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二 道别（下）
顺着华丽的走廊往内走去，奈尔忍不住一直往走廊两侧的上端看去，总觉得手心有些痒。
原本暂住在塔内的森精灵族们早就离开了，不过到处都有留下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各类不同的植物在整个塔内交织着彼此的枝蔓，各色的花朵仍旧盛放不衰，甚至结下了一串串明显不是这个季节的各类果实，时不时地还会因为过于熟成，从枝头落在地上，摔成香气四溢的满地果汁。
听说若不是有着法师塔的塔主出面阻止，这群喜爱绿化多过于古老建筑与艺术的家伙们，怕是会将塔内的大厅内外也裹上多层由植物编制的外衣，使其从外观上看起来更像一棵巨大的树木，而不是已然成为奥斯提诺城内的某种地标性建筑。
不过就算是如此，有介于仍旧有少许的森精灵选择停留在塔内进修，因而，尽管在清除了大部分过多的枝蔓后，塔内仍旧残留了一部分，在这群热爱自然的精灵们的强烈抗议下，没能完全除去。
有不少过于专注地研究术式与知识的法师，因此而遭了殃。他们时常会被横向生长在地上的长藤绊倒，又或是在行走时被落下的果实砸中脑袋、弄脏衣服——这已经是近些日子里，塔内的后勤人员处理地最多的事务，平均算下来，基本上两三天就会遇上五六起类似的投诉与抱怨。
神明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有些沉默，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即便是奈尔感到奇怪后，多次进行呼唤，也只不过是嗯了一声，而后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在听】，没有如平常那样更多地嘱托些什么。
将借来的书籍归还，好在超过的时间不算太久，负责管理的小元灵们也十分通情达理，仔细计算后，抹零头开出了一个在大法师们眼中还算便宜的价格，从奈尔的手中收下一小块透明质地的白色水晶——那是中午出门前，安雅随手丢给他的，其中流动着近乎如同液体般的纯净灵性力量，也不知道她是从那得到的——交得奈尔满满的心疼，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将那价值不菲的水晶抢夺回来。
正想要离开法师塔，一转身，抬眼就看见廊道的尽头走过来一名眼熟的老者。
是许久未见的尤比罗斯·阿戈曼教授。
上一次与这位待人亲和的老师见面的时候，还是九月初进行假期课程的结业考核，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奈尔并没有真的上过多久他的课，但基本的印象还是有着的。没想到再次偶然见面，时间已经推进到了十月的尾声。
于之前见面的印象相比，这位年过半百的大法师面色显得憔悴了很多，眼眶的周围有着较寻常更深的黑眼圈，唯独一双眼睛仍旧明亮着，充满了光彩。
迎面看见了奈尔，阿戈曼也是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银发青年一眼，而后快步走上前来，压低了嗓音询问道：“你要离开了？”
奈尔不禁有些惊讶，点头称是。
阿戈曼教授思索了几秒，而后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笔记本，提笔在其上写了些什么，而后将撕下的那页交至了奈尔手中，压低了嗓音快速说道：“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在经过王城附近的时候，将这封短笺转交给我在那边的朋友，他叫斯坦利·霍尔，住在西区白鸽大道B33号。
“你见不到他也没关系，可以选择直接塞到他的信箱内。但是，你需要在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内，再去那里查看信箱，确认他是否有收到这封短笺。如果第五天都没有，那么你要想办法毁掉它。”
那纸页在他递出的同时自己翻转折叠，形成了一个较小的信封，自己将其中的内容物完全地遮蔽在里面，挡住了来自奈尔好奇的目光。
接过这不算大的信封，奈尔还是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让我来帮你转交呢？法师塔内明明有设置快捷传讯通道，那应该比靠我去传递信件更加方便快捷吧？”
对此，年过半百的大法师只是摇了摇头：“有些东西不太好从这边转送过去，我只能想别的方法。我最初是打算直接自己去跑一趟的，现在刚好，我恰巧遇见了你，所以希望能麻烦你帮我跑这么一趟。”
“为什么是我？伊莲娜和马诺他们前两天刚刚离开，刚好是要回王城附近，不可以拜托他们吗？”
阿戈曼欲言又止：“这……他们背后的势力，有些复杂，可能影响不太好……”
奈尔挑了挑眉：“如果我没有去王城，或者干脆忘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这次，阿戈曼教授给予了肯定的回复：“你肯定会到的，我的直觉这么告诉了我。而那封短笺没有限定时间，我只是想传递一定的讯息而已，无论何时都行。”
奈尔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既然您这么要求的话，那好吧，我会记得的。”
“谢谢。”
他说着，顺着走廊快步向前走去，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还不时地回过头来观察身后的状况。那副突然紧绷起来的模样，不像是察看奈尔是否远去，反倒像是正在惧怕着什么一般。
等到他远去，确认廊道附近短时间内没有半个别的人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后，奈尔再度打量了手中的信件一眼，将之丢进了自己的空间内。
他一路无事地走出了法师塔，在四周逐渐亮起的街灯中，一边思考着晚上的餐食，一边混入了往来的人群中，顺着大道悠然地行走着。
街道两旁的各家店铺都亮起了明亮的烛光，在外的人们坐下来后互相交流着一天的经历，有些许乐声在嘈杂的人声掩映下悄然流淌着，又偶有几家表演着热烈的舞蹈或是精彩的演出，欢呼声与喝彩声间杂着响起，偶尔有人提及正在整修的洛里安蒂表演团，语气中不免一片唏嘘，而后又满是期待地谈论起可能存在着的复演。
银发的青年走过了漆黑的小巷，大概是因为最近的反复清扫，原本藏身在其中的可怜人儿们都已经离开了，又或是被官方接去了，重新有了一份可以吃饱穿暖的活计，因而也不见有人流窜在人出涌动的街道里进行着偷盗，又或是其他什么不入流的勾当。
每个人都热烈地活着，又或是因为某些事情而感到了痛苦，但这都被从高天卷来的风吹散了，化作了渐冷的气流，钻入了人的心窝里，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捂得更加厚实一点，更加暖和一点。
秋夜深了。
一三三 外番：夜晚的雨燕
名为克里斯蒂娜的少女，心中一直承装着一个秘密。
一个只有她，还有最亲密之人才能知晓的秘密。
“姐姐。”
关上房门，将手中提着的各式物品一一放下，她向着空无一人的室内轻声呼唤。
明明关好了门窗，却有风卷过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踝。
一个半透明的单薄人影出现在少女的身边，眼眉模糊无法看清具体的细节，只觉得那应当与少女有着几分相似，又有着几分的不同，极为精致，又像是带着一丝与忧郁内向的克里斯蒂娜不一样的柔美。
她的嘴角噙着的一丝温柔笑意，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上。
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我没事，今天虽然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早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将搁置在窗边的烛火擦亮，少女凝视着下方街灯一点点向着远方燃起的街道，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将用来支起窗户的长木收起，而后拉上了粗布制的窗帘。
这窗帘是前天她出门采购，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美观，但却强在实在耐用，而且也足够得厚实，足以遮挡住一部分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从而避免绝大部分的麻烦。
她伸手端起点燃了蜡烛的烛台，将其转移到不大的房间内的小桌上，抽出椅子坐下后，拉过搁在附近的一包七彩的玻璃丝，从其中抽出一束，细细地编制了起来。
那玻璃丝是红色的，如同火焰一般，温暖而又明亮的色彩，在她细巧的双手之下飞舞着，飞快地编制成了一只张开了双翼的飞鸟，在烛光下流溢着明亮的色彩，鲜活地好似只要她一脱手，就能立马飞起来一般。
人影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带着一丝笑意，静静地看着克里斯蒂娜的动作。
像是在酝酿着话语，克里斯蒂娜思索了一阵，手上动作不停，张开嘴，轻声同那道人影以轻缓的语速交谈道：“姐姐，我昨天不是有说过吗？之前好不容易通过了验收的舞台，被毁坏了的事情。前些日子新来团里的两位新成员，嗯……好像是叫奈尔还有乔吧？你知道我一向是不擅长记这些的——啊，奈尔先生我倒是还算熟一些，毕竟之前我即将被坏人骗走的时候，还是他帮我解的围。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啊，原来他们都是团长专门请来的相关人员。这才刚刚过了一天不到，事情基本上就已经被他们查了个清清楚楚的了。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但……好厉害啊，我真的这么认为的。”
她说着，突然沉默了一下，搁下手中编制完成的另一只飞鸟，又抽出一束紫色的玻璃丝，思考了两秒，双手又一次开始动了起来，不一会，一只巨大的花朵的基底就从她的指下显现出基本的身影。
“我之前还以为又是和我当初一样的情况，而后被路过的安蒂团长领回来的……不过也是，现在大家的条件都变好了，那些不幸失去了父母的人，就算是幼童们，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够在城市的帮助下吃饱饭了，也就只有不思进取者才会流落在街头……”
她喃喃到这，忽然看见对面的人影向着自己伸出手来，轻轻搭在自己的空出的一手手心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似乎是在劝慰。
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在感到难过，毕竟我现在认识了洛里安蒂团长、提比娅姐姐，尤米姐姐，还有克里托、艾莱希斯他们。大家都对我很好，每天也都过得很开心，以前我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可我总是忍不住在想啊，如果艾米姐姐你那时候没有生那么严重的病的话，又或者，生病的时间再晚上那么几年，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人影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抱歉，我不该说这个的。”
她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我今天去集市里买东西的时候，有看见这个。”她伸出从随手的小包内掏出一节浅红色的丝绳，上面编制着一个个小而漂亮的结，有如一串挂着在一处的果实，尽管显得有些老旧，却少有磨蹭的痕迹，像是一直被人细心地呵护着，“小时候你经常有编这个给我，说是送我做为护符，我还一直记着，去到哪都随身带着，没想到在这边也看见了同样的事物。”
她将双手搁在桌面上，好半晌，才轻声发出感叹：“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怀念啊……”
“克里斯蒂娜？”
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提比娅。
“我过来送牛奶了。”
人影看了一眼门口，向着对面的少女轻轻点头，身影在空气中扭曲了一瞬，消失在了房间内。
