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倒带,以及……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并非是猎人耶鲁家那普通的木制天花板,而是晃荡的耀白色天空。
银发的青年撑起身体,因寒冷的空气呛入了肺腑,轻咳了两声,继而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大衣,四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依旧是树林间专门被开辟出来的车行道,没有落雪,也没有积雪的迹象,气温虽然很低,但多少还算是勉强能够承受的程度。
四周的丛林间静悄悄的,暗沉色调的枝杈零散地向着斜上方伸展,只有少量还不肯落下的枯萎叶片作为点缀,与它的同伴们的肢体交织在一起,将耀白色的天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他晃了晃有些发晕的头脑,坐起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扭头扫了一圈自己的身旁,在出发前与自己同行的人们,仍旧好好地蜷缩在晃荡的专车上,一个个的都在浅眠。
“你醒了啊?”
驱赶着车辆的车夫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轻声传来询问:“你的身体没事吧?之前看你一连昏睡了四天,还以为是不小心犯病了。好在路上刚好有认识的医生,说只是身体休眠的正常现象,让我不用担心……真是的,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嘛!
“不过好在你现在醒过来了,不然我正打算明天把你再送到最近的医师那去看看,多少确定下情况。
“对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这边还有一些剩下来的。”
他说着,从屁股后的位置摸出了一包用粗麻绳与牛皮纸反复捆绑系紧的小包裹,打开细绳就能问道一股独属于油饼的香味,看样子是在路上赶路的时候舍不得吃省下来的。
他向后递去,再三推让,还是被奈尔婉拒了。
“四天……”
奈尔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随后想道了什么,怔了一下,继而急声问道:“现在是几号?”
“十一月六号,怎么了?”车夫转过头来,突然笑了起来,“嘿!小子!你该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不,没什么,谢谢你。”
他再次在心中向着神明询问,几秒钟后,神明的轻声回答传来,也印证了同样的事情。
那么……自己刚才所经历的那些,又是什么?
一手支撑着额头,奈尔再次翻找出已然所剩不多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座名为贝卡迪斯的小村落,在最后的时刻,那冲天的火焰在黑猫金色瞳孔的映照下,从中浮现出的,是血一般的暴虐残酷的冷意。
无数的白色精灵从天空中落下,凛冽的风从高天吹来,没有将火势压下,反倒是像往柴堆里添加了一把极为易燃的柴火与热油般,燃烧得更加猛烈与旺盛,甚至火星飞溅中,引燃了靠得最近的几位村民,引燃了附近的房屋,引燃了村落中各处堆积的雪,缓步将灭亡的阴影平等地带给此间的众生。
他在黑猫的指引下,抱着理因在屋内熟睡中的孩子,沿着大道向外走去。
没有人前来阻拦他,因为所有可以阻拦他的人都狂热地看着村落中心处的火光,像是着了魔般,又像是正在追逐着火光的飞蛾般,早已自发地奔向了眼前的火光。
红色的火在他的身后热切地燃烧着,又像是在狂舞一般,邀请着所有的生命无悔地踏入死亡。
他走出了村落的边缘,站在树林的阴影间,跟随着黑猫向着身后望去。
村落外标明的字牌上,灼烧的痕迹从四角向着中心处自行蔓延,将整块字牌都烧做花糊,无数的屋舍被扩散的大火卷入其中,而后以寻常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化作了灰烬,而后被从天上落下的雪花所遮蔽,埋伏在了无人所知的地下。
黑猫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夹杂着某些无法听清的低语,即便是努力地想要阻挡,仍旧止不住地贯入脑海的深处。
它的形体变动着,在凄冽的叫声中,开始了无法抑制的扭曲与膨胀,甚至有部分皮肤爆裂开来,喷吐出的,并非是鲜红色的血液,而是无数燃烧着的火精。
它的形体开始灼烧,就像是在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太阳一般,只要略有接近,就会将寻常的生物尽数蒸发;只是稍加注视,就会将其眼眸灼伤。
奈尔急速退到了极远的地方,而后终于注意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原本在夜间理因无法存在的艳阳,此时正处在极近的地方,向着地面释放着独属于祂的光与热。属于祂的光芒,与那冲天的火光,隐隐地链接在一起,从及远处缓慢,却也是极快地逼近着,点亮了这个世界,渐渐盘踞在整个天空之中。
无尽的火焰在那颗艳阳的表明翻腾,化作了火焰的流星,从高空坠落,砸向了大地之上,将此地所发生的一切都尽数掩埋。
像是感应到什么般,那些火焰逐渐汇聚成一只像是眼睛般的红色空洞,在四下张望间,注视向抬头仰望着某些未名之物的青年,而后,轻轻眨动。
无尽的极热传来。
于是,世界在着极炽的火焰中动荡,入眼所见的画面的四角,也像是被燃起的火焰上所腾起的灰烟遮挡,渐渐化作了一团灰糊。
再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重新在这里醒来。
如今想来,这其中或许是藏有些许深意,又或是潜藏有什么无法言明的谋划,但此时,这或许已然是无法得知谜题的解答了。
“说起来,”奈尔想起什么,凑回车夫的身边,轻声询问道:“之前有熊,袭击我们吗?”
“熊……?”车夫疑惑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随后恍然,“哦,你说之前长得像是熊一样的那两个人,对吧?确实,他们两突然从路边跳出来吓了我一跳,不过,嘿!那两个家伙也不知道该说是没经验还是临时起意的,反正当时也就被你们拖了两下,我就已经驾着车跑远了!
“这也不是我吹啊,不过就算是给他们一匹好马,怕是也追不上我这精湛的车技的!”
路头出现了零星的人与车辆,车夫吹了声口哨,拉车的马匹打了个响鼻,速度渐渐降了下来,缓步更在前一位的身后。
车夫眯着眼,看向了远方:“要到了。”
路的尽头处,出现了一道较大的老旧拱门,木制的牌子悬挂其上,上面用浓厚的灰色涂料写着“欢迎来到拉希米亚”几个字,还在边角的位置雕刻了许多瑰丽的花纹,几乎要将字的缝隙之间也都填满了,也不知道该评价为过于繁杂,还是单纯地说一句怪异难看。
“或许是那些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呢。”其中一位被喊醒的同行者打了个哈欠,神色间仍旧难掩倦意。
他扭头注意到一旁的青年,双眼一亮,精神十足地凑了过来:“嘿!伙计!你终于醒啦?我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是冬眠了呢!”
奈尔苦笑着回道:“一些体质问题,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
对方毫不在意地晃着脑袋,食指轻轻敲击着车辕,扫了圈附近还在迷糊着的同行者们,随即像是感到无趣般地又凑了过来。
“我叫克罗,”他伸出手,自来熟地拉过奈尔垂放在一边的右手轻轻相握,“画家、收藏品爱好者。
“你也是来这边参观收藏展的吗?”
奈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我是奈尔,职业……你可以把我看作是一名普通的旅行者吧。”他顿了一顿,心中灵光一闪,“你说的的收藏展是指……?”
“就是洛伊德先生举办的那个收藏展啊!”克罗脸上的表情明显愣了一瞬,惊讶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他应当是王都这圈内,最有名的几位收藏家之一了。”
“对啊对啊,听说他的收藏品里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一旁的一名用黑纱遮盖住自己面容的女士从自己的位置上蹦了起来,随后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够淑女,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继而满脸兴奋地道,“比如半夜会动的偶人,无论在哪里都会盯着人看的画作,巡逻的幽灵士兵,还有能映照出未来的魔镜……
“不过我最喜欢还是那件!就是名为‘会跳舞的小熊’的收藏品,听说无论是谁去邀请它跳舞,都会得到合理的回应。”
“我倒是比较喜欢那件‘永不干涸之井’。”克罗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短胡茬,咧嘴笑道,“听说如果有哪一天其中的井水干涸的话,就会预示着灾难的到来呢。”
“那听起来可真吓人……”
奈尔插嘴温道:“这个洛伊德先生是不是……亚曼·洛伊德先生?”
“对,就是他,你看你这不是知道的嘛!”
“哦,那我恰好认识……”
克罗:“?”
带着黑纱的女士:“?”
奈尔:“我说,我认识他。”
克罗哑然,他抚摸着自己的胡茬,再三作了确认:“你确定遇见的不是同名的人?”
奈尔点头:“我确信,当初洛伊德先生还邀请过我和一群朋友一起用过宵夜。”
右手的五指不住地敲击着缓慢行动的车辕,克罗思索了许久,终于停下了抚摸着胡茬的手指,坐正了甚至,面露严肃之色:“这还真是……好巧的。”
一四八 观展
克罗这人,在缠人的地方,是真的很有一套。
正在展厅的廊檐下,奈尔看着阴沉的天空,略感头疼地思索起昨日在分别前所发生的事情。
由于知晓了奈尔确实是与那位著名的收藏家,亚曼·洛伊德先生有过一段时间相交的经历,克罗在思考了一会后,于下车时正式提出了请求,请求奈尔帮他向洛伊德引荐自己,以期望能够与这位即便是在王城周边的权贵间也排得上些许名次的大人物,说上几句话。
“但我毕竟与他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委托才认识的,并且那都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他是不是还认识我都两说。”奈尔想要委婉地表示拒绝。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但克罗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他将一手手肘搁在奈尔的肩膀上,挤了挤眼:“你只需要帮我引荐一下就行,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搞定。”
尽管再三推阻,奈尔最后还是在克罗的连环攻势下败下阵来,答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他只说是帮忙引荐,至于对方会不会愿意同他交谈,之后的事情又会如何发展,那就得看亚曼·洛伊德的态度,以及克罗自己的本事了。
在此之前,他先趁着夜色还未完全降临,往镇内的图书室跑了一趟。
虽说是小镇,镇外也没有明显的城墙对外隔离,但其实拉希米亚已经完全可以被称得上是一座功能完整的小城。
无论是小型的调节协会、镇内巡警司,还是公立的学院、大型花园、基础林道,以及图书馆,甚至是一般多见于大城市的冒险者之家与佣兵行会——除却法师塔那边,由于拥有资格且愿意设立法师塔的大法师数量不足,以至于此处仅有几名白银阶的法师寻了个门面作为代替,其余的近乎是与寻常的城市别无二致。
由于此地濒临王城,勉强能够算是王城的附属城镇,多是那些小贵族以及商人们,在社交季闲时、以及休假期间居住的小别墅。虽说不比不上王城内圈的奢华富贵,但却至少可以称得上是清净雅致,价格也相较勉强窝在城根脚下的小楼便宜上许多,因而深受手头紧却好面子,又或是期望与某些特定人士接触的富商们的喜爱。
除此以外,围绕着整个富人圈外层的镇民,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普通镇民,也都要富贵上半个或是一个阶级。
他们多数就职于富人区内,为那些大人物们提供对方最需要的服务,又或是常常往返于此间与他处,将此处的房屋作为中转,售卖情报或是物资,从而寻求差价间的利润。
不过,奈尔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在镇内的图书馆中,寻求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不仅是因为冬日夜幕渐早,管理员因此而早早地下了班,也因为此地储藏的书籍资料,更多地偏向于娱乐休闲,而非文史记载。
他最后在离开的时候,与图书馆的管理员经过交流得知,文史类的相关资料,更多的则是保存在位于王城内的王立图书馆三楼。
而在拉希米亚镇内的,即便是存在着类似的书刊,也多是近几年来开始在人群中广泛发行的《加莱快讯》、《特莱米希亚时报》,以及《每日新知》、《约尔顿周刊》。
这其中,前两者偏向于整个加莱的大小事件简报,以及王城周边的时事新闻,而后两者则多偏向于无用的豆知识,以及娱乐笑谈、各类闲话,少有能够令人信服的好文章出现,大多是当不得真的事物。
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麻烦事,最多也就是自己再往目标去的路上,走了一个小的弯路而已,尽早绕回来就是了。
“嗨!奈尔!你怎么来这么早?”
克罗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就连走路都和猫步一样,从背后靠近,而后猛得一拍正在沉思之中的奈尔的肩膀,差点将奈尔吓得脱手就是一击圣焰糊脸丢过去,就此没了小命的半条或是一条。
“是你来的太晚了吧?排队的人都已经进去几茬了。”
他抱怨了一句,转头看去,只见相比起昨日分别时所见的那种放荡不羁的穿衣方式,今日的克罗倒是显得笔挺了许多,深蓝色的礼服正装,配上应当是同款的领带以及纯黑的半高礼帽,连带着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而在他的身后落后一步的位置,正跟着一名身穿深海蓝礼裙与修身小衫,头戴黑纱小帽的年轻女士。
她见奈尔望来,提起自己裙摆的两边,屈膝施施然行了一礼,嫣然笑道:“下午好,奈尔先生。我是塞拉斯,您或许对我还有一点印象,昨天我们一起来到这座美丽的小镇的。
“我在来的路上偶遇了克罗先生,于是就两人一起往这边过来了,还请您不要太过介意。”
“我倒是觉得你愿意同我一起过来,我感到非常荣幸才对,毕竟你是一位多么可爱的女士。”克罗在一边笑道,又一次打量起眼前的银发青年,吹响了口哨,“嚯!伙计,你今天这身可真棒啊!”
