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印记
回了芳菲苑,李太微一颗心尚还跳突个不停,心中一直牵挂着那菩萨面上的印记。
这印记的位置特殊,旁人不晓得,她却是知道的。
她前世听外祖母说起,先帝尚未登基前,曾有过一位感情甚笃的元配夫人朱氏。好巧不巧,她左侧眼角下便有一枚梅花状印记。
当年先帝揭竿而起,将家眷都留在了平南。后来遭小人告发,这位结发之妻就死在了乱世里。
先帝痛心疾首,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追封朱氏为孝慈皇后,还将她的画像悬挂在了太庙之中,受香火朝拜。
如今的太后算的上出身名门,却到底顶着继室的位份,每逢皇家祭祀,都要对着孝慈皇后的牌位跪拜。
便是每年孝慈皇后的祭日,先帝都叫宫中禁荤食舞乐,为先皇后守丧。太后心中因此不满多年,对先帝与朱氏的过往尤为忌讳。
前世收了她这样一份“别有心意”的礼,难怪后来太后会一直给她小鞋穿。
可李太微清楚的记得,从西凉返朝时,外祖母亲手交给她这尊玉观音,很是嘱托了一番,彼时面上并没有这样一枚印记。
她外祖母与太后是嫡亲姑嫂,就算是为着昭和与她这个外孙女着想,也断不可能去捅这个蜂窝,叫太后心中不痛快。
那……便只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一路上都由西凉护卫护送,且每只木箱上都贴着封条,若是被动过手脚定然能叫人察觉。
只有入京时,西凉护卫返朝,京城侍卫换守时,封条才会被揭下点数。
是了!
定是那一日在成贺门,惊了马车的那一回!
彼时风沙极大,她又因着误会与陆萧大闹了一场,才会叫歹人钻了空子!
可背后会是谁操控着做了这番手脚?企图离间太后与李家……甚至是与西凉的关系呢?
动手的人是藏在西凉护卫里,还是在京城守卫中?
李太微心中难安,偏这件事生的蹊跷,她眼下尚不好与旁人说起。凝神思索一番,终是不得要领,只好压在心头暂且不提。
过了一会儿,侍女送了甜汤进来。
李太微敛了思绪,朝大福道:
“今日二公子吃了暗亏,你去秋棠院瞧瞧他可在府里?若是得空寻他过来一趟,顺便问问,我大堂兄与嫂嫂今日回府了不曾。”
大福脚程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请来了李璞。
李璞沉着脸进来,方才梳洗过,新换了一身衣裳。
“老三,你叫人寻我何事?有话快说,爷还有要紧事儿!”
李璞一张脸拉的老长。
“怎么?丢人都丢到昌平侯府去了,你能有什么比自个儿脸面还重要的事儿?”
李太微睨了他一眼,继续训道:
“你这个兄长可真给我长脸呐!”
“用臭鸡蛋偷袭……你给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呢?”
“便是做了,还能叫人家当场发觉揪出来……亏得那老混账识趣没有声张,不然我忠勇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李璞被李太微夹枪带棍的一通训斥下来,有些恍神,盯着李太微半晌,才道:
“老三……我怎么瞧着……你说话这么像祖母了呢?……你以前可不这样儿……”
李太微被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无语。
李璞接着道:
“哥哥原是想给你一雪前耻!你是不知道我的准头……”
“谁知那小子!他……他身手竟如此了得!明明是他偷袭的我!”
“那陆世子身手确实厉害!我也打不过他......”
大福也赞同的点了头。
李太微瞧着这二人长他人志气,恨的牙都酸了。
“怎么?他还敢跟你动上手了?”
李璞突然瞪眼看过来。
李太微生怕大福说漏嘴,忙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出了丑,说走就走了,可想过我与大福如何自处?”
叫李太微如此一说,李璞还真有些心虚的厉害。
他当时也是慌了神,胸前偏又捂着一堆臭鸡蛋,叫陆萧那个混账一推搡,破了个大半,浸湿了衣裳不说,叫他生生洗了几遍澡,可身上怎么闻着都仿佛还有那个味儿!