克里斯蒂娜稍微慌乱了一瞬，匆忙地将桌上堆积的事物撤下，而后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抱歉，打扰了。我过来送睡前的牛奶了，刚刚温好的。”已然换上一身睡袍的提比娅站在门口，如此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啊，请进。”少女有些慌乱地让开了位置。
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提比娅从壶中倒出了一杯温度刚好的温牛奶递给少女，扫视了一眼室内，挑了下眉：“你又想熬夜工作了？”
少女涨红了脸，没有吱声。
“熬夜工作伤身体，上次和你说过的。这事不急，明早起来再做也可以，需要帮忙可以喊我们大家一起啊。”
“嗯。”
“洗澡了没？洗了就快点上床。平时一直训练没怎么好好休息吧？快点去睡。”
这么连轰带哄的，克里斯蒂娜也说不过提比娅，换了衣服，也是乖乖上了床，而后看着这个全团的大姐帮自己细心地押上了被角。
“快睡吧，小雨燕，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还有的是事要忙呢。”
提比娅站起身，走向了亮着的火烛。
伸出手搭在被子的边沿，克里斯蒂娜看着走远的大姐，眨了眨眼，轻声说道：“你也晚安。”
火光摇拽了两下，熄灭了。
而后门关上了，带走了廊道内远去的烛火。
躺在温暖的被窝内，克里斯蒂娜抽了抽鼻子，睫毛颤动着，渐渐阖上。
恍惚间，好像是感觉到了有风拂过自己的脸颊，而后是细小的声音。
“晚安，我的妹妹。”
一三四 外番：安雅的夜晚
深夜时分，安雅突然从黑暗中醒来。
室内依旧黑沉沉的，街道上间或传来一两声晚归的人的吵闹声，而后再次归于寂静，只有仍在夜间活动的虫豸，间断地发出不算嘈杂的鸣叫。
仔细地侧耳倾听，确认没有任何特别的异状后，她睁开了双眼。
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仅仅是睁开双眼，就有金红色的火光从她的眼底亮起，有如最明亮的烛火，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静静地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屋内，所有一切的事物都被好好地放在自己应在的位置上，没有移动分毫。
她转过身去，披散着银发的青年安静地侧躺在自己那半张的床铺上，身体向着右侧蜷缩着，呼吸平稳，已是坠入沉沉的梦中。而在他的身周，有着柔和白光的光点自行地漂浮着，偶尔还会互相追逐，在漆黑的屋内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光痕。
明天就要走了啊。
这么感叹着，安雅熄灭了眼底的火光，蜷曲起身子，也不在乎夜晚的寒意，就穿着一件单衣，连被子一起抱住自己的双膝，盯着一旁已然打包好的包裹怔怔发呆。
时间过得可真快，算算日子，没想到居然一个月都快要过去了。
虽然说是放年假，但毕竟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的，不光是帮奈尔做近战指导，还有处理之前一些其他人不方便处理的烂摊子，一天跑下来，几乎是比在教会内还要忙，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假期到底是休到哪去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揉了两下自己睡成一团的长发，起身走到窗前，撩起帘子的一角，向下张望。
没有任何人的街道。
远处隐隐传来了高塔上的钟声，带着清脆的余音，在寂静夜晚的半空中远远地传播开去，宣告着当前的时间。
再过一刻钟，巡逻的卫队即将走过窗下的街道，用不足吵醒梦中人的整齐步伐，带给所有人应有的安心与宁静。
藏匿在角落中的污秽虫豸们，在这些天的时间内被清剿了一大半，剩下的一批人望风而逃，早已没了半点的踪影。倒是那些狡猾的老鼠们，虽然有她带着人暗中进行排摸，从尾巴上咬下来一些被匆忙舍弃的以及没来得及逃掉的，剩下的却仍是好好地躲藏着，没能寻到半点因为粗心留下的多余痕迹。
简直像是背后有着一只更加狡猾的狐狸，预料到了一切，无声地指导着他们那样。
她轻咂了声嘴，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床前。
好在现在的收获已经足够丰厚，而自己明天也就要离开，剩下的事情，就让那些讨厌的家伙们头疼去吧。
如此想着，她的心情又奇异般地开始变得愉快了起来，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地偷吃了一块蜜糖那般，就算是把年假忙成了普通的工作时间，也仍旧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开心。
手边有着湿润的触感传来，低头看去，是一只有着莹白色羊毛的小羊羔子。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安雅有些惊讶地轻声询问道。
大约是听懂了她的话，小羊羔子小小地歪了下脑袋，温柔如水般的无辜大眼睛轻轻眨动，突然人立而起，将两只前蹄搭在安雅摊开的双手之上，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叫唤几声。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想起什么，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羊羔颇通人性地探头向安雅的身后张望了一眼，在看见依旧沉睡中的银发青年后，有些悻悻然地阖上了嘴巴，低下脑袋，在安雅的双臂上轻轻磨蹭。
它轻轻地落在地上，磨蹭了两下前蹄，而后四腿一撒，直接躺倒在地上，仰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快回去吧，别等奈尔醒来了说你。”
安雅走上前去，从羊羔的前腿下发力，将其轻柔地抱起，即便是羊羔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被她抄进怀里，挣扎着翻过身，而后再用头顶的绒毛磨蹭着她的下颚。
“乖，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如此温柔地呼唤着，即便是小羊崽也只能有些悻悻然地低下了脑袋，轻轻蹦跳着，化作了一颗明亮的光点，在空中转了两圈，投身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
松了一口气，安雅也是放松地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将厚绒的被子拉高盖住腹部，依靠着竖起的枕头，再次思考了一遍自己离开时需要带的事物。
三套换洗衣物，新买的风衣，一把银质匕首，两个琉璃瓶，新出的香水系列……楼下的糕点也得带点回去，卡莲说不定会喜欢吃……还有书店里据说是再贩的两本图书，听说还是挺有名气的大作家写的，不过为什么会叫“天气预报”呢？难道是写天气变化的吗？还有那本叫做什么什么天使的……算了，读了以后就知道了，相信不会让人失望的……
她忽然看向搁在一旁封面向下的厚重书籍，猛然想起最近自己因为一直在忙碌着，即便是已经将书读完，也忘了归还，一时不禁有些懊恼。
算了，要不就干脆买下它吧。
盘算了一下身上携带的各种金银币以及隐秘的流通货币，确认即便是在自己购买了一大堆奢侈品之后，再购买一本书也绰绰有余的情况下，再次敲定了一项购买事宜的安雅愉快地从一旁拿过书本，爱不释手地抱在了胸前。
有一说一，能够毫不犹豫地买下自己喜欢的事物，真是一件让人身心愉快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也没顾着穿鞋，快走两步，来到自己挂着风衣的架子前，伸手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将其塞进了奈尔在晚上打包好的包裹内，再次钻回了温暖的被子里。
那是她从法师塔塔主那薅来的小型简易传送阵，只要输送灵性进去，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上一步，就可以横跨一定的距离，或是直达同样设有固定传送阵的城市内，甚至可以作为一个简易的坐标，指引着后来者用最短的时间来到使用者的身边，是个极其方便的事物。
至于她自己……虽然这东西制造起来有些负责，产量不算很高，但至少她再去要一个，总不是多大的事。
有了这个，至少下次再被派什么紧急找奈尔回来的任务，就不用再满世界乱窜了。
于是，带着工作量极大减轻的愉快心情，已然阖上眼睛的安雅缩了缩身体，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再次进入睡梦中。
一三五 外章：奈尔的来信
“卡莲：
见信好。
久疏问候，大家都还好吗？
不过我见安雅姐在我这边十分放心的样子，想必最近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发生吧？
倒是老头子，我跑出来这么久了，虽然有着正当的理由，但毕竟也没来得及直接和他说一声，也不知道消气了没有。
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加莱的北部地区转悠，也就是奥斯提诺城那一带，甚至还往草原那边跑了一趟。虽然有遇到过一些危险，但好在都还算安然地渡过了，也认识了不少的人，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将他们一一介绍给你。
我到这边的时候，联系上了霍恩那只老狐狸，并且还住在了他现在开的旅店内。许久没见了，没想到一见面才知道世界已经变了个天。
你大概也有从安雅那边听说吧？有关于最终裁定的事情，真是没想到啊……或许我们是这个国家内最后一家教会了也说不定，也不知道过去认识的那帮朋友们怎么样了。不过听霍恩说，大家最近还有过联系，想必应该过得还算可以吧？
这座城市有很多很意思的地方，同样也有着丰收祭奠，只不过少了大地与丰收母神教会的参与，多少显得有些陌生。
我那天有像你以前和我说的那样，去钟楼顶上向着远方眺望。那一刻，我大概理解了你的感受，那确实很美。脚下是成片点燃的灯火，抬头是漫天的繁星，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为你而亮着的那般。虽然高处的风很冷，但我真的很高兴你曾经告诉过我这些，也很高兴我能看到这种景色。
或许等哪天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再一次地来到这座城市，登上这座钟楼，从露台上眺望着远方，或许，你会又一次地被这种难得一见的景色所震撼到吧？
安雅姐这一整个月都在我这边度年假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好在最近我没有什么事，就是一直被她拖出去对练，结果搞得我浑身酸痛的，全身的骨头也不知道被她卸掉了多少，好在我可以自己治疗，不然怕是早瘫了。
不过也得益于她的帮忙，我最近在近战方面的进步也还算蛮大的，虽然比不上那些专精的人，但至少也不会在第一个照面就被人冲到身前，然后打得还不了手了。这点我倒是要好好谢谢她。
至于前几天，因为那个听有名的表演团来到了我这边，我也有好奇地去参观了一下。大家的人都很好，而且确实是都有着本身，还都是年轻人……可惜你上次被老头子派去西边的城市帮忙了，没能去看看他们的表演，也不知道下一次他们在到切尔斯特附近巡演的时候，是哪一天了。
唉……算了，多的我也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其他的到时候见面再说吧？你也知道我不太会说这方面的事情……
明天的中午，我将搭上了前往加莱王城附近的小城，拉希米亚小镇的专车，想必你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
另外，听安雅姐说，你之后也要去参加在依法提亚学院那边的什么学院大比吧？好像还是领队？导师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欸。我也从安雅姐那边拿到了参赛的凭证，不过具体的到时候能不能到……这个我真的吃不准，只能说，看运气咯。时间是明年的三月吧？我会尽量记住，并且抓紧赶过去的。
嗯，当然，希望即便是没有我在的话，你们也能够取得一个好的成绩吧！
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够再次见到对方，也请不要再学安雅姐那样来打我了，这几天的对练可把我累得有够呛的……