“有吗?”奈尔疑惑地低下头。
考虑到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相较而已较为正式的收藏展,他今日所穿的,是在离开前安雅硬拖着他去挑选的正式礼服。
修身的棕色马甲,深灰色的礼服正装与同色的礼帽,颈上则系着棕红色的领带,而银色的长发也系上了红色的结,顺服地垂落在脑后……虽说一直以来习惯了宽松的服饰,这种极为正经的服装穿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好在也就今天一天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去再想太多,三人寒暄了几句,经由检票后,按顺序先后走入了偌大的展厅之内——顺带一提,奈尔的票是昨天午后克罗前去购买的。
大约是时间真的有些晚了,亚曼·洛伊德已然结束了他的讲话,离开了展览馆的大厅。
不过在与几位正悠然闲逛的参观者简单交流过消息后,一行人得知,这次收藏展的主要举办者,洛伊德先生,此时仍旧停留在这座收藏馆内,正在某处活动着,与巧遇的幸运参观者进行着深入的交流。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某不愿意告知姓氏的克罗先生如此表示。
“但我们完全无法保证,我们确实就能够找到对方,毕竟这座展馆有这么大。”
名为奈尔的银发青年打了个冷岔。
他盯着手中拿着的展馆剖面示意图,眉头微微皱起。
这座用来展览的展览馆是由洛伊德出资私人建设的,有着不规则的四五层,每层都有着基础的三米高、两百平米左右的面积,其正面的大门据说会在之后的每个白天打开,而背面的大门则是应急通道,仅供特殊状况才能进行调用,同时据说会常年有人进行把手。
它的正中心是一个中心花园,一层的四周是悬挂有名家画作的围廊,而上面几层则是一个中心镂空的长方形,仅在天顶对应一楼花园的地方,采用了据说是炼金术最新研制出来的强化磨砂玻璃,既能够完美地阻挡住外界的风霜雨雪,也能够使馆内拥有完美的采光效果。而其中,各式的收藏品或挂或放地陈列在展馆的不同角落,油或是互相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了奇妙的组合形式。
当然,在它的一楼某一处据说有一处小小的密室,据说是洛伊德先生为了能够有着良好的休息才进行的建造设计,同时其中还修建有能够随时通向展馆各处的暗道,以便其随时能够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或是消失。
除此之外的,这一整栋展览馆,就是一处绝妙的设计。
无论是据说将会一直轮回的阶梯,还是整体不规则的形状,又或是整体楼梯的不对等分布——就像是三楼某处的上行楼梯,将会在回旋一圈后来到五楼,而同样的下行楼梯,则将会在经过一处空中观景平台之后,重新上行,来到四层,若是想要上到三层,则需要在二楼的中央走向向上的楼梯,来到最高处的休息厅后,从一旁的自动平台处行进到下方。
虽然听上去,这走起来或许是会有那么一些复杂,但实际上还是挺有意识的,更不论整条的行经路线上也都有着不同的摆件与新奇事物作为装点,甚至有些人在进入场馆之后一度迷失了自己的目标,来回在这一整套楼梯上往返了多次,才有些意犹未尽地躺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就比如奈尔一行三人,自他们踏上预想中理因通往二楼的楼梯开始,尽管他们已然看过了多项不同的藏品,甚至路过了塞拉斯昨日表示自己最喜欢的那项“会跳舞的小熊”的藏品,观赏了这一人一“熊”堪称默契的舞蹈表演,但距离他们找到想要通向二楼的道路,此时仍旧毫无头绪。
他们在观景平台上稍作休息,从护栏的边远向下望去,硕大的场馆就像是一个被打乱的魔方一般,前来参观的人流络绎不绝地走入这里,而后沿着那些堪称精巧的设计,分散至了不同的藏品面前,无数的人在他们的身边经过,而后在与他们的同伴交流间,逐渐走向了远处。
“不得不说,设计出这一整个展馆的人,还真是一个天才,虽然他确实太麻烦了。”
克罗靠在软椅背上,笑着从有着精美花纹的护栏间四下张望,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将视线投向某处。
一四九 观展(下)
“请问,是奈尔先生吗?”
一个穿戴整齐的半身人踩着小步子跑了过来,来到奈尔的面前站定,行了一礼,礼貌地问候道。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迷糊间瞬间转醒,奈尔重新从蜷缩成一团的不雅形象中坐正了身子,注视向了眼前的这个小人。
那个半身人再次行了一礼,一个尽可能标准的绅士礼:“我家主人亚曼·洛伊德先生,邀请先生您前去相聚,还让我转告您,‘许久不见,难得见到有熟人来到这座小镇,想要好好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他说着,欠身递过来一个平装的信封,打开后能够看到其中盛放的小卡片上,写着具体的时间与地点,末了,背面还贴心地附上了奈尔此时所在的场馆内的地图。虽然这地图乍一看全是线条显得异常复杂,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其中的每一条不同平面的行进路线都做了区分,甚至连具体的通道的去向也一一标明,可以说是异常的贴心了。
“谢谢。”奈尔收起了信封,又想起克罗的请求,轻声询问道,“对了,我一会想带两个朋友一起去,可以吗?”
他指的是克罗与塞拉斯两人。
那个半身人也是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侧身向着一旁的塞拉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奈尔先生。不如说,我家主人其实非常欢迎您能带来更多的伙伴,他甚至担心只有你们两人的话,会不会使您感到一定的拘束,以至于无法完全放开,来享受届时品尝到的美味。”
“这样啊,我明白了。”
奈尔向着他轻轻颔首:“代我向洛伊德先生表示感谢,我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的。
“也谢谢你特地前来跑一趟。”
“没关系,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半身人再次行了一礼,踩着小步子往外走去,拐过了几个弯后,突然在某个理因是没有任何出口的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奈尔看着手中的信函,思索了一下,正向扭头询问一下克罗的看法,结果却愕然地发现,原本理因是对方瘫坐的软椅上,此时已然换了另一名不认识的人,而克罗早的身影也早已消失在了附近。
“克罗去哪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塞拉斯。
只见塞拉斯小姐此时正坐在小桌台前,轻轻用银色的小匙搅拌着加入一份奶与三块糖的咖啡,轻嗅着其中弥散出来的香气。
她的折扇与手包搁在手边,之前脱下来的小衫正挂在椅背上,修长的两腿交叠在一起,整个人文静而又美好。
闻言,塞拉斯微微侧头,思考了两秒:“克罗的话,刚才你快睡着的时候,他就悄悄离开座位了,说是要去一下最近的厕所。”她轻轻咂舌,又细声抱怨了一句,“这种事情就不能早点去做完的嘛。”
“我总觉得有人在偷偷说我坏话。”
有人从两人只见的位置探出身来,双手猛地按上了两人所坐的椅背。
正是刚才离开的克罗。
“我们正在讨论,你去哪了,怎么离开这么久还没回来。”
塞拉斯瞟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忽然改了口。
克罗也像是一副完全没在意的样子,将一旁坐着的倒霉蛋抓着后领提溜到了一边,完全无视对方怒视而来的眼神,坐下后一脸笑嘻嘻地答道:“嘿呀,我这不才离开一会嘛,从来没想过你们会这么关心我啊。”
他将礼帽丢至桌面,随手拉开了系好的领结,甚至还松开了扣住的几粒纽扣,原本整洁的礼装立刻松松垮垮地皱成一团,甚至出现了许多本不应该存在的褶皱。
奈尔挑眉:“你现在的心情很差?”
克罗点了点头:“看到了一件曾经属于老朋友的藏品,怀念了一会过去,所以不小心耽误了时间。”
他扭头看向三楼的某处,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件藏品的名字是,‘永不生锈的菜刀’。”
他坐正了身子,耐心地向望来的奈尔两人解释道:“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那是一把永远也不会生锈毁坏的菜刀。
“它的柄部修长,并且设计有贴合手型的圆润凹槽,刃部是红色的,会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红色的血水,需要被放置在盛有可以浸没一半刃身的任意液体中,才可以止住渗血的趋势。不过,在最后打扫的时候,其中的液体无一例外都会转化成纯粹的血水。
“我的朋友曾经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黑市里收购到了这柄奇怪的菜刀。他一开始没太在意,就将这把菜刀随意地丢在了一个水槽中。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把这把菜刀拿去做了一道菜,作为他们的午餐配菜,结果在吃完以后……”他摇了摇头,“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音讯了。”
“这还真是让人感到不幸。”塞拉斯轻轻嘟囔了一声。
“照你这么说来,或许展馆内还有不少危险的展品咯?”奈尔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方向,“也不知道洛伊德先生是怎么将这么多事物都收集齐全的,光是我们来的路上就看到不下三四十样了吧?粗步估计整个展览馆的话,或许还会更多。”
“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克罗耸了耸肩,靠到身后的靠背上,再次换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我现在更关心的是,能够在这里见识到多少的好东西,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座展馆的主人。”
“说起这个,”奈尔顿了一顿,本着是做好事,而不是引狼入室的态度,决定还是先问清楚比较负责,“克罗你虽然一直在说要去找他,但也一直没提过,你要来找洛伊德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只见克罗猛地一拍脑袋,啊地大叫了一声,而后迎着周围所有投射而来的怒视,混不受影响般地自顾自点头说道:“确实是这样,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有说过,所以忘了告诉你。
“我这次来,是受人委托,想和这位有名的收藏家谈一笔有关于一件稀有收藏品的交易。”
他说着,突然蜷缩起身体,后背的肌肉像是某种环节生物那样收缩隆起,警惕地左右看了一圈,凑上来小声地说道:“不过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不能说。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的话,最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问我。”
克罗的意思很明显,这种东西明显是某种透露出去就会极度危险的事物,又或是具有某种特性容易被他人利用或盯上。
奈尔同意了这个要求。
而后,他将搁在小桌上的平装信封轻轻推过去,示意克罗查看。
“‘今晚七点半,香榭园21号’……”克罗挑眉,有些不解地翻看了几遍,而后将卡片塞回信封,“这是什么?”
“你想要我办的事情我办妥了。”奈尔悠然地说道,“洛伊德先生之前拖人来找我,说是邀请我前去做客,并且表示,可以带上我的几个朋友一起。”
“嚯!”
克罗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是有火焰从其中一瞬间冒出一般。
他大步跨来,从侧后方钩住了奈尔的脖子,颇为亲昵地称赞道:“行啊兄弟!不愧是你!”
奈尔有些尬尴地轻咳了一声,用余光隐晦地扫了一圈周围望来的人们:“注意形象。”
“我能够一起去吗?”
塞拉斯也是望了过来,直言道。
她的双眼亮闪闪的,几遍是黑纱也遮不住那其中闪亮的光芒。
她随即补充了一句:“我想,或许这位大收藏家的家中,还有更多值得一看的藏品。我想前去观摩,如果能够近距离交流的话,那便更好了。”
于是,克罗也望了过来。
奈尔闻言轻笑了一声:“你应当有听见我之前向那位传话的先生的说法吧,‘我一会想带两个朋友一起去’。”
于是,这姑娘也完全没顾及影响地欢呼了一声:“奈尔你真是个好人!”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奈尔总觉得从别处投射而来的视线中,混杂了几分愤怒,与更多的怜悯。
不过,何必去在意他人的看法呢?
如此想着,奈尔抬起头,终于注意到对面墙面上挂着的那副大钟。
圆形的轮廓,光洁的表面,素色的纹饰,还有漂亮的数字,外加那硕大无比的体现,无一不体现了其价值的不菲。
不过其作用也只是可以更加清楚地显示出现在的时间而已。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亚曼·洛伊德会在他的展馆的这个位置上,放入一件这么大的时钟作为收藏品,但想必也一定有他的理由吧?虽然总觉得是有点大到过分了,但这总归是他人的事物,也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确定好时间——虽然总觉得突然出现了什么隆隆的声音,不过因为发生源也不在自己身周附近,想必是其他地方的藏品被触动所制造出来的,所以便也没有去在意——他向着身旁的两人询问:“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再逛逛?”
——而后,他终于迟钝地注意到,身边两人的脸色好像在一瞬间苍白了几分,灰暗了几分。
“兄弟,”克罗一脸沉重地转过头来,用力地拍了拍奈尔的肩膀,“走好,一路保重。”
他说完,同塞拉斯一起,像兔子一样,快步跑到了远处。
还没等奈尔反应过来,他便注意到天空突然变得更加地灰暗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下一秒,就听见了某种重物契进了地面所发出的沉重声响。
钟,落了下来。
奈尔终于回想了参观手册上的第一句话:
【除了整点敲响的时刻,如果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还请参观者不要看向馆内悬挂的大钟。因为它很害羞,会想让你看得更加清楚一点,然后直接来到你的面前。如果想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请每次不眨眼地盯着它看三分钟以上,或者,努力逃过它热情的追逐。】
想到这里,在大钟努力从地上拔出自己的躯体缓缓向前滚动的情况下,在克罗与塞拉斯已经躲到了远方投来的怜悯的视线中,奈尔的脸色开始逐渐变得苍白。
救、救命啊!
我要被杀了!
一五〇 赴宴
“哈哈哈哈哈——”
晚七点四十二分,香榭园21号住宅内。
与周围其他暗影朦胧的住宅相比,此处可以说得上是灯火通明,璀璨的琉璃灯高悬在半空,将四周映照得一片透亮,那美丽的光华甚至隐隐有亮过天上璀璨星河的趋势。
此时此刻,这座光本身的占地面积就有接近三百平的硕大宅邸内,往来不歇的女仆们正有序地穿行在一条条廊道内,就像是流动在血管内的血红细胞,源源不断地搬运着供给身体活动所需的氧气那般,将手中托着的各色精美的食物,一一送进了灯火辉煌的餐厅内。
宴会已经开始有十多分钟了。
为了以示敬意,克罗早在宴会开始的半个多小时前,就拉着塞拉斯一起来到了奈尔所租住的旅店门口,将他拖下了楼后,直奔富宅区,而后在其中逛了好大一圈,一路东看看西瞅瞅的,直到差点惹恼其他住户,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掐着点,寻至了这里。
为此,克罗还挨了奈尔和塞拉斯一通埋怨,直到他保证回去的时候不会再这么做了云云,才堪堪被两人放过。
而后,奈尔一行人在验证了身份后,被守候在门口的管家领着,通过了摆放有无数奇异画作的廊道,步入了宅邸内盛大的宴会厅内,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亚曼·洛伊德。
因为只是私下的宴请,几人都没有过多的拘束,除了克罗与塞拉斯一开始紧张了好一会,之后便在奈尔与洛伊德的带动下,气氛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饭桌上的话题,从一开始的近况交流,渐渐转至谈论起今天下午的观展心得,继而又“恰巧”说起了奈尔因为忘记了参观手册上的提醒,在注视了大钟后,被追逐了许久的糗事。
整个大厅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奈尔不禁有些恼怒。
说起下午那面诡异的、爱追人的大钟,最后还是奈尔在被追得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用蛮力强行逼停的。
面对着明晃晃的圣焰威胁,原先那面即使被工作人员怎么好言规劝也不听的大钟,在不甘心地围绕着奈尔身周转了三圈之后,终于在即将被忍到爆发点的奈尔砍至自己的钟面之时,从心地选择了退却,瞬间蹦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而因为这面钟的暴走,整个展馆也是混乱了一段时间,直到留守的管理方将其摘走,遮盖上红布并背对着墙面,妥善放置在一处少有人去的场馆内,才总算是暂告一段落。
至于整个展馆地面被大钟滚过并破坏所造成的损失,以及一种参观者遭受惊吓所需要赔付的精神损失……那就不是奈尔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倒不如说,他不需要展馆方面给予补偿,已经算是看在他与亚曼·洛伊德熟识的份上了,若是真想讨要点说法的话,只怕是这管理方都得给他……以及他背后的某些人,里里外外地扒下好一层皮来。
笑过好一阵,一桌人转而说起其他的话题。
“对了,洛伊德先生。”
克罗放下手中的用餐器具,抬眼望向坐在餐桌主座上的亚曼·洛伊德:“我这边最近有收到一件颇有意思的藏品,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哦?”
