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 谁杀死了知更鸟（二）缘由（上）
神明最后丢给了奈尔一只通体毛色发黑的小羊羔。
奈尔抱着怀中那只被丢下来的、眼睛都没怎么睁开的小羊崽子，一脸懵逼：“为什么给我？”
从虚空中伸出的泛着莹润白光的手随意地上下挥舞了几下，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不要打扰”“自己去想”，随后便缩了回去，耳畔再次响起了神明那断断续续的歌声。
轻缓，而又暗含一丝的愁绪。
就像是暴雨来临之前集聚的细碎云团那般。
于是他只能低下脑袋，与怀中那偷偷睁开了一只金色眼眸的小家伙对视，半晌，才想起来感叹：“你咋还是黑色的。”
那羊羔气得背过脸去，拿头顶还未长成的嫩角戳他的手心。
“我得去休息了。”那只黑色的小羊羔用脑袋的软毛拱了下青年的腰侧的软肉，顺便偷偷拿角往他心窝子里撞了两下，就像是撒娇那样，因为羊角还没张开，倒也不怎么疼，“这蜕变的消耗比我想象的还大，估计得过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了。”
奈尔点点头。
歪着脑袋，金色的眼瞳望了过来，眨巴眨巴的，像是想说些什么。
“虽然很想说抱歉，不过……你快死了。”
它最后这样说道，然后也没等对方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便是站起身来，四蹄踏动，往前轻轻低头一冲，便是团成了一个散发着莹润光泽，却是有着黑核的光点，闪烁了两下，没了更多的声息，就像是睡着了那般。
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奈尔不禁咂舌：“这家伙，好好地怎么尽咒人呢！难怪一直有人说女巫是不好相与的……”
他摇了摇头，原本略有舒展的眉宇渐渐皱起，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化了某种无法被描述的苦意，尽数藏进了黑暗中。
而后便是一阵烦闷压抑的咳嗽声。
唯独那只被黑猫扑棱过的小虫依旧团着身子，无知无觉地，像是全然未能察觉到那一直拿自己当球滚的家伙已然陷入了美好的酣眠，仍旧不断变换着自身所散发的光芒，在这黑暗的深处点亮了一片小小的空间。
……
拉希米亚这个小镇的事情，说麻烦也麻烦，说不麻烦也不麻烦。
在寻找到了“半夜偷入藏品室”的事情，确实与奈尔无关的相关证据之后，即便是艾什顿本着“这并非是最后的结论”“或许这只是他脱身的后路”的各种原则与接口，像将奈尔再多留下几日，但在事主亚曼·洛伊德先生的强烈请求，以及自己手下的连环劝说下，他不得不败下阵来，同意将青年从禁闭室内放出去。
于是，满脸懊恼的中年男子只能黑着一张脸，眼睁睁地看着正欢天喜地地奔进探案局后院的克罗，以及专注着吃着完全违反了季节的水果刨冰的塞拉斯一起，将某个被他认定为“前”嫌疑人的银发青年，从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接了出去。
“别再让我撞见了。”
背过身望向窗外美好的风光，蒙头抽着烟斗的中年男子，在银发青年经过身边的时候，状似随意地说道。
“感谢您的款待，艾什顿阁下。”奈尔回以营业式地微笑，欠身微微行礼，“至少每天的吃食还不算太糟。”
中年男子切了一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远。
“他还真是臭屁。”对此，克罗不屑地撇了撇嘴，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收敛。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而后沿着走廊快速远去，拐了几个弯后就再也听不见脚步声。
奈尔笑了一声，看向对方：“你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听到这话，本就没个正形的克罗更是乐得咧开了嘴角，露出了白花花的牙花：“嘿呀！兄弟，我的好兄弟啊！我和你说啊，托你的福，我这次来和洛伊德先生的生意全过了！你这紧闭室可真没白待啊！”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奈尔浑身一阵恶寒，赶忙将对付搁在自己肩上的臂膀摔下，斜着眼瞅他，“你是也想进去呆两天试试？”
“我错了！对不起！是口误！”
克罗从善如流。
奈尔斜瞟了他几眼，收回了视线，而后又像是有些随意地问道：“那之前那件事情，现在有查出来结果了吗？”
老油条子吭哧了两下，使劲挠了几下后脑，垂下没回答。
看来是被谈成单子的巨大快乐冲击地人傻了。
奈尔摇头。
倒是一旁专注与手头甜品奋战的塞拉斯抬起了黑纱下的那张清秀的脸庞，看向了大门处，睫毛微微颤动。
在走廊的尽头，探案局的大门此时正打开着，显露出一名有着深棕色短发，高瘦的颧骨和碧色眼瞳的中年人，以及跟在他身边，穿着修身执事服的年轻身影。
奈尔若有所思。
……
香榭圆21号。
奢华暗藏的偏厅内，此时已经被升腾的暖意所笼罩。
无论是蒸腾而起的暖意，还是手中捧着的温暖的茶水，抑或是鼻端弥漫的淡雅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使得身处于其中的人们由内而外地感到放松，甚至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些许慵懒的倦意，将要在着冬日午后的暖意中沉沉睡去。
谢过一旁随侍的女仆递来的红茶，轻轻抿上一口，就可以察觉到那醇厚微甜的味道。这并非那些劣质的茶叶过于腻味干涩的甜意，反而异常的鲜嫩，十分顺滑地从喉中滑下后，仅在齿间残留下淡淡的清香。应是由极好的红茶冲泡而成的。
坐在对面扶手椅上的亚曼·洛伊德脸上也是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状似无意地介绍道：“这是我秋末时分去往王都的时候，一位相熟的朋友赠送于我的。据他所说，这茶叶是他家庄园的产出，是一种即便在王城也是少有存量的极品。于是便想着，拿来让大家都尝尝。”
银发的青年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谢意与赞赏，而后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友人的消失。
“塞拉斯呢？”奈尔侧头看向克罗。
这位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画家与收藏品爱好者，此时洁白的衣领正敞开着，领结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正认真地欣赏着这小型偏厅内的各类装饰与浮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只是偏了下嘴，随意地回答道：“塞拉斯刚才说肚子疼，跑去盥洗室了。”
奈尔默然。
也是，这种日子吃了这么多的冷食，就算是铁打的胃也迟早遭不住。
于是，他便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的洛伊德身上，向他轻轻点头。
偏厅内的几个仆人微微欠身，有序地离开了这里，关上了有着良好隔音的大门，而后在奈尔的感应中，沿着走廊远去。
一六三 谁杀死了知更鸟（三）缘由（下）
被淡淡的熏香环绕的偏厅内，此时正进行着小小的事后分析会议。
有着一头深棕发碧眸的中年富商，坐正了身子，搓了搓手，在对面两人的注视下，开始了讲述。
“有赖于艾什顿阁下最近几天的忙碌，我们目前已经找到了确切的证据，以及目标的嫌疑人。很遗憾，只能说是我自己识人不明，怪不到他人的身上，结果还不小连累了你们，真的是非常抱歉。”他这样开口说道，语气有些低落地向着对面坐着的两位青年的注视下，诚恳地道了歉。
银发的青年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他开口，神情淡定地做出安慰道：“您大可不必这样，洛伊德先生。这并非是您的错误，想必您也只是被蒙蔽着的受害者之一罢了。况且我们也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请不必太过往心里去。”
坐在一旁的另一位看起来颇有几分不修边幅意味的男子，此时同样也是坐正了身子，满脸认真地做出了劝解与安慰。
“感谢你们的理解。”名为亚曼·洛伊德的中年人轻轻点头，继而看向那名银发的青年，“奈尔，想必，你也已经猜到是谁了吧？”
“是您的管家先生吧？”
银发的青年微微勾起嘴角。明明是询问的语句，却是以陈述的语气说出的，就像是从仅仅窥见些许暴露出来的枝叶间，便早早地看透了事件的整体脉络一般。
“是的，确实如你所说的。”洛伊德再次点头道，“确实是我的管家，柴可利。”
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温热的红茶，目光迷蒙地看向了遥远的远处，露出了些许沉思之色，许久，才开口接着说道：“柴可利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担任我们家的管家。他是一位很好的长辈，说话风趣幽默，为人也很平和，而且还很照顾我，时常给我送点我父母不允许的小零食吃。
“那时候，我的家族还只是一个北部地区地方上的小贵族，手底下也没几号人，不过好在过得也还算不错，多少也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但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加莱遭遇了难得一见的大降雪，又恰逢王城周边的那些小城市开始发展，我的父母再三权衡下，决定以贵族的头衔和封地换取一笔资金，前往王城附近寻个更好的出路。
“幸运的是，他们确实找到了，并没有同那些同样想要去抢占机遇的家伙们一样，被溺死在高涨的潮水中。我们拥有了许多家零售的产业、加工的工厂，甚至还成为了几座不太有名的法师塔在王国的产品销售代表人。他们重新买回了原本属于我们家族的封地，除了不再拥有贵族的头衔与荣誉外，基本上与从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换，甚至可以说，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
“而这些，柴可利先生他一直看在眼里，除了娶了一名比他小几岁的妻子，并且生了两个孩子以外，甚至没有表露出半点其他的欲念，就连我的父母想要给予他的那部分资产都是果断拒绝了。”
他长叹了口气，靠在了扶手椅柔软的靠背上，闭上双眼，伸手轻轻揉动两侧的太阳穴。
“那么，是发生了什么足以影响他的大事吗？”长久的沉默之后，坐在一旁并不安定的克罗挠了挠自己满头的乱发，左右看了自己身边的两人一眼，忍耐不住地提出了询问。
亚曼·洛伊德点头，露出了几分沉重的神情：“或许是五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候，他的大儿子刚刚结束了在学院内的深造，准备搭上通往回家之路的列车。但是，在追赶列车的途中，他不慎撞入了某个地下团体的交易现场，最后在逃走失败的情况下，被残忍地杀害了。”
“五年前……？”克罗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后惊觉，“坎贝尔堡的黑火事件？”
“是的，就是‘坎贝尔堡的黑火事件’。”洛伊德看向偏厅大门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愧疚，“即便是最后成功地破获了这起事件，阻止了那伙地下团体利用粗制的黑火制造大范围伤害与混乱，但，柴可利的儿子却是永远地都回不来了。”