麻烦帮忙转告老头子一声，就说我在外面转完了就会回去的，让他别想太多，不要担心。
神明在上，祝愿大家一切安好。
爱你们的，奈尔。
另：随信附赠一盒奥斯提诺城特有的甜品，希望你会喜欢~”
坐在书桌前的人影缓缓地读到了这封不算长的信件尾端，纤长的细指颤动了一下，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将其搁在了窗边的书桌上。
少女坐在书桌的前方，双眼紧紧地闭着，许久未有动作，有着异常白皙细嫩肌肤的她，就像是一尊完美白玉的雕像般，看不透其中的内里。
她穿着单薄的金丝白衣，额前有一根点缀有苍蓝的宝石的细长嫩黄色编织带，除此之外，再无更多的配饰。
她所在的屋子面向着北方，冬日的阳光从轻纱般的云层后穿透出来，异常的稀薄，好不容易才穿透了水晶般的窗户，却没能带来半分的热意，就连屋内角落的阴影也没能驱散，在室内留下了大片的暗色。
窗外是一处不算大的庭院，枝叶凋败了大半的树杈向着湛蓝的天空肆意深湛，只能徒留下黑色的印记。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轻柔，洁白，而美丽。
屋内的壁炉并未燃起，少女却像是毫无所觉地那般，安静地坐在书桌前。
明明没有睁开双眼，视线却好似能够越过眼睑的遮挡，投向极远的远方，望见了那正随意地坐在车上，与他人攀谈的某个青年。
许久的，她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而后是手腕，上肢，再是整个身体。
她站了起来，瞥向一旁包装被拆开的甜品，犹豫了几秒，从中挑出一个，放进了嘴里。
白色的团子，软糯的，甜甜的，带着一丝微凉的凉意，在口腔中扩散着，在漫长的咀嚼里，被她咽下。
“傻瓜。”
轻笑着如此喃喃道，少女转过身，走到了门口，将紧闭的大门打开。
不远处，近一个月未曾见到的友人正向着自己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卡莲！”友人的呼唤声远远传来，没几步就跑到了自己的身前，而后再次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向着自己张开双臂，“我回来啦！”
于是，有着青灰色发色的少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同样也是张开双臂，与友人拥抱在一起：
“欢迎回来。”
一三六 旅行者
雪越下越大。
北风从极高极远的高天上吹来，犹如一柄柄无形的刀刃，带着足以将人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吹裂的急速与寒意，持续性地落向了大地。
白色的精灵在天空中肆意地狂舞着，将入眼所见的一切都染成了自己的颜色。
它们装点了枝头，冻结了河流，冻结了天幕，凝固了世界，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是的，只有一个颜色的世界。
纯洁，而又璀璨的，明亮的白色。
几乎没有任何的生物还在这片已然陷落进雪之世界的森林内活动着。
除了一个人，两匹狼。
那个人的个子大约是极高的，但他的背部稍有些弯曲，或许是有着隐疾，又或许，他只是太冷了，期望着弯曲着背部能够多给自己带来一点暖意。
他穿着厚制的棉衣，带着厚制的手套与高筒的长靴，拉高的领子与戴好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孔，只能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瞳孔，以及些许银白色的额发。但即便是只观测到了这么一点，也能够清楚地发觉，他是长得极为好看的那一类人。
积雪在他的兜帽上、双肩上不断地累积着，就连未能完全遮住的面孔上，也出现了些许干燥粗糙的痕迹，霜粒从他的领口不断地喷出，缓慢地剥夺着他身上的热量，以及水分。
这片林子大概是少有人来，积雪一直堆积到了他的小腿肚附近，其下的泥土更是在积雪的侵入中，变得极为寒冷湿滑，泥泞非常，几乎是难以行走。
他在雪地里深一只脚浅一只脚地行走着，但好在足以保持平稳，不至于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缀着两头饿狼。
这是两头看起来极为的瘦弱，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进食的白狼，几乎可以从那外层毛发稀少杂乱的皮囊处，清楚地看到其中盛装的骨架与突起的骨节。
它们的一只左眼上有着三道伤痕，另一支折了右脚，跟着前方的人以大致相同的速度缓慢地向前走着，时不时地伸出舌头，在喷吐处的热气中舔舐一下干裂的嘴唇与獠牙，而后再在回落的霜气中，阖上了嘴巴。
它们的眼中冒着绿茵茵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那个身前，在厚实的积雪上，留下了一片小小的足迹。
也不知道这场缓慢的追逐持续了多久，双方都在等待着对方撑不下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前者笑着逃出一条生路，将两狼饿死在林间，被其余还在活动的兽类拖回巢中屯作备用粮，还是那走在前方的人最终失去了向前迈步的体力与信心，被紧随在身后的两匹恶狼追上，看着两者撕扯开自己的血肉，彻底地饱餐一顿。
如果没有其他异变的因数的话，这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直到一方倒下。
弦声响起。
于刹那间，身后传来了一声痛嚎，紧跟着，又是一声。
走在前方的青年停下脚步，侧声向后看去，只见两只追逐了他许久的白狼，此时正被箭矢钉在树干之上，于生命流失的痛苦中，拼命而又无助地挣扎。
足有成年男子小臂长的箭矢，异常精准地从白狼的眼睛处射入，在贯穿了它们的头颅后，以极强的劲力，将之牢牢地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之上，动弹不得。
温热的血液自将要死去的白狼体内喷洒了出来，慢慢地减缓了流速，一滴一滴地向下低落。那鲜红染在了白雪之上，带着白色的烟雾，在几秒之后便凝为了一层薄薄的血红色的冰霜，又同那垂落的冰柱一道，成为了死的直观代名词。
青年又一次半侧过身子，裸露在外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弦声传来的方向。
没有任何的响动，就好像那一声惊弦只是他的幻听。
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发声，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方向，眼底一片平静，全然不顾从天而降的白色精灵将他层层包裹，就像是只是一座与人近似的雕塑。
他等了许久，终于，一个穿着厚制棉衣，一身猎户装扮的男子从树上跳下，满脸戒备地将自己的正面朝向青年，缓步走至已经开始僵化的狼尸边，将其挪动。
这个猎人大约是名中年的男子，他的体型并不魁梧，倒不如说，相较于那些经常活动在山野中的人，他的身材甚至可以说是稍显瘦弱。他的手中持有一把硬质的长弓，弓弦是由兽类极具韧性的筋经过特殊的方法制成，箭筒内还有着十数支削好的羽箭。
在青年平静的注视下，他粗略地收拾了所有可以简单采集到的部件，又将两匹狼尸剩下的零碎用外皮包好，捆上反复搓揉制成的草绳，搁在一旁，而后警惕地窥视向仍旧站在原地的青年。
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点位置。落雪在他的身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几乎是快要将他冻结。
如刀的冷风吹来，猎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的勇气，在那与寒冷的北风有着相同温度的平静目光中，正在缓慢地流失。
“你是从哪来的？”
他的一脚向后略撤了一步，鼓起勇气，扬声询问道。
青年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再次问道，可对面站着的那个青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已然被这场冰雪冻住一般，成为了一具被固定在用作观赏的落雪瓶内的，一具小小的偶人。
“你……叫什么？”
猎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最后一次，满是警惕地问道。
站在原地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目光开始融化，犹如终于泛起了波纹的湖水般，泛起了涟漪。
这种变化持续了大约两秒，就像是他正在思索着一般。
两秒后，他终于将高高竖起的衣领拉下，在哈出后上扬了一段又落下的霜汽中，露出一丝亲和力十足的微笑，如此说道：
“奈尔。
“我叫奈尔，一名正在进行着旅行的旅行者。”
一三七 猎人与他的孩子
喝下半杯尚且温热的茶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奈尔向后靠住椅背，只觉得原本有些冻僵的身体，终于得到了舒缓。
放下手中捧着的茶杯，奈尔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那个孩子，满头灰扑扑的杂乱碎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从桌沿下悄悄升起，好奇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轻轻笑了一声，却见得那露出桌面的半个小脑袋刺溜一下子缩了回去，而后传来了对方踩在木制的地面上，噔噔噔跑远的声音。
好笑地弯起嘴角，没有再去留意对方的行动，奈尔左右环视了一圈这个属于猎人的小屋。
小屋的面积大约只有不到三十来平方米，一间客厅两间屋，不算多，只能说是刚好够那位猎人与他的孩子同住。经过处理的原木笔直而整齐地排列在了房屋的四周，形成了一堵堵粗糙却实用的墙壁。
屋子大门对面的那面墙壁上，砌入墙壁的长钉上挂着一把有些眼熟粗制的长弓，以及一些零散的器具。而在客厅的角落，还有两个实木的小柜子，看那上面残存的刨痕与些许腥味，大约是猎人闲暇时自己手制的。
整个屋子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循着味道望去，在其中的一间小屋内侧，发现了许多码得整整齐齐的干燥草药。
桌上搁置的蜡烛是由兽脂熬制凝结而成的，就算是没点燃都缠绕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残存的冷羹搁在桌面，被简易的罩子扣住，隔绝了落灰的侵扰。
将奈尔带回来的猎人去往村落的中央了，离开的时候检查了一圈房屋的各扇木窗是否关好，顺手带上了小屋的大门，紧紧地将寒冷的气息锁在了屋外。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几秒钟后，在身前停下。
奈尔低头看去，发现那裹着厚厚棉衣的孩子停在自己的身前，双手捧着一个仅有她手掌那么大的棕红色事物。
“吃！”
她双手将那事物高高举起，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青年，声音轻细软糯。
奈尔怔了一秒，摇了摇头。
那孩子鼓起腮帮，直接将手中的事物往青年的手里一塞，也没等他给出反应，再一次跑开，躲在通往卧室的门檐后，向着这边看来。
无奈地笑了一声，奈尔将手中的事物搁在一旁的桌上，思考了几秒，转而尝试着向那孩子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被吓了一条，他飞快地缩回脑袋，好一会，才探出小半个脑袋与一只眼睛，发出了闷闷的声音：“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银发的青年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圈这个干净的屋子，“那位猎人，是你的父亲吧？你的母亲呢？”
“妈妈？”
大约确认对方不会对自己不利，伊莎贝拉的胆子大了一点，露出了小半个身子，吸着自己的手指，做出回忆的神色。
好半晌，她以小幅度用力点了下自己的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脆声回答道：“粑粑嗦，麻麻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的以后才能再回来。”