洛伊德也是发出了饶有兴味的声音。
他用银质的餐刀切下一小块烤至恰当的牛排放进口中咀嚼,抬眼瞥向坐在对面一侧左手边的克罗,随意地调笑了一句:“我可提前说了啊,我这边所拥有的藏品数量与种类可比你今天下午见到的,甚至是猜测的还要多。
“如果没法让我感到足够的兴趣的话……”
他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转而又叉了一块切割下来的肉排放入口中。
牙齿切断细嫩肉丝的触感传来,辛香的黑胡椒香气混合着浓郁的酱汁,充分地淋在了鲜嫩的小牛排外层,轻轻一咬便是汁水四溢,甜嫩的香气在瞬间便打开了味蕾,在口中融化后,极其顺滑地沿着喉道进入胃袋之中。
克罗思索了几秒,挠了挠头,再次想了几秒,最后索性从衣服的内袋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笔记,开始照本宣科:“咳……嗯。
“第一件收藏品是这样的,我从收购到这件藏品的前任拥有者那边,得知其名字是‘永不落幕的星光’。这一块长宽高都是五厘米左右的白色石块,据说是只要在阳光下放置半天时间,就能够在一间室内制造出一片星空的投影……”
“下一个。”洛伊德保持着脸色的微笑。
“第二件是一张画卷,名为‘微笑的女人’。这张画卷会给人一种对方无时不刻都在看着你的错觉,并且,在满足了一定的条件后,甚至可以对站在画外的人的行为做出一定的反应……”
“下一个。”洛伊德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意。
“第三件是一副手套,名为‘接触禁止’。它是由羊绒织成的,外层包袱有某种不知名的皮革物质,有一个正常成年人手掌的大小。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戴上它的人可以任意强制拒绝一个人与他进行接触,同时,其掌心中还固定有小型的火焰释放术式法阵,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发出威力强大的火焰……”
“下一个。”洛伊德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了,表情看上去有些无趣。
克罗咬了咬嘴唇,再次翻过一页记录:“第四样……是一颗骰子,名为‘好运骰子’。它是一个偏三方八面体,只要能够投出的数字小于五,就可以获得一天的好运,反之,若是任意投掷的数字大于十五,就有概率遭遇到某些异常的数字。不过应为其大部分时间都会倾向于投出较小的数字,所以被成为好运骰子……”
“唉……”洛伊德擦净了嘴唇,眉头皱起,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一样……”克罗看着笔记上的记载,踌躇了几秒,随后一闭眼,脖子一梗,开始介绍道,“这是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据说是‘叙述者’在成就无冕之前所使用的,我从出售它的卖家手中得知它的名字是‘永不完结’。
“我在收到这本书之后研究了很久也没明白该怎么使用它,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笔记本上都会出现一段新的对话,或许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又或许是发生在别的地方的,但具体的触发机制……恕我无能,我最终没能解出来。
“我原本打算再去拜访一下那个卖给我这本书的人,不过很可惜,他在拿到钱之后迅速地离开了,我就算再怎么想要去找,也无法再次找到他的踪迹。”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交叉起双手十指的亚曼·洛伊德靠在椅背上,一侧的眉头微微挑起。随即,他补充道,“不过,相比起这件藏品,我其实反倒对于这个人更加地感兴趣。
“我很好奇地想知道,这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持有一位无冕阁下所遗留下来的事物。如果说光凭借运气的话,这也有点好过头了。”
克罗稍作回想,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有些尬尴地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很抱歉。
“因为他在与我交易的时候,附近的环节比较暗,对方也带着必备的遮掩用具,所以我只能够大概地从他的身高体型,还有声音中,判断出这是一位大约年纪在二三十上下,声音沙哑的年轻男性。他的身高大约是比我矮两个头左右,身材比较瘦弱。不过,他的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镶嵌有大块湛蓝色宝石的戒指,可能会比较好认。”
“这倒是可以算作一个清楚的特征,就是不确定,他在暴露了之后是否会再次进行一定的伪装。”塞拉斯插嘴道。
此时的宴席已然推进到了餐后的甜点时分。
之前的餐宴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品轮番被掐着时间进门的侍女们,一一放置在了每一个人的位置前,先是蒜香面包配鱼子酱,与奶油蘑菇浓汤,其次是赏金大虾、蜜烤鸡翅与鲜嫩的黑胡椒牛排等主食,再加上由洛伊德后院内种植的蔬果制成的沙拉,违反季节产出的香草冰激凌,以及美味的蜂蜜小蛋糕等各类食物。
若不是洛伊德在用餐前特意再三叮嘱了一句不用拘谨,并且在上菜的时候特地嘱咐,让侍女们多上几分不同的菜品,怕是三人此时还忐忑地端坐在位置上,连半饱也吃不到。
……当然,或许更多地是被三人中的塞拉斯吃掉的。
奈尔在进餐的同时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光被这位美丽的女士面不改色地清掉地盘子,就不下十数个,更不用说一旁都快堆积成丘的各类甜点小山。
他此时真切地怀疑,这位至今没能见过真颜的漂亮女士,这次一同前来赴宴是为了做什么的。
或许就是为了蹭一顿饭?确实,不然以她这种恐怖的吃饭,哪怕是有着金山银山,也会迟早被她吃空的。
不过,此时并非是讨论这一点的时候。
如此想着,他将视线转向了坐在对面主座上,同样将目光投来的亚曼·洛伊德。
一五一 洛伊德的烦恼
“洛伊德先生。”
奈尔直视着坐在对面主座上的洛伊德的双眼,嘴角上扬,露出了堪称完美的微笑,直截了当地询问道:“既然饭已经吃完了,生意也已经谈好了,那么,您这次找我来,是又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帮您去完成的吗?”
闻言,亚曼·洛伊德的手指微微颤动,赞叹着放下了餐具,眉宇间显露出了原本隐藏在其下的深深忧虑的神色:“确实如你所说的,我这次找你来,其实主要还是我最近遇见了一件麻烦事。”
奈尔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挥手屏退了大厅内的仆人,洛伊德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开始了他的叙述:“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喜好收藏各种奇怪物品的人——这点你们今天下午就见过了,没错,那家展馆内的展品,大部分都是由我提供的。
“确实,因为我收藏的物品数量繁多,甚至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记不清自己具体收藏有哪些,但,这不代表我会不清楚我拥有那些藏品。
“我专门做了一个记载用的簿子,将我所拥有的每一样藏品的详细信息,包括其名字、购买时间、存放地点、储存方式、交易对象、效果,以及可能存在的负面影响,还有最近的使用与清理记录等等,我都有一一记载在上面,然后交给我的管家保管。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使劲搓动了两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前几天,也就是展馆刚刚布置完,正在进行最后的检修的时候,我的管家在他的屋子里,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那个来袭的人打伤了他,并且盗走了我交给他贴身保管的簿子。而在同一天半夜,有人侵入了还在准备中的展览馆。
“所有的藏品都被触动了,甚至有一部分被擅自移动到了镇内,造成了一次很大的动乱。而即便是事后及时进行了回收与处理,但仍旧有一部分未能完全收回来,遗落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内。并且,我们在事后的清点中,在某几样藏品的周围,发现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最后经过推测与鉴定,是被人盗走了。”
“……我明白了。”奈尔点点头,“那么,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将散落在外的藏品收回来,还是要找到那个潜入的……盗贼?”
洛伊德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三人,尤其坐在是奈尔左右两边的克罗与塞拉斯,在注意到他们投来的视线后,再次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微张的嘴唇隐隐颤抖。
“如果洛伊德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克罗察觉到了他脸上的难色,露出了堪称诚恳朴实的笑容,“请务必不要太过在意,尽情吩咐吧。
“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我们都会尽力去帮您办成的。”
他说着,瞥了眼仍旧沉浸在品尝到美味甜品的喜悦之中的塞拉斯,而后者就像是猛然间察觉到异常视线的兔子一般,在注意到投来的视线的第一时间,当即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飞快地点头表示赞同。
奈尔古怪地瞅了两人一眼。
完全没理解这两人的行为里究竟藏了些什么幺蛾子。
“我可是很有用的呐。”塞拉斯注意到身边的视线,半侧过身来,叼着根小勺子,黑纱下的睫毛微微颤动,一脸认真地表示,“无论是需要他人的帮助,还是需要寻找某样物品,只要是与人打交道的活,都是我的拿手项目。”
“那你要不要试试拿下他?”
克罗凑过来嬉皮笑脸地小声说了一句,而后被夹在中间的奈尔一个手肘顶在了腰侧。
塞拉斯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安静地转了回去,接着开始了她与下一道枫糖布丁的奋战,大约是也对于克罗厚颜无耻的发言感到羞耻了吧?
“咳。”
将视线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终于调整好心态的亚曼·洛伊德,重新恢复到了那种平常但稍带忧虑的表情:“其实,这次想要你……你们帮忙的,并非是寻找什么人,也并非是去寻找遗失的藏品。
“大部分的东西我都已经派人去找回来了,最晚明天就可以清理完毕。而人……我们也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我需要你们去做的,是另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情……”
他直视着奈尔的双眼,悄声问道:“之前我们曾在奥斯提诺城内见过的那种异兽,你还记得吧?”
奈尔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对,就是和那种差不多的事物。”
亚曼·洛伊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瑰丽靠椅的后背上,伸手轻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顺时针揉动:“我们确实锁定了那个盗贼,并且,在对比了他留下的痕迹,以及我管家的口述后,确认这两起偷盗事件是同一人所为。
“随后,我雇佣了一批人,顺着他留下的痕迹,寻找他的位置。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吧,总之,我们的人确实是找到了对方的藏身地点,但他们全都疯了。”
“全都疯了?”奈尔追问道。
“是的,无一例外。”
得到这个回答的瞬间,奈尔的余光留意到坐在手边的克罗,身子不正常地往后缩了缩,通常都不怎么正经的表情也有所收敛,显露出了些许畏惧的神色。
倒是塞拉斯对此一无所觉,仍旧在开开心心地品尝着香甜的可丽饼。
——也不知道这家专门负责甜品的仆人,到底都是些什么神通广大的人才,到目前为止,光就奈尔留意到的,被塞拉斯吃下去的甜品数量,就不下十数种了,从薯饼、红豆酥饼、抹茶蛋糕、蜜柚香茶、可可小方,到炸鱼薯条、蜜汁雨露、水晶冻、黑米白雪霜、五光十色塔……等等各色菜品,几乎是一样是重复的,而这些,也都没有浪费地被这姑娘一一倒进了自己的口中,当真是让人怀疑她的胃是不是真的无底洞。
……奈尔甚至透过掩映的门缝,看到了某个正拿着白布抹眼角的老师傅,看那神情,怕是已经是感动地想要哭了。
洛伊德对此表示自己十分头疼:“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看到你来到拉希米亚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要将你请来的原因。”
他的话语里若有所指,而奈尔也在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原来你不是想和我交流一下分别许久的感情,而是只是单纯地在馋我的神术啊!
“……当然,也是为了和您一起交流一下许久不见的喜悦之情。”洛伊德眼见对方的面上流露出了强烈不快的情绪,有些狼狈地补充了一句,甚至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奈尔沉默了一会,尝试着询问自家神明的看法,得到的,则是一段轻快的哼唱声。
……看来是需要自己思考了。
对于此时同样感到有些头疼的奈尔,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自己的脑袋,但在双手抬起的一瞬间,瞬间回想起现在自己所在的场合不太适合这种不雅的动作,强制制止了自己,转而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搁在桌面,食指抵在自己的鼻子下方,露出了深沉的表情。
上一次的那只奇异的异兽能够被驱散,纯粹就是基于侥幸,甚至可以说,是提前从某位邪神那里得知了一点“参考攻略”,但这一次既然可能会涉及类似的事物的话,这种经验是否还能行之有效,也就有待商榷了。
——更别说,如果想要某本书的话,其实还带有一定仍未验证的危险性,甚至可能会一不小心放出些什么更加危险的事物。
仔细思考着其中的细节,奈尔在洛伊德忧虑但充满希冀的眼神中,缓缓开口道:“既然连你都说有些危险了,并且可能与那些奇异的事物有关的话……那么,我希望,能够了解一下更多的相关线索,最好是和那几位当事人谈一下,比如你的管家。那么,这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线索作为参考,从而来规避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
“或者,如果你能够让我见识一下,那些被派出后,出现发狂症状的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洛伊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犹疑的神色。
他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做出了较为肯定的答复:“……我只能说,我尽力吧。”
终于算是解决了一件烦心事,亚曼·洛伊德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尽管他的面上仍旧带有忧虑,但明显相比起之前的淡化了许多,眼底也恢复了些许明亮的光彩。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淡淡的、堪称教科书级的绅士化的微笑。
“另外,介于目前已经这么晚了,”他这样说道,双手轻轻交击,唤来了等在门外的女仆长,“要不干脆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我家至少还挺大的。”
“……”
不知为何的,虽然有心想要赞成,但奈尔还是下意识地、默默地打了个冷战。
一五二 暗夜的造访者
看着正窝在自己房间内窃窃私语的两人,奈尔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在那不怎么正式的晚宴结束后,于女仆长的带领下,三人都被妥善地安置在了位于洛伊德的宅邸中,临近的三间较大的客房内。
而后,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从塞拉斯开始,三人在侍女的引导下,依次进入了宅邸内的大型浴池中,进行洗漱。
因为需要和亚曼·洛伊德再就一些细节进行讨论,奈尔也就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位前去洗浴。
结果,也不明白为什么,等到他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再次打开自己今夜暂住的房屋的房门时,只见宽敞华丽的房间内,两个已经换上了被赠予的舒适睡衣、本应该在自己的屋内美美地睡下的人,正一脸期待地团在柔软精致的床边,将脸转向发出响动的门口。
一时间,奈尔甚至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应该尽快退出门去,换一间无人的客房住下。
但还没等他将这一行为实际付诸于行动,屋内的两人就像是早已商量过的那样,一个笑呵呵地环住奈尔的手臂将其拖入屋内,一个一脸阴险地将房门在其身后轻轻合上。
奈尔表示自己很慌。
他看着面前坐着的两人——一个正在抱着瓶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葡萄酒一脸傻笑,一个正死死地盯着眼前摆放的最后一块甜品目露饥色——不禁叹了口气,总有种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在被人为操纵的奇异扭曲感,总觉得自己的身边出现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两种属性的偏多,即便是难得出一两个头脑清醒的,处着处着也就被人带歪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由自己率先挑起话题,不然鬼知道这两人能这样傻楞到什么时候,就怕是会一直耗到天亮,“有谁能够和我解释一下吗?