“我那时候沉迷着各类收藏品，还有大师的真迹。”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就譬如你们在展馆内看到的那些，其中一楼内摆放的多是我早年收藏来的物品，还有那面大钟。”他看向奈尔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稍显轻松的神色，“那些事物的特征十分明显，而且对方的开价也都十分地便宜。所以你们也看到了，我搜集了一大堆。”
“但，那些事物越往后，便也是越难集齐，重复的，假冒的，甚至某一部分藏品本身就可能会带有一定的危险性，就比如我的那位倒霉朋友所遇见的那本书。”他摇头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因为烦恼寻找不到称心意的藏品而将自己闷在屋子里，而柴可利那时候来找到我，说是他寻到了某样肯定会让我感兴趣的事物，就是那间‘梦想成真室’。
“某天夜里，我跟着他去看了，确实如此，依照卖家的要求，我付出了五颗产出自海精灵的月光珍珠，将其买了下来。”
“月光珍珠！”
克罗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失了应尽的礼数：“那珍珠我记得是有市无价的至宝，一年最多也只能产出二十颗不到！需求的人听说甚至可以排到世界末日！”
“是的，不过我也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渠道才能采购到的，而且也是因为品质有些许瑕疵，所以它们的主人才会那么容易脱手给我。”
“那么，为什么柴可利会想要‘梦想成真室’呢？”奈尔微微皱眉，“他应当知晓，这世上并没有可以使人由死复生的术式，就连禁咒中也并不存在。
“而且，你们购入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已经有好多年了吧？为什么会现在需要它，而不是过去的某一个时刻？
“以及，他是否会与小镇后山那个突然出现的洞窟有所关联？”
洛伊德迟疑了一秒，继而还是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你们可以就具体的细节详细询问艾什顿阁下。但，无论好坏，你们不必将详细的结果告诉于我。
“我希望，在我的记忆里，柴可利先生他依旧是我那位可爱可敬的管家，他只是被人威胁了，从而不得不犯下错误，并非是出于己愿。”
“或许吧。”奈尔不置可否。
就比如说，将某些残留的事物指向奈尔，这并非是柴可利这个普通人可以做到的范畴，而自己盗走由自己保管的账簿本身，可以说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同样也会由于其在这件事情中的作为与占据的地位不同，从而有着不同的意义。
然而，柴可利究竟是事件的召集者，还是只是遭到威胁的普通人，由于其已然不在他们的面前，那些疑问的答案，便也只能等待着探案局那边进行相关审问后，才能得出相应的结果了，但仔细想来，这也并非是奈尔他们所需要关心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知道，事情解决了，疑犯被捉住了，并非己方的人，这三点就可以了。
事情已经可以说是圆满解决了，剩下的，就是享受这难得悠闲的时光。
“塞拉斯怎么还没回来。”
克罗叉起一块削成小兔子模样的苹果放入口中咀嚼，扭头看了眼已经划过三个刻度的座钟，一边有些疑惑地嘟囔着。
而奈尔则看向了房门的位置：“说起来，您的那位新管家莫不是……”
“啊，您发现了吗？确实是柴可利他的小儿子。”洛伊德爽快地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是个正直的人，除了还有些青涩以外，几乎是和曾经的柴可利一样。”
他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一声巨响从外界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轰——！”
炽烈雷鸣般的巨响传来，而后便是极为强烈的震撼感顺着地表传来。
震动感久久不能停歇，所有人顺着震感传来的方向愕然地扭头看向窗外，却只能看见一片翻腾滚动的灰色尘埃。
一六四 紧急避难（上）
剧烈的震动在极近的地方接连不断地传来。
屋舍摇动着，时不时能听见摆放在高处的事物摔落在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震动传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缩进支起的小桌下方的克罗，从遮挡的间隙内向外窥视着，惊疑不定地发出询问。
“发生了什么！？”亚曼·洛伊德同样大声地询问道。
此时，一个转身靠到窗边的奈尔正借助着背后的梁柱，准备向外张望，就听见偏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的声音：“洛伊德先生！小镇内出现了可能涉及黄金阶层的战斗！我们需要尽快转移到地下避难所集中！”
来人是一名穿着制式盔甲、手持制式武器的卫兵，按他对洛伊德的称呼，或许是正是保卫拉希米亚小镇的卫兵队成员之一。
“居然是黄金！那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反应最大莫过于克罗。他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眨眼便蹦到了门口，贴着门柱躲在了那名卫兵的附近。
奈尔扭头小心地从窗口向外张望。
由于此处的偏厅刚好位于洛伊德这座宅邸的最边角处，透过带有淡淡黄色的玻璃，远处正在激斗的战场刚好可以被看见烟尘四起的一角。耀白的剑光与明显的魔法灵光时不时地突破了烟尘的封锁，在奈尔的眼底留下闪烁的切面与光点，而后在碰撞爆发后激起更加剧烈的扬尘与术式污染，将场面搅合得一团混乱，受灾的面积也逐步扩大。
稍作估算便可得知，战斗的中心距离香榭圆21号并不是十分遥远，甚至相比起整个小镇整体的占地面积，可以说是十分得近。幸运且不幸运的是，好在此时这片多居住着那些权贵的大型宅邸区域，此时由于并非是社交季也非周末的休假时间，除了少数几人以外，并没有多少人会选择留守在王城外的宅邸内，并且每一栋之间也相隔着可以说是十分遥远的距离，远方的战斗就算再怎么剧烈，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多少无辜的人遭到波及。
——甚至可以说，只要这些驻守在宅邸内的人们，愿意不带上任何可以拖累自己的事物弃之离去，躲藏到统一的地下避难所中，除了事后需要花上一笔修缮的费用外，几乎可以说是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亚曼·洛伊德在听到卫兵的呼喊后，仅仅是沉思了几秒便是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我们走！”他随后向着走廊上大声吼道，“柴克！记得叫上还在屋内的各位！东西就别拿了，坏了什么直接事后找我列单子！”
“好！”
年轻的嗓音传来，而后是匆忙远去的脚步声。
得到了答复，洛伊德向着一旁脸色虽然焦急，但已然好上不少的卫兵轻轻点头，而后看了一眼克罗与奈尔，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两位，很抱歉出了这种事情，但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我们还是快些随这位可敬的卫士一起，去往避难室避难吧。”
“我是没什么意见。”奈尔也是点头，他十分清楚现在面对的紧急情况，同样是快步走向门外的长廊，“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避难室想必是在位于香榭圆中心地下的位置吧？”
这是他昨天下午被关在探案局的禁闭室内，派小羊羔们偷跑出去时，得知的消息之一。
虽然说少有人会在和平的时期讨论类似的问题，但简单的探测地形活动却是难不倒本就不属于物质范畴的小羊羔们。这群浑身软毛泛着柔和白光的小家伙们，在自主行动的时候只需要将构成自己身体的那部分神眷力的密度，调整得尽可能地稀薄，就可以同时做到隐藏自己的身形，以及穿透物质，这两种在不知者眼中极其诡异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暗中偷家、脸探草丛的必备好技能。
而根据它们的探查与回报，这座除了聚集有一部分小型权贵与大商人外，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镇地下，修建有不少于六个大型的地下避难所：三个集中在聚集有这些贵族与富商的地下，看痕迹是新建的，显得十分宽敞整洁，另外的三个则修建在其余镇民住地的周围，肮脏、陈旧，且狭隘。
就算是经常有打扫，且做过一定的修缮与加固，并互相联通，却也改变不了那三个旧式避难所本身的面貌，最多也只是使他人进入的时候，从只能弯下腰背步入，转变为可以直着走不怎么碰头而已，最基础的问题仍旧没怎么解决。
而距离洛伊德住处最近的避难所，就位于香榭圆这一片住宅区中心附近的地下。
“是的。”正在赶路的洛伊德回了一句，随即像是猜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是……？”
此时的一行四人，由洛伊德这位主人带队，卫兵在一旁提供保护，还有身后零零散散聚集过来的女仆们一起，快步向着通往地窖的方向行去。
根据路上奈尔两人从洛伊德那听到的讲解得知，想要从这栋住宅前往地下避难所最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从地窖处走。根据最初的设计图，在地窖的深处有一扇被一把特殊的钥匙锁住的机关门，而这扇门的钥匙只会交由洛伊德或是他的女仆长掌管。进入这扇门后，走过一段廊道，再过一扇完全不同的机关门，就是通向最近的避难所的通道。
“……希望我没猜对。”
奈尔迟疑着点了点头，右手虚握成拳抵在下颚处，四指指节轻触双唇，左手支撑着右手手肘，喃喃着回答道。
听到这番对话，一时间内，偌大的地窖内只余下越发焦急的脚步声，除此之外的，便是支撑着整座住宅的钢骨，在剧烈的战斗余波下，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难听的吱呀声。
根据他刚才短暂的观察……
好像、也许、大概……
他们通向避难所的通道，刚好就处在那处正在激斗的战场正下方！
希望只是我算错了。
奈尔如此想道，将注意力转向他刚刚偷偷放出去的那只小羊羔身上。
一六五 紧急避难（下）
根据某个坑爹的定律，所有你不希望、且只有极小概率成真的事情，往往都会在最后成为既定的事实。
就比如说，奈尔一行人在亚曼·洛伊德与卫兵的带领下，前往地下避难所的时候，恰好在最后一扇门前十米处的通道拐角前发现，这扇大门已然是被塌落的砖瓦所封锁。
按理来说，作为专用的，并且是依照足以正面抵抗超凡战争所产生的冲击作为标准，从而建立起来的地下避难设施，本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所谓的余波给破坏。
然而，且不提避难及其通道本身是否常有专人进行维护保养，此次不仅仅是在本就相对脆弱的通道位置遭到了连续的正面冲击，更是遭到了相较于其最初的设计来说，强度过高的烈性攻击，长久之下，崩溃是会必然发生的可能之一。
“但这样就麻烦了。”洛伊德喃喃了一句，转而望向一旁的卫兵，“你知道这边有什么别的通道吗？”
卫兵愣了一瞬，赶忙点头：“队长派我来的时候有告诉过我，在第三个拐角处的墙上有一处机关，可以在打开后进入一条不常用的通道，从那边前往避难所。”