她的神色极度认真，泛着些许血色的透明的小脸严肃的绷着，述说着某种难以被刻意忽视、否定的事实。
青年沉默了。
“你呢？”
伊莎贝拉将小手扒拉在桌子的边沿，脆声询问道：“你叫什么？是从哪来的？”
“我叫奈尔，”青年微笑着，耐心地回答道，“从东边来，要到西边去，是个在旅行中迷路的旅行者。”
“西边？西边是什么？能吃吗？”
“西边就是你看见落日的方向。”
“哦——”
那孩子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椅子，近乎是将大半个身子都趴盖在木桌上，满眼好奇地望着对面的青年。
门外传来了一片吱呀的踏雪声，而后接连传来的，是小院门被推开的声响，以及房门被打开的声响。
两人循声望去，而后那孩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刺溜一声缩到了桌子下方。
“抱歉，屋舍简陋，还望不要介意。”
将大门打开的，正是领着奈尔来到着处小屋的中年猎人，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两位看起来更加年长的男子，其中一位佝偻着腰，须发皆白，双眼细密着，眼角松弛，似乎是精神极不好的模样，但细看却能察觉到那在肌肤上隐约留下钝痛的视线中，包含的威严与沧桑。
猎人大步跨入门扉，冷风混合着飘雪一瞬间从门外灌入，室内的气温开始急速降低，在还盛有少量热水的杯壁上，凝结成了一片细密冰冷的水珠，几欲凝固。
他转过头，突然愣了一下，快步跑了过来，眉梢高高吊起，高声喝问：“伊莎贝拉！你怎么又不听我话，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伊莎贝拉缩在桌下，没有吱声。
矮下腰，猎人伸出手去，握住孩子的手腕，想要将她拖出：“快回到床上去！你的病还没好，不能再受冻了！”
“不要！”如此抗议着，伊莎贝拉缩紧了身子，嘟着腮帮，躲藏进了最深处，“伊莎贝拉，讨厌床！”
“耶鲁，你也是的，难得一次，就让孩子去吧。”走在最后的那位男子轻轻关上了小屋的大门，眼中流露出慈蔼且怜悯的光芒，“小伊莎贝拉也真是可怜……”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些什么。
猎人叹息一声，沉默着，进里屋取了一件大衣给他的孩子套上，将其抱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孩子也没再挣扎，乖乖地坐在相较于她的身高来说高出好多的椅子上，晃悠着双脚，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村长爷爷好。”
她脆声呼唤着，在最后一把靠椅上坐下的年长男子缓慢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那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似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得到了使用，那人便将视线转了过来，看向了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银发青年：
“你是叫，奈尔，对吧？
“我听耶鲁说……你是一名旅行者？”
一三八 被白雪所掩盖的事情
在茶水渐渐冷却的水汽里，延续着开场的那几个问题，所有人都挤在这个小小的室内，安静地听着奈尔，将他这一路所遭遇的事情一一叙述。
向着冻僵的双手手心哈出一口湿润的水汽，奈尔思索了几秒，才终于想好应该先从哪开始自己的叙述：
“我这一路，是从加莱北边的城市，奥斯提诺城开始。”
伴随着这句话语作为起头，他说道：
“那是十月末，还是深秋时分，我在出发的前一天购买好了去往加莱王城附近，拉希米亚小镇的专车，希望能够从那边转车，用最短的时间直接抵达王城。
“一路上都没什么事情，驱赶着专车的车夫还在休息的时候同我们笑着说，我们的运气足够好，赶上了今年最后一班发往网车的专车，要是等正式开始落雪的时候，就没有任何的车辆会从那条路上经过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天空中堆起了云，气温在连续降了三天之后，冷冽的风也开始在大道上刮了起来。驱车的人表示这种天气难以前行，于是我们一行人就先去临近的小镇内寻了处靠外的小店暂时住下，打算等风停了再走。有两个从街边搭上车的人说，这样的天气怕是要下雪了，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当天晚上，果然下起了雪。”
“是初雪吧？怕是还积不起来，不过这路是变得难走了。”猎人耶鲁了然地点了点头。
奈尔轻轻颔首，接着说道：“雪确实是没有积起来，但路却变得十分泥泞，我们的车刚刚转上大道就陷进了泥泞之中，几乎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弄出来了，没一会又陷进了坑里。
“没办法，我们打算沿着大道，徒步前往下一个中转点，从那边出发，一起合租一辆车，换一条道前进。但就在快要抵达下一处中转点的半路上，我们遭到了从树林间窜出的熊的袭击。”
“熊吗？”耶鲁将疑惑的视线投向青年镇静的脸庞，“这个季节的熊，应该都在储藏食物，准备冬眠了吧？怎么会突然窜出来，还袭击结伴的人类？”
银发的青年摊开了双手：“我也不知道。但在看见熊窜出来的一瞬间，大家都很慌乱，所有人都想逃离那里，而结果……”他扯动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运气最不好的那位被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推出去作为吸引熊注意力的诱饵，当场就被咬破了脏器，撕断了半截手臂，躺在地上呻吟了好久，才死在那里。
“至于其余的人，怕是也都不怎么样，逃的逃，死的死，光是我注意到的就有好几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我算是运气好的，在那人想要丢出一个诱饵的时候，我成功地从他的身前逃离了，但这也害了就在我身前的那人。不过好在，我也因此活了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等到终于感到有些体力不支的时候，我已经待在了一片被雪覆盖的树林里。”
“如果没有相关的经验，一个人深入林子的话，是很危险的。”村长身边的男子如此说道，“你那时候就应该走出去。”
“我是想走出去，”奈尔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但，从天上一直不停地下着雪，将我来时方向的路完全掩埋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除了黑色的树，就是白色的雪。”
其余的几人都有些沉默，就只听见一旁坐着的伊莎贝拉含着自己的手指，发出了有些迷糊的声音。
“我最后是看着树上的纹路，还有太阳升起的方向勉强确定了自己应该走的方向。既然已经没有路了的话，我只要想办法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走，就可以了。而我最后选择的这个方向，或许会有些偏差，但我想，那大概就是西方。
“我一直在白色的林子中行走着，具体走了多久，我有些记不清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被这位猎人大哥救了回来，现在坐在这里，与你们谈话。”
“难以想象的旅程。”耶鲁感叹了一句，转而想起了什么，询道，“那跟在你后面的两头狼呢？它们是什么时候缀上你的？”
“狼？什么狼？”青年有些迷惑地看向他。
“就是跟在你身后的那两只，”他指向挂在墙头待处理的两张狼皮，十分诚实地解释道，“就是那两只，一直一直地跟在你的身后。如果不是它们的话，我或许还不会出手。”
奈尔思索了一会，最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对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印象了，只知道我应该往西边一直走下去。”
站在村长身边的男子发问道：“你有雪盲症？”
奈尔看向了他：“那是什么？”
“一种因为长时间直视积雪，因而容易患上的常见病症。”
他的解释换来了青年的摇头否定，于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猎人愣了一下，突然问道：“你……在雪林里，走了几天？”
奈尔也是怔了一秒，四处张望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村长旁的男子当即回答道：“现在是十一月六日，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要新年了。”
“……大概有，四天左右。”
在心中默算了几秒，得出了答案后，奈尔又一次有些不安地看向四周。
刚才经过这群人的提醒，奈尔突然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往常的这种时候，就算是神明在怎么不愿意发生，他总能够在耳朵靠后的位置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并且可以从灵感处，感受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某种与高位存在关联所带来的联系感。
而此时，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尽管这并非是第一次了，但奈尔还是不免有些慌神。
而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则在于，这一次与神明断去连接的时间，恐怕已经有四天左右的时间了。否则的话，自己理因早已被唤醒，而非仍旧游荡在雪林之中，犹如那些失了魂魄的人偶一般。
神明祂去哪了？
一三九 窗边的伊莎贝拉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伴随着黎明时分，朝阳的升起，白色精灵的舞会，终于在第二天日出的时候迎来了暂时的休止符。
从暂居的堆满各种物品的小间走出，简单地洗漱并用过猎人耶鲁特地准备好的食物后，奈尔打开了大门，迎着铺面而来的冷气，再一次来到了室外。
天边的阳光单薄而明亮，在四周堆积的雪堆上反射出亮眼的光芒，时不时会听见有树枝不堪重负，在吹来的冷冽寒风中，雪花从枝头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屋子外的小院内也堆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不过大概是因为这处富有人气的原因，积雪的厚度远比雪林内要矮上许多，仅仅没到了一个成年人的脚踝上一点的位置。屋檐下堆着的石锅大瓮都被木板遮盖着，只有表面浮了一层薄冰。
小屋到小院的门口被除雪铲推出了一条足以同行的小道，被冻至板结龟裂的泥地上还残留着些许较深的脚印，看其新鲜层度，大约是猎人耶鲁一早上趁着天光出门时留下的。
昨日在被耶鲁从雪林的狼口中救下，并跟在他来到了他的家中，而后，这座名为贝卡迪斯的小村落现任的村长，与村长的助手一起，在耶鲁的带领下与奈尔打了个照面，并对于是否收留奈尔暂住一事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讨论。
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同意了，不过与之相对的，村长的那位同样也不怎么年轻的助手，代表村长与猎人耶鲁，给出了两个最基础的要求。
一是在暂居期间的食宿费用由作为主人的耶鲁自己来决定，无论是要求帮忙打猎也好，还是帮忙做别的事，要求会尽可能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二则是如果奈尔能够找到离开的方向的话，就请尽可能早地离开，毕竟冬季到了，不光是动物开始休眠，人也开始陷入了食物短缺的境地，并且还有过一段日子大学封山的担忧。
至于其余的，那个男子表示，这需要奈尔与耶鲁互相之间自行商谈，只要是不会对村长的安定产生影响的，他们都不会过多地进行干涉。
不过即便如此，奈尔还是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但即便是对此进行询问，这个自称是村长助手的男子，最后也只是语焉不详地混了过去，完全没有给出正面解答的意思。