“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好好地蓄养精神,或者是准备行装,等着明天出发去解决洛伊德先生委托的事情吗?怎么现在都跑到我这边来了?”
“嗨呀!兄弟!何必这么着急呢?”
以标志性话头开口的,毫无疑问就是某位毫无正形的、名为克罗的家伙。
只见这伙隔着软木塞的封印,轻嗅着浸润于其中的酒香,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大概是把自己呛住了那般,忍不住咳了几声,良久,这才露出一侧洁白整齐的牙齿,微笑着,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美好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为何不来一起享受一下?”
“……”
奈尔总觉得手心有点痒,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就想对着眼前那张带着欠扁的笑容的大脸来上那么一下。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里是他人的住宅,屋内的陈设也不是十分便宜,甚至有着无数珍贵藏品的话,只怕是奈尔此时就已经动手,将克罗的脑袋深深地嵌进地表之下了。
“咳,是这样。”察觉到明显的性命危机的克罗,遵从心里的选择,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和塞拉斯在回到自己的屋内后,总觉得就这样睡下的话,会有哪里不对,于是碰头合计了一下,决定来这里听听你的意见。”
奈尔迷惑地歪了下脑袋。
“你看啊,我们现在已经住进了洛伊德先生的府邸了吧,这座宅邸里有多少还未展出的藏品,你们也见过不少了吧?”克罗循循善诱地说道,然后猛地一敲自己的手掌心,大声暴喝出声道,“这么是多好的机会!如果不好好逛逛的话,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了吗!”
“吵什么吵!”
然后他就被一旁正仔细地盯着眼前的甜点,比划着准备下刀的塞拉斯,扭头用更加爆裂的嗓音怼了回去。
……奈尔往坐在有着柔软靠垫的靠背椅上,默默往后缩了缩身子,一时间没敢吱声。
嗯,一定是因为这椅子坐得太舒服的原因,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下意识的行为。
被吼的克罗脸上神色变换了几秒,也是没再多说什么,悄悄地往奈尔这边靠了几分,而后压低了声音:“咳,你别看塞拉斯现在这样,她刚才可是和我说好了才会一起过来的。”
奈尔(怀疑的眼神):“哦?是这样吗?”
克罗板起面孔,一脸严肃,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但这样不太好吧?怎么说都是在别人的家内。而且擅自走动的话,或许就会像洛伊德所说的那样,容易触动某些危险的藏品哦?”
“这……”克罗哑然,“你不能够对付这些东西吗?”
“我为什么能?”
奈尔斜眼看着他,总觉得这位朋友今天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憨憨。
“咦,”克罗也是一脸莫名其妙,“难道你没有那种,就那种……”他伸手比划了几下,“可以和具有一定活性的藏品,自主对话的能力吗?”
“哦,那个啊。”
奈尔当下了然,而后迎着对付期待的表情,露出了温暖的眼神:“亲爱的克罗先生,这里建议您:尽早睡觉,养足精神,早点起床,不要没事去看那些全是小道消息的报纸上的小说板块哦!”
没再去理会一脸灰败之色地念叨“怎么可能呢?”、“明明应该就是有的”、“那为什么洛伊德先生会指定要找他”……等,混乱话语的克罗,奈尔转头看向一旁的塞拉斯,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只是几分钟没去关注,没想到这姑娘又解决掉了一块,应该说,最后一块的甜品,此时正眯着眼,回味着那种绵软香甜的口感。
说真的,如果不是再三对这姑娘进行了检查,确信其并非是某种不可言明的异常生物的伪装,仅仅只是采用了某些特殊的方法,加快了对于食物中养分的消化与吸收,光看她那极瘦的腰线,以及那分外平坦的小腹,并且确认了她确实是有将那些吃下的食物好好咽下,盛入胃袋之中的话,几乎是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有有着能够吃下如此之多食物,还未被撑炸胃部的“正常人”。
又或许,这并非是普通意义上的正常人。
用塞拉斯在饭后随口总结的话来说,只要将食物内蕴含的多余的热量与能量,化作用来消化食物的能量,并且在食物反应不过来来的时候吃下去,就可以完美地控制住体重的增长,并且在给身体储存一定量的可用能量的同时,尽情地享受美食的美味。
不过这对于现场的两位大男生来说,是完全用不着,或者说,理解不了的能力,就是另一码的事情了。
注意到奈尔的视线,塞拉斯略作思考,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虽然说,我很想表示,如果睡太晚的话,会对皮肤不太好,”她如此说道,“不过,毕竟是难得一次,我也很赞同克罗的看法,”她面不改色地将一脸激动想要扑过来的克罗推到了一旁,“而且,我其实对这件事情也挺有兴趣的来者,不如说,就是我先去找克罗,想要同你一起商量的。”
“你是说……?”奈尔试探地问道。
塞拉斯认真地点了下头:“我在走过来的路上就对那扇门感到好奇了。
“你应该记得吧?就那扇,走廊拐角的那扇,被很多很多锁链封住的那扇华丽的大门,听女仆长说,好像是叫什么……”
“‘心想事成室’。”克罗插嘴做了补充。
“对,叫‘美梦成真室’。”塞拉斯附和道。
奈尔有些迷惑地歪了下脑袋,总觉得这两位在搞什么他不理解的幺蛾子。
于是他最终给了这两位一人一个暴栗,纠正道:“应该是‘梦想成真室’才对,你们难道不认识那门匾上的字吗?”
两人摇头又点头。
“总之,”塞拉斯做出了总结,“我们觉得那里很有问题。”
“先别管它是不是有问题了,”奈尔有些头疼地按压这太阳穴,而后一手一个,提溜着这两的后颈,将他们丢出门去,“都先回去睡觉,大半夜了,都不睡想要做什么。
“而且,就算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我们也有正当的理由去造访一下这扇你们觉得有问题的大门,没必要趁着夜色偷偷摸过去。”
“……也是。”
还是塞拉斯率先通过了奈尔的建议,她伸了个懒腰,双眼以飞快的速度黏合在了一起,陷入了迷糊的状态。
“万一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就不好善后了。”她嘟囔着说道,梦游一般地走回了自己所在的客房,脚步虚浮地简直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直接倒下睡着,“我困了,先睡了,晚安……”
看着对方好好地走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大门,奈尔转而看向剩下的一位。
而克罗也识趣地耸了耸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没劲了,我也睡去了。明天见。”
随着关门的咔嚓声,走廊内迅速地安静了下来,除了仍旧站在廊道内的奈尔被摇曳的灯火照亮了身影,没有半点生物活动的动静存在。
最后确认了一遍另外两位确实有好好睡下,奈尔摇了摇头,向着过来的廊道方向瞥了一眼,也是关上了门去,准备就寝。
他转过身,看向弯月的光辉洒落的室内。
硕大的窗户不知道何时被人打开了,冷风从被打开的窗缝间不住地向内灌入,卷动了单薄的帘布。
娇小的黑色身影一闪而逝,就像是某种并不存在的幻觉。
一五三 调查工作
“咦?你说什么?”
正在享用着美味的早餐的时候,从匆忙赶来的管家那得知了某个消息,与三人平座在一起的亚曼·洛伊德,当即脸色大变,直接将消息告知了身边的三人。
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了一秒,克罗甚至惊得差点没把手中抓着的叉给掉在地上,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接到,那利叉扎在手心里,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的。
“洛伊德先生,稍安勿躁。”
奈尔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只不过是需要一样一样慢慢解决。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先从最开始的来,一件一件慢慢分析。
“请问,您刚才说的是……?”
亚曼·洛伊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良好的素养,令他能够在瞬间,就强行让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归于平静,并且顺利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他苦笑了一声,平静地说道:“就如你们刚才所听到的那样,就在刚才,我的管家在进行晨间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我的一样藏品——就是那件号称可以实现绝大部分祈愿的‘梦想成真室’——在那件藏品的附近,有着被人暴力侵入留下的痕迹。”
奈尔狐疑地瞥了一样坐在附近的克罗和塞拉斯,而两者也是在察觉到视线的第一时间,就飞快地摇头表示否认。
那可真是怪事了。
奈尔疑惑地歪了歪头,转而又问道:“对方有留下什么细节吗?又或者,你们能够分析出,对方具体的侵入时间是什么时候?”
侍立在一旁的管家看向自己的主人,在得到允许的答复后,略作欠身,恭声做出了答复:“这件事情,最开始还是一名女仆在进行例行扫除的时候,碰巧发现的。
“当时她正在那件藏品的附近清扫墙面的污迹,并对于一夜燃烧过后,残余的蜡烛做一个简单的清理与替换。而在她清扫到那间藏品附近的时候,这位冒冒失失的女仆突然一脸惊慌地把女仆长叫了过来,并且表示,‘在清扫留下的蜡油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地上,然后想要下来快点擦拭掉的时候,发现藏品附近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管家推了下夹在鼻梁上的单片镜,接着说道:“总之,也不知道算是人为的巧合,还是单纯的意外,总之,等到女仆长来寻找到我,领着我前去查看的时候,我们确实也发现了这一点。
“‘梦想成真室’被人动过了,这是确凿的事实。而时间的话……”洛伊德的管家思考了一秒,“请恕我无理地做一个猜测,我想,大概就是昨天晚上。”
“抱歉,我的管家说话可能有些过于直接。”
亚曼·洛伊德瞪了管家一眼,见后者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后,面上的表情多少得到了舒缓,于是便转过头来,向着身边的三人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奈尔了然地笑了笑:“不,这确实可以说是个合理的猜测。毕竟除了久住在此处的你们之外,明显是外来者的我们三人,会是最可疑的,直接怀疑我们也是有其必然的理由。
“但我更好奇的是,对方为什么要选择昨天下手,目标又为什么会是‘梦想成真室’,以及,他是怎么瞒过这个宅邸内这么多人的。”
洛伊德与管家两人面面相视,哑然。
这位富有的绅士思考了一阵,而后做出了询问的姿态:“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能否请求一下镇内相关专家的援助?毕竟在这个领域上,我们多少都算是半个外行。”
奈尔看向克罗与塞拉斯,得到了两人用眼神传递过来的,无声的答复。
“请便。”银发的青年微笑道,“这是你的权力。”
……
洛伊德口中的专家,在他派出管家后的十五分钟内,就赶到了这座府邸之中。
这是褐发褐瞳的中年人。
他的身量极高,套着宽松的格子衬衫,下身则是沾有不少污渍的卡其裤与宽大的简易套鞋,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一手持着烟斗状的事物,另一手则抓着一顶深色贝雷帽给自己扇风——也不知道他是太热,还是单纯地只是想用凉风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睡醒就被人叫起的缘故,他的眉头紧皱,眼神略显颓废,甚至略微带有一些烦躁的色彩,语气也显得极为冲动。
“真是的!你们这些人就不能想着自己动动脑筋吗?每次一出点小事,就都要把我找来,以为我就很闲吗?是不是以后你上厕所没厕纸了都得找我来送?嗯?”
随后便是一些难听的怪话,像什么问候亲族之类的。
不过好在亚曼·洛伊德早就和所有人暗示过对方的身份不凡,让大家都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奈尔瞅了眼一旁忍得额头上青筋不住跳动的克罗,总觉得这货怕是早像一拳头干上去,让对方闭嘴了。
至于塞拉斯,这姑娘此时又缠上了那位做甜点的师傅,并且从对方的手里开心地接过了一个超大份的五球冰激凌,上面甚至还撒有不少的水果作为装点。
由于对方已经来到了极近的位置,奈尔一脸古怪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总觉得这种打扮极具某种异常眼熟的既视感。
简单地交流过后,一行人便在管家与这家主人的带领下,一路畅通地向着“梦想成真室”所在的地方走去,沿途的女仆们依次向着洛伊德躬身行礼,而后等他们走过之后,在转身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而奈尔三人在后面张望了一会,见没人太过在意他们,便也大大方方地跟在队尾,一起走了过去。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中年人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便露出了嗤笑,“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幻术而已。”
他说着,将手中的事物都递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仆人手中,而后伸出手去,像是抓住了什么事物一样,将其向后用力扯下。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清脆声响响起,笼罩在“梦想成真室”之上的无形帷幕破碎了,而后露出其后大开的门洞。
无数被拦截在内的事物一瞬间从中涌出,将站在最前方、躲避不及的几位尽数推拒在地面之上,而那位做出抓取动作的中年人却是一个轻巧地侧身,便是轻松地让开了那些杂乱的事物,冷眼看着那些人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那些从大开的门中涌出的事物,毫无疑问的,这些原本都是被储藏在洛伊德府邸之内,以及陈设在展馆之中的,丢失的藏品,而至于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被随意地丢弃于此处,光是窥见门内的光景便能够简单地猜测一二了。
所有在附近工作的女仆们有序地走上前来,将散落在地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藏品一个一个地搬开,放置在了空旷廊道内的两侧,留待之后再做具体的检查与修缮。
“总觉得我们就是被请来看一出滑稽戏的观众。”站在远处没受到影响的克罗笑着,向与他站在一起的两位同伴们开了个玩笑,“还是免费的。”
奈尔斜了他一眼:“真的不是你们两在半夜偷偷摸去了?”
克罗当即否定道:“哪可能啊!”
他的头摇得比手鼓还快,都快有残影了。
塞拉斯则是咬着品尝美味冰激凌的小勺,看着那被拉开的“帷幕”若有所思,末了,随口说了一句:“我昨天好像察觉到的就是那个。”而后便接着低下头,与所剩不多的甜品进行着奋战。
而他们三人的雇主,亚曼·洛伊德,此时则抛弃了自己昨天晚上订下的三位小员工们,走向了一旁靠在了墙上的那个已然半眯起眼睛的中年男子,向着对方轻声询问:“艾什顿阁下,麻烦您前来跑这么一趟了。不过,能否再麻烦您帮忙查看一番,我希望能够知道对方前来的路线是什么,如果能够就此锁定对方的身份信息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您放心,报酬的事情,只要您愿意提,我就会尽可能地帮您做到的。”
那位被称位艾什顿的中年男子,原本在听到洛伊德的声音时,一脸厌烦的神态,在随着对方后续的话语出口后,逐渐变得更加阴沉,而后突然转为柔和。
他闭眼沉默了许久之后,挠乱了蓬松杂乱的褐发后,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亚曼·洛伊德的面上当即就从灰暗中放出了些许光彩,同样也是长松一口气。
随着艾什顿睁开双眼,原本的褐眸中,一道暗淡的七彩光芒一闪而逝,而后便是一股隐晦而又带有几分奇异感觉的波动从双臂环抱的中年人身上传来,从在场的所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几乎大部分人,都在那股奇异的感觉扫过己身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塞拉斯皱起了眉,嘟囔了一句“讨厌的感觉”,往后退了小半步,将半身藏在了奈尔与克罗的身后。
艾什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自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满怀恶意。
“什么嘛,我还以为什么呢。”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笑着缓步走上前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怎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愚蠢’的盗贼呢?”
