住在附近的小旅店走去。
相比起东区云集了极尽富裕的一群人,因而所有的相关开销都随之水涨船高,甚至强硬地拒绝不合礼仪者的进入,西区更显得平民化,也朴实了很多,各种消费价格在王城的五个区域内稍显平均,但也并非完全得便宜。
但住旅店嘛,也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休息的地方而已,奈尔自己也并非是那种事事都整得神神秘秘的人物,做什么都见不得光,在确认了位于西区的旅店更加便宜,而且可以选择与他人拼房间后,奈尔当下一拍柜台,略过了住宿面积太过狭小的单人间后,直接选定了一间现在还有着空位的双人间,然后住了进去。
自然的,在同里面的住客商量过后,大家都是皆大欢喜,房费各半。
再加一条,互不干扰。
……尽量。
一八二 奈尔的王城观察日记(中)
刚刚回进自己租住的旅店门口,奈尔就听到小店二楼的某间房间内,传来了一声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在心中谈了口气,奈尔在旅店门口站定,而后又略微后退了几步,正在街面的中心处,开始默数起时间。
“约——格——!”
也就没几秒,伴随着一声骤然响起的暴喝,只见三楼的窗台猛然被人推开,还没等在街面上茫然抬头的人们看清楚打开窗户的人到底是谁,就见着有什么五彩斑斓的物质被劈头盖脸地泼洒了下来,以奈尔的一步前为界,将所有躲闪不及的人与物都染上了色彩。
一时间,整个旅店前的大街上顿时变得乱哄哄的。嘈杂的咒骂声、急切的奔走声、看热闹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奈尔斜着眼瞥向那些因为被泼洒了未知的液体因而急急奔走的人们,看着他们在注意到自己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的肢体而恐慌不安,大哭大闹着,仿佛此时已是世界末日,天崩地陷,自己已然无处藏身只能等死了一般的滑稽作态,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好笑的感觉。
——当然,这种心态的之所以会存在,其原因也不过是基于奈尔知晓刚才被泼洒下来的液体究竟是什么,因而才能够如此悠然地冷眼旁观,否则若是真的可以消融一切接触到的物体的那种药水的话……
呃,好吧,即便刚才真的泼下来的是那种东西,也不会切实地泼到他身上就是了,最多就是需要想办法尽快地去帮助一下附近遭到泼洒的人们,让他们不至于活得,或者说,死得太过痛苦罢了。
看来玛雅的隐身药水是配置完成了啊。
在心中感叹着,奈尔顺着前台后方的小楼梯上了二楼,确认并没有某个住在三楼的暴脾气年轻女性堵在自己借宿的小屋前,同自己的临时室友发生争执,这才放心地走回了租住的房间前,右手轻轻抵在半掩的门把手上。
深吸了一口气,奈尔打开了房门。
同预料中的一样,迎接他的并非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而是铺面而来的灼热蒸汽,和呛人的烟火味。
“咳!”
奈尔忍不住咳了两声,皱着眉头望向被大量悬浮在空气中的灰色烟雾遮蔽的屋内:“卡特利诺先生?你还好吗?
“你这是……又在整你的那些宝贝了吗?”
“咳!是奈尔先生回来了吧?”
没一会,里面响起了回应,一个穿着绣有暗金色镶边的黑色长风衣、带着厚重圆框水晶镜片的小个子从烟气深处走出,正挥动着双手,努力驱散眼前的迷雾——不过很可惜,有一部分作为烟雾本体的灰粉,此时正满满当当地糊在他遭受到爆炸正面冲击的镜片与面孔之上,因而就算是他再怎么卖力地挥舞着双手,也不过是让腾起的颗粒状物更多地糊在自己脸上罢了,完全无法达到预想中清空视线的作用。
一番无用功后,他愣了一秒,随后反应了过来,捏住镜架小心地摘下眼镜,而后从有些发皱的灰扑扑的衣服内袋中,掏出一条触感细密的白色丝绢,一边用其小心地拂去黏附在镜面上的颗粒物,一边满怀歉意地轻声道歉:“抱歉,好像我又把屋子弄得乱糟糟的了。”
奈尔斜瞥了他好几眼,叹了口气,往屋内丢了一个小范围的清洁术,顿时,原本乌烟瘴气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清新动人了起来,似乎还泛着某种不知名的淡淡花香——大概是约格·卡特利诺在刚才的实验材料中,添加了少许这种好闻的花香精油,因而在被术式加持后带来的效果:“你这是又在做什么实验了?”
重新戴回眼镜的卡特利诺,有些腼腆地用手抓了两下自己满头杂乱的黑色卷发,噔噔噔地小跑了回去,从他那毁坏了大半的实验桌上抓来了一条黑色的长条状物体。
“……”
奈尔看着被对方握在手中,仍旧不安地扭动着身躯的奇异物体,一时间有些沉默。
虽然他经常自认为自己足够见多识广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说见了全部,但至少大部分还是都见过的,但眼前所见的事物……着实有些突破了他的认知底线。
不提那看起来怪异非常的物体本身其实是一条正在不断扭曲的触手,也暂且不说对方的断口处一直在向外泌出浅金色的、带着莫名香气的液体,光看其不断扭动的身躯,以及偶尔裂开的几条缝隙中显露处的翻滚不定的眼睛与不断张合的牙齿,就给人一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怪异感觉。
一只小家伙在正在异常尴尬的时刻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卡特利诺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向站在对面的奈尔。
奈尔认识这只头顶有着三根漂亮的翎羽,总是闭着眼睛的小家伙,根据入住当天临时室友卡特利诺的介绍,是对方小时候因为某事偶然收养下的,一种奇特的鸟类品种,据说叫什么“戏子鸟”,总是是没听说过的名头。
至于这件事情的真实可信度究竟有几分……谁知道呢?反正奈尔就没想要探究太多。别人有秘密那也是别人的事情,说得像他自己就没有一样,什么事情都尽喜欢向外抖落。
“那么,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被好奇心所推动的话语不知为何自行从口舌间脱出,一瞬间,奈尔已然感受到了某种异常的氛围从上方的某个具体的位置降临在了此处,将这个不大的屋子笼罩在了其自身的感应范围内,一时间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再后退了两步。
尽管对于自己的室友的异常表现表示诧异,但约格·卡特利诺仍旧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地、耿直地点了点头,低下头,面上带上了一丝认真地神采:“我刚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他伸出另一只手抓向了那条满是转动的眼球与开合的牙齿的黑色触手,在戏子鸟飞起的扑棱声中,向着其中仿佛注入了某种事物般地用了点力。
先是一层蒙蒙亮的光,好闻的香味扩散开来,使闻到的人都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一震,脑子也仿佛变得灵活了几分。但这奇特的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某种事物的不断注入,在越来越为明亮的光芒之中,骤然显现出了一颗不引人注目的黑色小型斑点。
在斑点出现的一瞬间,清脆响亮的绽裂声再次出现在了整个二层,所有的物质都在一瞬间好似被丢入石子的平静湖面上的水波,荡漾出了明显的波浪纹。
“约格——!!!你神经病啊——!”