他说着，折返回原路，在拐过一个拐角后，于墙面上摸索了起来。
身后跟随着前来的女仆们有些不安地窃窃私语着，相比于之前偶有震动传来的情况，此时上方的动静传来的更加得平凡且剧烈，好似一人独处于屋内而隔墙有人正在用大锤猛力捶打所能感受到的那般，使人不禁在疑惑之余，感受到强烈的恐惧感。
位于地底深处的通道并非是全然的黑暗的。
在对于通道内的空气安全进行过简单的检测后，奈尔在亚曼·洛伊德的示意下，顺手便将一路上位于通道墙壁高处的烛台一一点燃，虽然在上方传来的震颤影响之下，时不时会发生剧烈的震动，但至少不是全然的黑暗，多少可以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拥有了少许的安慰。
不过，这也使得其中的问题变得越发突显。
无论是随着震颤的发生，时不时落下些许碎块的洞顶，还是因为久疏修缮，遍布裂纹的高精度砖墙，抑或是墙角的阴暗处突然钻过的些许虫鼠……有几名胆子较小的女仆此时已然和与自己相熟的姐妹抱在了一处瑟瑟发抖，而克罗也像是一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搓着手不断地来回踱步，喃喃着某些骇人的低语。
“麻烦你歇息一下。”
被吵到烦闷的奈尔不得不给克罗强制上了个机械化心智，总算是避免了自己被对方烦死的可能。
舒了口气，奈尔趁着这个终于安静下来的空挡，通过放出去小羔羊躲藏在远处的视线，注视向激斗中心的战场。
十分钟前，正当一行人进入地下通道的时候，战斗中心的两人对拼了一击，而后便是破开扬尘，分别退至一边，稍作歇息。
退至远方的那人悬浮在高空处，虽然身材样貌被穿着的大兜帽黑袍所尽数遮掩，外衣上也没有多少可以标明其身份的徽记，但是单周身闪烁着极其浓密的术式灵光，以及穿着的袍子样式便可以轻松地辨认出，其是一名最纯正不过的法师，并且还是精通于火风两系的黄金大法师。
外加，配合着他身上那些一看就知道固定有极其强力术式的装备辅助，其破坏力简直可以用人间大炮来形容，并且还是只要灵性充足，就可以一直连发的那种。
而退至香榭圆21号附近的，则是一名身着眼熟黑裙的女性，只不过与相熟的那件比起来，裙摆处有着多处烧焦与切割的痕迹，无数的裸露在外的丝线与碎布在卷动的气流中飞舞着，却带着倔强地不愿分离。
她的身形笔直，长发飘舞在半空中，如同飘扬的旌旗，幻觉般地猎猎作响。她稳稳地立在大地之上，手中只是持着半支折下的树枝，却是仍旧骄傲地仰着下巴，双目冷静地直视着远方的来袭者。
此时此刻，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已然是遍布了无数深刻的剑痕与焦黑的轰击圈。碎裂的白瓷之下，破碎的地面上，建设时就刻入的防御法阵与修复法阵正闪动着灵光，努力想要保护并回归自身的完整。
但这种静默地对峙持续了仅仅不到一刻，下一瞬，随着那名未知的黄金大法师向着自己的对手遥遥抬起空悬的手臂，于他身侧早已凝聚完毕的术式之中，硕大的浓缩火球便是瞬间激射而出，在难以被窥视的风的加持下，变得更不稳定且充满攻击性。
但那立于地表的黑裙女性并不畏惧。她只是微微伏下身子，捏住细枝的一手略向后撤，另一手横于胸前，稍加蓄力，便是迈步向前冲去。
飞来的火球的轨迹随之变动，更加充满不定性地追随着黑裙女性的身影。
它们遵循着自己的施术人的号令，划着难以明辨的轨迹，依循着某种次序向着黑裙女性的身周接近。
但这并没有给黑裙的女性造成多大的困扰。
她只是略微抖动捏住细枝的手腕，浓缩到极致的火球便从中劈为切口光滑的两半，而后犹如坠落的星辰般，化作四散的焰火，散落在地表，却是连其本身的伤害，在被劈断的瞬间，也是完全地消失了。
她的右脚猛然发力，瞬间便是拔高了几个身位，于几秒后的地表留下一个层叠圆环组成的深坑的同时，瞬息间欺近了慌乱中想要飞至高出的黑袍法师。
她捏住细枝的手由下而上挑起，划出了一道轻巧的弧线，可若是因此轻视的话，便会直面其中蕴含的锐利，而后被一刀两断。
而身为黄金的黑袍法师既然能够成功地晋升，必然是不会犯上如此低等的错误，只见他面上的慌乱之色已是褪去，于骤然升起的术式屏障后，双手成爪交击，使得身周便在灵性的催动下，于半空中显化出两只半透明的爪子向着中心合拢。显然，刚才的那丝慌乱，正是他诱敌深入的计策！
但那黑裙女性的面色仍旧是冷冷的，也不见有什么变招，只是指尖运力，向上挑起。
刺耳的杂音在两者相击的位置骤然爆发，却又于一瞬间抵消泯灭，绽开刺木的灵光。
两人身下的地表就像是被揉皱的纸张，又犹如狂风下的海面，在相击的气浪的压迫下，一圈圈巨大的凹陷不断形成，而后又被新的一圈所代替。
他们的身形在不同的地方转换着，犹如跳着一曲最危险的贴身舞蹈，每次于不同地点的短暂停留，都会给附近的建筑造成巨大的伤害。
谁能没能分出一个具体的上下。
等到两人都再次退开的时候，他们的衣袍相较于之前变得更加残破，嘴角也挂上了些许可疑的红色。
“对了，塞拉斯在这里吗？”
维持在冷静状态中的克罗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探头在人群中张望着。
“……”
奈尔沉默地看了眼地面的方向，向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一六六 另一条通道
暂且不提地面之上还在持续进行的黄金阶战斗。
地下正寻找着能够前往避难所通路的一行人，此时又发现了些许异常的事物。
与之前一行人所行过的通道不同，当卫兵在燃起的烛火的辅助下，于拐角附近的墙面之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机关，并且将之搬动之后，所有人就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脚底所踩着的地面上，传来一连串密集的细微颤动之感，就像是附近有着什么规模极大的机械，被人为地启动了一般。
站在卫兵身后不远处的几名年轻的小女仆，此时正一脸不安地四处环视着。其中的一人大抵是过于地害怕，向后挪动着脚步，后背渐渐抵靠在了墙面之上，却不知道是刚好触动了什么，惊叫一声，整个人便是猛地向后倒去。
附近的几名小女仆注意到这边发生的意外，惊得纷纷长大了嘴，双手下意识地上移，像是想要呼喊出声。
但还没等她们真的将呼救的惊叫从喉咙处吐出，就见两道人影齐齐踏上一步，飞快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拽住了对方伸出的手腕，而后用手与肩抵住两侧的墙壁，踩在地砖上的双腿发力，奋力将其捞了上来。
那小女仆连声称谢，随后便有些惊疑不定地向后望去，皆是看见了那在晃动的烛光照耀下，闪烁着森冷寒芒的密集尖刺。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摸向身后，这才发现身后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然是被汗水所濡湿，双膝一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蹲在地上就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的奈尔，不禁又一次感到头疼地按动起一侧的太阳穴，将问题抛向愕然转过头来的卫兵：“为什么通道内还会有这种陷阱类的装置？”
卫兵同样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地底恶意侵入宅邸吧？”亚曼·洛伊德如此做出猜测，“毕竟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地底都是一个人的盲区，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银发的青年耸了耸肩，姑且默认了这一解释：“不过我不会固土术或者别的塑性类的法术，大家最好还是离这片区域远点。”
见附近的众人纷纷散开，奈尔点了点头，便是也要转身去围观另一边启动机关的进度，余光扫过，却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不退反进，持着招来的烛火向着被打开的机关内窥视。
森冷密集的钢铁尖刺之上，缠绕有一小段泛着璀璨之色的金发。
并且，按照质地与成色来推断，或许，其被斩断残留于此的时间，并不会超过一周以上！
青年思考了一会，蹲下身，以指腹轻轻触碰地上残留的些许土渣，而后穿透周围篆刻的各式阵法之间，从其中发现了微小的、与周围有着细微差别的，且即将消散的灵性波动。
他在周围几人的惊呼声中，小心地探头向着针刺陷阱内部窥视，不出意外地在靠近门口附近的墙面上，发现了些许遭到轰击的痕迹。只不过这些痕迹都极其地细小，似乎只是试探性地在这面墙面上寻找着离开的痕迹，不仔细观察也就被忽视掉了。
“洛伊德先生，您认识的人中，有什么人是有着璨金色的发色的吗？”奈尔想了想，姑且还是询问了一句，而后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隔壁园27号的谢尔曼先生的小儿子是。”终于将机关依照被告知的操作方法成功启动的卫兵回过头来，咧着嘴笑着说道，“我的朋友们有一次在镇内巡查的时候恰好见过他，都表示他的头发像是黄金一样璀璨。
“不过，这孩子的身体积弱多年，几乎是常年都处于生病的状态，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躲着。”
“不是超凡者？”
“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卫兵摊手道，“他的父亲为此也十分苦恼，甚至试图花上一笔大价钱将他送进那些学堂或是协会，不过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孩子，甚至连一向要求最为宽松的炼金协会都拒绝了。”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的机关在发出了几声响动之后，墙上的砖块便是向着两侧分开，露出了只容一人正面通行，或是两人并肩行走的，盘旋向下的幽深通道。
没有灯火的照明，只有一颗颗镶嵌在通道顶部的白色水晶在机关打开之后，一路向下缓缓亮起，照亮了向下的阶梯，仿佛是在欢迎奈尔他们进入其中。
一切都在无声中显得有些诡异，而后他们又一次感受到了从头顶处传来的强烈震动感。
一个清晰的凹陷出现在了通道的顶部，无数的碎裂的砖瓦碎块开始向着身处其中的一行人砸下。
在奈尔放出去的小羊羔的视野内，香榭圆的中心处，此时已然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就连篆刻其中的修复法阵，都已然开始冒出了些许的电弧状的灵光，显然是处于行将崩溃的边缘。
几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卫兵虽然感到畏惧，但还是又一次自告奋勇地走在了最前方。
“……我总觉得有些发怵。”克罗看着那被白色的水晶映亮的通道，又一次开始了喃喃的低语。
然后他被奈尔第二个踢进了通道，连跑几步才刹住车，差一点就撞上走在最前方那位勇敢的卫兵。
“总比被坍塌的洞顶砸死好。
“而且，你进去就不会发怵了。”
奈尔耸肩，也再没多说什么，同身后跟上来的亚曼·洛伊德一道，也是向下走去。
身后的有几位较为胆小的女仆还在犹豫，走出几步的洛伊德想了想，将身上携带着的机关钥匙抛给了门口站着的女仆长，认真地嘱咐道：“如果不想下来的话，就用这个从酒窖出去，然后尽可能地远离战斗的中心，等到一切安定下来了再回来。
“一切小心。”
上了点年岁的女仆长微微欠身，在越发剧烈的震动中，招呼起一众受惊的姑娘，快跑着向着原路返回。
几分钟后，通道的顶部在再次遭到猛烈的轰击后，瞬间垮塌了下来，堵死了步入下方的众人的后路。