“我……”
李璞方要狡辩,便被李太微堵了话头。
“你都练功几载了?”
“你若再不成气候,依我看以后也莫要习武了,不妨去熟读兵书,钻研兵法布阵,日后能做个军师,也算是条出路!”
李太微旁敲侧击的提点,果然叫李璞眼前一亮。
“老三,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我年初时方得了一本兵书,一番观摩下来,倒也得了不少心得……”
“老三!你赞成我学兵法?”
李太微摸了摸鼻尖。
前世与李家断了书信的五年里,她倒是不清楚这个二堂哥是如何磨砺成器的。只后来听大堂哥提及他拜了鬼谷子为师,潜心研究《诡道》,不然后来哪儿来的大周上达天听的公子楚?
“你能不能成我不好说,但眼下总比习武强。咱们李家祖上世代书香,不比武将出身,你又是中途偷师,只怕早已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饶是再用尽心力,也只能事倍功半。”
“但若比起习武,研习兵法布阵,只怕更合适些……早前听闻前朝时鬼谷子留下一本惊世之作,名为《诡道》,你若有兴趣,回头我托父亲替你寻一寻……”
“再说父亲与祖母若是知道你肯用功读书,定是一番夸赞的,总比你成日里偷鸡摸狗的练功要强!”
李璞一张俊脸胀的通红:
“老三,你真是哥哥我的知己啊!”
“你放心……日后待哥哥学成,你就是上刀山下油锅……”
“打住!”
李太微撇嘴,
“也不必等日后了……咱们就说眼前的!”
“我问你,你与常寺卿府上的公子可有相熟的?”
李璞正说的兴头上,闻言愣了一下,瞪眼道:
“大理寺卿常海府上?”
李太微点头。
李璞挠头,细细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与那常家三公子常林倒是同窗,不过那小子常与端郡王府的人混在一处,我与他私交不多……你怎么突然提及常家来?”
第029章 内讧
碧云一惊,下意识转脸去看薛素琴,面上一片惊惶。
“不……不......不是我……”
“放肆!”
孙嬷嬷敛声斥道:
“主子面前,竟敢不自称奴婢,没有规矩!”
薛素琴闻声,立时烧的脸面痛红,忙斥了一声碧云不知礼数。
碧云这才反应过来,神色不安地跪下给老夫人磕头,口中叫着冤枉。
李老夫人敬佛虔诚,面上倦色未消,此时又添了几分郑重。
“绘春,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绘春身形有些颤,面色惶然,一颗心犹如丢进了油锅里。
她怎能想到,这送佛也能送出祸来?
当日这尊碧玉观音确是她亲自从库房的箱笼中取出来的不假,可她当时只顾着去华安堂老夫人跟前讨赏,哪里顾得上瞧个仔细?
这烫手山芋竟就无端落在了她手里!
绘春心底直打鼓,这尊碧玉观音是西凉王室的宝物,老夫人又是这样的性子,今日若是真叫她担了责,怕绝不只是吃一顿板子的事儿,她下晌就能叫人发卖了出去!
绘春越想越怕,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后背也濡湿了大片,衣裳粘腻在身上,难受的紧。可她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心中只飞快盘算着,该如何撇了这一身腥。
直到李太微开口提了一句,绘春这才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顾不上旁的,下意识就供出了薛素琴身旁的婢女碧云。
薛素琴的脸色当即难看的很,朝绘春这里瞥过来时,眸中带着震惊,只一瞬又渐渐笼成一团愤恨。
绘春只觉得头皮一紧,鬓角的汗珠沿着下巴滑落,滴在靛蓝色襦裙上,很快便晕染开。
“奴......奴当日奉郡主之命送玉观音来华安堂,经过半月居时遇上了碧云姐姐,就与她进屋闲聊了几句……”
“碧云姐姐问起这尊观音的来由,奴便与她随嘴说了几句……碧云姐姐很是好奇,这才央着奴婢取出来看一眼……”
“老夫人!”