伴随着顶层木板的破裂声,某位穿着睡衣的少女,此时正带着勃然的怒气,从三楼屋内地面上被打破的空洞中一跃而下。
——哦豁,完蛋。
一八三 奈尔的王城观察日记(下)
“那两位一直这样。”
面对奈尔的询问,坐在前台的小哥笑了笑,仍旧淡定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谢过前台小哥从桌面上推过来的黄金蜂蜜酒,奈尔抿了一口,感受着甜味同酒香在味蕾间漾开,装作好奇地问道:“你看起来对他们很熟悉。”
“可以说很熟悉,也可以说,并不怎么了解吧。”
小哥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虽然他们在我们这店里住了也快小半个月了,不过我可是除了他们的名字和喜欢吃的主食以外,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知道喜欢吃什么主食也很了不起了吧?很多人即便是一起住了一辈子,也可能并不了解对方的喜好啊。”
旅店前台的小哥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要对两个家里蹲抱有期待?”
奈尔:“……”
对不起,我无话可说。
“这两位最开始是一起来的,”小哥用夹着笔的两指,指向了正乖乖站在门口,被急忙驾着小车赶来的警卫们训话的两人,有些好笑地说道,“不过你大概是知道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夜猫子实验狂,一个性情耿直但不是夜猫子的实验狂……嗯,大概相同点只有实验狂这一项吧……总之,因为作息的因素,两人从来到这边住下的第二天起,基本上平均每三四天就会来上这么一出,店内的大家都已经基本习惯了。
“虽然乱子一样会出,主要是玛雅小姐一生气就喜欢乱扔东西。”
奈尔:“……”感受到了隐约的蛋疼气息。
“顺便说一句,”小哥停下了手中的笔,思考了几秒,“破坏房间的费用,我会记在你们的账上的。”
我说呢!怎么偏偏在决定房间的时候,当时的另一位前台小哥会极力推荐卡特利诺的屋子,感情原来是在这边等着我啊?!
有些无奈地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蜂蜜酒,奈尔的余光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发现是互相瞪视着,又或者说,是玛雅小姐单方面瞪视着约格·卡特利诺,同时一同跨入店内,这样一对怪异的组合,不禁又感到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该说这两人是闹变扭还是怎么的,虽然看起来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但私底下却是谁也不能彻底地离开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搞的,才会最终变成现在这么一种状况。
单就之前偶然一次在傍晚时分同玛雅的接触而言,这只有着蓬松长尾的大猫姑娘,其实是个脾气十分和善的人,单指睡醒了的情况下/不说轻声细语吧,但总得来说,脾气蛮好的,甚至还喜欢照顾人,有时候也会十分体贴地同路边遇到的还未归家的孩子玩耍,就算是被质疑了也不会生很大的气。
不过,若是在玛雅仍旧处于睡眠中的状态中将其吵醒的话……嗯,就比如今天下午的时候,卡特利诺搞出来的那两起爆炸。虽然不是十分地吓人,但对于耳朵异常敏感的玛雅来说,简直就像是你往她的手中塞了一颗即将要起爆的震撼弹那样的感觉。即便是及时地丢出去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想必也是一段时间内挥之不去的阴影。至于其后的结果……那简直可以说是噩梦呢……
伸出手向着重新回到店内的两人打了个招呼,卡特利诺直接走了过来,而玛雅思考了一秒,也是跟在了卡特利诺的身后,走至前台处隔了对方一个位置的距离坐下。
卡特利诺十分惊讶地看向玛雅:“你不再去休息一会?现在还不到五点。”
“这都怪谁啊!”玛雅气呼呼地将身后的长尾扫了过来,但没用劲,只是轻轻击打在卡特利诺的背后的衣袍上,一触即退,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力道拿捏得很好,“我之前刚刚又要睡着,结果你又把我吵醒了,搞得我现在就担心是不是等会我再睡下去,还会被你那什么见鬼的实验给吵到!”她说着,向看过来的小哥要了一杯有着明亮色彩的“日出”。
“嗯……是我的不对,对不起。”谢过递来的热水,约格·卡特利诺十分诚恳地立马道了歉,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那样,“下次做实验前我会提起和你说一声的。”
“你在担心第二只靴子,对吧?”奈尔在一旁插话道。
玛雅气呼呼地点了下脑袋,又是瞪了一眼卡特利诺,啧了一声:“算了,我今天就早点起吧。你的实验做得这么样了?”
“还不错,目前只需要再找到适合的材料就行了。”
玛雅突然变得高兴了几分,挺着被约束住的胸脯笑得十分开心:“那你的进度比我慢了,我的隐形药水已经配置完了,只要后天去协会那登记一下,再进行一下性能测试就行了。”
约格·卡特利诺给予了预料中赞叹的回答:“果然,玛雅你确实比我厉害多了。看来我或许是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完成这次的课题了。”
少女的尾巴顿时在身后高兴地摇摆了起来:“哪的话,咱两谁跟谁啊。没你之前一遍遍帮我调整配方的比例,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药剂的配置。”
然后又是一堆难懂的话,什么某种材料的挥发度需要多少,某种物质的融合度如果不对的话会导致何种的后果,听得奈尔最后只能茫然地抬着头,盯向正在半空中打转的戏子鸟发起了呆。
这两实验狂,虽然没事的时候喜欢吵架,但真的一旦投入到实验中,就让人想要感叹一句,真不愧是实验狂魔啊。
思考着漫无边际的问题,奈尔又想到了不久后就将会来到王城的塔塔露娜,也就是罗罗莉亚那只小猫女同她的狼妹妹一起捡回来的三妹。
说起来,塔塔露娜好像也和身边的这两个怪人一样,也是炼金协会的人……
奈尔不禁对之后的日子感觉到了一丝沉痛与忧虑。
我真的是被拜托去照顾这种怪胎?
我真的可以照顾好吗?
我怕不是反倒会被对方的那堆器材搞得找不着北吧?
“小鸟啊,”奈尔向正在自己的头顶盘旋的戏子鸟发出了询问,“你说我到底能不能做好朋友托付给我的事情呢?”