没有明亮的阳光从穿透的垮塌处穿透照射进来，松散的泥土填补了垮塌的空间，将后路断送。
“还好没有强求她们也跟下来，不然此时的我一定会感到十分自责。”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的洛伊德如此自语道，随后他看向身后跟来的青年，眼中满是讶异，“我倒是没想到你也会愿意跟着我们走这条路，明明我们并不知道它会通向何处。”
“我的祖父曾经向您的祖上宣誓过，将会永远向洛伊德家族效忠，老爷。”青年恭声道。
“即便是你的父亲被我亲手送入地狱？”
“即便如此。”他将一手轻抚胸口，一手背于身后，恭敬地欠身道，“我也将宣誓向您效忠，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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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在摸给群里玩的骰子机器人（小声bb。
明天会补回来了（大概。
一六七 精灵的“预言诗”
顺着盘旋的走廊一路向下，越是深入地底，从头顶传来的震颤便越是微弱。
相比起来时的通道因为长久无人维护的脏乱与脆弱，新打开的这条通道明明应是更加的冷僻，但却连本应残留在台阶之上的尘埃也没有看到半分，甚至就连其中流动的空气也显得异常的清新，犹如此时正行走在雨后的森林中一般。
随着一行五人向着地下不断地深入，伴随着不断传来的机械运作的声音，以不断点亮延伸的水晶作为指引，前方的道路也在不断地向下延展着，显露出众多本应被埋藏于历史深处的细节。
“……这是，壁画？”
走在二位的克罗走走停停，双眼发亮地在通道两侧的砖石之上来回扫视着，全然没有了刚才下来之时，满是惊恐害怕的情绪。
他的双手之上，此时正托着一不知原先藏于何处的大块铁黑色物体，时不时将其向外那面上的透明镜片对准了那些砖石，而后按动上方的一个小型按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据他的介绍，这好像是炼金协会近些时日出产的新品种商品，目前还处于试用阶段，只交给了一小部分值得信赖的、有着长期合作协约的贵客使用，也不知道这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家伙，到底是从哪条渠道搞到的。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随口忽悠来的。
不过，不得不说，克罗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只要一放开，任由他忽悠起人来，那却是一套接着一套都不带重的。
就比如说，奈尔曾和塞拉斯一起，亲眼见到过他忽悠街边售卖小食的一位店主。也就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不单是用餐费用全免，甚至对方还想着把他拐回家去介绍给自家姑娘。最后还是借口与他人有约在先，这才勉强算是逃掉的。
“这确实是壁画，并且还是那些长耳朵的。”
亚罗·洛伊德附和了他的询问，同时也指出了自己从其中观察到的细节。
他伸手轻轻触摸着那些砖石的缝隙，以及刻画的凹陷之处，微微皱眉：“不过，近几十年来，已经很少有看见那些长耳朵在城市内出没了，这些壁画……或许不是最近的这一百多年留下的。”
说来也奇怪，这些砖石明明在被观察的时候，能够轻易察觉到其所度过的岁月是何等的漫长，但却并未因此留下半点损毁或者被破坏的痕迹。就连那些涂抹于凹槽内的颜料，也仍旧带有些许其作为原料本身所拥有的清馨香味。若是用手触摸的话，甚至可以感受到还未完全凝固的色彩被触摸时，那种润滑且稍显粘连的触感。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他们前方留下了这些图画后，并且提起得知了他们的到来，而后淡定地收拾了材料，就此离开了一般。
洛伊德思考了一会，微微向后侧首：“柴可，我记得你在学堂的时候，是兼修历史的吧？谈谈你的看法？”
在他身后，穿着礼服的青年闻言，伸手推了一下自己面上的镜架，眯着眼审视着那些刻画有无数图案的砖块，翻找起过往的记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应当是曾经在课堂之上，老师着重强调过的，属于精灵的‘预言诗’。”
“当然，这并非全然是‘预言’，其中包含了很多，有对过往的记载，也有被宣称为‘世界终末’的可能。”
他指向来时的方向：“那处的壁画，上面描绘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从某个地方坠落，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最后从果实中，落下一个小小的人形，成长并且创建了天地万物。其记载的，便是名为‘最初之子’的诞生。”
“早年就已经消失的，精灵教义中的那位，‘最初之子’？”
克罗看上去十分想要参与位于后方的学术讨论，不过碍于通道内部即便是相比起来时的路已经宽敞上了许多，但对于两人并肩来说仍旧有些狭窄，本就身材宽大的克罗因而没能顺利地与奈尔调换位置，只能心有不甘地从奈尔肩上向后探头询问。
“就是那位。”
奈尔说着，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强迫他转过身子：“麻烦你好好走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踢下去了。”
克罗低声抱怨了一句，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打不过对方，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子，又一次将注意力移到身边的壁画上，并且悄悄竖起耳朵。
柴可大约也是将目光投向了众人的身侧：“这一段描述的，据说是曾经的和平年代。
“那时的世界上，据说没有任何的极端气候，一年四季都是温和的，微风轻柔舒缓。天上偶尔会落下些许的雨水，便是作物最佳的营养剂。那河里流淌的是奶与蜜，野外的产物全都是可以被随意食用的。云朵是松软的糖，大地上都是肥沃的良田，就连火山喷出的也是有利于发展的肥料与原料。
“所有的种族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巨龙翱翔于高天之上，生活充满喜乐，甚至有着比起现今来说更大的版图。
“他们触摸到了天际，前往了无尽的远端，探索至了深海，抵达了难以想象的深处……制造了许多现今已然无法复刻的奇迹。”
白色水晶的光芒不断向前点亮，从队尾传来的讲述也在继续，向着安静聆听的几人，传递着来自久远之前的讯息。
所有的人不禁有些意动。
“然后呢？”见身后的叙述停了下来，克罗急切地询问道。
“之后就是所谓的‘末日预言’了。”青年斟酌了一下语言，“‘来自远方的火焰坠落了下来，而后是狂风与骤雨。所有的生物都开始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却不知这正是自行走向死亡。坚守的人解开了纤绳，懦弱者走向灭亡。最后的最后，世间的一切尽数归于黑暗，只有孤帆向着远方航行。’
“大概就是这样……”
柴可推了一下眼镜，突然注意到光线的变化，转而看向走廊的尽头：“我们好像到了。”
一六八 地下遗址
“不过，这些都只是假设，只是存在于遥远先民脑中的臆想，并非是真正的‘预言’，不是吗？”
略显沉重的气氛中，银发的青年轻笑了一声，边走下最后一级石阶，边如此说道。
这并非是什么狂妄的发言，只是由一直以来的历史发展所推断得出的。
根据奈尔闲暇时曾经查阅到的些许资料，可以清楚地得知，那些有着长耳朵的族群，其信仰的并非是真正的神明，仅只是天地本身，且时常会因为些许的变动而产生偏移，并未有过集中。
并且，于这片土地之上的国度长久以来的历史也清楚地表明，即便是宣称为“精灵预言诗”的这些神秘的壁画，其准确性同样也是难以捉摸的。少许的时候或许会命中那么一两个，但也只是偶然的歪打正着罢了，并不具备真正的参考价值，最多也只是说是可以用来研究过去曾经存在于此处的族群可能存在的文化思想而已。
更何况，奈尔自身其实是有着真正的神明庇佑的。如果是涉及世界即将毁灭这等大事的话，自家的神明怎会让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立于危楼之畔，仅是看着，整个世界就此滑向深渊？
对于这一点，奈尔可以说是有着十足的信心。
不过，有一点也让他十分地惊讶。
按照柴可的说法，这处被机关所隐藏的通道，理应是由数百年前，甚至可能是更久之前的精灵们所建造的。但依照他对于两侧墙面的分析，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其上有着反应微弱的术式阵法作为保护的原因，但能使其上的刻痕与颜料于漫长的时光中保持其本身的新鲜度，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异常的事情。
就像是时间被什么强制性地隔绝在了颜料与刻痕的外侧，形成了一层薄薄坚固的膜，使其与外界相互隔绝，从而避免了腐朽。
“是的，正如客人您所说那样，当初我的老师也说了同样的话语。”年轻的管家推了下眼镜，回头看了眼身后光明渐渐黯淡的盘旋通道，又仰头看向身前的巨型建筑群，不禁有些赞叹，“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当初在书本上看到过的建筑群，会这样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其一直以来距离我所住的房间，都没有超过一百里的距离。”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是让我的老师知道了，他一定会高兴地发疯的。”
呈现在抵达地底的五人面前的，是连绵成片的石质建筑群落。虽然并非是那些传颂中，借由特殊的精灵作物自然生长起来的植物建筑，但几乎每栋单栋的石质建筑，都是由单独的石材雕琢而成的手法，还是使得众人不得不为之感叹。
而无论是铭刻于其中仍旧在运转的无数阵法，还是那到处可见的、有着异常美感的各类雕塑，无一不清晰地表明了他们主人的身份。
“这应该是古精灵语。”
身为著名收藏家的亚曼·洛伊德，仰头望向矗立在大型拱门前，这块有着精美雕花的巨大石碑，仔细辨认着上面雕刻的文字，继而皱起了眉头：“丹纳苏……？”
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解读：“太久远了，恐怕除了那些现在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长耳朵外，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看懂这些古精灵语了。”
“奥斯提诺城西边的奥法森林倒是住着一群森精灵。”奈尔接过了这个话题，“而且就我所知，他们最近已经和那边的法师塔的塔主谈好了合作的相关事宜，或许您之后可以就这个问题去找他们来看看。”
“或许。”
洛伊德矜持地轻轻颔首，表示自己之后会作为参考项目。
随手将已经向着建筑群迈开步子的克罗抓回，奈尔扫了一圈状态还不错的众人，又看了眼身后已然是封闭的通道：“那么，是要进去看看，还是就等在这里，等待上方的战斗结束后，有人找过来带我们出去？
“这处光是用双眼观测就可以知道，它与新建的那处避难所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的吧？”
无视了克罗表示“一定要进去看看”的发言，他将视线投向了一旁因为没有找到熟人接应而显得有些不安的卫兵，想要询问他的看法。