一五四 嫌疑
被收走随身的事物,扣上封锁灵性与力量的项圈与锁链……没有过度的反抗,顺从地走入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内,银发的青年转过身,抬头仰望着那正站在地窖口,咧嘴露出满怀恶意笑容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
那已经不算是单纯的恶意了,甚至可以说,其本身正被浓重的恶意所笼罩着。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不被他人所打断的话,就会扭曲成为了一具行走的恶意化身。
“虽然目前只能够把你判定为嫌疑对象,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被称作艾什顿的男子半蹲下身,从被锁住的栅栏缝隙间,向下窥视着,嘴里有浓厚的云雾升腾。
他咧开嘴,嘲讽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精细,但却……鲁莽,对,鲁莽的‘盗贼’。”他抓了抓耳后,而后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你是还有什么同伴吧?比如……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两位?”
“你是想让我说什么?承认并不是我犯下的罪行吗?顺便再想办法从我这找个由头,让我把两个无辜的人也一起拖下水?”奈尔也是勾出了嘲讽的笑意,轻声念道,“亲爱的艾什顿阁下,我想,您能够成为超凡者,并且顺利地摸上白银的门槛,也并非是全然的只知道依靠家族势力的白痴吧?
“那么,您知道,在超凡的世界里,可以全然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地想要诬陷另一个人的话,会有多少种手法呢?”
艾什顿“哧”了一声,向着地下室内喷出一口满是烟气的水雾,没有做出回答。
“是四十二种。”
艾什顿默然,好一会才扭过头去:“我不管你是什么三十二还是四十二,又或是别的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明确地指向了你,而你没法对此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反驳。”
“先生,这只是您的一面之词。”奈尔好心地做出了提醒,“您不妨仔细听听隔壁正在争吵些什么吧?或许您会改变您那扭曲的看法——我真心希望如此。”
艾什顿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坐在一旁的房间内的那几人是谁。
他这次的雇主,加莱内著名的大收藏家之一,亚曼·洛伊德,以及对方请来的另外两位客人。
尽管在场的几人之中并不存在比自己更加尊贵的贵族成员,但他毕竟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爵位继承者,而洛伊德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但与其交好的贵族少说也有十数位,就算他此时没有发表具体的意见,但光是坐在那里就表明了一个最基本的态度。
如果事后真要计较起来的话,就算是上面派来了一个比自己级大的,怕也只能算是自己理亏。
作为确实成为超凡世界的一员,艾什顿虽然没有那些顶级的法师那样变态的感知域,但隔着一道并不算密封的墙壁,去探听对方没有刻意隐瞒,又或者说,对方本就想让他听清的话语,那是一件非常容易,甚至是轻松过头的事情。
没有延展出多少的灵性,他侧耳,顺利地听到了克罗与塞拉斯两人的声音,而后微闭着双眼,在脑海中勾画着相应的细节。
与预想的一样,无非就是有关于对方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们的友人抓走的询问,甚至间杂着一两声暴怒中砸碎了厚实桌面的巨大声响,听得他近乎是一阵牙疼——真没想到那位看起来异常柔弱的少女,居然会是一名专精于剑术的高手,虽然整体的气息并不算高,但刚才就那样随便一个跺脚便能够将桌面化作两半的高超技巧,也不是随便拉一个武者出来便能学会的。
室内静了一秒,随后的争执声虽然还在,但却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就连与那位女士同一阵营的男子,好像也被刚才那一下给吓住了,声音都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也是,毕竟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之民罢了,和最开始的观测一样。
倒是洛伊德依旧维持着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微闭着眼,呼吸也从最开始的急促转为平稳,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艾什顿有些烦躁地挠乱了自己的本就杂乱的毛发,轻啧了一声。
说来也是,之前确实自己太过冲动了,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的起床气,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最近被这一系列的事情使唤烦了,一看见有附和大多数条件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忍不住将对方扣下,完全无视了这次事件的事主的阻扰。
也是,对方都表示“不会是他”“如果是的话也就这样认了”,自己为什么还非要插上这么一脚,导向这么僵硬的局面呢?就因为自己想要向族内证明,自己并非一个全然的废物,又或是,那突然凭空产生的……一腔怒火?
一切都已经因为自己当时的鲁莽而成为了一团乱麻,或许就同自己的大哥所说的那样,自己太过于注重眼前所见之物,因而缺少了一定的大局观,看不见那些在他人眼中显而易见的微小线索。
无论如何,现在的局面都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罢休了。而自己能做的,无非就是找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做出此事的确实是眼前的青年,又或者,从另一方面入手,找出那个隐藏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真正的嫌疑人”。
艾什顿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面上的厉色相比起之前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舒缓。
“我也衷心地希望,你不会被我抓到什么马脚,否则迎接你的,就不只是现在的这些。”
他试图摔下一句狠话,想了想又觉得没多少威胁的意味,几度张口,最后却是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通向地下室的栅栏边。
也不知道是在恼怒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
夜晚的禁闭室内总归是过于宁静了。
除了外界的风声与草木生长的沙沙声,也还有些许仍未休眠、又或是挣扎在生命最后一刻的虫豸的鸣叫。
月色从紧闭的窗口投射下来,穿过了栅栏的间隙,洒在了阴冷的地下室内,更是增添了几分绵薄的凉意。
抑制住咽喉处的响动,奈尔屏息倾听着四周传来的诸多声响,确认看守的人员早已离去,附近也不会有人经过后,再次在脑中回顾了一遍进入地底时所见的这处的地图,而后便悄悄地摸了出去。
一五五 群山的色彩(一)怪洞
在从香榭圆21号来到临时紧闭的路上,奈尔曾听到了某两位路人的对话。
有关于小镇的异常之处。
从几天前开始,小镇内的后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幽深的小洞。
起初,谁都没有重视这件事的发生,单纯地也就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被人挖出作为陷进的深坑,最后也就在附近做了一个标记,警告之后那些深入后山的人们,别因为一时的大意,而成为了他人的猎物。
而这个洞便也就一直存在于那里,在无人处理的环境中,渐渐开始扩大自己的范围。
一开始,这个洞也就只有一个人的手指那么粗细。
而后,它变成了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
再一天,有人偶然经过的时候,它变成了有成年男子腰身那么宽。
而在前几天,差点在草木掩映间落下深坑的人,在回到这座小镇之后,则是略带疯狂地表示,那个洞口已经有了接近十米的恐怖直径,甚至还在不断地向外缓慢扩张着,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整个后山的范围都尽数吞噬。
根据那人的描述,那座巨大坑洞的边缘异常的光滑,就像是被火烧过的某种特殊的泥土一般,带着异常坚硬与光洁的质感,几乎无从借力。
若不是其坑壁并非一条全然的竖直直线,并且他的手边有着一整套完整的生存工具,恐怕此时已然葬身在了坑底。
并且,根据他所描述的场景,在那坑部的底端,则是有着隐约的幽蓝色光芒亮起,却无法从洞孔直接窥视到具体的发光源。
没有人知道那座突然出现,并且一直无声扩大的坑洞到底有多大多深,无数的人对此感到恐惧,但也有人对其趋之若鹜。
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想要去探索坑底的人,不是变成了全然的疯子,就是消失在了洞底,再也没有回来。
每当夜幕来临的时候,小镇的后山上便会亮起明亮的七色光彩,甚至将夜幕之上的繁星的光芒都掩盖了下去,又或者,是那天上的繁星,将自身的光彩都投向了此处。
亚曼·洛伊德在艾什顿离开后不久,便前来探视过奈尔,带着跟在不远处的克罗与仍旧专心地与特大号可丽饼奋斗的塞拉斯一起,向着无辜被冤枉的奈尔传达了歉意,并且表示这件事情自己一定会尽力彻查清楚,争取还奈尔一个清白的名分。
而一直在思索小镇传言的奈尔则是发出了询问:“洛伊德先生,你之前是否有所说过,那个潜入的窃贼的藏身地点,你们已经掌握?”他见亚曼·洛伊德点头,紧接着问道,“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那个地方,是不是就是传言中,小镇后方的那个巨大的坑洞?”
亚曼·洛伊德沉默了一会,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是。”
“那么,事情就很明了了。”
奈尔轻轻颔首,面上没有半分被禁锢在地底的焦急之色,依旧如水一般平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那附近一带看一看。”
“希望您能够等到我帮助您从这里出去。”洛伊德有些歉意地说道,“很抱歉,明明是我来找您帮忙的,结果反而让您承受了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因为那个地方确实十分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届时您能够做好充足的防护,以避免遭受伤害。”
奈尔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知道的,你大可放心。”
在那之后,洛伊德与克罗、塞拉斯三人还多番叮嘱,比如什么食物、衣物之类的东西他们都会送来,让奈尔不要过于心急,安心在这里休息什么的。
整得几乎就和奈尔并非是被人当作嫌疑人物严加看管,而是去往就近的学院内,专心求学的学子那般,而这三位跟在他身后不停叨叨嘱咐的人,则分别是他的老父亲、哥哥以及姐姐。
虽然明白三人都是在对自己表达关心,但却颇有种滑稽的怪异感。
最后还是跑去睡回笼觉的艾什顿被这边的絮叨烦的不行,派了个小卒子前来请人离开,这次算是勉强安静下来。
然后一转眼,等到附近无人注意的时候,奈尔瞅着一个时机,就偷摸着,把自己那群可爱的小羊羔们放了出去。
确实,封锁灵性与力量的项圈与锁链是能够封锁住一个超凡者身上,所有与超凡相关的要素,包括施法能力,以及各类后期附加的超能,但除此以外的,类似于久经锻炼的坚实肉体,超过禁锢容量的上线的力量,以及外来的其他要素——就好比奈尔身上所拥有的,代表着神明眷顾的神眷力——这些都并非是简单地采用封禁项圈与锁链,就能够将其锁住的。
于是,作为在所有人处理盲区之中的奈尔,端坐在有些湿冷的地下室内,铺有杂草甸的石床上,不慌不忙地丢出了小羊羔们作为探路,而自己则耐心地等到了半夜,趁着所有人防备疏漏的时刻,从这里摸了出去。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理应被封住所有力量,并且被严加看管在位于地下禁闭室内的人,会在深夜时分,悄然出现在小镇的后山上。
这是一个盲区。
但,无论如何,奈尔此时都已经从地下跑到了地上,并且与自己散布出去的小羊羔们会合,来到了小镇后山的山脚之下。而若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出逃的举动的话,只需要在天色完全亮起来,看守禁闭室的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之前,再次回到地下,将一切都恢复原样即可。
不过,这也有个前提,他不能在这处据说藏匿有某个盗贼的洞穴口,浪费太多无用的时间,并且保证自己能够按时原样返回。
奈尔探头望着眼前像是被高温瞬间熨烫灼烧过,因而显得异常光滑、且有着一圈怪异圆环的洞壁,瞅着嗅着洞底随着呼吸转换着亮度的幽深蓝光,嗅着其中某种仿佛鸡蛋发臭的难闻怪味,不禁有些发愁。
“这到底是要我怎么下去嘛!”