戏子鸟在半空中又盘旋了一圈,扑棱着翅膀,轻轻落在奈尔的桌前,歪着有着长羽的小脑袋,双眼仍旧闭着,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一八四 颠倒之都(上)
有关于为何戏子鸟被叫做戏子鸟,奈尔曾在与卡特利诺初次介绍的时候做过询问,而卡特利诺却给予了一个让他十足困惑的解答。
“并非是戏子鸟,而应是‘息至鸟’。”卡特利诺微笑着,伸出手指让飞在半空中的小鸟停在他的指节上,认真地说道,“这是一种祈求吉祥,驱散厄运的神鸟,只不过因为它喜欢捉弄他人,所以才会被曲解,冠以戏名罢了。”
对此,奈尔反倒变得更加迷糊了,并不能够理解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差距存在。
“嗯……也是,或许你很难理解这个。”
约格·卡特利诺表示自己十分理解,但没法做出实质地帮忙,而后转头去做起了手头未完的实验。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一觉睡到中午,翻身下床后,奈尔这才发现昨日深夜还在桌前调配着实验用的试剂比的两人已然是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又跑去哪祸祸对方的材料仓库去了。
被破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昨天下午就已经被修理师傅拿木板补上了,至少做到了表面上的修补完整,更多的就不指望了。报废了大半的实验桌也早被拉了出去,新桌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瓷实,但至少现在是个还算完好的木桌。
至于被细绳捆在桌面上,还在不断挣扎着、有着眼睛与牙齿的黑色触手……奈尔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抱着刚刚送进来的热腾腾的餐点,下楼蹭个位吃。
王都这几天的天气都还不错,没有太多的白云遮蔽天空,带有暖意的阳光洒下,落在行走在光明中的人的肩头,为他们的身心都注入了些许的温暖的力量。
城里的风不大,尽管最近的气温逐渐开始降低,但在换上了稍微厚实一点的绒衣后,一时便也觉不着有多冷,只有偶尔走到背阴处,或者被疾风吹拂的时候,才会感受到些许寒冬迫近的凉意。
已经是第三天了,白鸽大道的那位今天依旧没有取走信件,再过两天,便到了奈尔同尤比罗斯·阿戈曼教授约定的最后期限,如果对方在傍晚前都没有取走那封短笺的话,他就必须负责将那封信笺毁去。
尽管他自己也很好奇里面具体写了些什么,不过,这毕竟是约定。
倒是有一点十分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奈尔这两天从电车走到33号的时候,总感觉在附近盘旋的鸟类变得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更多了,特别是有着黑色羽翼的鸟类,在天空中飞舞着,然后落在临近的屋檐上,用那一双双赤红的眼瞳盯着他,不逃,就是一直在哪发出恼人的叫声,听得怪瘆人的。
“等事情办完了就不来了。”奈尔搓了搓有些冻住的双手,快步着白鸽大道外走着,一边小声地嘀咕道,“这叫什么白鸽大道啊,叫黑鸟大道还差不多,来的几次中就没一次能看到一只白鸽的。”
摇了摇头,奈尔摊开手中的地图看了几眼,想了想,决定动身,去据说环境最差的南区看看。
昨天在城内各处曾经有过神殿的地方都跑了一趟,因为最终宣告的原因,虽然有几家保存得完好的教会殿堂内还存有少数的人在,但并非是信徒,也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位原本就在这里生活的教士,反倒多是一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祈求生活的落魄人,因为无法付出足够的余钱去租住哪怕是最便宜的屋舍,便选择暂时在这些无人的教堂内稍作休憩,顺便用手工活计讨口粮吃,生活得颇为艰辛。
但这种日子眼见也是快要到了头。
城内旧日的教堂开始逐步拆解了,有一部分被早早推倒的,如今已然在旧址上盖起了新的屋舍。无论是作为新立奢华商行的住址,还是摇身一变,成为了某家富有影响力的店铺的连锁,又或是干脆被某项大型的工程容纳进了己身之中,都是换了副足够富丽堂皇的外表,看起来格外得光鲜诱人。
出入此间的,多是那些非富即贵的人们。他们穿着得体,谈吐优雅,即便是讥笑讽刺,也是如同清风一般,完全少有那种刺骨显露的恶意,反倒让人觉得像是在好心规劝那般,举止也格外惹人怜惜,一时不查便容易被那光鲜的外表迷了眼。
奈尔在路过一处某家教会旧址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一对对男女看似极有礼节地向着装点华丽的屋舍内缓步走入,除却偶尔会有些许的悄然私语,脸上一直带着颇为正式的神情,就像是即将步入某种庄严的场合,但再抬头望向那小楼含蓄却又极尽暗示的招牌,却又会感到一丝奇异的违和感。
——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这是来自玛雅的回复。
倒是约格·卡特利诺在忙碌的实验之余,抽了个空闲,抬头淡淡的评价道:“对于那些人来说,表面上的光鲜和睦,比一切都更加重要。”至于别的,那只是可有可无的华丽附加品罢了。
然后在被身旁的玛雅用长尾猛地抽了一下后背后,带着些许苦闷的神情,努力振作精神,接着投入了无尽的实验之中。
基于某些莫名的想法,奈尔三四之后觉得,再将前去拜访某位小姑娘家的事情还是暂且搁置吧,至少要去的时候也得选一套体面点的衣服,挑个好的时间,再递一下拜帖——这是需要遵循的礼貌。
思来想去的,并不想去那些据说有着奇异游玩项目的区域浪费时间的奈尔,最后选择先去南区看看,凭借自己的双眼,去亲眼瞧瞧在这座足够繁华富裕的城市之中,最不被待见的区域究竟是怎么样的。
毕竟这里可是加莱的王都,在踏入城不久就听说到南区的些许问题传闻之后,终归有某种奇异的哽塞感让他感到怪异,总觉得是某种事情在酝酿的征兆。
在对于神明突然给出的【你不需要休息一会吗?】的询问,给出了否定的答复后,奈尔试探着跨过了据说是分隔西区和南区的大道交界线,走了这片被大部分王都居民刻意忽视的区域。
一瞬间,奈尔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就像是他被神明带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所感受到的,某种怪异的感觉。
那是某种,极为强烈的,彻骨的寒意。
一八五 颠倒之都(下)
——并非是源于身体感觉上的寒冷。
此处的阳光仍旧高照着,将属于己身的光辉平等地分享给此间的所有。
——而是源自于某种名为直感的灵魂触觉。
但,这毕竟只是存在于冷风之中廉薄的温暖,并不能抚平事物表面深刻的印痕,更遑论是触及内里了。
仿佛只是某种虚幻的存在。
彻骨的寒意悄然地蔓延着,黑沉的不安于闪烁的眼神间传递。
在奈尔正式跨过分隔西区与南区的大道交界线,从大多是平房的一侧,步入多是破败废墟的区域之中,于同一刻,无数潜藏在暗处的身影都注意到了这个突然闯入此间寂静之中的不速之客,悄然地投来了无数道满怀着恶意的视线。
又或许,其实那些视线的本身并不蕴含有恶意,只是被此间的环境所影响,在长期的警惕与不安的酝酿之下,便会下意识地对那些闯入自身周边地盘的陌生者,下意识地投去早已被歪曲的警惕。
“真的是……”
小走了几步,在分界线之前站定,奈尔微微抬起头,眼底的光芒变换间,顺着灵感的指引,仰望向南区之上的天空,而后顺应着观察到的异状向着远方追溯而去,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十分糟糕的光景啊……”
银发青年为眼前所见的景色,感到了些许的震撼与诧异。
他侧身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繁华都市的街道虽然远不及另外两处的城区的华贵,却也是充满了向上的朝气。往来的人们络绎不绝地为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向前努力奔行着,金灿的色泽虽然不显露在外,却可以给那些鲜活的心灵注入力量。
但反观眼前这片混乱的南区,无论是看似老旧的楼房,还是破损的泥瓦间显露出的些许青灰色泽,又或是半毁坏的民用设施和枯败的树植,无不显露出一股十足萧瑟的氛围,厚重得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看向近处几间屋舍破损的窗台,消瘦稚嫩的面孔上,乌黑的眼神中充满了戾气,发色枯黄,身形细瘦,身后却隐隐闪动有些许钝锈的寒光。
大约是注意到了奈尔投来的视线,窗台后的小家伙嗖地一下缩回了脑瓜,消失在了可见的范围之内。