年轻的卫兵犹豫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进去看看？
“队长既然能够将这里告诉我的话，就说明这里并非只有这进来一途，必定也有出去的地方和方法，就是不知道具体会在哪里……兴许在这些建筑的内部也说不定……”
虽然也只是毫无底气的推测，但毕竟后路已断，而前方无数用作照明的白色水晶也像是感应到了来人般一一亮起，简单地商量了片刻，一行人达成了共识，决定先沿着这条延展到视野尽头的大道一路向前走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下的线索。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他们轻易地踏入了这片建筑群内。
宽敞的大道足以容纳几架大型的双排马车并排通行，甚至还留有富裕。大道两旁是一排排高大的繁茂的树木，时不时抖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隐藏在其后的建筑大门大多是敞开着的，少数则是掩住了门扉，内里的家具或是拉开，或是整齐地摆放在自己的原位上，仍旧残留有现活的生活气息。
唯一的问题或许在于，除了这些完全无视了阳光随意生长的树木，以及刚刚走入这片地下建筑群的五人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生命在此生活着，就连原本步入通道时见过的鼠虫，此时也是全然不见了踪影，只有轻微的空气带来的声音，以及来自自己的呼吸声，间或响起，不禁使人产生了某种孤独寂寥的感觉。
随着几人的前进，以五人为中心，越来越多的、用作照明的白色水晶在高高的长杆之上被点亮，向着宽阔的大道倾洒下自己的光辉。
远比正常人体型更大的城市直入这片开阔区域的洞顶，甚至还有小半嵌入了一旁的岩壁之内，却没有给人半分不和谐的感受，展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一六九 地下遗址（下）
尽管五人——或者说其中的三人——时不时地停下来，对于某些矗立在大道两旁的雕像或者建筑样式评头论足，但这条道也并非十分得长，也就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已然抵达了尽头。
来自地面之上的交战的动静，早在他们深入地底过半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被探知，若不是奈尔确认自己丢在地面之上的小羊羔此时仍旧处于战团的边缘，而那两位的争斗还在继续的话，或许他也会同另外四人那样，误认为上方战场发生的争斗已然结束了。
在这走过来的一路上，他们先是大致地确定了这片硕大的建筑群内部确实是一个可能存在的生物也没有，其次又根据某些细节，猜测这片区域居住的或许不仅仅只是精灵一个种族，或许还有着其他的各类不同的群落。譬如说，如今已然寻常的平凡之民、不知去向且身材高大的远古巨人、偶有发现遗留踪迹的巨龙……等等。
就如同那一副副被雕琢在下行通道两侧砖石之上的“精灵预言诗”上所描绘的那样，所有的种族无分彼此地居住在一起，互相友爱，生活充满了喜乐。
“他们离开得并不匆忙，或者说，都像是暂时离开一会，马上就会回去的样子。”
这是经由具体分析后得到的结果。
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最不可能发生，却又确实发生了的那种事实。
“所有的物品都好好地放在原位，值钱的物品——至少在我们看来算是值钱的事物，也都完好地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外来翻找留下的痕迹。”
“和之前看到过的那条通道一样，这座位于地底的大型建筑群落仍旧保持清洁，雕像没有损毁，各类机关的衔接处也没有脱落绣卡现象，各处雕琢的阵法也全都保存完好，虽然运转相比起正常情况来说稍显缓慢。
“不过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树木在未能直接得到阳光直射的情况下，也依旧保持着健康的状态？”
近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的搜查，除了越来越多的疑问，以及对于这座地下的建筑群目前所处的状态有了一定的了解，五人并没有搞懂更多的事情。
他们一路行到了大道的尽头，这处看起来像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中央广场，超过几百人合抱粗细的巨树扎根于此，枝蔓想着高处的穹顶不断延伸着，一直延伸到了比四周的建筑还要高的洞顶，在那里舒展开自己的枝冠。
尽管有一部分被欺进的岩壁包容在内，这也是棵不得不被人仰视的巨树了。
而在巨树的脚下，一条足有三尺深、两米宽的小河犹如护城河般环绕着巨树。它的一头指向了岩壁的深处，分叉为两条后又在巨树的另一头合拢，而后深入了地底。
透明的水流从白色的砖石砌成的水道中淌过，清晰地映照出了来人的倒影以及其下无数颗洁白的鹅软石。没有游鱼或是水生植物，仅仅只有一片清澈无害的水源。
“大家还是都先在这歇一会吧。”
洛伊德摇头道：“目前除了巨树脚下的那三尊雕像，还有那棵有些奇怪的巨树之外，别的地方我们都已经大致探索过了，并没有任何机关可能存在的迹象。
“这让我不得不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这处的遗址只能从外界开启，又或者，只有我们下来时走过的那条通道是可以通往外界的，而开门的机关就在那附近，只是我们错过了而已。”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这片遗址并没有出去的方式，不过这就无法解释为何原本居住在城中的人们会毫无迹象地消失，而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听说过有关于此的任何讯息。
“或许有什么是被我们忽视了。”
奈尔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跟随着众人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室外的长椅上坐下，而后下意识地将注意力移向巨树脚下的三尊雕像。
巨树脚下的三尊雕像，分别对应了一名张开双手的女性精灵，一名与现今的平凡之民差别不大的普通男性，以及一只趴伏在地收敛起双翼的巨龙。与之前在他处所见的差不多，这些巨大的雕像也全都是由一整块的巨石雕琢而成的，全身上下精细到了每一处的衣皱与细纹，就连细长的睫毛以及鳞片上的花纹也是那么的纤毫毕现。
若非没有真实的生命，这几近可以说是巧夺天工的奇迹造物。
而与其他的雕像有着细微不同的是，在这三尊雕像之前，有漂浮有一颗硕大明亮、流转着不定形光芒的水晶，且颜色与嵌入对应雕像的眼眸处所用的宝石一一对应，分别为金色的巨龙，银色的精灵，以及黑曜的人类。
而通过灵视便可以轻易地窥见，巨量的魔力被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法，以雕像为中继站，从这片城市的地底汇入雕像的底座，沿着其中暗藏的线路，而后储存于那明亮的水晶状物中，不定地盘旋着，搅动着四周的能量潮汐，发出了足以影响且覆盖这一处地界的，虚幻的风声。
似是对于投来的包含疑惑的视线有所察觉，奈尔总觉得，那三具雕像的眼眸似乎是向这边微微转动，投来了更多的关注，就连原本微合的巨龙双眼也大张了几分，看向了自己的方向，充满了对于外界来者的好奇与源于自身的高傲。
“不，应当是错觉。”
奈尔这么规劝着自己，强迫着自己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挪开，不再深究。
相比与奈尔这边一个不小心就发现了某些隐藏起来的事情，另一处的几人心中虽然稍有焦躁，但仍旧还保有一定的希望，此时正思考着要用什么来作为能够暂时填饱肚子的食物。
毕竟他们此时并不知道外界两位黄金之间的争斗是否已然结束，而就算是结束了，由于来时通道的关闭，己方也没有找到能够打开回到外界通道的机关，因而他们也无法全然自主地离开，只能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救援。由此看来，及时地寻找到一定的食物填饱肚子，对于保持体力，并等待救援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一七〇 休整，以及发现
不过说到食物的话，虽然这是一片看起来富有人气的建筑群，但在调查建筑内部的过程中，他们也并未找到任何可以作为食物的事物。
本应该承载着食物的圆盘与瓦罐尽是空荡荡的，就连缀于道路两旁树梢之上的几颗果实，其内里的肉质极薄涩口，种核也偏硬，同样无法被利用来果腹。
尽管奈尔随身确实有携带一些充饥类的食物，但那多是不易保存的零食甜点，因此也并未携带多少，而唯一的被包裹在布囊中的鹿肉……先不提这里的地面都是漂亮的硬砖石块，且行道树少有落叶，不像是能够燃火架锅，蒸煮食材的样子，光是想起那块鹿肉上曾经爬过一条足有人小指长度的蛆虫……
奈尔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敢再想下去。
所以说，这玩意一直随身带着做什么，单纯得算是他人给予的好意象征，因而不愿就这么简单地丢弃吗？更何况，这玩意就算是煮好了，他敢去吃吗？他会吗？其余的四人在知道详情后敢吗？
哦，抱歉，或许有一人敢。
有些头疼地瞥了一眼一旁不知从哪摸出一包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烤虫干的克罗，奈尔沉默了两秒，同其他人一道，挪到了稍远的角落。
同其他几人一起分了几块易食的糕点，稍作休整，一行人分为两队，分别向着来时的路与大道尽头行去。
相比起将希望压在一头从而白白地浪费了时间，多处投资或许可以找到些许之前没发现的线索。
于是按照分配好的组合，奈尔同走三步就回头一步的卫兵一起前往了这片地底遗址的中心，而克罗则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地同洛伊德及对方的新管家柴可一起，漫步走向了来时的方向。
所以说这真的很怪啊！
为什么三个明显更加精通历史、考古、神秘学的家伙，会相当干脆地选择返回原地，而让两个疏于此道的人前去探查呢？虽说他们三人都只是普通人这个理由十分站得住脚，却总归让奈尔感受到了一点点像是被卖了的违和感。
依照着分组，奈尔同那名年轻的小卫兵一起，向着环绕有河道的巨树脚下行去，因为休息的地点并不远，几分钟后，他们便回到了之前离开的原位。
河道中的水流就是普通的净水，由于从岩壁之内流过，经过了层层过滤与稀释，甚至可以说是比地上小镇居民从自己凿开的井内的水源还要好上许多的水质，稍作品尝就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甘甜，这倒是让两人有些大喜过往。
虽说其中并没有游鱼，但至少有了水源，再加上几人随身携带的一部分干粮，即便是会被困在此处一段时间，但至少不会那么容易饿死，更何况再过不久就应该有人会找下来。
想来也是，毕竟这周围的大片建筑群清楚地表明了，此处原本应当是有着不少于几万的人口居住。若非依靠此处的水源生存，而是另辟远路去他处觅水的话，又如何能够发展成为如此庞大的建筑群落？
唯一的疑问就在于，原本生存于此地的人们都去了何方，又或者说，是在什么情况下消失于此的，但这并非是此时奈尔需要去考虑的事情，姑且也就将其抛去了脑后。
忽视掉那种被注视的莫名感，两人顺着河道转了半圈，就发现了三架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桥，细却紧实的绳索从牢固的木板两端穿过，每一个之间都留下了一个打死的死结固定。这三座浮桥的两头，都栓在河道两端竖起的低矮的黑铁柱上，整体随着水流的冲击轻轻浮动，也不见桥面有被打湿半点。