与附近出来走动时好奇地张望过来的村民们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奈尔简单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扫视了一圈附近还未被清理的积雪，想了想，从耶鲁的院内找到了那柄除雪铲，也是加入了推雪的队伍。
猎人的小屋在位于村口附近的位置，临近村子的主要干道，整体的门窗都集中在南边，冬日的阳光大部分时间都是从阁楼处的小窗内照入室内，不算暗，到并不能带给人足够的温暖，甚至还因为是两层玻璃镶嵌在木框之上的，时常有些许的冷风从缝隙处灌入室内，或是因为里外温差过大而出现爆裂的现象。
除雪的村民们第一时间整理出来的就是村内的主干要道，而后是通往各家的分支以及院内的主干道。
顽皮的孩童们一个个裹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球状生物，在时不时吹起的寒风中好奇地到处跑来跑去，甚至还有人从地上跳起，扑进雪堆里，在被自己的父母发现后，带着满身的雪白，一脸委屈地被拖进训斥了好久。
在村子的最北边，也是这座小小村落的最高处，被木篱所圈起的菜地此时以及成为了孩童们游玩的乐园。因为早已休耕，没有任何额外烦恼的孩童们在得到各家父母的允许后，一个个都是异常兴奋地扑向了这里，或是将地上的雪团起，将其丢向自己的同伴，又或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远处，努力地推着一个略大的雪球，似乎是想要堆积一些什么东西。
那快乐似是插上了翅膀，挣脱了束缚，直向高天上飞去。邻近的树杈上，一夜的白雪也被这欢乐所融化，露出了其下所掩盖的几枚小小的半绽开的花苞。
“真好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奈尔结束了扫除作业，回到了耶鲁的家中。
他拍去身上沾上的些许白色颗粒，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正悄悄地推开了一条窗缝，一连艳羡地看向窗外。
“伊莎贝拉？”将冰冷的气流阻断在大门之外，奈尔走前两步，轻声唤道，“想要出去玩吗？”
听见声音装过头来的女孩，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刚想要点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低落地垂下脑袋，缓缓摇了摇脑袋。
“伊莎贝拉不能出去。”
小小的伊莎贝拉，发出了轻柔的声音：“粑粑嗦，伊莎贝拉生了很严重的病，要一直待在屋子里，而且还要喝很苦很苦的药。”不过她立马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过粑粑也嗦了，等到了伊莎贝拉的病好了，就能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啦。”
听到这孩子的回答，奈尔终于注意到某些被他一直以来所忽略的问题。
满屋子的草药味，以及，搁在床头的一碗汤药的残渣。
他想了想，走到了床边坐下，在那孩子好奇地看过来的眼神中，斟酌着发出了询问：“那你看……我来陪你玩怎么样？”
大大的眼睛里一瞬间亮起了美丽的光芒。
奈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我其实一直不怎么招小孩子喜欢，也不知道怎么玩才能让你开心……唔……这样，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什么是故事？”
“就是和昨天我说的那些一样，不过都是一些听起来十分有趣的事情。”
“大锅锅的故事吗？”
“……是也不是吧。”奈尔想了想之前从教会那听来的，自己还记得的几个睡前故事，再次确认般地发出了询问，“那么，你想要听吗？”
小小的孩童点了点脑袋，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了期待与兴奋的光芒：“想。”
一四〇 村落的秘闻
正午过后没多久，猎人耶鲁推开了小屋的大门，回到了这个家中。
由于并未从耶鲁那边拿到使用室内其余物品的许可，奈尔最后还是从自己存放在随身空间内的食物里，选择了几样最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与小伊莎贝拉互相分着吃了一点，多少避免了完全的饥饿。
能够品尝到来自外界的食物让伊莎贝拉显得十分地兴奋，就连原本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也因为兴奋，变得红润了几分，乐得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
不过毕竟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堆的食物，这让她多少显得有些拘谨，一时间有些放不开来，多次询问并得到了奈尔的肯定答复之后，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取了其中的一块小口小口地送进了嘴里。
至于其他的，她在思考了几秒后，十分认真地表示，想要留着，一些用作储备粮，一些分享给她的父亲同样也尝一尝。
听到了耶鲁推开屋门的声音传来，小伊莎贝拉十分高兴地将视线投向打开的房门，期待着她的父亲进入。
而后，她便与奈尔两人一起，看见了耶鲁匆忙走入暂借给奈尔住的小屋，似乎是在翻找到某些事物后，再一次匆忙地出了门。
小伊莎贝拉有些低落地埋下了脑袋，没有发出声响。
“或许你父亲他现在有些什么事情要做吧。”并不会哄孩子的奈尔思量了几秒，只能干瘪瘪地给出这样一句话，想办法宽慰道，“我帮你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一会可以帮你将他喊回来。
“你呆在这里，记得别乱跑，我一会就会回来的。”
那孩子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眶红红的，没有说话。
推开房屋的大门，奈尔扫视了一圈地面，确认了耶鲁离开的方向后，快步跟了上去。
“啊，是耶鲁从雪林里捞回来的那个外来的。”
一路上，他看见有着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向了村落中央的方向，有些住的近的人在看见他之后与相熟的人轻声交谈着，而后时不时地窥视向这边，却在奈尔望过去的一瞬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瞬间转过头去。
在这些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与议论之中，有什么极其危险的视线，如同最为滑腻的游蛇一般，从颈后微凉的空气中一闪而逝。若非奈尔的直觉足够敏锐，只怕还会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一时恍惚产生的幻觉。
转过头，身后是空空荡荡的村中大道，除了陆陆续续汇聚而来的各户村民们，没有任何的异常存在。
或许只是错觉？
带着疑问，奈尔将视线转向一名走近的青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就是那个，被耶鲁大叔从雪林里救回来的人？”
那个青年在奈尔的身前站定，上下打量着，没有给出任何温情的场面话，开口直接说道：“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非留在这座村子里不可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尽早离开这个村子。”
“为什么？”
那个青年左右看了一圈，将奈尔拉向了一旁没多少人注意的角落，凑近后以手遮嘴悄声说道：“你是外乡人，所以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座村子里，最近出现了有人被诅咒的事件，大家都说，是隔壁的村子嫉妒我们今年的收成，嫉妒我们在对外的交往中取得了更大的利益，所以请来了巫女。
“你大概也看到过被诅咒的人了，就是耶鲁大叔家的那个女儿，她是最近一个受到诅咒的。至于其余的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奈尔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对于奈尔来说，如果一个人被他人所诅咒了的话，那么，在他的灵视视野里，理应是一件十分明显的事情，就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雾气将代表人整体状态的色彩包裹在内。而有介于诅咒的类型不同，这座朦胧的雾气甚至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与颜色。
但，即便是奈尔在听说了耶鲁的女儿生病的时候，第一时间用灵视的视角进行窥探，也没有察觉到半点问题。最多只是由于生病的时候人的身体虚弱，因而代表了人整体状态的颜色，呈现出了一定的灰败迹象而已，仅仅是只需要经过充分调养，就可以康复的程度。
如此思索着，奈尔用较为委婉的话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那个青年也给出自己的解答。
“那确实是诅咒，”青年一脸认真的回答道，“尽管在上一个受到诅咒的人并没有死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这种诅咒所传染，但，即便是驱离了他们，在他们死之后，我们村子里又有新的人被这种恶毒的事物所缠上了。
“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个受到诅咒的人发作起来的表现，他平时的表现与常人一样，但一发作起来，就开始浑身抽搐，开始剧烈地咳嗽。再然后，随着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快，他开始吐出了大片的鲜血，那鲜血与我们正常的人不同，里面板结着许多银色的斑块，而且十分浑浊恶心，带着刺鼻的气味。”
他这么说着，露出了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
奈尔露出了沉默的表情。
“能治好吗？”
青年摇了摇头：“很遗憾，并不能，这也是我为什么劝你离开的原因。我们村里曾经找人来看过，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只能给出尽可能拖延的方法，但最后，所有的人都死去了。”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大道上依旧有村民向着村落的中央汇聚而去，不过相较于刚才，人数已然变得少了许多。
“算了，这些你之后再慢慢考虑吧。村长已经在叫我们了。”那个青年拍了拍奈尔肩膀，挥手也是向前走去，“至少在小伊莎贝拉迎接她的命运之前，你还是安全的。而我们也很喜欢她，至少她还能活上很久。
“如果确定不能救她的话，至少也能够让她在死的时候不会这么痛苦。”
有雪从树枝上落下的轻微声响，扑簌簌的，十分的好听。
“最后一个问题，”奈尔思索了几秒，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轻声发问，“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离开吗？”
那个青年错转过头来，愕了一瞬，而后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不，我不会。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那么，我就会死在这里。”
一四一 忙碌的耶鲁
跟在猎人耶鲁身后回到小屋的路上，奈尔又一次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副荒诞的光景。
村长的小屋的位于整个村落中心的位置的，小院的四周仅仅只有几篇低矮的、可拆卸的简易篱笆，此时，这里以及附近一大片地方的积雪，早已被一大早自发前来的村民们清理干净了，所有被召集而来的人们四散着站在小院的空地上，成半圆形环绕着属于村长的砖屋。
大部分人都在简单地理清现在的情况后，跑去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低声不知道都在交流着什么。