而在已然开启的灵视之中,这片破败的区域之上,天空并不是纯粹的湛蓝之色,也并非是深沉的墨色,反倒是显露出了几分混杂着猩红的灰败之色,污浊而又浑浊,那样地令人厌恶,一直延展向那西南方的尽头,同那片显眼的暗红色混为了一体。
这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情。
作为一国的都城,加莱的王城本应不是如此。即便是无法保证所有居住于此的民众人人富足,但基本的温饱与生活,想必也应当可以得到一定的保障,至少远不至于是如此的贫困,如此的破败,甚至是与周围的其他城区分隔为了两片全然不同的区域,在无形的排挤中深陷于无法逆转的扭曲,最后凝结恶果。
是的,凝结恶果,这才是在正式来到此处,亲眼见证了这片地域扭曲的现状之后,奈尔之所以发出感叹的缘由。
就像是在对于某物长久专一地表达了己身的崇拜之后,那一件物品也必然会在无尽漫长时间之后的某一刻,自发地诞生出足以给出回应的灵智与位格。最为纯粹的祈求必然会极大地增长这份堪称是奇迹的概率并且缩短时间,而与之相对的,最为混杂的恶念同样也可以产生相同的奇迹,但这需要的,却是数量庞杂繁多的恶念,才能于长久的某一刻之后,因为某种的巧合而诞生出名为“恶果”的虚幻之物。
那是散布灾厄的祸星,凝结条件极为苛刻的恶果,也必然会给周边的环境带来极为激烈的反应。它并非是没有思考,但其存在的本身就代表了某种极致的灾厄。它在诞生的第一时间,就能自发地向此时能所有影响的范围内的任何事物都悄然施加影响,在吸取其中反馈回来的新的恶念后,不断成长,将自己的根须扩张,而后再重复上一轮的过程。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除非将其的根须所能触及的地域都染上己色,或是最初的时刻就已然设下其无法逾越的限制,否则几乎是无法抑制其不断扩张的势头,即便是躲藏于高天或深海,也无法逃过这种灾厄袭来的脚步。
此间已然化作了森然的炼狱。
奈尔叹了口气,却又疑惑于为何自己在正式来到此处之前,除了那则偶然得到的小道消息之外,并未听到过半点明显的风声,亦或是观测到任何惹眼的异常。
倒悬着树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漆黑的树干,在灵视之中是如此的显眼,几乎是将四周所有能够顾及的光芒都尽数吸入到己身之中,并不遗漏无半点名为希望的光明。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处回归了寂静。
暗处恶毒的众多眼神大多已经收了回去,只余下少许仍旧满怀戒备地紧紧注视着呆立在分界线前的青年,未曾移动过分毫。
奈尔的身后即是分界线,即是充满了希望光明与活力的城区。但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此间的异常,也没有任何人会突然产生探寻的意志。生活在那一头的人们,他们并不会自发地看向这片被隔离在寻常视野所不能观测到的世界,而所有临近的人也都远远地绕着此处行走,就像是在被潜意识警告着,此处存在有某些未知,但极恶的事物。
他再次回忆起刚才跨越了分界线时所感受到的细微异常,就像是瞬间过电了一般,极其细微的电流从他率先跨越了分界线的足底向上蔓延,迅速地沿着体内的经络与向上攀附,贯穿他的骨骸,缠绕在脊髓之间,在后脑处扩散为一股轻微的麻痒感。
显然的,那应当代表了他跨越了设立在此处界限的某种标志。
将目前所得到的所有情报进行整合,排除掉歪曲的想象,最后剩下的结果,无论是多么的令人难以置信,想必也是最为正确的解答。
“想必,那些告知我消息的人,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吧?”
有着银亮发色的青年歪了下脑袋,嘴角不知为何有些愉快地上扬,自顾自地,发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轻柔的低语:“那么,既然你选择只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为什么此时反倒将自己藏身在树林的深处,不亲自来见我呢?”
没有任何的响动传来,倒是周围一直紧盯着青年的眼神,像是终于感到疲惫了那般,变得稀疏了很多。
在这寂静与寂静的交错之中,悠然站立在原地的青年似是有所感触,扭头看向一侧的黑暗深处,看向那个从中飞快地勾画出的身影。
一八六 我和世界之间今天必定要疯一个
黑暗中逐渐勾勒出了一个类似于人形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由黑色的藤蔓纠缠在一起,自己扎结自己,从而形成的,一个小小的树人。
但其终究并非人类。它的脸上并没有类似五官的事物存在,只留下一个硕大的黑色空洞。纤细的手状物被牢固地束缚在身前,但下半身却并非是寻常人类腿部的状态,而是无数正安静地伏行于地,不断蠕动的细长枝条。这些枝条的尽头隐藏在周边深沉的黑暗深处,并不能被具体观测。
【恭候多时。】
并非是通过震荡两者之间的气流,从而实现话语的传递,也不知道对方动用了什么手段,在完全未被提前察觉的情况下,带有层层叠叠回音的话语,便在奈尔的心底清晰地响起。
小小的树人微欠身子,恭敬地示意。
【请随我来。】
细长的枝条蠕动,它调转过身子,走在前方,率先步入那重叠的阴影之中。并未再有多言一句,也并未再反复看向自己的身后,就如同笃定受到自己邀请的那人,必定会跟随自己一同前去此行目的地一般。
而事实也确如其所笃定的那般,作为被“邀请者”的奈尔仅是思考了几秒,便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缀在了对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全然没有在意那些因为警惕自己的行动,而重新黏附在自己周边的、满怀戒备与恶意的视线。
也不能说艺高人胆大,或者相信“对方主动邀请自己来这里必定会保护自己周全”的这种屁话,不过,奈尔确信对方若是真想要对付自己的话,完全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白银阶罢了,并且还是专精辅助型的选手,对比对方光在远处就可以眺望到的体格,必定是扛不住几下的。而且也不需要它出全力,但就怕到时候对方只是轻轻抖动一下延展出来的枝叶,自己就被震慑地倒地不起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这个,但也无外乎如此。
在跨过那条以西区与南区之间人为划定的交界线后,奈尔也同步跨入了对方所设立下某种特殊的结界内,或者说,领地之中。
而对面的那位,作为在此地孕育而出,并存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恶果”,几乎是以被看做为是这一片世界的半个主宰者,对于这片地域的掌控力度也几乎是远超奈尔最初的设想,甚至还玩了什么表面世界、颠倒世界,这几乎无法被低于其实力者从外界短时间内窥探出来的一套,因而也致使奈尔在大意之中栽了跟头,即便是想要再重复刚才穿越界限的那一幕,最简单的方法也是得先征得对方的同意才行。
而且……
他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周围砖石板下,泛着些许泥色的地面。
那些在自己进入这片怪异的世界的第一时间,就快速隐藏至附近地下,没有透露出半点异动的事物,想必就是对方为了防备自己临时起意想要逃跑,才做出的防备措施。虽然就两者之间的实力对比来看并不需要如此,但现状即是如此,已然成为了能够被预判的预判中,最为棘手的情况之一。
由此看来,如今除了依照对方的指示做,看看对方具体想要做些什么,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了。
简单的说,后路断了,往侧边突然逃跑、妄想离开这里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现在能也只能选择向前进了。
奈尔很清楚这点,自己又不是塞拉斯那种可以依靠单体出力就将黄金法师打趴下的人物,如果有更为简便的方法的话,那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照着要求做就好了。只要是不触及到自己的某些禁区,能帮点就帮点吧,反正也不是要从自己的身上割下块肉来,最多是跑个腿的事,虽然被强迫的话总会不怎么情愿,但,不过是洒洒水啦。
然后这发展就不对了。
被指引着,一路来到通天巨木的根茎之前,银发的青年满脸疑惑地看着身前这逆向生长的通天巨木,总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语,不过是对方和自己开的某种荒谬的玩笑。
“等会,你再说一遍?我刚才真的没听错吗?”