虽说看起来十分得不靠谱，踩上去的体感也是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会被晃至水中那般，但至少并非是那种一踩上去就会垮塌的货色，就算是两人一路走到了头也没见那绳结绷断的定番出现，总得来说反倒是奈尔最初有些多心了。
越是接近，耳边所能够听见的来自灵界的虚幻风声便越是清晰，甚至隐隐有凝成了真实存在的风的趋势，带给了接近的两人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三尊硕大的雕像已然近在眼前。
相比起远观来看，近处观测更可以发现，这三尊雕像同散布在建筑群各处的那些小型的不同。
那些小型的，整体皆是呈现出淡淡的黄褐色，且表明略显粗糙，分布有一个个细小的点状凸起。虽然看起来十分精细，也都是描绘着不同的种族正在进行着不同的日常活动，或是交谈，或是弹琴，又或是与他人切磋。但不管怎么来说，那也只是普通的雕像而已，缺乏了一定的灵气，并非真实的造物。
而此处位于这颗巨树下的三尊，虽然巨大，但整体全无一丝接缝，质地剃头洁白，表明带有一定的莹润光泽，方法是因为被长久的灵力所贯通，从而具备了那一丝本不应该拥有的灵性，就连细节之处的勾画也极其自然，极尽极处，甚至能够窥见其中细微的毛孔以及鳞甲之上的花纹。
而尽管这三尊的上眼睑或是微垂或是稍开一缝，且镶嵌于其中作为眼眸的也只不过是大块的水晶状物，但不知怎么的，奈尔就是可以从其中感受到一定的并非恶意的注视感……或者说，好似常人的……好奇。
这应当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就算是他自认为在教会中的那段时间见惯了各类神奇的事情，这中情况对他来说也算是有点超纲了。
他试探着想要向自己的神明提问，不过听到了那回荡着脑内轻柔的歌声后，继而放弃了这种想法。每当这种事情，都表明神明在忙着某些事情，自己或许还是不要去随便打扰的好。
两人绕着那三座雕像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一个好似出口机关的装置，倒是在雕像的底座之上，发现了些许被涂抹掉的刻痕。
不过相比起他们在城中所见的一切，这片有些突兀的涂抹痕迹，多少显得有些匆忙，至少还给两人留下了不少的碎屑以及字句。
由于并不认识古精灵语，奈尔将之刻入脑海，决定等之后与洛伊德三人再次会合的时候，或是回到地面之后，再向有着相关方面知识的人做出询问。
“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了那名小卫兵有些惊喜的叫喊声。
“您快过来看看，我在树上发现了一个洞！”
一七一 树中洞屋
事情多少有了些许不一样的进展。
这个想法使得一直有些沉默的奈尔顿时感到精神一振，快走了几步后，便是来到了那个小卫兵的身后一步的位置，向前张望。
“先生！您看这个！”
小卫兵说着，拽着手上的枝蔓，侧身让开了一步，站到相邻的一根巨大的树根之上，面上带着一丝难掩的喜色。
越是走近，便越是感到这棵笔直矗立在被河道环绕的地面之上的巨树，究竟是有着多么高大。从两人所站的位置到树干之间的地面上，无数突出地面、交织参杂的树根，与攀爬其上、向下垂落的藤条枝蔓连成了一片，犹如一座小型的园林那般，层层叠叠地遮挡住了其后的一切。
眯着眼仔细看向几步外的巨大树干，与树干同色的大门——或者说，就是由大树的树皮制成的大门——轻掩着，显出了一道微小的缝隙，显露出其中木制阶梯的事物。
“我刚刚走上这些树根的时候，因为没站稳，差点掉下去，于是就顺手抓了一把这些藤曼，没想到就这样发现了一道隐藏在树干上的大门。”小卫兵此时看起来十分兴奋，“先生，我们要不先进去看一看？说不定这边就是出口了！”
奈尔一歪头：“你怎么知道这边就是出口呢？”
小卫兵憨笑着挠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我是不知道来着，但我希望它能是。”
趁着卫兵没有留意，被偷偷派出去的小羊羔从门后拱开了树门，左右摇晃了下脑袋。
看来没多少危险，或者说，危险不是很大。
点了点头，将卫兵从邻近的树根上拉回，奈尔率先向前走去，伸出四指探入被顶开的门口捏住，只是轻轻用力，便将那扇比一人稍高些许的大门向外拉开，率先踏入了内部平整的地面。
随着两人的进入，被细长的藤曼悬挂于头顶的白色水晶闪烁了两下，渐渐亮了起来，于半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将门后的空间映亮。
门后的空间不是很大，仅仅占据了从外界看见的巨大树干内部的一小部分，却是十分地干净整洁，没有半点遭受时间侵蚀而留下的尘埃与污垢。木制的家具从树干的内侧自行生长出来，形成了一排排的隔板、木柜与储藏箱，甚至自带小型的清洁术法，保持了其上存放的物品的完好。
而由长枝蔓和巨大的叶片串联组成的吊篮，两头同样像是从巨树内部长出的那般，就这么搁置在白色水晶灯的一旁，只需随意地伸出手，就可以拉住水晶灯下方垂下的细绳。
光从这点看就可以清楚地明白，这处居所的主人，无疑就是对于控制植物的技法拥有着很深掌握的精灵，甚至有极大可能是森精灵那群热爱森林到近乎信仰的家伙们——虽然在这一点上深究的话，必定会产生“那为什么这边还会有这么一大片建筑群”的疑问。
不过，毕竟是过去的事，谁知道呢？
说不定那时候的长耳朵们，其实还没有分化出如今的这么多种不同，没有热爱森林的森精灵，与热爱大海的海精灵的区别，有的，只是一群一心一意热爱着自然的所有的长耳朵们，在这片大陆上的各处生活。
这并非不可能。
在大门的左侧，一架仅有一人宽的藤梯依靠着树干的外侧悬空生长着，即便是再怎么使力也依旧保持着自身的完好与硬度，全然不受他物的影响。
确定此处同样没有人存在，两人在巨树中的小屋下层小小地翻找了一下，只发现了几本由韧枝串起的树叶书，随意翻开几页，便可以看见其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古精灵语。而少有的几本由形似如今人类的文字撰写在羊皮上的簿册子，其上的字迹也与如今相差甚远，几乎是全然无法阅读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一处储物箱内发现了大量未曾见过的果实，亦或者说，全都是不同种类树木的种子，或大或小，在阵法之下保存着自身的新鲜度，而后同各色不同的、盛满了不定灵性的各类素材统统丢于一处，就像是毫不在乎地随意放进了深处的角落，压在了多个箱子的底下。
也不知道该说这处居所的原主人的心太大还是本就不在乎。
“看来这边找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奈尔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几本树叶书丢进随身的空间内，看向一旁找遍了各处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因而显得有些颓废的小卫兵，转而将视线移向了一侧的藤梯上，若有所思。
“要上去看看吗？或许会有更多有用的线索。”他发出邀请。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先生。”小卫兵低垂着脸，从一旁的木箱上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有些摇晃地向外走去，“这边的空气太闷了，我想我应该出去透透气。”
虽然隐约地感觉有些不妥，但奈尔想了想，这或许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由于此处位于巨树内部的洞屋，恰巧被建立在了三尊雕像所引发的能量潮汐的正中，过量的能量在不断地重复着抽离再回灌的过程，以及导致敏感人群，或是自身弱小的人群，产生类似于窒息的异常反应。
这对于那些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平凡之民来说，就像是只憋着一口气便妄图潜入海底一般，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会让他们感到无尽憋闷与难受，几乎无法喘息，从而想要尽快地离开。
即便是奈尔因为身周有着薄薄的一层神眷力保护，因而无法对于其此时的胸肺间的憋闷感同身受，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对方的感受，注视着对方的身形向着外侧走去，缓缓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他摇了摇头，握手成拳抵在嘴前，短促地呛了一声，而后向上踏步，顺着延伸向下、仿佛无声地招呼着前来探访的人们前去探索的藤梯，信步而上，沿着盘旋的轨迹，来到一扇向上推开的活门板前。
一七二 观测
沿着漫长盘旋的藤梯走至尽头，抬头向上望去，坠有金色圆环的活门板便已在触手可及之处。
将与地面平行的金色圆环拨下，确定其并非是向下拉开后，银发的青年又再次试探着伸手推动。
推不开。
活门板大约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奈尔心下了然，思考了几秒，深呼吸后，再次发力，将活动门板向上顶开了一小道缝隙，丢了只小羊羔进去。
无视了小羊羔发出的有些不满的叫声，奈尔收回手，若有所思地将注意投到左手边的墙面上。
从藤梯上来的路上，奈尔对于周边的环境也有稍作观察，便是注意到在那处的墙面上，有着些许细微的光线透出，仔细审查，指尖顺理成章地便在移动到一处透光的小洞时，触摸到了些许不同的膈棱感。
与周围其他墙面那种略显坚硬粗糙坚硬的触感不同，这处的墙面略显柔软，指尖只是微微使劲，便向内浅浅地陷了进去，发出沙沙的声响。那略显粗糙绵软的手感就犹如海绵一般，在收手之后缓缓回弹，再次显露出那个透光的小洞。
银发的青年思索了一下，没有选择鲁莽地将自己的眼睛凑上前去观察，而是屈起食指与中指，其余三指收回，轻轻叩击有这绵软触感的墙面周围。
伴随着有什么东西在极近的位置发出了咔嚓一声，那处的墙面弹开了一扇有着透明薄膜的小窗，显露出外面青翠茂密的枝叶，而后是一连串的咕噜噜的声音从靠近巨树中心的方向传来。
又过了几分钟，头顶的活门板处传来小羊羔来回跺脚的声响。
收回瞄向外界那一颗颗坠在枝头的明亮光团的视线，再次推动头顶那仅容一人进入的小门，没有废太大的力气，这次倒是十分容易地就打开了。
早先进入其中的小羊羔，在门板的附近原地转了个圈，探头望向下方只露出半个手掌的青年，伸出的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大眼睛眨巴着，像是在表示这里没有什么危险。
略一使劲爬上被关住的屋内，奈尔环视了一圈，便这处显得十分巨大的开阔木屋内，发现了身后有一沉重的木柜，正在被固定在其背后的枝条拉住，平缓地回收进树身之中。
这处的木屋位于巨树的顶端，仅是粗略地观察便是有着超过一百五平左右的面积，还不带算外侧的花坛与顶层没有收回长梯的阁楼。
屋内有一股清淡的香味弥漫着，像是花香，又并非是来自于某种熟悉的花朵香味。各类盛有少见液体的琉璃色瓶罐集中散落在屋内的几张木桌之上，木屋两旁的架子上、桌面的角落，还有木制的地面上，都散落有绘有古精灵语的树叶书，除此之外，便是无数堆满了各色果实、晶石、素材的木箱，就像是一间大型的炼金实验室般。
重复着拿羊探路的过程，确认基本安全后，奈尔又顺着垂下的长梯攀至阁楼。
同下方开阔明朗的室内环境不同，位于楼上的这个空间尽管打开了屋顶的顶棚，四周的门窗却是尽数用有着细小空洞的黑色绒布遮盖，营造出了一种，在漆黑的环境，有什么在远处闪闪发亮的氛围，好似不在漆黑的屋内，而是一瞬间来到了深夜平原之上一般。