一五六 群山的色彩(二)异物
小镇后山,从夜幕降临的时刻开始,就一直呈现出了不断轮转变换的瑰丽色彩。
极轻极淡的光华,笼罩在贴近地面的位置,在歪曲茂密的枝叶笼罩下,正伴随着好似呼吸的频率鼓动着,向着四周无声地散发处异样的吸引力。
奈尔站在洞口的边缘,俯身向内窥视。
幽深的洞口,就想是在被什么持续地灼烧着一般,在留下光滑的、富有层次感的外沿的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向外推移。
就像是一张普通的纸张被放置在明火上方熏烤,虽然未有在受热点上燃起火焰,却也是在以几乎难以辨认的速度,缓慢地向着周围翻卷扩散,直至将整张白纸化作一堆内里燃尽的灰烬,又或是在抵达临界点的时候,从内而外地燃起盛大的火光。
一部分羔羊们环绕在奈尔的身边,与其轻轻抵额,分享着自己探听来的信息,而后扇了扇耳朵,纵身一跃,化作了一个莹亮的白色光点,回归至奈尔的身边。而更多的,则是徘徊在不断散发着光芒的洞口,踌躇地跺着娇小的蹄子,畏惧着不敢上前。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顺了顺小羊羔头顶的软毛,感受着对方在自己掌心磨蹭的触感,待到将散落在四周的小羊崽子们全部收回后,奈尔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自己因为熬夜而带有几分困倦的面孔,长长地叹了口。
与预想的不同,得到的可用的消息,可以说相当至少。
也不知道该说是亚曼·洛伊德对于消息的封锁措施做的好,还是因为寻常人们对于某些异常的现象的漠不关心,尽管整个小镇内的人们,对于亚曼·洛伊德的展馆在此开馆一事,都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但,真正有将注意力投注于其上的人,甚至是了解到了有关于被盗之事的人的数量,却可以说是相当之少。
就像是大部分的人一般,即便是闻讯而来的人们,其中对于这些藏品的概念,也只不过是由于其本身的新奇,以及攀附潮流、结识权贵的一次小小的机遇而已,对于明白其本身可能蕴含的价值的人,近乎是寥寥无几。
这一些人多是处于走马观花的状态,又或者只是想找个不太引人注目,或者说,有着其他事物比起他们只见的暗中交流,更加引人注意的场合,进行一波看起来比较秘密的交流,交换一些情报,或是对于某些不能公开的交易的条件,进行一定的谈判。
他们并不会在意放置在自己面前的是哪种奇特的藏品,拥有如何特殊的隐藏故事,以及收藏品本身所具有的特殊价值。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商品之上锦上添花的附加品,有或无都并无所谓。
因而,这些人更多地所做的,只是跟随着前方的人群的脚步,在保持不快也不慢、不近也不远的位置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附和着那些更乐于向他人做出介绍与解释的人们,在维持住自己高傲的表面上,适当地给予自己浅薄的理解。
至于小镇后山处的这片突然出现的坑洞,那更不是他们所会去关心的事情了。
因为那无关于他们的利益,因为在他们看来,过多地去关心一些这类无所大碍的小道消息,则会间接地损害他们的一部分利益,即便是拿来当作下午茶期间的闲聊,也只不过是简介表明自己过于悠闲的体现。
他们更多会去关心的,还是投资应该收回的报酬、比自己再上一层阶级发放的福利、自己所拥有的农庄内今年的经济产出,以及过冬时,所需要储存的食物是否还算充足。
而那些在农庄内劳作的老实人们,则正在发愁于今年的收成不好,无法补上租金的困境。
不知为何,近些日子里收获的一批食材,在运送开验的时候,都被告知“品质不达标”。理因是个大微甘的水果,也被告知“过于苦涩”,只能垂挂在枝头,烂熟于地。
当然,也有人因此怀疑被人动了手脚,但那些异常疯涨的作物枝叶堆积在了他的之后的所有作业时间表上,压弯了他的脊背,只能将话语咽下肚中,一边祈求于自己的领主能够宽限上缴租金的期限,一边琢磨着该如何逆转目前的困境。
除此以外的,还有一则消息引起了奈尔的注意。
住在临近拉希米亚小镇尾端的一户居民,最近染上了一种怪病。他的浑身肌肉萎缩,精神不振,时常处于迷糊之中,含混地表示自己极冷又极热,甚至出现了间歇性脱水昏迷的症状,在夜间的时候,身上也会偶尔随着呼吸,发出幽幽的浅薄光彩。
而根据前去给他看病的一名医师,与其家人的谈论,奈尔探听到,在这个镇子中还有许多人在近几周内,出现了与之相同的症状。
虽然还不算致命,虽然这种现象多出现在年龄偏大、本就身体不算太好的老人身上,却也在一定程度上,于不小的一片范围内引起了强烈的恐慌,同时还给那些不幸的家庭,增加了一定的护理负担。
谁也无法判断这是一种集体性的现象,又或是某种外来事物的影响。
谁也无法断定,那些卧倒在病榻之上的人,是否就会在下一秒咽气。
他们只能虚弱地躺在杂乱的病床之上,艰难地挣扎着,带着那种未知的异样色彩,在亲友苦痛的注视下,逐渐趋于疯狂,逐步向着未知的深渊滑落。
选择就此解脱,或是在痛苦中死去。
不过,奈尔在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直觉地认为,这或许会与自己脚下的这处洞穴,拥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或许就只是单纯地灵光一闪,他想到在之前夜宴的时候,亚曼·洛伊德在谈及被派去寻找盗贼踪迹的那批人。
据说那批人在被寻到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发狂的症状,并且嘴里开始念叨起某些晦涩难言的言语,身上也带有某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甚至还出现了某些不明的伤痕,就像是刚刚被从猛兽口中被反刍出来的食材一般。
除了因为置身于白日照耀之下,他们的身上并未出现半点散发着幽光的现象,几乎是都是可以让人立刻联想到那些日渐消瘦直至发疯死去的镇民的疑点。
虽然是些不必要的工作,但奈尔盘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算最好去那个一直散发处幽芒的洞穴内仔细看看比较好。
要是到时候被赶来做紧急处理的安雅追上来,那就没得好日子过了。
他努力在心里用这个有些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
不过,此时的奈尔,并没有贸然地深入地下,而是正猫在洞口附近的一侧歪曲的树冠内,偷偷向下张望。
虽然也可以说是基于谨慎,所以决定先观察一下大概的情况,再决定之后该如何行动,但此时如此的行为,也并非是全部基于这个理由。
因为他“听见”了,“有人”行走时,所发出的声响。
在树冠丛中屏息许久,终于,奈尔从这违反了季节变化、依旧层叠掩映的树冠之中,窥见了来者的身影。
修长的身形,巨大的鳌足,以及无数对柔软的副足和有力的后足,身后是缠绕有无数粘液的破碎蝠翼,而在其应当是脑袋的位置,某种具有大量打探着四周环境的细小触须的橄榄形物体,占据了那个位置,其上的瘤状物体,甚至还在不断地闪烁着色块,就像是在表达着其主人此时的心情一般。它的背上覆盖着层叠的红色物体,不似坚硬的虫类甲壳,但毫无疑问地,其拥有着无法被简单所忽视的防御里。
那样异形的生物拨动着它的无数对节肢,从散发着幽蓝色的洞窟中悠然地爬出,而后,颇为人性化地转动着其颈上的橄榄状物体,细小的触须浮动间,探查着四周的情况。
许久,它像是终于确定了四周并不存在有危险,又或是某些陌生的生物,在用大鳌与后足随意地划拉了几下还未晶化的地面后,震动着身后蝠翼上的薄膜,没有带起一丝微风地悄然远去。
奈尔耐心地接着等待在原地。
不出所料地,那只飞远的异形生物又回到了它刚才离开的位置上空,静静地窥视着下方的洞穴周围,许久的许久,才终于远去。
等到对方飞远之后,潜藏在暗中的人影动弹了一下,再次小心地窥探向四周,确认对方确实没有再次返回后,又一次检查起身上的装备,看向身后的同伴们。
“我们得快一点。”那个躲在最前方的、年轻的孩子压低了嗓音,向着身后的伙伴们轻声招呼道,“那头怪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我们不能被它发现了,不然我们就都死定了。”
在他的身后,一窝穿戴着简陋的遮掩与防护措施,仅仅只是仗着身材矮小,才能够悄然躲藏在杂乱生长的灌木丛内,而不至于被发现的小孩子们,都抿紧着各自的嘴唇,纷纷点点头,做出响应。
他们低弯着腰,扭动着身体前进着,在放下带着固定器的粗绳后,向着眼前巨大的坑洞,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用尽可能细微的动作,悄然摸了进去。
一五七 群山的色彩(三)尝试深入
奈尔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这都是哪家的小崽子,怎么大半夜自己溜出了门来,偷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
就他之前简单的观察来看,这群小崽子中,光是身着明显优良以上品质护具的人,就有好几个。特别是打头的那个小家伙,即便是被厚重的棉绒层层隐藏着,仍是能够从其臂膀与腰围处散发出的明亮灵光中,察觉到他身上带着的护具的不凡。
他在茂密的树冠中小心地窥视了一圈四周的空域,而又向着这群小家伙们的身后张望,确认并没有看见那只怪异的生物有任何返回的迹象,同时,也确认了这群小家伙们身后并非跟着任何隐藏在暗中的保卫人员。
再结合着他们身上那华丽却不算实用的、以及某几样实用但缺乏必要的各类装备,这也从侧面验证了奈尔的一个猜测。
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们,还真是自己偷摸着跑出来的。
他不禁有些头疼地轻轻叹了口气,在洞口周边稍加布置了一番,确认即便是那只异样的生物已然返回,也不会立马察觉到此处异常后,便跟在了这群小崽子身后,也是悄悄摸进了洞内,打算如果真有危险的话,自己就帮忙看顾一下。
不过好在,今天的时间点实在是巧合。
这群小崽子们刚来到附近,就被前来打算做侦察准备的奈尔给发现了,而后没过多久,便是看见那只有着异样相貌的荒唐生物,从泛着幽光的洞底冒出头来。
当然,也好在这群小家伙们多少还算是有点应急常识,虽然做的都不算太好,但多少也是知道要对自己一路过来留下的味道与痕迹做一个无效化处理,并且耐心地等待到确认对方确实已经远去,短时间内没法再次反杀回来,将被诈离藏身处的己方给抓个正着。
虽说这些也多是在奈尔的暗中帮助与掩盖下完成的,但总比被当场抓个正着的那种最坏的设想要好上许多。否则的话,若是那看起来明显具备些许智慧的生物,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半分不信任,并且决定就此对周边环境展开细致的探查的话,那遭殃的就不只是那群冒失的小崽子们了。
连带着遭受到影响的,必定还有就躲藏在附近树冠丛中的奈尔。
在那种情况下,打草惊蛇后的逃出生天,也只能说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局面,但若是因为自己的先期准备不够充分,最后导致了与那些毫无防备进入其中、最后陷入疯狂的人们一样的结局,那便是只能说是贻笑大方了。
摇了摇头,借助着固定在洞边的粗绳,奈尔沿着摸上去有着明显温热湿滑感的光滑洞壁一直向下,顺利地滑落到了这个异常的坑洞斜面的底部,一片看上去好似纯粹蓝色水晶般的地面之上。
如同上方的洞壁一样,此处的地面之上,也留有着无数道巨大的螺纹,就像是有什么从借助着这完美的螺纹,一层层地深入地底。可这些异常显眼的螺纹,虽然看上去有着分明的层次,但在亲手触摸后,却能够发起其确实是十分地光滑,即便是在那些螺纹与螺纹之间的间隙之上反复比较,也无法触及到明显的凹凸起伏。
不过,相比与洞口的螺纹,此处的纹路间隔更加细密,也多了一些无法言明的变化,其洞壁本身的光亮、质感,以及散发出来的温度,都相较于洞穴的开口处有着一定的提升。
打个比方,由于现在的拉希米亚小镇正处于秋末冬初,其正常气温应当是是处于十度以下,在五度的附近来回浮动的情况,那么,在接近这座小山的洞口后,奈尔对于气温的明显感受,就变成了十月头的奥斯提诺城,也就是大约十度往上的范畴。而等到他进入到这处的洞底,还未进一步深入,就感觉气温已经回到了九月底的奥斯提诺城的水准,约莫要接近二十度的程度了。
根据奈尔的推算,若是继续前进,一直深入到发热源处附近的话,光是这沿着洞壁传递过来的、经过一定衰减的热量,都有可能会使人感觉像是瞬间来到了被炽热的夏日艳阳所照耀的广袤沙滩上,从而失去很大一部分的行动能力。
至于为什么不拿自家教会所在的切尔斯特城作为比较的参照物……奈尔回想了一秒那座城市地下铺的满满当当的各类法阵,总觉地对于这座在外人眼里异常神奇的城市来说,冬暖夏凉只是一种必要的基本操作而已。
他扭头向着深入洞穴的一处看去。大约是因为已然深入的缘故,幽蓝色的荧光相比起在远处看起来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其如同呼吸的变换频率也变得格外明显,甚至可以说,已经过于刺眼了。
奈尔察觉到,某种使人下意识感到恐惧的预感,则随着这种光芒的变换播撒在观测到这种现象的人的心底,悄然地抽出了枝芽。
洞底的直径虽说比起其在地面的程度有所缩水,但直径三米的大洞,也足以容纳一切除了传闻中存在的那种体型异常庞大的生物以外的一切陆地生命。几乎难以想象这个巨大的洞穴是如何被挖掘出来,尤其是得知其形成的天数,可能还不到一个月的情况下。
“这里有风声!”
走在前方的一个小崽子有些惊讶地对着他的同伴惊呼道,随后像是被那重重叠叠回响的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立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是的,科特,我们都听见了。”站在刚才那个小崽子身边的,一个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圆形黑色眼镜的小家伙,压低了声音这样说道,“而且这边还有水的声音。”
被唤为科特的小崽子大约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也是压低了声音——很幸运,他这次没有再引发之前那种层层叠叠的回音现象:“卡尔,你是我们之间最聪明的那个,快告诉我,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这个洞穴内一定有着不止一个出入口,并且它还与某一处的地下河联通。”
走在最前方的那个孩子有些不耐烦地说完,皱着眉低声训斥了一句:“闭嘴吧!笨蛋科特!学学索多玛,闭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别去管那些与我们无关的。”
“知道了,伊恩。”
科特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旧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的洞壁,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不一样的事物。
听着这些孩子的对方,再借助这洞壁的光线,仔细地审视了一圈他们身上携带的装备,悄然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奈尔,面色不禁有些古怪。
走在最前方的伊恩,露出的手掌上缠着厚厚的绑带,腰间挎着一柄足有他半身高的长剑,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制式造物,但从剑柄上镶嵌的数颗红色宝石,以及其中内蕴的灵性波动来看,显然也具备着一定的特殊能力。
跟在其后的则是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圆形黑色眼镜的卡尔,他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像是法师学徒的大兜帽衣袍,左手与腰间夹着本厚重的书籍,其上书写了一行烫金的大字:《初级法术入门大全》,仅是看上去就显得颇为“贵重”。
而紧跟着的,则是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索多玛,一身轻质的贴身皮甲,手中倒持两柄不短的黑色匕首,在幽光的照耀下,刃口甚至还泛起了隐约的紫芒,看上去倒像是上了毒。
至于落在最后的,那位一直在发问的科特……
奈尔一时间不禁有些沉默。
这小子就一身普普通通的破棉衣,手中提着一支钉满了歪斜长钉的木棍,甚至有好几根正在扩大化的裂缝中不断左右晃动着,从灵视中观察也可以得出其并非是任何具有灵性的物品这一结论,其坚固性也十分地让人深思,简直就是行走的贫困的代名词。
这小子,莫不是被人给坑了吧?
奈尔的将视线在这四只小崽子的身上反复扫过,许久,终于想起了那种莫名的既视感是从何而来。
除了某只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小家伙,这不就是那些传说故事中,某些主角团的标配嘛!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觉自己的嘴角开始止不住地抽搐,也不知道该说这些小家伙们过于天真,还有具有一种敢于模仿的精神。
不……还是说他们过于年轻的好,比较还是群屁事不懂,只知道闯祸的小崽子而已。
这是奈尔在看到其中一位拿着手中的匕首,轻轻敲击愈发晶莹的洞壁时,所发出的感慨。
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敢擅自甩开大人的保护跑进来,当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吗?