奈尔歪着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询问道。
【请带我离开这里。】
被掩藏在地下的庞大树冠状物摇拽着,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而这些声响在奈尔的心底回荡着,化作了某种足以被其理解的、带有层叠回响的话语。
有几条黑色的枝蔓延伸了过来,在奈尔的脚边不安地蠕动着,似乎是想要缠绕攀附在其脚边,顺着小腿一路向上,却又始终有着几分犹豫,踟蹰着,轻轻晃动着红黑为底的叶片,最后姗姗退去,却又不愿远离太多。
十指交握,双手腕部被缚在胸前的人形从黑色巨木的枝干上凸显出来,身后的长发末端部位,同其下半身一样,皆是深深地嵌入了树干之中,近似人的脸庞上双眼紧闭,露出了近似哭泣的面容。
老实说,这家伙刚才突然从树干中冒出来的时候,着实是把奈尔吓得不轻,就差抬手一把火烧过去了——感觉现在这火用的顺手了,烧东西都快烧出习惯了,遇事不决第一件是就是圣焰开道,感觉火候不够就会下意识地再加把火进去。
结果眼前这位大费周章地把奈尔请来的家伙,才刚冒出个头就差点直接给跪了,完事了还一直抽抽涕涕的,好半天才吭哧出两句,还几乎是都不着调的,听得奈尔都快怀疑过往的人生是不是都活到某种动物身上去了。
“你等等,我先捋捋……”
奈尔有些头疼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解析着对方刚才那些话语背后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把你放在这里,让你逐渐成长起来,只是为了让你看管某样事物?然后你一直成长到现在这样,几乎可以掌控一整片区域内的所有了,但你现在不想再继续这种生活,所以就……想要逃跑?”
如果不是受限于人体机能的话,奈尔感觉自己现在可以当场表演个整活,让自己的脖子来一个一百八的大转弯,然后再硬拧回来。
怎么说呢……这事虽然听起来各种不靠谱,并且奈尔对于对方的话语也是各种地不信任,但基于目前已知的一部分信息来进行推导,它确实还真有可能就是确凿的事实……
这问题就开始变得奇怪了,一个需要被吸收了众多恶念的、几乎可以被看成是半个邪神的存在,所看守的事物……究竟会是什么?
而又是谁,在背后布置着这一切?其目的又会是什么?
摇晃着已然发懵的头脑,奈尔轻咳了一声,再次看向树干上那满脸期期艾艾的人形:“先不说那个,我们换个话题。”他思考了两秒,努力缓和着自己的话语,以免过于刺激到对方,认为他意图不轨从而痛下杀手,“既然你之前说,托付给你看管事物的那人一直都没有来过的话,那么,想必那样东西依旧还存放在你这边吧?”
这是极为正常的思考模式,只要对面算是脑回路正常点的生命,就不太会因此而产生反感的情绪。
不过硕大的树冠左右摇摆着,却打消了他继续接下来对话的念头。
对方只给出了简单的一个意念:
【吃了。】
“???”
感情你把要看管的东西当成树肥了?!
一八七 熟悉的某人
【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
面对着对方近乎无赖的回答,奈尔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失语。
确实,按照对方的理解,直接将要保管的事物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一种保管的方法,而且还可以说是最为妥善有效的——可不是嘛,都这个点了,就算是现在把眼前这颗颠倒生长的巨大黑木从中劈开,那被要求看管的事物也早已化作了对方的一部分,从源头杜绝了被他人夺走的意外情况发生。
想来,要求其进行保管这项事务的人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会吐血而归的吧?
那么,现在让对方吐是吐不出来了,又该怎么确定具体是什么呢?
根据奈尔现在了解到的一部分信息,那一件需要被看管的事物,必然是具备有一定危险性的奇物——并非是亚曼·洛伊德所收藏的那些,那些藏品之中少有能够到被成为奇物资格的物品,最多就是些新奇有趣的奇特事物罢了,只能造成一定的困扰,而并不会产生较大的危害与破坏性。
而有害奇物不同,它们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自发地对周边环境产生影响,主动对一片地域的特定一类事物施加某种特定的干涉力量,从而产生种种特异的现象——就如同这棵巨大黑木目前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一样。
“……所以,如果无法确定那件事物的特性的话,我无法判断将你带出这里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从而无法做出有效的决定。”奈尔摊开双手,试图用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拒绝对方之前的请求。
当然,这也并非是完全的借口。刨除掉被看管的那样事物所具有的某种特定的危害性,作为一片地域的“恶果”,黑色颠倒巨木其存在本身,就带有足有影响一片地域生命,使其逐步趋向堕落与自灭的特性。
若是真的完全不计较后果,就同意对方的提议,将其从这片被封锁的界域带离的话……
奈尔瞥了一眼隐藏在四周半毁的房屋内,众多向着此处投来满是恶意视线的枯瘦人形,垂下眼,就像是人体无意识中的晃动那般,以极小的幅度左右晃了下脑袋。
在同眼前这位并不能完全明确其本质的存在,进行简短交谈的期间,奈尔也悄悄地抽出一部分思维能力,对于自己之前跨越的边界线做了一定的回想与解析。尽管最初的原意只是为了能够在同对方彻底撕破脸之前,尽可能寻找到一条可行的生路的,没成想还真就让他发现了什么。
最开始,他设想是这一道边界线就是眼前的这位划定的,为了防止被随意乱窜的外来人员误入而破坏当时仍未成熟的本体,从而设下的一定的限制,但为了这么一个目的,自主地抑制了自我日后的发展范围,就算是其当时因为刚刚被孕育出来而无法控制太多这种原因,也仍旧会存有无法解释的疑点。
毕竟,生为恶果的颠倒之树,其本身就具备极强的感染能力,意志力不够的人即便是只是呆在其影响力的边缘都会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都会自行走向堕落——就连奈尔也是因为有多方的因素才能顶得住对方这种精神上的感染,而这只不过是对方做出控制的结果——更不用说其诞生之后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将生命推向无法挽回的深渊,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作为几乎不存在天敌的颠倒之树,唯一能让其困守此地的,唯有某些至高的存在。但作为神灵的存在早在无数年前就已然不再干涉此界,而那些极其接近至高的无冕却又时常隐匿不见,作为自称在近几十年内诞生的巨木,有能力将其抑制在此的存在也并不多,同时还得排除将其遗留在此地看管事物的那位——若是那位真的没有心存什么坏心思的话,被遗留在此处的,想必就应当是另一株存在,而非眼前这象征着人心恶念与堕落的巨木了。
一下子,可以作为盟友的存在和可以被称作为敌对的存在的大致范围,就被清楚地框定出了范围。但那并非是奈尔此时能够去接触的事务了,就算他有着神明的亲自庇佑,尝试去了解那些事情也就和直接将自己的脑袋送上断头台一样,简直是闲的。
不过,有关于将颠倒之树遗留在此处的那位,倒是可以稍微尝试着了解一些零碎,否则怕是哪天不小心撞见了,甚至是已经在对方手里栽了跟头都还不知道,依旧在那傻呵呵地给对方数着钱。
然后,就此进行提问的奈尔,得到了一个让他不禁后背起毛的答案。
根据颠倒之木通过回溯记忆给出的描述,奈尔再现了一个让他有些眼熟的人影: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华丽的服饰,稚气的面容,如墨的发色,以及碧蓝的瞳孔。
虽然同奈尔曾经见过的那人的装扮有着些许的出入,但……直觉清楚地告诉了他,确如他所想的那般。
为何会是那人?