没有半点像是可以走出这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群的线索，但在这个光线偏暗的室内，一架有着两节一粗一细直筒的奇怪物体被放置在屋子正中的三角支架上。
这奇怪的物体分为两节，每节都是大的那头指向打开的屋顶，而小的那头则指向地面，被支架连接固定着，同时有一面斜放着的镜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搁在连接两个直筒之间的短架上，折射了从下方入口处透入的些许光亮。
没有去拉开遮掩着门窗的绒布，他抬头望向打开的屋顶，无数散发着蒙蒙光亮的小型光球挂在遥远的树冠深处，有些甚至同不断向上生长的树枝一起，深入了不算平整的岩壁深处。
“为什么这边会有观星镜？”
奈尔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架在三角支架上的笨重直筒，而一旁无所事事的小羊羔则是四腿一屈，趴在地面歪头看着眼前的青年。
尽管奈尔不认识直筒上篆刻的各类阵法花纹与古精灵的语言，但这不妨碍他认出这个，同曾经在炼金协会见过一面的大家伙，极其相似的玩意。
然而，观星镜应当是放置在空旷平整的场地之上，在晴朗无云的夜晚，用以观察距离地面极其遥远的天幕深处的星辰，因而才被制造出来的。但在这处的地下，即便是再怎么眺望向远方，也无非是看见一片一层不变的岩壁洞顶罢了，又怎么能够眺望向那被岩层所隔断的远方？
他思考了几秒，试探着分离出了一部分纯净的能量，往铭刻在观星镜筒身上的辅助法阵中注入，只见伴随着微微的光芒亮起，那长长的筒架自行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与角度，打开的顶棚之上，那些垂挂在枝头的无数光球也一一脱落了下来，带着微光，顺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纷纷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等到辅助法阵上的微光收敛回了阵内，在确认过这架看上去有些年岁的观星镜确实还能使用后，奈尔在小羊羔好奇的叫声中，低俯下身，将自己仍旧睁开的单眼，凑近了下方小直筒指向地面的透明镜片。
视野一下子变得极其遥远，无数闪耀着的星光在透过了一层有些朦胧的白雾后，清晰地映入了奈尔的眼底。
他清楚地意识到，那并非是源自于那些悬挂于树上的光球所倒映而来的光线，那是实实在在的星光，是来自遥远之地的光芒。那些光芒璀璨而夺目，遵守着一定的轨迹在泛着些微深蓝色的天幕之上移动着，显得异常得热闹，但却又给人感觉是那么的孤独，泛着些许苍凉的冰蓝与深红。
他是视线在广阔的背景上游移着，试图看向远处，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视线凝于一处空隙的黑暗。
没有任何的事物存在于那里，无论是璀璨的星光，亦或是某种斑斓。
这只是一片全然的深黑，没有任何的事物于此闪烁，也没有从遥远的远端传递而来的光线经过此处。
它只是静静地存在于此，犹如沉默中吞噬了一切的巨口。
抑制住背后不自觉激起的波澜，奈尔正想要再次仔细地观测那片黑暗的正体究竟是为何物之时，就听到了一声轻微而短促的悲鸣，从外界传来。
一七三 可以说这偷袭十分丢人了
有短促的悲鸣从巨树之外的地方传来。
不是很远，还有着一丝熟悉的音色。
正在使用观星镜窥向无尽远端的奈尔愣了一秒，在确认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后，猛地从未曾关闭的开口处窜落至下层，而后快跑几步，走进开放性的花园内，向着下方张望。
尽管巨树的树冠十分茂密，但好在这处建立在其中的花园是露天型的，四周没有作为阻拦与防护的护栏，而前后处的枝叶相较于别处也要稍显稀疏上一些。站在其中向下望去，就能顺利地得到很大一片澄静的视野，可以清楚地发现最近的一片区域是否有异状发生。
按理来说，奈尔从听到声音，到反应，再到将其化作行动的过程已然是足够快的了，但即便是如此，他在向下张望的过程中也并非有发现任何异状出现。
别说发出悲鸣的主人了，巨树的周围几乎是没有半个可以被称为是生物的身影存在。
……没有人在？
他的面上骤然一紧，闭着眼感应了几秒，而后便有了某种猜想。
也没再磨磨唧唧地顺着树屋的藤梯走下，奈尔直接给自己拍了个羽落术，便纵身从这位于巨树顶端外缘的花园边缘跃下，几秒钟后轻轻落在下方的地面之上，摆出一副预备战斗的姿态，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切都同来时的一样，虚幻的风在耳畔发出轻微的响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异常。
因为没有发现那名跑出去透风的小卫兵，在确认了视线范围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出现后，奈尔仔细地回想了两秒，顺着印象中刚才有听到的悲鸣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在连续拐过两处墙角后，他看着半个身体陷进地底的小卫兵，一脸古怪。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因为被看到了窘态，被卡进缝隙间的小卫兵停止了挣扎，涨红了脸：“我就……从树那边离开以后，在外面随便走着透透空气，然后就，看见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结果跑过来的时候……”
他的双手向外摊开，满脸写着无奈。
有些诧异地歪了下头，尽管心存怪异，但奈尔还是伸出手，想要将其先从卡住的状态拉出……
“先生！那边的并不是我！”
在身后传来大喊的同时，眼前呈现被卡住姿态的人影陡然暴起，伸出的想要拉住奈尔手掌的右手并指成刀，骤然击出！
这击手刀出的是又快又击，几乎是眨眼间，便是临近了近在咫尺的奈尔身前。
“哦豁！居然这么沉不住起吗？”
早已心有猜测的奈尔也没这么容易就被伤到，只听见他的身前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手心的白焰在抛出的同时，轻飘飘地后退间，同时向着左侧闪出，让过了右侧腰腹部位置无声刺来的白刃。
照着一直以来的练习，奈尔十分轻松地就捏住了对方因为收力不及时而无法及时后撤的手腕，只是轻轻地向上一提一卸，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而后便是哐当的金铁落地之声。
无法抑制的惨叫从被奈尔眨眼间卸去手腕的人的喉间传来，而后又迅速转化为了呜咽的悲鸣。
紧接着，拉住对方的右手向前拽动，微偏过脑袋让过身前那家伙投掷而来的匕首，横出的右脚成功地带倒了无法止住冲锋势头的敌人，十分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后，被奈尔踩在了脚下。
之前半截身子嵌入地下的那位，此时除了呜咽声外，已是无法发出半点其他声音，被灼烧至焦黑的躯体上，只能看见在原先应当是双手的位置上，有两条被灼烧至漆黑的绵软事物，在空气中无助地挥舞着，全然不见半点自主地迹象。
它那已然消失的五官化作了深色的黑洞，无声地哭嚎，直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化作了无数随风飘散的粉尘。
不是？现在做偷袭的人都这么丢人的吗？上来先送了一个不说，另一个都没走上几招，就直接这么趴了？
奈尔看了眼眼前双眸无辜的小羊羔，又低头望向自己脚底下踩着的那位，不禁陷入沉思。
——这究竟是我变强了，还是现在的小怪们变菜了？
——又或者其实是自己走错副本了？
不过仔细想来，若非是他早先就在自己一行人的身上留下了细微的神眷力，作为对每一个人的定位与标记，怕是他早就着了眼前着两家伙合伙的道，不是被卡住的那位刺中，就是因为过于轻信身后的来人而被偷袭。
更别说，对方之前刺来的匕首刃部，似乎还有着一丝隐约的蓝光了。这玩意，不是麻痹的毒，就是致死的毒，看对方下这么狠手的情状，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额外的选项。
总不能说是想砍肉馅包饺子的时候看岔了眼，所以才会拿了把匕首去捅人吧？
“我劝你不用乱动。”
注意到脚下踩住的那人的身体一直在颤动着，银发的青年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低伏下身，嗓音低沉地发出了危险的警告：“你应该知道我留你一命是想要做什么，虽然我也完全可以选择不留——一切都取决于你之后的选择。”
许是被刚才那骇人的场面吓住了，被踩住的那人的身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却没敢再有些许乱动的迹象。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够老实地回答您的问题的话，那么，大人您是否可以放我一马，让我就此离开？”他的面孔朝着地面，犹豫着，发出了期期艾艾的询问，“我只是一名被雇佣而来的小盗贼，不必劳烦大人您脏了自己的手。”
“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并非是你选择讨价还价的时候。”银发的青年勾起一侧的嘴角，似乎是感到有些好笑，他右手成拳抵在嘴前，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歪了歪脑袋，声音却显得十分轻快爽朗，“当然，如果你确实回答得好的话，我并不介意放你离开。
“你觉得，如何？”
那人的双手缓缓捏紧又放开，放松又是再度屈起，重复多次。
没有理会对方的纠结，奈尔只是踩在对方的腰椎之上，表现出了十足地耐心。他甚至摸出了一小包私藏的小甜饼，全然没顾及场合不对的意思，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那人最终还是将双手摊平至于地面，声音低哑：“是。”
“那么，第一个问题……”
一七四 索求之物与离开的方法
在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奈尔直接从背后给了对方一闷棍，扯了条细长牢靠的藤条将其双手捆住，而后就近寻了处结实的树杈，将对方挂上去了账。
他是说放对方走，但没说怎么放啊。
介于已然问出了出去的方法，等会上去了招呼一群卫兵队的好哥哥下来，然后在到处闲逛的时候，凑巧发现了这还挂在树杈上睡大觉的倒霉蛋，将他抓了回去一番审问……就算是对方想要质问他为何不信守承诺，也没法搬出那只存在于口头上的承诺来进行辩驳。
更何况，奈尔其实已经做到了承诺的内容，之后的事情，也已然与他无关了。
“嗯，不过因为这些最新得到的情报，虽然对于来袭的那位的身份还多有疑虑，但至少大部分的原因目前已经清楚了。”
奈尔一边思考着，一边向着感应中那个正在建筑群中到处乱晃的小卫兵的方向走去。
首先，他确定了这两个想要偷袭结果却全栽了的家伙，应当是被上方那个和塞拉斯打得不可开交的黄金大法师雇佣来的，隶属于杀联的赏金猎人，其目的也十分简单，自然是为了被隐藏在这片地下遗址中的某件事物。
而这种人，说好听点那叫赏金猎人，说难听点，那就是一群给钱就能卖命的亡命之徒，聚集在一起的盗寇，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他们并不惜命，甚至可以说，到了只要你价钱付得高，就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一并附上的那种。虽说出现在明面之上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每一次涉及到恶性事件的时候，其背后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们是究竟如何在整个加莱都十分有针对性的严打的情况下，聚集发展成这么庞大的一个地下组织的，堪称是一种流窜的祸患。