奈尔这样想着,看见走在最前方的伊恩突然停下了脚步。
此时,位于洞穴深处的三人,已经可以感受到极为明显的风声,以及水声了。
而这里的温度,也已然超过了二十五度的界限。
一五八 群山的色彩(四)出乎意料
走在最前方的伊恩停下了脚步。
而后是跟在他身后的三人,以及悄然尾随在不远处的奈尔。
此时,呈现在五人眼前的,是一片蓄有着小型湖泊的晶莹世界。
这边洞壁已然完全呈现出透亮的幽蓝之色,像是最完美的水晶一般,有着磷磷的光辉在每一个最细小的切面上闪动,交织成了不一样的光彩。硕大的洞穴在收缩到一个限度后,反而又开始向着四周开始扩展。无数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串连在此,却又像是受到了某种未知因素的影响,完全无法窥见其背后究竟通向了哪里。
硕大的洞穴内部,几道极其粗壮的淡蓝色的立柱耸立于此处,就像是房屋的承重梁一般,将洞穴的顶部稳稳地撑住,凹槽下陷的洞底内,则是积蓄着不知从何出涌出的暗河,形成了泛着梦幻般微光的小型湖泊。
无数迷蒙的淡而薄的雾气向上升腾着,在触及生长在洞穴顶部,向下刺出的石笋状的水晶状物表面,缠绕凝聚,而后化作一滴滴剔透且不断变换着光彩的水滴,落至洞底,顺着被侵蚀留下的些许凹槽,汇入湖泊之中。
尽管相比起四周的洞壁,小湖本身的幽光并不算明亮,但若是移开了目光,就会从余光中感受到,某种非比寻常的吸引力正蕴含在那闪动的磷光之中,牵引着来到其边缘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注于其。
只一眼,奈尔便窥见了其中暗藏的凶险。
在这片瑰丽的壮景面前,若非拥有着强大的意志力,或是心思极其单纯者,极有可能再也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光芒之上移开,陷入深刻的幻觉之中,即便是最后不由自主地摔入这仅仅没过膝盖的湖水中,也是无法挣扎自救,只能无助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极美的表面之下,也隐藏着极致的危险。
在那闪动着磷光的水面之下,某种无法被辨别的,也无法用寻常语句所描述的瑰丽色彩,正犹如最美的幻梦一般,静静地停留在那里,随着水波的晃动而不定地摇晃着,不断地收缩与膨胀,向着四周投映着独属于自己的色彩与影响力,却使得所有窥见其透过摇晃的水面,漏出一丝光辉的生物,不由自主地被其所昭示的厄运摄住了心神。
走在最后的奈尔清楚地感受到了,从前方那四个小崽子们的肢体语言中,所传递而来的些许畏惧之意。
他们的膝盖开始打弯,牙齿无法控制地互相磕碰着,身上穿戴的布料与皮革磨蹭着彼此,金属的器具发出细小的清脆声响。
就像是上错了发条的人偶那般滑稽。
“伊恩……我们回去吧……”
走在最后的科特紧张地抱住了手中的木棒,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其上歪曲的钉子戳痛,喃喃着,简单的语句也变得好似是从牙缝中露出来的那般难以辨认。
但这充满畏惧的语调,反倒是激起了伊恩的好胜之心。
“不要害怕!”他大声地说道,小小的身板一挺,好似想要给自己壮胆一般,完全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语抛至脑后,“我们是最勇敢的冒险团!而身为勇士的我,是不会畏惧的任何困难与危险的!”
老实说,他这一番姿态与发言还有那么几分像样。
……如果抛去那乱甩到差点伤到自己的长剑,以及发抖的双膝的话就更好了。
伊恩的声音随即低落了下去:“而且,如果在这里退缩的话,我的玩具球也就找不回来了。”
听闻此言,没受到多大影响的奈尔忍不住想要捂住自己的面孔,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这帮子小家伙是有什么远大的目标,所以才会来到以这种装扮,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的,他甚至还感慨了一番,什么“看来自己已经老了”、“日后的世界怕是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之类问题发言,结果没想到,这群小崽子的目标,竟然只是一只可能滚落在此处的……玩具球?
这都什么破事!
他再次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想要迈步向前走去,一手一个地将这群小家伙们从这里提溜着离开……
他被绊了一下。
有些疑惑地低头望去,却望见脚下原本有这螺纹的、平缓的晶石状的地面,此时正缓慢地蠕动着,正向着内侧缓缓收紧。
恶寒一瞬间从奈尔的脊背处攀上,沿着无数的神经的枝干,在体内高速地传递着那一瞬的灵感,而后于末梢处轰然爆发。
他向前伸出手去,庞然的出力一瞬间将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四只小崽子们尽数卷起,带着他们向着来时的方向逃离。
虽说若是将这四个小家伙丢下的话,奈尔逃离此地的速度想来可以再快更快,但一瞬间的心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将他们一同带上,而后将他们丢到了招出的小羊羔们的背上,向着远方的洞口狂奔。
整个洞穴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好像是某种活物从沉睡中被惊醒,周围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洞壁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了几分,蠕动着向内合拢,显眼的螺纹也开始变得歪曲,甚至在螺纹与螺纹的间隙凸显出无数鼓动着的脓包状物。
有什么细小的影子在那些凸起物中抽动着身体,发出嘶嘶难听的鸣叫,挣扎着想要从中爬出。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直到此时,那四个小鬼才算是堪堪回过神来。
他们紧紧地拽住身下不断向前蹦跃的羊羔身上的软毛,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着,向着四周张望。
“笨蛋伊恩!我们触发到‘机关’了!”
身披标志着法师学徒的大兜帽衣袍的卡尔,倒是四人中最为镇定的那个,虽然在被奈尔拖离洞底的时候也是小小地慌乱了一瞬,却也很快地调整了过来,在低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身体固定于羊背上后,他翻动着手中的《初级法术入门大全》,伴侧过上半身,伸出一手,张开向着后方,嘴里念念有词。
无数烈风形成的无形刀片从他的掌心涌出,一瞬间,便是铺天盖地地撒向了几人身后的位置,在洞壁上留下无数当当当的声响的同时,不知道砍破了多少凸起的肿囊。
无声的嘶鸣,洞窟内壁的蠕动变得越发剧烈了起来,上方的幽蓝色洞壁于瞬息间便是塌陷了下来,无数道同样质地的晶柱垂落,逼迫地羊羔们在急速逃离的同时,不断地快速转变着自己奔跑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就有将几人分割到不同区域的趋势。
强烈的气流从众人的身后传来,像是叹息,又像是最为贪婪的索求。
狭窄的壁道内的温度也开始集聚地升高,明亮的磷光从身后追寻而来,紧紧地咬住了最后一人的位置。
只要那只跑在最后的羊羔有那么一秒的犹豫,又或是被骤然突出的晶柱阻拦住那么一瞬,那么,等待着其以及其趴伏于背上之人的,都只会是一个归于虚无的结局。
细密的虫蠕声也是紧跟着传来,几个小崽子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都是齐齐打了个冷颤。
那些未被完全破坏的馕包,此时已是尽数破裂,伴随着透明的液体状物从中爬出的,则是无数有着晶状甲壳,钩子般的尾巴,以及相比其身量过于巨大的口器的甲虫。
这种甲虫虽然个体都不是很大,但却有着极其庞大的数量,以及极快的移动速度,从视野的远端奔涌而来的时候,就像是形成了一片海洋一般,无数由虫群集结而成的浪潮层层叠叠,将彼此不断地压在下方,向着奔逃中的众人持续推进着。
从最初到现在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索多玛,此时却已经吓得完全趴伏在了羊羔的背上,浑身不停地打着摆子,若不是眼见不妙、“恰好”飞至附近的奈尔往其身后踹了一脚,将他踢正了位置,只怕是此时便已经从随着岩壁不断抬高而逐渐增加倾斜度的羊背上滑落,掉落进紧追而来的虫群内,就此失去踪迹了。
冲在最前方的伊恩此时则正烦恼于前方不断扑来的那些细小虫子,虽说相比起后方追来的虫群们数量不在多,但也并非是少到他能够完全对付的程度。拔出的长剑虽然每挥扫一次就能带出一片火焰撩过,但也时不时地会有几只漏网之虫掉落在他的衣甲上,而后留下一个个丑陋的腐蚀印记。
也好在他的衣甲本身的品质不算太差,虽然边缘的位置上稍有破碎,但本身的性能并未遭到太多的削减。
倒是科特,这小子因为本身所穿的就只是普通的破旧的厚棉衣,没受到过什么击砍的训练,并且所用的武器也只不过是上了几个钉子的破木棒,就算是再怎么卖力地大喊与挥砍,也只会给自己留下更多的破绽。
卡尔不得不分出一份力去照顾一下科特这边的情况,但这也就致使他本就不多的灵性变得更加捉襟见肘,好几次差点都被紧咬在后面的虫群追上,几乎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至于奈尔,他正在四个小崽子之中游走着,拥有着短时飞行术的他相比起那四只会更加灵活,也不必担心那些虫群敢于近身袭击。想靠近的那些在接近到一定距离后就会被笼罩在他身周的几个恒定术式给击飞,就算运气不好有几只漏网之鱼,也会在进入防护圈内瞬间被由内而外腾起的圣焰缠上,于瞬息间化作一撮飘零的粉末。
他此刻正低着头,凝视着下方火星落于虫群甲壳上的画面。
先是有细小的火苗腾起,而后猛烈地发生了一次爆炸,但仅仅在破坏了对方的一层外壳后,挣扎般地摇晃了几下,便是归于暗淡,没了任何动静。
或许用大团的火焰的话……
奈尔给伊恩丢了个守护,而后从其手中借来了那把华丽的长剑,向着身后轻巧地横向斩出。
剑柄上的无数红宝石在大量灵性的灌输下亮了一瞬,下一刻,一片完全由火焰凝结而成的刀芒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落入了追来的虫群之中。
刀光一闪而没,十分轻易地便是砍破了最前方几只甲虫的外壳,而后,伴随着轰然的焰火借助被破开的虫豸那满腹油脂的内里腾起,无声的嘶鸣在狭窄的洞壁间层层叠叠地回响着,几欲刺痛几人的灵体与耳膜。
银发的青年回头望去,赤红的焰流深处,超出寻常人所能够构想出来的任何色彩的磷光一闪而没,消失在了重归沉寂的洞穴深处。
一五九 小崽子们
从终于恢复寂静的洞口逃出,一行人又是多跑了一段距离,才总算是心有余悸地缓缓停下,隐藏在树影之中稍作喘息。
刚才那短短的十几秒实在是太过危险,若非是奈尔提早察觉到了不对,只怕此时,几人都已是被那突然蠕动起来的洞壁与突出馕包的虫群所淹没,碾碎后化作对付的口粮。
就像是在深海中生活着着的贝类那般,将最为诱人的肉质呈现在外,吸引着那些觅食的小鱼前来进食,而后在对方进入自己的捕猎范围,并且降低了防备心后,骤然发难。
如今回想起来,触及洞壁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湿热温润的触感,以及积攒在底部的那些闪动着磷磷微光的湖水,还有其中所存在的些许气流,或许也正是间接着在告诉他们,这并非是一个全然无害的普通洞穴,或许是某种异常的生物群落的集聚地,又或许,这只是某只体型极为庞大的生物其中的一条消化通道而已。
四只小崽子此时都是脱力地瘫在地面之上,不说已然是被下破胆的科特,就连刚才那段时间里表现的最为淡定的卡尔,以及最后急得乱挥手中长剑的伊恩,此时都是大哭作一团。
不过好在他们也知道自己今天是偷跑出来的,并没有哭出什么太大的响动,惹得奈尔难做,倒是脸上鼻涕与眼泪地各抹了一把,也不管干不干净,稀里糊涂地尽数涂抹在自己的袖管之上,作了几张大花脸来,看上去颇为滑稽。
倒是刚才一直低伏在羊背上瑟瑟发抖的索多玛,此时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只是沉默地坐在原地,一双墨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下仍旧茂密的草坪,偶尔发出些许抽泣声,随后便是又安静了许久,整得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奈尔都是背后一毛,差点以外这小崽子是不是刚才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事物,被对方给附身了。
最后一番确认下来,这孩子只是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的哭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鬼哭神惊,就连一直往奈尔脑子里不间断倒着小曲的神明都吓得愣了一瞬,更别提周围那些屋舍里瞬间惊起的灯光了。
还是一直蹲在附近的卡尔瞬间冲了上来,紧紧地捂住了索多玛大张着的嗓门,看他那使劲往自己同伴嘴里塞冰球的那凶残样,奈尔就止不住地眼角犯抽。别说是哭声传不出来了,就连呼吸,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的。
之前丢出去驮着这几只小家伙的小羊羔们,一到安全的地方就将他们直接甩在了地上,此时正一脸委屈地蹭到奈尔的身边,四蹄一跪,俯身向他展示着自己身上被揪秃的几片毛发,还有被扯红的耳朵——那几只小崽子,危机来临的时候下手是真的没省力,全都是往死里下手,有一只两边的耳朵都快被扯下来了,耳根处红红的一片,看着十分吓人,也亏得是奈尔下的令,否则这些小羊羔们早就撂撅子不干了。
又不是它们的衣食父母,谁还管着他们的死活呀!
好一通安慰,这四只小羊羔在接受了治疗后勉强也算是乖乖地缩回去睡了,奈尔这才算是喘过一口气来,再次打量起身边安静下来的四只小崽子。
四颗脑袋没一个是朝向奈尔的,却也是没想着逃走,大概是知道做错了事,全都乖乖地坐在原地等着对方的批判,倒是眼睛都在私底下不停地交流着,手上也不停地有着推推搡搡的小动作。
奈尔就斜瞟着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好一会,这四个人好像是交流出来了个结论,那个看起来身上穿着最为昂贵的伊恩鼓足勇气,抬起被袭来的冷风冻红的小脸,直视向奈尔:“对不起!是我不听大人的劝告,擅自带着他们一起来后山的!要罚你就罚我吧!”