奈尔简单地环顾了一圈，有些讶异地发现，那些刚才在赶来的路上还是满脸忧色的人，此时的情绪都有着莫名的高涨，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激动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奈尔走至近前的一个两人的小团体，发出了询问。
“是巫女啊！”那名看起来年轻较奈尔大的成年男子神色振奋地如此低吼道，“那个诅咒了我们村落的巫女！终于有人发现她留下来的痕迹了！”
巫女？
那个据说是，导致了这个村落，被奇怪的病症所缠上的巫女吗？
银发的青年若有所思地向着人群的中央看去，远远的，只能够隐约地看见，伊莎贝拉的父亲猎人耶鲁，正正在昨夜前来的村长与他的助手身旁，正在一边展示，一边交流些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等到整个村落的人都聚集得差不多的时候，耶鲁与村长他们的交流也差不多极近了尾声，只听见那名一直作为代言人的助手咳嗽了一声，轻轻拍手，将四周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迎着那一双双激动不已的双眼，助手微微欠身，较为简短地说道：“相信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吧！我们这边掌握了有关于那个诅咒了我们的可恶的巫女的相关信息，这一切都得益于耶鲁的帮助。想必最后若是可以将对方抓住的话，大家也都会十分感激他吧！
“不过，我们还不可以太过松懈。毕竟现在只是刚有追查到少许的线索，更多的还需要进行调查与验证。就现在来说，没有任何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惯用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而若是有谁莽莽撞撞地提前惊扰到了对方，让她逃走了，那后果……”
他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么，就这样，解散吧！”
伴随着话语的落下，他不顾一些人冲上来表示多说一点的请求，再次欠身行李，跟在一脸和蔼与疲惫的村长身后，走入了小屋之内。
寻找不到目标的村民们转而将目标转换到了耶鲁的身上，却愕然地发现，耶鲁不知何时也失去了踪影。
而此时，耶鲁已然在一堆杂乱的人群中寻找到了奈尔，两人一起移动到了小院的外侧。
“你来这里做什么？”耶鲁直接地提出了他的质问。
奈尔的神色如常地答道：“小伊莎贝拉她想你了，我来找你回去。”
猎人耶鲁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趁着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这边，当先向着自家的小屋走去。
中午的餐点依旧是由耶鲁烧的，最简单的烤肉以及肉汤，被取材的白狼肉也不知道是耶鲁何时做的处理，虽然本就没多少的肥肉，其中的油膏也早被他拿去熬炼，但所有的一切都及有条理地码在轧板旁，排队等待着处理。
奈尔虽说也帮忙打了下手，但也只不过是递送已经经过处理的材料，至于其他的，他多是将时间花在被有些寂寞的伊莎贝拉玩了。
虽然这狼肉多少有些难以入口的酸涩，咀嚼起来的口感也稍显偏柴，但多少也是这一家人唯一的餐点，奈尔虽想做些讲究，但有碍于开始咕噜的胃囊，也只好红着张脸，闭眼将其倒进了嘴里。
至于蔬果之类的食物，虽然说并非没有，但据说因为今年的收成较往年减少了许多，并且也过早地迎来了落雪，耶鲁的家中也没有囤积太多，而那些也多是他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改善伙食所准备的，就连他自己的分量预算都没有多少，更不用说再匀一些分给奈尔了。
简单地用过餐点，将自己的女儿哄入睡梦中后，耶鲁阖上了卧室的大门，走到小屋内，将正在翻阅储藏在其中的书籍的奈尔唤出。
“谢谢你愿意陪我的女儿玩耍。”这个眼神有些沧桑的猎人看向卧室方向，眼底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不过相对的，我也要说一声抱歉。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我都要去做一些事情，一些非我不能的事情。或许……我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到家里。
“你能够帮我照顾一下小伊莎贝拉吗？”
没多做思考，奈尔点头答应了下来：“可以。”紧接着，他又追加着问道，“你要去做些什么？就是刚才，你们村长的助理说的那个，‘狩猎巫女’吗？”
耶鲁表情肃然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对你们村子下了诅咒？”
他有些支吾，双眼游弋地看向一侧：“你是外乡来的，你不明白。总之，巫女她做了很坏的事情，为了大家，我必须去想办法狩猎她。”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奈尔心下了然。
银发的青年思索了两秒，再一次给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你需要帮助吗？”
“那个巫女她很强，也很狡猾。”
青年笑着露出了牙齿：“我至少算是半个法师，我也可以帮忙。”
耶鲁凝视了一会眼前的这个青年，想了想，从自己的口袋内翻出了一根银色的小哨：“我们在林间打猎的时候，用来防止误伤自己人的哨子。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往林子内，沿着大道笔直地走十步后向右拐七步，然后吹响它，一共吹三下，两短一长。我只要在附近听到了，就会同样用哨子回应你。
“与之相对的，如果我有事的话，也会去那边吹哨子。好在这屋子离林子近，只要不是大风的天气，外面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地听见。”
他留下哨子和嘱托，扣上帽檐，在伊莎贝拉醒来前，再次一头扎进了积雪尚未消融的林间深处。
一四二 携来暗影的猫
说起巫女，就不得不提一句巫师与法师的区别。
即便是在某些并非十分偏僻的地域之中，依旧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将巫师与法师混为一谈，但在正规的划分里，每一个不同超凡职业的称谓所代表的，都是专精与偏向的不同。
所谓的巫师，便是精通咒术与咒物利用，施展巫术的古老职业。由于所习得的术式多为阴毒的类型，针对的对象比起无害的事物，更多的则是原本与自己同源的人。
这是一个精神扭曲度极高的群体，一般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人，又或是某些好运的小子，才会最终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大多数的巫师在多年的精研之后，即便是最初为人和善，却也常常因为某些原因，精神遭到侵染，出现了一定的扭曲，逐渐抛却了自己的良知或是同理心。
尽管确实是有几例罕见的与人亲近、恪守己身的好巫师出现，但大多数人们对于这一群人的普遍印象，多是阴险、恶毒、扭曲、肆意妄为，以及……行走的灾祸化身。
因为这种种的原因，在确实能够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他们轻易接触。
甚至，有一些极端厌恶这一群体的人，在别有用心者的煽动下，出现过大范围的猎巫运动这一比恶劣更加恶劣的行径，以至于现今存世的巫师数量也并不多见，就算有，大多也早已躲进了深林之中，在接受一些恶性的雇佣之时，怨毒地等待着复仇之日的到来。
而法师则不同，他们的专精更偏向于对于事物与法则的解析与利用，是自从出现了掌管元素的神明之后，才逐渐发展新盛起来的新型职业。
他们的法术大多偏向与温和无害，多数是辅助类型的，诸如元灵召唤、未来之眼、全体光环等特殊类别的术式，以及各类实用性极强的简易术法，在受惠者普及之后，颇受普通人民的喜爱。
而同时，作为高爆发类型的高阶法师，同样的，也是被各个军队争相给予橄榄枝的理想对象，甚至在曾经的战争年代里，有一句话在大地上广为流传：“每多一个法师存活在战场上，就会少死去一百个普通的士兵”。
奈尔还记得，在自己唯一听了的那节课上，自己的导师一脸严肃地将这两个职业的优劣进行讲解，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而你们，则是专精与辅助与治疗的神术师，尽管在对外介绍的时候，大家或会默认我们为寻常的法师，但你们也必须时刻牢记住，相比起两位两种的施法路线，我们的进攻性更加薄弱，但在耐久性上则远远超出”。
如今想来，倒也是满久远的记忆了。
如此想着，他将砂锅里烧好的饭菜盛起，搁在桌面上，敲开了伊莎贝拉的大门。
一道黑光从余光中一闪而过，若非那扇方才还被推开的窗子仍在不住地晃荡着，只怕是奈尔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飞快地奔至窗前，迎着不住灌进的冷风，奈尔向外望去，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下，灰白色的林间，一只有着金色瞳孔的黑猫在听见声响后回头望了一眼，而后像是受到了惊吓那般，怪叫一声，一头扎紧了灌木之中，向着远方飞快地远去。
眯了眯眼，奈尔听见了一旁传来的轻微咳喘声，将打开的窗户重新阖上。
在窗台上，放着一朵淡白色的小花。
一朵柔弱，却异常美丽的白色花朵。
小伊莎贝拉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咳喘，睁大了双眼，定定地望向眼前的青年，眼中露出了几分哀求之色，甚至红了眼眶。
他原本是想要训斥的。
但，在看到了那孩子用如此无邪的双眼，满含期待与哀求地望过来后，他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将花朵从窗台上拾起，递给了伊莎贝拉：“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和你父亲去说……”
——那孩童的眼中一瞬间冒出了明亮的光芒。
“但，事先说明，”奈尔语气一冷，做出了一副严厉的表情，“这种事情，仅此一次，之后再被我发现的话，我还是会告诉耶鲁大叔的。”
小伊莎贝拉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小花，扁扁嘴，还是不怎么情愿地点了一下小脑袋。
给小家伙套上了厚的外套，将其抱坐到客厅的座位上，刚吃了没几口食物，就听见了有些细嫩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小黑……是朋友……”
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奈尔保持着面上的平静，耐心地等待着对方之后的话语。
之后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皆是简单地梳洗完毕，奈尔将对方重新抱回到床上，给她押好了被角，准备离去的时候，才看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再一次望了过来，而后拍了拍一旁的床缘。
“小黑，是我的朋友。”
眼见奈尔坐在了床边，她咧了咧嘴，再一次以这个抬头开始了话题。
“我从小，身子就弱，一直生病。麻麻出门了，粑粑总是不开心，大家也不喜欢和我玩。然后我遇见了小黑。”她躺在松软的枕头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大眼睛开心地眯起，“它总是来找我玩，身子软软的，热乎乎的，还给我带好吃的，我很稀饭它。”
而后她看向坐在一旁的青年，眼中流露出了怯生生的神色：“大锅锅，我能不能，以后，再和小黑一起玩啊？它很好的，真的！”
奈尔再次叹了口气：“真就这么喜欢它？”
“嗯！”
——那明显，不是普通的猫。
“……那这样吧，”奈尔思量了许久，最终做出了决定，“下次它再来的时候，你叫我，我想和它谈一谈。”
“咦？”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辣你，说好了！暂时不要告诉我的粑粑哦！粑粑知道了，一定会把小黑吓跑的……”
“嗯，我答应你。快睡吧。”
大眼睛又眨了眨，而后乖巧地合上了。
温柔的摇篮曲传来，不一会，小小的屋子里，就响起了细小的呼吸声。
一四三 帮忙
“嗨！奈尔！你一会有空吗？想找你借点时间，帮我个忙。”