奈尔的内心一瞬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无定形的风暴于无色的天空中凝聚,在白银色泽的海面上卷起了滔天的波澜。
但这并非是此时应当思考的事情。
颠倒之木并不知晓对方的本意,也并不想要知晓。它那广阔的树冠在地下不断地蠕动着,长久的交谈使得这本就耐心不多的心灵负面产物,濒临忍耐的极限。
它的语调在层叠之中,带上了诸多无意义的杂音,无数蠢动的枝条又一次自行围拢了过来,如一条条黑色的细蛇般,盘旋在周围,而后直立起自己的躯体,试探性地,做出了攻击预备的动作。
这是无声地警告,原先被自主抑制的压力也开始出现在奈尔的心头,诱使他出现焦躁的情绪,逼迫着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又或是在得到否定的回答的时候,将他吞噬进己身,等待下一个受到诱惑,或是被选定,而后接受了指引,来到此处的生命。
在这种境遇下,躯体开始散发出微弱白光的银发的青年,犹如不受影响般,仍旧淡定地思考了几秒,而后才缓缓抬起头,直视向身前的巨木。
“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一八八 安眠夜
回到租住的旅店的时候,时间已然临近深夜。
作为加莱境内最为繁华的城市,夜晚的王城并未完全睡去,永明的火焰在一盏盏外表华美的窗盏后亮起,间隔着连成了一片,大半个城市的天空都被着永明的灯火映亮了,直让人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虽然在颠倒之树那边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奈尔好歹算是暂时把对方安抚了下来,并且通过沟通,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有介于颠倒之树作为“从人这一集体心底诞生的恶果”这一本质,对方说诉的话语的真实性……奈尔仍旧抱有一份作为底线的怀疑。
就好比对方虽然十分友好地表示,“不会做出限制行为的举动”,但转头在离开的时候,就被奈尔发现对方偷偷往自己的后衣领中散布了一些处于萌发状态的种子,然后直接被奈尔当着对方的面清除了。想来若是奈尔没有及时发现,并且做出情绪强烈的警告举动的话,那最后满脸遗憾的巨木之形,想必已经启动了那些被藏在衣领缝隙处的种子。
而之后的事情,无论是仅通过这些种子监视奈尔也好,还是强硬点,直接通过控制中枢,强行霸占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又或是本就心怀不轨,只是想通过合作一事使他放松警惕,从而达到死角处一击必杀的成果,想必都已然与失去对身体掌控能力的奈尔,其自己本身的意愿无关了。
即便是他真的掌握有某些足以逆转生死的秘法也不行。
不过也好在他发现得够早,一切都还没达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境地,而有求于奈尔的颠倒之树本身,也不会因为这一次交锋的失利而过于动怒,只是表露出了少许的不满,并且暗地里再次动起了某些不必要的想法罢了。
而尽管奈尔对于颠倒之树描绘中的那名样貌有些微妙熟悉感的人十分在意,但基于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在暗中读取奈尔心底的记忆,从而编造的,足以让他动摇的谎言,奈尔仅仅斟酌了几秒,就选择了放弃这个话题,在对方不知是兴奋还是遗憾的情绪波动中,将话题重新改为商讨能够顺利将其带离此地而不影响外界的办法。
当然,这事讨论是讨论了,具体做不做……暂且还是两说。
不接受牵制的奈尔以相当诚恳的语气表示,最后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他自己的手中。
这场暗含危险的谈话,最后多少还算是和睦地结束了。
在顺利地被放离了南区的那片异常的区域后,站在西区同南区的边界线前,奈尔再次回头望去,看见的并非是一大片布满了坍塌楼房的死气沉沉的城区。
在时近傍晚的南区的天空之中,并没有出现灵视之中看见的那种绵延到边界的、带有暗淡红光的、满是不详的深灰色,被西沉的光焰映照成粉紫色的天幕笼罩着整个大地,平等给予了所有生活在其下的所有生命,相同的爱与温暖。
远望南区的深处,没有颠倒树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黑木,也不见那些眼神闪烁、满是恶意的身形,虽然偶尔会有几名穿着不算多么体面服饰、身材瘦小的人在破旧楼房的间隙中稍显欢快地出没,但多少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生气,至少给人的第一印象并非是“这个地方已经无可救药”,而是“只要有人愿意给予生活在此的居民些许帮助,一切就能够变得更好”,和“至少还存有让人愿意去付出努力拯救的价值”。
但改变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并非是尽一人之力就可以轻松简单达成的,但至少,可以先有那么一个人,给予想要转变的某件事情,一个强到足以作为转机的、最初的推动力。
因为多少得到了一些十分在意的信息,奈尔最后在自家神明突然兴起的分析与建议下,决定还是往之前就听说过多次名号的王立图书馆跑一趟。
图书馆内的资料确实如同听闻的那般,体量庞大,书目齐全,甚至连如今很多地区都已然无法再找到的各类教会的教典,上古各族秘史,在这里也多有备份。不过由于教典等事物多是被放置在宗教区内并由专人看管的,奈尔也只能装作是好奇地晃到附近区域随意翻看的读者,并不能多做仔细的阅读和深入的复写,多少有几分遗憾。
不过太过庞大的图书馆多少也有那么几分坏处,虽然有着特意邀请法师前来篆刻的辅助法阵,以此来帮助检索和整理,但这里毕竟不是处于法师塔内的智慧之阁,距离达到那种“自动分析需求”、“自动寻路导航”等实用功能的要求,多少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要走,以至于奈尔在图书馆内从下午一直泡到晚上,也不过是从某些边角的志怪记载中,寻觅到不过寥寥数语的记载。
不过这至少表明奈尔此行并非一无所获,只不过是需要再多花费一些时间,去进行搜索与寻找罢了。就目前的现状而言,在某只猫姑娘的小妹正式抵达王城之前,奈尔还有的时间去进行这些闲杂的事务处理,甚至还能匀出一部分的注意力,去关心一下周边文化、艺术与技术的变化与发展。
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或许,他此时最为缺少的,也正是时间。
“咳。”
尽管有努力压制着,却还是不免引起了注意,微合的门缝背后传来了几分骚乱的声音,随后租住的小屋的大门在眼前打开,被点亮的烛光一下子从打开的门缝中透了出来,将这一段的廊道照得分外亮堂。
“奈尔?”