这还倒是真让奈尔惊了一瞬。
在他的设想里,这四只小家伙里,明显是那个名叫科特的,是个无名无份的普通家的孩子,其余三只多少是家里有些权势的,商量过后推出的替罪羊,怎么也得是那个叫科特的,又或者是由看起来最能说道的卡尔与他进行交涉,万不可能会是由看起来身价最为高贵的伊恩来承担。
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个“万不可能是”。
看起来,这几个小家伙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
奈尔如此思考着,做出了回复:“我并非是由你们家的大人派来的,只是一名恰巧路过的普通旅行者而已。”
他开头先是阐明了自己的立场,于是便看见对面中的三只明显地长出一口气。
“但是,”银发的青年说着,脸色转而一肃,吓得小崽子们一个激灵差点给他趴下,“你们也应该明白,今天到底有多危险。”他指向身后被茂密扭曲的灌木所掩盖的、泛着磷光的硕大洞口,“如果今天不是恰巧我路过的话,怕是你们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死的了。”
眼前的几个小家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奈尔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了几分,做了一个总结:“总之,别再有下次了。
“如果你们确定已经明白了的话,那么,这次的事情,我可以选择帮你们向你们家里面保密。”
那四双大眼睛瞬间都是一亮,满含兴欣地望了过来,脑袋点的和鸡啄大米似的。
“那就快点回去吧。”奈尔轻笑了一声,抬起下巴,轻点向下方正有不少人走出家门,互相询问着,查探情况的拉希米亚小镇,“不然被发现的话,我也没办法帮你们隐瞒了。”
万家的灯火在他的眼底倒映着,连成了一片微缩的星海。
“谢谢。”
那四个小家伙们又是窃窃私语了一会,一一起身,向着奈尔行礼道别后,顺着树影深重的地方,撒丫子便向着自家的方向狂奔而去,转眼便是没了影。
在后山的下方,小镇鼓动了起来,大约是有人提出了要去声音传来的地方查看。有一部分人离开了,但也有一部分人回到了家中,拿上了火炬与长柄的器具,整备着,即将向着后山而去。
“真美啊……”
奈尔看着身后洞穴的位置,变换着的磷光向着天上腾起,犹如从天垂挂的多彩瀑布一般,轻盈而又梦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思考了几秒,微微闭眼,浑身向外逸散出朦胧的莹白色光点,而后犹如泡沫般破碎了,消失在了原地,犹如从未出现过在此处。
下一秒,寂静了半个夜晚的监禁室内,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咳喘声。
一六〇 安抚
紧闭室在第二天早上迎来了新的探访者。
也不能说是探访者,根据对方的自我介绍,他是在艾什顿领导下工作的成员之一,因为目前还是个实习生,只能在诸位前辈们忙着事情的时候,帮忙跑个腿打个杂。
据他所说,他们探案局——对,没错,就是叫这个名字,鬼知道当初身为这个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的创始者的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目前正在艾什顿的带领下,忙着处理手头某些更加棘手的事情,比如昨天晚上在后山那个诡异的坑洞附近突然发出的巨响,再比如大批田地上植被的枯死,以及……几户镇民的突然死亡。
“突然死亡?”奈尔被这个消息惊了一瞬,“那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位名叫布莱恩的年轻实习生,伸手挠了挠他那满头灰金色的卷发,想了想,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一圈,拉上盖子后干脆在毛草甸上寻了个位坐下。
“这事我也就偷偷和你说啊,你可记者别告诉我艾什顿阁下了。”他凑过来悄声说道,继而做出了提问,“早上大家都有在讨论的那个,后山的巨响,想必你也应该多少有听到一点了吧?”
搁下手中盛放着事物的餐盘,奈尔想了想,轻轻点头。
委实说来,这处处于地下的禁闭室虽然距离探案局日常活动的工作区域有着那么一段距离,但也算不得有多远,而那些活动的人们也并未顾及到这边还会有一个人眼巴巴地望着栅栏外的天光,在走动的时候都随意地谈论着这两天手头接到的事情,以及打听到的各类线索,倒也算是让奈尔在感到有些烦躁的同时,将昨天之后发生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昨天晚上,在奈尔带着那四个小崽子从突然躁动起来的洞口逃离后的两个小时里,一行镇民自发组织的队伍,带着火把与铁锹、长棍等事物,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开进了后山之中,惊得整个后山将要或是已经开始准备冬眠的动物们都拼命地往外逃去,有好些忙不择路的甚至是直接一头栽进了人群中,或是困在了纠结生长的灌木丛中,被路过的拎着家伙什的镇民们白拣了个便宜。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捡的,中间还和那些畏畏缩缩地追在后面,结果看到了好处想着来分一杯羹的几人吵了一架,忙得好不热乎。
等到终于抵达的洞口的时候——根据奈尔拼凑听来的零星信息——原本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洞穴,此时又一次亮起了犹如薄纱般的幽蓝色光芒,只不过相比于之前的,那种色泽变得更加明亮诱人,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并且光芒每次闪动变换的间隔也有所缩短。
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感到了震撼,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要做些什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无数的磷光像是完全无视了重力般从洞口向上飘起,渐渐地汇聚在一处。
那明亮的光彩将那朦胧的幽蓝色光芒尽数压了下去,吸引着所有的人的视线聚焦在其上。
离的最近的几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大概是想要弄明白这突然出现的色彩的本体究竟是什么,但他们随后就倒在了地上,任凭身后的人们怎么呼喊都没有做出回答。
一种异样的厄运降临的感觉从他们的心头浮现,所有人都开始向后缓缓退去,没有人试图做出攻击的举动。眼前所见的已经是超出他们日常所见的异常现象,没有人会愿意莽撞地前去寻死。
而后那团汇聚的色彩状的物体表面闪烁了几下,越来越多的磷光从洞底向上浮起,渐渐汇成了一股喷涌的洪流。这洪流从晶蓝色的洞底喷出,在无数细碎的嘶鸣声中,载着无尽耀眼的光芒,向着无尽遥远的高空而去。那光芒点亮了大半个天空,好久才堪堪停歇,就像是从大地与高天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逆向流行的缤纷河流一般。
等到一切都恢复原状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愕然地发现,原本洞口周围莹亮一片的树林此时已然暗淡无光,甚至呈现出了枯萎的迹象,原本坚韧的枝叶更是一碰就断,破碎的枝叶在凛冽寒风的吹动下扑簌簌地落在了干涸龟裂的灰白色地表,化作了无用的灰烬。
布莱恩说道这里,吧唧了两下嘴,看起来也像是有些茫然:“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仿佛就是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改变了。
“而之前倒下的那几个也真是倒霉,刚好就在受到影响的土地范围内,身体中的养分全都被某种位置的事物抽干了,剩下的尸骨衣物更是一碰就碎,让他们的家人连收敛尸骨回去埋葬都不行,只能就地草草地埋了。”
“那还真是不幸。”奈尔赞同地发出了感慨。
布莱恩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一声呼喊远远地传来:“实习生?实习生你在哪?艾什顿阁下找我们干活去了。”
“啊,我的同伴在找我。”他的表情一瞬间蔫了几分。
“快去吧,耽误工作可不是什么好事。”奈尔微笑着将手头的吃尽的餐盘递过去,“也谢谢你愿意陪我闲聊。”
布莱恩挑了下眉毛,嘴角高兴地咧开:“不,应该是我谢谢你。”
他麻溜地收拾起了自己带来的事物,接过餐盘后顺着打开的栅栏一个翻身就跳到了楼上,再次锁上栅栏后,刚想离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俯下身来,向着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银发青年招了招手:“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嗯?”
奈尔指了下锁在脚踝处的铁球,用行动表示他自己此时不便走动。
“啧。”布莱恩习惯性地挠了下自己的卷发,“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我今天听艾什顿阁下的意思,可能你最近几天就可以离开了,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而且指向的对象并非是你。也就是说,最快明天傍晚,最晚一周后就会出结果了,希望你不会太过心急。”
奈尔愣了一秒,而后露出了看上去十分真诚的笑容:“谢谢。”
“不客气。我也就觉得你人挺好的,真的。”
他说着,远方传来的催促声越发靠近了一些,于是高声回了一句,同奈尔道别后,飞快地离开了栅栏前。
而后又是许久的寂静。
“看来你小子倒是满讨人喜欢的。”
黑暗中,有人在身后发出了声音。
一六一 黑猫女巫
“看来你小子倒是满讨人喜欢的嘛~”
黑暗中,有人在身后发出了声音。
轻柔,而又戏谑。
“巫女小姐,”奈尔像是早有预料般,保持着脸上营业式的微笑,做出了答复,“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偷听他人的谈话吗?”
他侧身望向身后,被他的后背所遮挡的墙面上,有着一片不怎么明显的阴影正在以微小的频率蠕动着,除了相较于它周边的其他黑色颜色更深,且微微泛着些许的亮光之外,几乎看不出半点的异常。
在被奈尔察觉到藏身的位置,并且直接叫破身份后,那片较深黑色的蠕动似乎是僵了一瞬,几秒后才恢复过来。
一只皮毛油光水亮的黑猫从中探出头来,它的口中叼着一只微微散发着不定光芒的团形物体,轻巧地跃出,落在草甸之上,而后优雅地蹲在了银发青年的身前。
将口中叼着的事物放下,在那团物体感觉到已然离开了束缚,扭动着想要逃离地时候,利爪弹出的肉垫以无法察觉的速度踩在对方的脊背之上,只是轻轻用力,就使得那团光芒无法逃离爪下,只能无助地挣扎着有些肥硕的身躯的身躯,任由利爪嵌入其中,将其钉在石质的床面上。
黑猫这才抬起金色的瞳孔,望向坐在对面表情没多少变化的青年,细长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奈尔耸肩,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黑猫晃着脑袋,左右审视了一圈:“复仇。”
“向谁。”
它移开了脑袋:“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奈尔叹了口气,决定换一个突破口,于是他指了指对方压在爪下的团状物体:“这又是什么?”
“哦,这个啊。”黑猫顺着奈尔的视线低下头,恍然,抬爪子扑棱了几下压着的事物,将那奇怪的物体刺激得团在一起不住地变换着颜色,随后才做了几句简单的解释,“就是你昨天晚上去见到的那个,我最后趁乱捡了几只回来。它躲在洞的角落里,刚好跑的慢了一步,被我给逮住了。”
它说着,将那团状的发光物往前推了推,歪着脑袋,金色的瞳孔即便是在黑暗里也是闪闪发光:“吃吗?”
奈尔:“……”
“肉挺鲜的。”黑猫怂恿着,还抬爪子撩了下嘴巴。
银发的青年移开了视线:“……谢谢,但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吃虫子。”
“好吧。”黑猫弹了下耳朵,将那发光物团进了自己的爪子间,像个球那样左右拨弄着,“可我总觉得,你最后还是会吃的。因为真的很香!”
“……”奈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回到原题,你怎么会在这。”
黑猫:“来找你。”它顿了下,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来找你身后的那位。”
奈尔哑然:“你要找神明大人?”
他之前感应到黑猫的气息在附近出现的时候,确实是有猜想过对方的目的,也对于种种可能做过各种猜想,甚至还做了些相应的预案,连怎么和对方对台词都想好了,结果没想到与他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
“对。”黑猫人性化地点了点头,“你应该有注意到吧?我快支撑不住了。”
奈尔沉默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灵视之中,附身于着黑猫身上的那位属于女巫的灵体,此时正被无数象征着死亡的死之气息所缠绕吞食,显现出了昏暗的色彩,已然是残缺了大半,甚至快要维持不住自身存在的意识的模样。
正如他最初在教会中进修学习时,偶然听说过的那样,某种禁忌类的术式,通过附身于未开灵的动物之上来获取对方身体的操纵权。但因为这种术式会导致缺乏肉体保护的自身灵性被加速损耗,必须要在自己足以支撑的时间范围内及时脱离被操纵的身体,回归自己的肉体之中,否则就会被一直困在被操纵的身体内部,而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逐渐蚕食,最终意识泯灭,一切都会归于虚无。
因而,无论是实用性还是反噬来说,这都只是一个近乎无用的术式,更是少有人会去修习。
而眼前的黑猫——或者说,这个已然只剩下些许残片的女巫,正是被处于被困入黑猫身体之中的状态。而究其原因,据说只是因为一个疏忽,一个过于轻信他人的疏忽。
“但是……你不是应该在贝卡迪斯吗?”奈尔忍不住询问道。
黑猫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无趣般地弹了下耳朵:“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座小镇,在五十年前的名字,就是叫做贝卡迪斯。
“嗯……如果你确实不知道的话……有机会去王立图书馆的话,或许还能够看到相关的报道。比如说火灾啊,陨石啊什么的。然后那些大贵族们感觉这名不吉利,在接收并翻新了这片土地的同时,顺便也就给改了个名。”黑猫随口说完,突然警觉,“等等,既然你不知道这件事的话,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之前在贝卡迪斯?”
奈尔看着身前那猫将脖子扭了一百八十个度还顺带整了个活,总觉得自己的颈骨正在隐隐犯疼:“亲爱的女巫小姐,你怕不是和猫同化了以后就只剩下一周的记忆了。”
他指的是之前,最后被天火坠落终结的那次。
不过,听这位很可能是事件亲历者的说法,那件事情,居然是五十年前所发生的……?
若是真是这样的话,他之前在来到这座现在名为拉希米亚,过去名叫贝卡迪斯的小镇的路上,又为何会如同亲身经历般,度过了那个村落的最后那几天,见证了其自身的毁灭,并且还……
黑猫弹了弹耳朵,自动过滤了青年的话语,将视线移开后接着淡定地俯身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总之,我找你背后那位有事。”它这样说道。
奈尔:“那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至少我可以帮你传个话。”
他大概猜到眼前这位想要说些什么了。
金色的瞳孔转了过来,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却有有着几分犹豫。
“我还不想死去。”它最后这样说道,垂下上眼睑,语气有些低落,“我本不到该死去的时候。”
“谁都会死在时间长河之中的,这是不变的真理,也不管谁愿不愿意……”奈尔说着忍不住呲了下牙,低头敲向自己的大腿——好家伙!这猫直接伸了爪子,一拉就好几道的血印子,“……当然你也可以想办法死得晚点。”
笑话!对着那明晃晃的爪子威胁他还敢嘴硬吗!虽然他自己可以治疗,但谁知道多拉几下会不会被传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猫病!
“我有听到过一个传闻的。”
黑猫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爪子,尾巴搭在爪子上,依旧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排除掉爪尖上的血粉的话:“你身后的那位,似乎是掌握到了一定的生与死的权柄,可以将一个生命的灵魂固定在最为完整的时候,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死亡的那条界限。”
奈尔有些沉默,他叹息着,又像是有些感慨:“那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黑猫轻轻颔首,嘴角两侧的胡须在空气中微微抖动,发出的声音好似为睡梦中的旅人献上的温柔呢喃:“毕竟都坚持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可以再看一眼这个美丽的世界的话,再怎么残酷的命运,想必最后,也会有一个相对较好的结局吧?”
它伸出爪子,不再有所犹豫,轻轻踩住了奈尔摊在一旁的掌心。
无形的光焰点燃了它凭借意志强行支撑的残躯,化作了一团洁白的焰火,在半空中轻轻漂浮着,微弱地晃动着。明明没有一丝格外的热量从中传出,却使得靠近的人莫名地感到一阵灼热从自己的灵魂上拂过,却又没有半分疼痛的感觉。
而后,一双微微泛着莹润白光的双手从虚空中伸出,将这团由纯粹的灵魂化作的白焰轻轻托起,小心地呵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