之前主动与奈尔搭话的那名青年，也就是住在附近的莫里斯，此时正趴在半人高的木栏上，一脸灿烂地询问道。
奈尔没有停下手中劈砍木柴的活——这是他当初从教会中偷跑出去时，向那些在凡切尔口中的野蛮人手上，学会的寻常生活必备技能——他只是微微侧头，挑了下眉，以此示意自己有在听。
莫里斯双手撑在栏杆上，稍稍用力，一扭身就稳当地坐了上去，向后侧着身子，从自己的上衣口袋内摸出了一把炸过的肉丁，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刚才和我父亲一起，给我家那屋子检查了一边，结果发现有几根原木在积雪后有了开裂松动的迹象。我爸他身体不好，所以我只能出来看看有没有比较闲的人，打算找人一起帮忙换根新的。
“我一开始是想找耶鲁大叔的，不过我父亲说他出去了，而你这边又近，于是我就来找你咯。”
“那不是冬季来临前需要做的事情吗？”
去年在教会里呆着的时候，奈尔也曾因为好奇而去搭过手。虽然要修缮整个教堂的工程量，要远远超过过对于一间木制小屋进行修缮的工程量，但也因此，他对于这种事务多少可以算是没有那么陌生。
莫里斯挥了挥手：“嘿呀，谁能想道今年这雪下得这么突然啊！我们都还刚刚开始准备呢！”
“今天怎么不劝我离开了？”
“劝还是要劝的，但不急于一时嘛。”
莫里斯嗑着手中的炸肉丁，笑得十分无害：“而且你一时半会怕是也离不开吧？要不先帮我个忙如何？那木头我一个人是真的扛不起来。”
“我确实不介意帮你的忙，”奈尔放下了手中的长柄手斧，支依着，余光瞥向对方，“但耶鲁他有拜托我照顾她女儿。”
“这个简单，我一会把我妹妹喊过来就行。小孩子嘛，多玩玩总是好的，而且我妹妹也很擅长照顾人。”他说着突然转头看向院外，向着那正挎着一个篮子，向外走去的年轻女子高声招呼，“嗨！海伦！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帮忙过来找过一下小伊莎贝拉？我和这位朋友要去林子里采集一下修缮屋子要用的木材，要过一会才能回了。”
这么重复喊了几遍，那么大约是莫里斯妹妹的女子海伦，才终于注意到这边，随即有些生气地举起手中只放了几样工具的小篮：“可我正要去树林里找找看，有没有可以食用的食材！家里的都被你吃光了！”
“风雪可不会漏过有缝的屋，而你却可以选择再等一会再去。”莫里斯怂肩道，“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的。”
“混蛋老哥！你是想害我被野兽吃掉吗？”虽然嘴上这样抱怨着，但海伦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那你们的动作可得快一点。”
“我保证，至多午饭的时候就可以搞定了。”
“你先保证你别摔下去吧。”奈尔插嘴槽了他一句，“你现在坐着的那根木桩我正要换掉。”
眼见奈尔确实是从未劈的木桩堆里选出一块最为笔直的要来替换，莫里斯愣了下，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下早已被冻裂的木桩缝隙间内，间杂着尚未化去的冰刺，在细微的吱呀声中开始逐渐粉碎破裂，已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当即吓得蹦到了地上，落在有些湿滑的地面上时，还差一点就崴了脚。
“真可惜。”
摇头感叹着，奈尔将手中的长木桩与将要被换去的比量了一下，确认没多大差别后，将旧的从低下拔出，而后一使劲，直接将新的木桩拍进泥地之中。
“咚”的一声，新安的木桩与其他的严丝合缝地连在了一起，没有半分游移与歪斜，直直地嵌进了地里，就像是本就应该存在于此处一般。
将院内的事物简单地做了个清理，奈尔瞥了一眼在灌木林间远去的那个黑影，拍净手上的灰尘，转头看向等待在一旁的莫里斯，轻轻点头：“我们走吧。”
……
照莫里斯所说的，修缮屋子所需要做的准备并不算多难。无非就是找一棵适合的树，砍了，除去多余的枝叶，阴干，用熬炼剩下的膏油在表面上反复摩擦直至均匀，而后再安在要被替换的部分处就行。
不过有介于时间不足，下一场的风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只要换上去的原木没在寒风与冰雪的联合袭击之下当场爆裂，顺利地熬过这个冬天，那也就足够了。
让对方选定中意的树木，没有接过递来的长斧，奈尔从身上摸索出一柄黑色的小刀，在莫里斯错愕惊讶的眼神里，平推着，向着前方的树干位置轻轻一砍。
一道虚幻的黑色线条在被砍的位置上向着一闪而逝，再眨眼，只见那断面异常光滑的树干歪斜着，向着地面倾倒，发出了一声巨响。
“完成了。”
尽管刚才那下的威力多少有些出乎奈尔的意料，但至少验证了他的某些想法，日后若是利用得当的话，理因是可以让自己的战斗力提升一大截的手段。
想到这里，银发的青年有些愉快的勾起嘴角，望向一旁还有些傻愣愣的莫里斯。
奈尔决定趁这个机会问他一些问题。
“莫里斯，你知道村子里有人会样动物吗？”
一瞬间，几乎可以看到近乎实质化的问号从青年的头上冒出：“为什么会问这个？”
“好奇。”
奈尔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而且我在城市中行走的时候，有看到过许多人的家里养着各类的动物。”
对方理解地点了点头，思索了两秒，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人会去喂猫的。”他转而补充道，“去年的时候，村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多了一只黑色的猫。虽然大家都有些害怕它会招来厄运，不过还是有几个人会偷偷地把家里吃剩的饭菜拿去喂给它。”
“还有别的吗？”
莫里斯果断地摇头：“原先的村里还养过一匹小白狼，不过因为后来咬伤了人，最后被它的主人给杀了。”
一四四 针对
轻松地帮莫里斯搞定了房屋的修缮问题，再三拒绝了对方关于留下来一起享用午餐的邀请后，奈尔提着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日子冒出头、自己撞上门来的傻兔子，回到了耶鲁一家的小屋。
屋内静静的，被拜托看顾孩子的海伦被她的兄长喊了回去，只有一双略带哀愁的大眼睛，在听到了声音后迅速地望了过来，而后于瞬间露出了几分开心与纠结的神色。
奈尔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怎么了？”他放下了手中已然昏死过去的雪兔，轻声询问问道。
“大锅锅，我……”
满脸焦急与疑惑的小伊莎贝拉，转头看了看阖上的窗子，又看向奈尔，大眼睛扑扇着，几欲落泪。
奈尔快走了几步，坐至床前：“你别急，慢慢说。”
大眼睛的主人抽了两下鼻子，从头开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
晨间的时候，两人简单地用完了早餐，而后奈尔刚出门不久，那只又偷偷跑回来，守在窗外灌木丛中的黑猫，就立刻带着慰问品，悄悄地摸上了伊莎贝拉的窗户。
小伊莎贝拉自然是十分地开心，她立马推开了窗子，将黑猫放了室内，而后拿过搁在床头的小梳子，细心地为黑猫疏理起毛发。
随后，一人一猫在玩耍的时候，伊莎贝拉也就奈尔的问题提出的条件进行了询问。
“然后，隔壁的那个大姐姐就进来了。”伊莎贝拉一脸委屈。
根据伊莎贝拉的描述，那位名叫海伦的女孩在感受到室内残留着猫的气息后，不知道为什么炸了猫，疯狂地在室内搜寻起猫留下的痕迹，面色异常的狰狞，几乎是将要从眼中喷出火来，带着十足的毁灭与敌视的味道。
“是这样吗……”奈尔摇了摇头，稍作安慰，“先去吃饭吧。”
……
用完餐点，再次将小家伙哄睡下，趁着天气还算晴朗，奈尔又一次闲不住地晃到了门口，打算出门转转，看能不能“恰巧”遇上那只黑猫。
他刚拉开门，就愣住在了门口。
莫里斯的妹妹海伦，不知为何，此时正站在屋前，一手抬起，像是将要敲门。
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几秒，然后重新平静了下来，压低了嗓音，轻声询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上午不是说要去林子里？”
奈尔思考了一秒，让开了半个侧身，看着对方走进了屋子，想了想，好心地提醒道：“如果你是想来看小伊莎贝拉的话，可能暂时不行。她刚刚睡下。”
“那件事情，笨蛋哥哥被父亲打发去做了。”她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瞥了眼餐桌上已然冷却的饭菜，随意地坐下，“你们刚吃完饭吧？另外，我这次来不是找小家伙的。
“我来，是想见见你。”
奈尔挑起了眉头。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你住在这里的。”海伦直视着奈尔的双眼，“老实说，我不是很放心。”
奈尔思量了几秒，答非所问：“伊莎贝拉原本是你们兄妹来照顾的吧？”
没有过多的遮掩，海伦直率地点头：“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由我来照顾。哥哥他笨手笨脚的，只会做错事情。
“之前的每次，耶鲁大叔在出门前都会将小家伙领到我们家里，交给我来看管，而且也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反而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你。你毕竟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外乡来的——我说句好听的——只不过是客人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怨念是从哪里来的。”
“哼，就当我自说自话吧。”
海伦扭过了头去，直接发出了警告：“既然耶鲁大叔做出了决定，那我也暂且先相信你。希望小家伙在你的手上，最好不要生出什么闪失。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
“不要和那只该死的野猫做更多的接触！“
”为什么？“奈尔追问道。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亢奋，就像是被猜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站起身来，提高了嗓门，两颊涨地通红，尖声大喊道：“因为诅咒就是被那只野猫带来的！”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坐下后，面色阴沉，愤怒在她的喉管中回荡：“那只该死的野猫，就是被那个同样该死的巫女所圈养的！目的就是为了完全毁去我们的村子！”
她狠狠地盯着木制的地面，眼中喷吐出了几近实质的火焰。
奈尔迟疑着，点了下头：“谢谢你的忠告，我确实有记下了。”
海伦抬头盯着眼前青年的面容，看了许久，轻啧一声，终是偏开了脸。
“希望你是真的记下了。”
她如此说道，语气重归于平静，字句间却满是嘲弄之意：“之前的几个人都是这么回答的我，但没有一个人有做到。”她似乎是想要嘲笑什么，但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喉咙，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半个字符，最后只能紧紧地抿住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绷住，沉默了一会，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他们都死了。”
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带上随身物品，也没再多做更多的停留与解释，拉开大门就走了出去。
奈尔看着少女走远的背影，思考了一会，走上前将小屋的大门关上。
他转过身，只见如一团柔软的影子般，全然被黑暗所包裹的猫，正静静地蹲在木桌之上，金色的瞳孔望向眼前的银发青年，细长的尾巴在身后晃动。
那双并非是人所拥有的竖瞳，似乎是带着异样的魔力，狡黠而无辜。
“那么，现在该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了。”
奈尔看着这只坐在木桌上的黑猫，像是早有预料般的，平静地说道。
……
第二天中午，用过餐食的奈尔刚推开小屋的大门，就远远地望见村口大道的远端，有着一个人影蹒跚走来。
猎人耶鲁终于回到了他的小屋，回到了他的孩子身旁。
带着满身的伤。
一四五 探查
十一月十日，大雪。
奈尔被猎人耶鲁救助，带回到这个小村庄的第四日。