打开大门的约格·卡特利诺穿着一身稍显宽松的睡衣,多少显得有些惊讶。他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又变得有几分紧张:“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去外面哪玩了吗?我刚刚好像有听到咳嗽声,是受了风寒吗?”
他仰起的视线里,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显地流露出几分关切与担忧。
“不,没事,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让你担心了。”关上了大门,走入屋内的奈尔说着,视线顺着灯火的照明看向了同样一身睡衣,正坐在实验台前忙碌的玛雅,在对方抬起头的目光中,轻轻点头作为致意,随口向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卡特利诺询问道,“你们今天是往协会跑了一趟吧?结果怎么样?”
“啊……算是过审了吧。不过我的导师比较严苛,说是让我再多做几组对照的实验配比,至少得再努力记下几个像样的配比的数据,并且还得保证成功率。”说起这个,卡特利诺整个人就有些颓了,瘫回到床上发出了微弱的哀嚎,“这东西哪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出来的啊,还要做对比实验,这不是在出难题嘛!”
桌前的玛雅头也不回地一尾巴拍了过来:“还有老娘罩你呢,嚎个啥。”
卡特利诺当即闭上了嘴,从床上猛一个打挺翻起身来,又一次颠颠地坐回了桌前。
奈尔摇了摇头,瞥了一眼窗外闪烁的光与火,简单地洗漱之后,向两人致意:“那么,我先休息了。祝你们成功。”
“嗯,谢谢。也祝你好梦。”
一八九 救命啊!有人虐待员工惹!
奈尔今日的清晨,是同一只黑色的小羊羔互相拌嘴开始的。
并非是“黑色的小羊羔”,而是一只“有着黑色毛发”的小羊羔,虽然说纠结这一点并不能生出什么额外的意义,但这至少表明了某人在转醒后,看见满床铺黑色毛发的糟糕的心情。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用过了早餐,重新回到无人的屋内的奈尔瞥了一眼被悬挂在半空的小家伙,随手拖过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
“我希望能够被放在地面上,进行平等的交涉!”被拴住后腿挂在修补屋顶后留下的钉子上,浑身毛发都有些起翘翻卷的小家伙,在半空中挥舞着两只前爪,努力挣扎着,“你这是在虐待动物,我要去找人揭发你!”
坐在椅子上的奈尔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度:“揭发我?你想去对谁说些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听到你的声音吧?”
黑色的小羊羔沉默了两秒,再次剧烈挣扎了起来:“救命啊!无良老板榨压员工啦!”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挣扎造成的动静十分剧烈,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进屋探查,就连同样租住在这家小店内、刚才路过半开的房门前的几位房客,也没有注意到那堪称凄惨的叫喊声,说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奈尔有些头疼地用手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没好气地斜瞥向挂在半空中,那只由黑猫巫女蜕变而成的小家伙。
说真的,他今早并不是自己想要醒来的,按照他在教会养成的习惯,他应当在早上六点醒来,六点半开始同其他的教士们进行统一的祷告,结束仪式后回屋子换下衣服,然后在七点整正式就餐。而现如今因为并非在自家的教会内,他甚至还可以再多睡个十多分钟,直至祷告前的五分钟再跳起来洗漱。
但是!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
某只黑成一团糊状的家伙醒了过来。
然后就是奈尔的噩梦了。
等到本就有些睡眠不足的奈尔,从不断被什么东西穿刺、挤压的噩梦中咳呛着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一双暗金色的大眼睛,满是纯真地凑在自己的面前,从咧开的口腔内伸出的舌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鬼知道为什么一头幼小的羊崽的舌头上会有像猫那样的倒刺的!
一时间,处于还未睡醒迷糊且稍有暴躁状态的奈尔着实被吓得不清,抬手就把已然十分顺手的圣焰丢了出去,然后在对方闪躲的时候,将那处的地板瞬间给烧穿了。
这一下惊动了不少的人。先是仍旧醒着的玛雅注意到了一闪而逝的白光,一声惊叫之余打翻了手中冒着沸腾气泡的试剂瓶,然后是楼下被落下的些许灰烬残渣烫到皮肤起泡的倒霉蛋发出了一声简短而悲伤的惨叫,而后是同时响起的黑色小羔羊的控诉声,与刚刚被吵醒的卡特利诺迷糊的疑问声,再接着则是周围听到了这处接连发出的声响而逐渐变得一团杂乱的各种吵嚷声。
十分钟后,被拉起来赶早班的两名警卫驾着喷吐着白色烟气的小车疾驶而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地上一个微小的孔洞、一桌翻倒的药水,以及一个因为被烫伤因而急忙送去医治的倒霉蛋。
在挨个结束了为了例常的询问后,时间已经推进到了七点四十,伴随着远去的鸣笛声响起的,是无数被提早唤醒、疲惫且饥肠辘辘的人们所交织而成的组合乐。
“所以,你今天突然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对方终于从束缚中脱出,仍旧像只猫儿那样轻巧地落在落在地上,而后笃步蹭至自己的脚边,奈尔给屋内设下了静音屏障,而后坐正身子,再次发出了提问。
原本身为女巫的小羔羊淡定地低伏下身子,躺在地面上,蜷曲起自己的四肢,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瞳,和自己身边的青年对视:“我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吧?有关于你身体的问题……你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吗?”
对于对方的提问早有所预料的奈尔,却是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并未能够找到任何有关的信息。”
“嗯,好的……嗯?啥?你说你什么都没找到?”原本想要顺口接下去的小黑羊羔当即吓得等到了双眼,一个原地起跃加旋身翻滚,将两前蹄扒拉到了奈尔的腿上,“喂?我之前可都有告诉你寻找的方向哦?你该不会是没努力干活吧?”
“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确实也是暂时没找到相关的消息,”对此,奈尔表示了无奈,“有关于现存的巫师踪迹的记载本就稀少,最近的一次就是五十年前你所引发的拿起事件了,因为最终坠落的天火造成了一个村落的毁灭,王城这边至少出动了一个整个团的成员前去调查,结果也没能查出多少内情。
“除此之外,记载有相关巫师相关的资料不要说是各种常用的配方与修习的方法了,就连相关的秘闻,也都是处于被严格监管的状态下,而且力度比对于宗教类的教典的看管力度还要大上许多。我倒是趁监管的人不注意,有偷拿到一本记载着各类施法药剂的配方,但这与你所说的那种并不相符,甚至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黑色的小羊羔落下了蹄子,不安地追逐着自己身后的短尾转了几圈,发出了感到麻烦的抱怨声:“难道你想让我去回忆我当初究竟给出了什么配方?这都多少年了!”