兴许是背后有某位在操控的原因，谁知道呢？
其次，这处地下遗址确实是有着出去的办法的。
一是激活位于树中洞屋内特定的传送法阵，而后念诵传送的咒语，这可以使得处于法阵中心的人，于瞬间便传送至早已规定好的地点，就如同曾经生活于此地的人们那般。但这一办法也有一个限定条件，激活法阵的人必须是精灵族的，据说是当年为了杜绝某些心怀不轨的小人的心思。
排除掉第一种选项，便是从原路返回，打开出口的机关是一连串复杂的砖块与站位的组合，就如同向着键盘输入密码那般，只要开始输入，就会每四秒重置一次，没有任何的额外提示。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这四秒内按照指定的顺序输入这一串肢体密码的话，那就算是前功尽弃，只能再次重复起这极难的作业，或是等着上方的人开门来救。
奈尔听完这条后，面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玩意……听起来似乎……好像是精灵的剑舞啊……
不过介于对方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具体的密码，所以奈尔也无法将其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套奇异的步伐进行比较，不免有些遗憾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其三，则是有关于他们这次前来所要找寻的事物。根据对方给出的描述，似乎是某种能量的荟萃结晶，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呈现金黄色，不会自行发光，但是会有着像是脉搏般的起伏。而如果破开其外表的话，甚至从中会流出一丝带着明亮金色的血液，具体效用未知，又或许只是对方并不信任他们，所以没有告知。
……下意识地看了眼远方的某个物体，奈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齿间被吸进的冷风灌得有些牙疼，之前那种被隐约窥视的感觉的源头也有了解释。
照他们这种描述的话，整片遗迹内怕是只有那一件事物能够附和对方的描述，但是……
你们真的明白你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吗？
前方可是地狱啊！（震声）
如果一切真如对方所言，自己等人之后的行动就得加快进度了，不然若是不小心把那个大家伙惹起来，怕是把塞拉斯和那个黄金大法师拉下来，都不够给对方打个牙祭的。
所以说这些丢人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至于有关于那个黄金的大法师到底丢了多少这种丢人的炮灰下来……炮灰先生诚恳地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因为他们是分批次接到任务的。而唯一辨别对方是友方的方法，是看对方的左腕上，是否缠有深色的布条。
不得不说他们一行人下来的时候运气是真的好。
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奈尔绕过两个躲藏在拐角的炮灰们，快步走向此时仍旧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那个小卫兵。
“啊，先生，您怎么也出来了？”
大约是终于听见身后奈尔故意发出的声音，小卫兵从神游的状态回归，转过头，半侧着身子，一脸惊讶地询问道。
银发的青年收起了手中的物品，咳了声：“发现了线索，我打算去找洛伊德先生他们回合，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说真的，要是这家伙再这样小聋瞎的话，他刚才大概就直接一闷棍扛着对方走了。鬼知道对方刚才神游到了哪里，他都努力咳了十几次，结果连个屁的反应都没有。况且，他又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总不能直接说“喂，那个谁”吧？
奈尔的话语还未落下，就看见对方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亮堂了几分，而后快步走至近前，以最直接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简单地将自己打听到情报与对方交流了一下，尽管没有多提那些混迹于遗迹中的赏金猎人们，但对方也已然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此刻应当要做的事情，挺胸保证会在回到地面后，将事情详细地报告给自己的队长得知。
小心地绕过了不知何时散布在附近的人们，奈尔同小卫兵一前一后，悄然向着来时的通道处摸去，没有引起多余的的注意。
一七五 没有后路
避过在建筑群内到处乱窜的人们，奈尔同小卫兵一前一后，小心地摸到了城门附近的位置，同正在门口思索触摸着墙壁的三人会合。
说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这么多杀联的老鼠。
先不说能够吸引来这么多人的大单到底会是多少的价位，光是这种隐约中表现出来的，能让这么多“天地之中老子第一”的思想印入骨髓的赏金猎人们，选择互相协作，而不是互相扯后腿的统合与协调能力……
即便是对此不熟悉的人，只要在了解少许其中人员的成分后，稍加思考，都会不禁感到些许的恐惧。
因为那代表着，只要他能够一直掌控着这份力量，不让他们自己内部消耗，就几乎可以说说是无敌的代名词，就连这片地域最大最强者、掌控者，加莱王室，也不一定能够百分百地保证，自己所掌控的菁英军团，能够在抵挡住对方的突然袭击后，全然无损——即便是这份力量在某些时候，在某种程度上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助力。
因而，这也是为什么在加莱境内，一直会存在着打压这一份势力的各项举措，但并不全然掐灭。
就像是在被猛兽追袭，心生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支孤单树立在悬崖边缘的导向标一样。这支导向标在指引出唯一生路的同时，也将唯一的死路一并置于走投无路者的面前。
不过，这暂且也并非是需要在此时纠结的事情，等到离开此处之后，一切都会被移交给官方进行处理。
同洛伊德三人会合后，互相简单地交流了一下自己这边所得的信息，奈尔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原本在前去建筑群内探索的时候，他们确实是有考虑过此处会不会留有一定的线索，因而进行过一定的侦察，然而结果得到的反馈毫无疑问只有零。除了能够确认这片地下遗址确实是很久以前，但功能都还基本保存完好以外，只能说是毫无收获，随之将调查的重点转移至了不远处高大显眼的碑文。
就连一直哼着歌的神明都不禁有些震惊停下了无名的哼唱，甚至十分诧异地表示，【你们这队怕不是全都小聋瞎】，随后便沉默了下去，很久一段时间都没再有过声息。
“不过，等到我们再次回来的时候，进行第二次搜查与解读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侍立在亚曼·洛伊德身后的柴可如此说道，随之，年轻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些许无奈与迷茫之色。
此时此刻，在赶来回合的奈尔两人诧异的目光下，处于洛伊德三人身后位置的，也就是临近五人进入这片遗址的通道旁的墙面，已然是向着两侧收缩分开，裂开了一处仅足以让一人通行的向下通道。
不过与下来的那条道路有所不同，这处向下的通道并没有如同它一旁的同伴那样，被那散发着温和光线的白色水晶所点亮，甚至可以说，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若是探头向内张望，仅能够窥见近处被漏进的光线勾勒出些许轮廓的石阶虚影，再往深处便是一片纯然的漆黑。
而据此时正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克罗的说法，他刚才作死进去走了几步，刚刚开始还算好，结果正式进入黑暗中后，就感觉像是有什么湿滑的事物缠绕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低头看去又什么都发现不了。鞋底踩在地面上反馈回来的感觉并非像是踩在了石阶上，反倒有些柔软，一用力就会发出恶心的“啪唧”声。而再深入一点的话……他抱着头，表示那真的是一种可以让任何有知觉的生物，都会恐惧地发疯的感觉。
就像是站在通往深渊的井口向下窥视那般，无法抑制的恐惧与迷茫便会在瞬间找上一切胆敢窥视其本质的人，然后将其一并拖入黑暗的深处，与自己用为一体。
“所以，你们是怎么打开这么恐怖的东西的？”
奈尔表示你们到底是在整什么妖蛾子，怕不是和那些散落在城内的人一样，都是来整我的。
柴可推了下架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了一丝苦笑：“大概……是我们打开机关的方式错误了……吧？”
……
地面上的战斗已然进行到了尾声。
没有最初的干净整洁，本应是处于豪华住宅中心区域的美丽园区，此时在两人的战斗波及之下，已是化作了满天纷飞的草屑与残渣。大理花栏的碎片飞散在各处，就连附近的几栋豪华宅邸，也因为距离战场的中心过于接近，在不幸地遭受了几道大范围余波的波及，并且外围的基础防护破裂后，不幸坍塌了大半。
塞拉斯赤脚踩在沙砾遍布的地面上，全然不顾自己着地的前脚掌已是被锐利的碎石嵌入，淌下无数殷红的血丝。
她那惯穿的黑色礼裙，此时已然是破碎了大半，无数美丽的蕾丝与绣有浅色纹路的布料受到了术法的影响，一半变得一片又一片地飞舞在空中，一半化作蜷缩的焦炭灰粉，黏附在满是血污的左臂上，露出其下焦碳化的血肉。
她的后背微弓，身体微微前倾着，还算完好的右手紧握住前半截烧焦的树枝，沉默地凝视着对面那人的身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没有做出额外的表情，就如同木偶一般，却又在那具看似瘦小的躯体下，隐藏着绝强的爆发力。
破损的大地之上，无数带血的脚印默默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过，有介于她刚才几近疯狗似的，“即便是自己被对方所伤也一定要咬下对方一口肉”的打法，处于她对立面的那位黄金大法师，此时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萨拉娜。”
自战斗开始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塞拉斯，看着自己的对手从低空中警惕地缓缓落下，第一次发出了声音：“退去吧，我不会让你达成目的的。
“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她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就像是冬日被冰结的湖泊一般，失去黑纱小帽遮掩后显露出的双眼中，释放出自信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