当代表着白日的阳光，穿透不断飘落雪花的云层，恰巧从小屋阁楼的小窗处洒进屋内的时候，耶鲁终于从昏迷中转醒。
他努力用仍旧乏力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睁开疲惫的双眼环顾四周，忍不住捂住嘴，压抑着咳了两声。
“耶鲁大叔，别勉强了，你现在还需要休息啊！”
是邻家的儿子莫里斯。
将视线转移过去，只见莫里斯从自己坐着的位置上站起，正要走上前来，帮稳定住身体。
在他的身后稍远的位置，坐着沉默的村长与站在他身旁大约是稍有感冒的助手，房门的后边则露出半个脸庞红扑扑的小脑袋，正一脸担忧地向着这边看来。
耶鲁左右看了一眼，确认了屋子内熟悉的细节确实是位于自己的家内，尽管疑惑于为何此时在这间不大的小屋内聚集有这么多的人，自己的身体又为何如此的虚弱无力，但此时也并非是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奈尔呢？我怎么没见到他人？”
莫里斯回答道：“奈尔他正在准备餐点，说是希望能在大叔你醒来的时候就吃上。”
正说着，屋内的人都注意到了小屋房门处开合的声响，而后是踩在木制地面上的咯吱声。
被人提及的主角，此时正用厚制的棉手套握着还在冒着白烟的石翁走入室内，注意到众人望来的视线，他弯起嘴角，微微偏头，发出了询问：“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在看我？”
如此说着，银发的青年手上的动作仍未有所停顿，将依旧冒着热气的石翁搁置在床头早已放好的、同样是石质的托盘上。
刚一揭开盖子，大量的热气便从被锁住的状态中解放开来，在大量蒸腾的热汽中，伴随着浓郁的香味，奈尔将盛有少量菌类和零散碎肉的汤碗递给了伸出手的莫里斯，转而对耶鲁说道：“喝点吧。虽然有考虑到你的身体原因，目前暂时还不能进食太多，但这至少对身体的恢复能够有所帮助。”
再次咳了一声，耶鲁推开递来的汤勺，有些不解地看向坐在远端的村长：“我……这是怎么了？我还有事情要告知村长……还有……伤……”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有些讶异地发现那些伤势早已不见了之后，突然怔了一瞬，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缓缓握紧了刚才捂住口鼻的手。
银色的，半凝固状物体。
躲在门口的小脑袋的主人跑了进来，她被裹进了厚实的大衣内，红着眼眶，窃窃地躲在了退后一步的奈尔身后，拽着他的裤子，从其后探出小半个身子。
“耶鲁，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地呆在家里，好好修养吧。”那名村长助手如此说道，“至于伤势，你不必太过担心，之前我们有拜托奈尔先生为你进行治疗，只不过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不要过多地进行活动比较好。”
看见耶鲁面上的愕然，奈尔好心地做出了可以让对方理解的解释：“我是旅行家，同时也还是一名医师，救治伤患可以算是我的职责。”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只能去除最基础的内伤以及外伤，至于你身上的……”
看着那纠缠在对方灵体上，终于显露出踪迹的暗淡灰迹，奈尔摇了摇头，没再说更多。
在耶鲁用过了餐点，并与在场的人们互相交流完毕之后，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对方休息的房间。
抱着忧郁的小伊莎贝拉走出房门，奈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那明显是已然病入膏肓的征兆。
由于身边并未携带足量的圣水，即便是奈尔能够勉强用净化类的大型神术，给予着猎人耶鲁进行足够长时间的、深入根本的冲刷与洗涤，也不能保证能够完全将那种奇特的诅咒根除，并且对方的身体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无视因此而产生的负面作用，甚至因此而被转变成毫无自我意识的人偶也并非绝无可能。
同样的，若是采用别的方法的话，也无非去除“大量”以及“长时间”，这两点要素，因而仍旧存在有这种最危险的可能。
而究其为何之前难以发现这种确实存在着的诅咒的行踪，以及此时为何会在耶鲁身上呈现出爆发性地扩散……奈尔刚才有偷偷窥视过一眼，终于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的共同之处中，发现到了些许的端倪。
或许，这种传播的媒介……是基于空气？又或是水？
“是基于空气吧？”
黑猫从窗外跳了进来，确认室内没有别的人后，将视线投向了奈尔。
奈尔定定地看向这只黑猫：“因为一个地区的空气在某种条件下，是无法进行有效更换的，比如大范围的冰雪，而伤口的长时间暴露，血液的快速流动，则加重了发作迹象。”
“这种诅咒的本体，最开始其实是一种药剂。而其被制造出来的目的，也并非是用来诅咒他人，只是我为了达成自我进阶的相关条件，因而搜集制作对应的要素而使用的。”黑猫蹲在桌面上，没有张口，却有声音传来，“但我在研究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因为一点误差，最终失败了。”
“然后你就去找了‘那个人’帮忙？”
黑猫点了下脑袋，一爪抬起，撩着自己的毛发：“我没有多余的材料了，而‘那个人’在知道后就表示，他会帮助我，给予我支援。
“再之后的事情，你也大都知道了。”
奈尔点点头：“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不怎么了解。
“‘那个人’的位阶是……？”
“只是一介自以为聪明的凡人罢了。”
黑猫咧开嘴，好似嘲弄般地笑道：“但也正是这种自以为掌握了部分不完整的超凡力量，所以就能擅自认定，自己足以裁定他人生命、是比他人更为高贵的平凡之民，才是最为危险的，不是吗？”
“那么，你究竟是想要我去做什么？”
奈尔做出了最后的确认。
而黑猫却是将脸转向了一旁：“你只需要呆着就好。
“剩下的事情，我会去结束的。”
一四六 谁杀死了知更鸟（一）拼凑的休止符
翌日的傍晚时分，大雪又一次迎来了停歇之时，全村的人都被某种异常的巨大的声响，所惊动了。
先是大约什么垮塌的声音，而后是一声愤怒的好似不是人所发出的巨大的怒吼，再之后，伴随着一些细微的声响，有满心好奇的人探出头来，恰巧看见一道跑得飞快的身影遁入了林间。
“是巫女！”
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集聚在废墟附近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却未有一人愿意上前进行查探。
倒塌的，是村落最中心处，属于村长的那间屋子。
屋子是从内部松动开始坍塌的，没有任何人从内里传来呼唤，也没有任何迹象表示其中可能还存在有生还的人。向着那处望去，只能够看见坍塌的废墟，内层不是木制的结构，却是此处少有的砖石构造，瓦砾堆砌间，重叠着，露出一个黝黑的空间。
“或许是死了。”
“发生了什么呢？”
“有谁看到了知道什么吗？”
所有人都在与相熟的人轻声议论着，踟蹰着，却没有人敢于上前。
直到有一人发出了声音：
“我们应该将村长的遗体好好安葬。”
伴随着这道声音，越来越多的人附和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走上前，将碎石瓦砾挪开，向着下方发掘。
莫里斯被他的父亲与妹妹从屋内叫出，走了几步，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另一侧：“奈尔，我们要去搭把手，你要一起去吗？”
银发的青年站在院子里，摇了摇头：“不了，我这边还有两个病人需要照顾，你们去吧。有什么别的情况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尽管察觉到了什么，莫里斯最后还是把握到刚才的那一丝灵感究竟是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远去的父亲与妹妹的背影。
“堆积物太多了，我需要铲子来加快进度。”
有人这么说道，然后身后的人便递上了铲子。
“天色开始黑了，我需要灯来照明。”
有人这么说道，于是他拿来了点燃的烛台。
“那个该死的巫女或许还没走远，我去追她。”
有人这么说着，带着一批人扎进了树林。
废墟被挖开了，几乎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一具须发皆白的男子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没有伤口，没有出血，但也没有呼吸。”
有胆子大的人将手放在对方的身上试探，而后惊讶地大声说道。
所有还在场的人面面相视。
“那么，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谁在指挥着我们呢？”有人高声发问。
“是村长的助手。”
“或许是助手先生不想让我们太过担心，所以……”有人尝试着辩解，而后被他身边的人打倒在地。
“他才是真正的‘巫女’！”有人提出了这种观点，在被少许几人质疑的同时，也被越来越的人附和。
“他欺骗了我们！他才是真正的‘巫女’！”
随着越来越多的废墟被清理，人们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里发现了一条通向下方的道路！”
像是发现了新鲜食物的鬣狗般，人们狂热地一拥而上，进入了隧道。
几秒钟后，再次传来了高呼。
“发现了实验用的素材、成品，还有笔记！”
“发现了好几间堆有还未腐烂的尸体的房间！”
“还有一条通向别的地方的地道！”
众人哗然，继而开始愤怒。
有人大声朗读出了笔记上的字迹：“将毒散播在空气中，就可以缓慢地破坏人体的防御，最后用毒置换出人体所有的血液，破坏他们的中枢，将其制成偶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都是那个人策划的一切！
——所以，那些遭受了诅咒所以死去的人们，都只不过是他手上的实验品吗！
——所以，他一直常常前往的那些遭受到诅咒折磨的人的家中，原来是为了能够更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所以，我们敬爱的村长早就死去了，全都是这个家伙，在发出着属于他的命令！
——全都是这个家伙的错！
“他甚至有在笔记上写下‘无用的贱民不如死去的好’……！他怎么能够这样！”
更大的震惊在村民之间扩散着，有两队人举着烛火，带着武器，一队追向看见黑影离开的方向，一队深入了地下的隧道。
远观着一切发展的奈尔凝视着身旁突然出现的黑猫：“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黑猫晃动着身后的尾巴：“看着吧，这是场盛大的葬礼。”
人很快就被抓回来了。
冬季的雪林内道路湿滑，那位助手被发现的时候，不知为何正在在雪林内的某处打着转。
他被从地下通道内冒出的人群吓了一跳，眼见一群人皆是气势汹汹，连忙咽下了口头想要解释的话语，转身就跑。
但这也变向验证了愤怒中的村民们的猜测，他们一拥而上，终于将不小心摔倒在猎人陷阱中的助手捉了回来。
没人愿意成为他人屠刀下无辜的亡魂，即便是早已有了准备，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们清扫出了一片空地，全然无视了对方的辩解之词，将大声喊叫的前助手绑上了支起的木架，双手双脚都用绳索锁在支架上，然后在木架的下方对上了柴火。
“你的死期，已经到了。”海伦接过了他人递来的火炬，正在对方的身前，对他降下了冷酷的宣判，“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们大家动手。”
前助手满脸惊恐地努力后缩起身子，大声喊叫：“你们都被骗了！你们都被那个该死的巫女骗了！”
“是的，我们都被你这个该死的‘巫女’骗了！”
所有的人一致回道。
在他的惨叫下，火炬被丢下，冲天的大火在淋上大量油的柴火上熊熊燃起，映红了半边黑色的天空。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异常热烈的欢呼声，就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终于行至尾声一般，人们载歌载舞，为了欢庆而欢庆。
奈尔叹息了一声，看向了身侧：“这样真的好吗？巫女小姐？”
黑猫眨了下金色的眼瞳，轻轻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