银发的青年摊开了双手:“但,说不定还有种可能,那就是那种配方只有你知道。”
黑色的小羊羔露出了无辜的眼神:“可我现在只是一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羊羔!”
“你见过哪家的小羊羔会说人话?”
“见过,你这多的是。”
“……”奈尔表示你说得很对,自己无法反驳。
“说道底,”身为前巫女的小羊羔再次放弃般地蜷曲起了四肢,“你又是怎么感染这种毛病的?我可记得当年最后有成功地将这种疾病的传播源断绝了。”
“就算是你这样问我,我也只能够无奈地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他摊开了双手,“或许就像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因为我梦见的,那个梦?”
“我从未设置过这么瞎扯的传播形式!”前巫女小姐表示了强烈地抗议,“因为那根本不可控!”
于是话题进行到这里已然是触碰到了一个瓶颈,除了去查阅更多的相关资料外,暂且也别无他法。
瘫成一片的黑色小羊羔发出了哀嚎:“不要啊!我刚刚才安定下来,你要是真的这么一去,我到时候就不能再随便跑出来玩了啊!”
“……”
感情你在乎的只是跑出来玩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小羊崽白养了,还是趁早丢了吧。
叹息着摇了摇头,奈尔思考着今天的行程,站起了身:“你要回来吗?我该出门了。”
四蹄发力跳起、满眼星星的小家伙欢快地表示:世界那么大,让窝去康康!
一九〇 意外的线索
抱着耍赖不愿意再动的黑色小羊羔,奈尔走下了有轨电车。
白鸽大道仍旧是这些天来看见的那样,稀少的行人低着头,匆忙地奔走在低矮的屋舍间,就像是脑袋极重一样耷拉着,倒是偶尔能够听见远远的街头传来些许吵闹的人声。
聚集在这里的黑色鸟群越来越多了。
站在白鸽大道的尽头,只需微微抬起被帽檐遮挡住的双眼,奈尔就十分轻松地确认了这一点。
呼啦啦地,在低空飞舞着,扇动的羽翼连成了一片,几乎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只余下少许的空隙让光线透过。
有风拂来,并非是有大风刮过,而是振翅带起的涟漪。
这明显是一种极其异常的现象。
因为这几天经常往这边跑,为了防止被人认出然后盯上,奈尔特意跑去租住的旅馆附近的成衣店里,置办了几套还算得体的便宜行装,并且采购了几顶不同样式的帽子,至少可以确保不会让对他不熟悉的人第一时间分辨出还是他这个熟面孔。
迈步向着街道内行去,奈尔一边重复起前几日的日常,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聚集在此处的那些黑色的鸟群。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它们。”舒服地窝在奈尔怀抱中的黑色小羊羔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说了句废话。
奈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中有话:“你看起来知道些什么?”
“那当然!你也想想,我当初好歹也是个女巫嘛!虽然不怎么成功……”
它用头顶的软毛蹭了蹭奈尔上臂的内侧,短短的嫩角在他的心窝旁撒娇似地磨蹭着:“你应该有听说过,‘要素’,或者说‘基石’,这种事物吗?”
奈尔点头:“我知道。”
——我甚至还被动地体验过一次。
他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那你知道,这些烦人的黑色的鸟群,最喜欢的是什么?”
奈尔思考了一秒,而后恍然:“你是说……这里有象征着‘死亡’的要素徘徊?”
黑色的小羊羔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抬起头,歪着脑袋仔细思考了几秒,又像是在感应什么东西:“具体点应该说,有某种可以指向‘死亡’这个要素的线索存在在这片区域里。而且根据气息来判断,时间并不久,就是最近才出现的样子。”
“最近?”
羊羔点了点头:“最近,否则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一群还算安分地家伙,而是一大群会肆意散播死亡,到处袭击人的、烦人的家伙。”
“这还算安分?!”
奈尔讶然地抬头看向那些正在附近的房屋上到处乱窜乱飞,羽翼连作一片不透光的天幕的黑色鸟群,甚至还恰巧看见那些有些赤红瞳孔的家伙们撕咬着将临近一家挂在窗外的衣服撕成碎片,而后一哄而散。
他简直怀疑自己刚才那一刻的听觉系统是不是已经罢工了,否则怎么会错漏过某些关键的字词?
金色的眸子望了过来,反射着明亮的光辉,剔透而晶莹:“如果不安分地话,你现在就已经被那些小东西追着啄了。”
一时无言的银发青年只能扭过头轻咳了一声,没有选择接下这话。
此时此刻,他已然是缓步走到了33号的街对面,就像是一个一般行走着的居民那般,在大道的对面寻了一处无人的干净的座位,随意地坐下。
因为寻常的人在正常的情况下是看不见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小羊羔的,为了掩饰自己抱着小羊羔的动作,奈尔在之前路过一处甜点小店的时候,问摊主要了两份大份可丽饼,此时一份凑在了黑色小羊羔的身前,一份自己拿着吃。
“这才是生活嘛~”品尝着甜味在口中扩散地快感,前女巫小姐丝毫不在意身边的人一直在用嫌弃的眼神斜瞥着它,一边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小口小口地卷起奶油和食物,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
“正常的羊羔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香料太多,会死的。”奈尔冷冷地提醒道。
前女巫小姐无所谓地弹了下耳朵:“可我毕竟不是真的小羊羔嘛,无所谓了。”它接着卷了一口奶油送入口中,忽然扭头望向奈尔,大眼睛扑闪着,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而且真的论起来的话,我现在应当算是神的子民,而你被神明眷顾着,也算是神的子民,根据教典,神的子民们应当都是纯洁的羊羔。
“由此论证,我们都可以说是神明的小羊羔,你算是领头的那只。所以,你能吃啥,我也能吃啥。嗯嗯,没毛病,就是这样。”
“……”哑口无言的奈尔只能再次扭转了话题,“说起最近的话,这边发生的事情,或许就只有我前几天投递的那封信了吧?难道是阿格曼教授给我的那封信有问题?”
这次轮到那双金色的瞳底流露出些许的鄙视之色:“你以为这个世界一直是围着你转的?没你它就转不动了?”
但出乎对方的意料,银发的青年毫无羞耻地直接承认了:“抱歉啊,还真就是。”
“你以为神眷者了不起啊?”
“有本事你最开始不要来求我啊?”
结束了拌嘴,用随身带着的手绢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并没有沾染到多少碎屑的指缝和衣服,奈尔有意识地放出了些许散发着朦胧白光的光点,指挥着它们划过一条条并不能做出与预判的曲线,向着街对面的邮箱飞去。
看着街对面的楼房依旧是那么的老旧,奈尔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又等不到了。
那么,就早点验证完,早点回去吧。
这么想着,他正想要指挥着聚集在邮箱周围的光点,顺着开在邮箱一侧的缝隙钻进去,去看看前几天自己投递的那封信是否仍在原位,却在即将钻入邮箱前的一刻,被一双有些微微泛白的手掌阻止了。
他当即一惊,整个人瞬间从瘫在椅子上的姿势蹦了起来,同黑色的小羊羔一道,将满是愕然的视线,投向了直到刚才都无人的街道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