碧云吓的脸色煞白,抖抖索索道:
“老夫人,都怪奴婢眼皮子浅,可……可当日奴只是拿在手中瞧了一眼!绘春……绘春姑娘也在场,奴婢绝没有碰坏那玉观音半分啊!求老夫人明鉴......”
绘春一见碧云将此事推个干净,一颗心便坠了下去。
她死死咬着唇,抬眸悄悄朝薛素琴瞥了过去,心中犹如淋了热油,半晌,才嗫嚅道:
“可......可是薛......表姑娘也碰过那玉观音......奴那会儿去耳房喝水,并未守在跟前……”
薛素琴一听,陡然面白如纸,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绘春姑娘……我与你往日素无冤仇!你怎能胡乱攀诬与我……”
薛氏方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望着李太微神情怯怯,道:
“我知郡主并不待见我……可素琴饶是出身低微,也懂得瓜田李下之嫌,怎会轻易去碰老夫人的物件儿?”
薛素琴朝李老夫人柔柔跪了下去:
“请老夫人为素琴做主,还素琴主仆一个清白……”
“薛表姑的意思,是我叫绘春故意攀诬了你?”
李太微冷笑起来:
“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将你薛家囫囵卖了,只怕也抵不上我这一尊碧玉观音!薛表姑竟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敢当着我祖母的面儿,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老夫人面色当下也不大好看了,李太微毕竟是她膝下唯一的嫡孙女,身份如此贵重。
薛素琴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便是重重打了她的脸面,打了忠勇侯府的脸面!甚至……还打了皇家的脸面!
“不过是下人手脚没个轻重,你又何须多想了去?”
李老夫人语气生硬。
薛素琴自知失言,面色不由白了几分,颤声道:
“是……是素琴一时心急失言……求老夫人莫怪……求郡主莫怪……”
“这是怎么了?”
白氏带着秦嬷嬷进来,径自撩开了帘子,给李老夫人许礼,目光从屋内转了一圈,落在满面泪水的薛素琴身上。
“母亲,这怎么都跪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白氏起身坐到李老夫人身旁,孙嬷嬷叫婢女上了茶水,又将事情来由说了个大概。
白氏听了一会儿,脸色微变,睨了一眼绘春,又朝着薛素琴淡笑道:
“这事儿眼下既无对证,多半是奴才们手脚不仔细,薛表妹无需与孩子置气,更不必放在心上。”
“这观音既是母亲的心头好,回头儿媳叫宝庆阁的工匠仔细修补一二便是,准保瞧不出痕迹!母亲莫要动气,仔细身子要紧。”
白氏处置向来周到,八面玲珑的叫人挑不出错儿来。此言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郡主也莫要懊恼,眼下既生了这档子事儿,不如交给伯娘做主。你母亲尚在孕中,依伯娘看,此时不宜大动干戈见了血光,不如凡过手这物件儿的侍女,罚三月月例,以示惩戒,你看可好?”
李太微望着白氏慈善的脸庞,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掩了心中疑虑,淡声道:
“二伯娘,不是侄女计较,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偏是这顶要命的送子观音……”
“菩萨跟前无小事,这送子观音毕竟是我外祖母亲自求的,才到府中我母亲就传出了喜讯……凡事讲究个缘法,若是有人恶意为之,故意寻了我母亲的晦气,那可不能轻饶了去!”
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心头一跳,更有那胆大的,径直朝薛素琴望过去。
念及昭和腹中骨肉,李老夫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白氏闻声身子僵了一瞬:
“这……依郡主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呢?”
李太微绷着脸:
“这事儿既是因绘春不慎而起,便不必罚旁人的月例了,绘春明日去云业庵为我母亲祈福消灾两月,满业后方可回府。”
“至于薛表姑……也有约束下人不力之嫌……我母亲如今尚在孕中,受不得分毫冲撞,住在春园只怕不大合适。”
“二伯娘看,可否暂将薛表姑安置在秋棠院里,由二伯娘亲自教导照应,也免得我祖母日日挂心。”
立时,薛氏与白氏都怔了一下,唯有李老夫人点头拍了板:
“莫要争了,就按郡主的意思,眼下一切以昭和的身子为重。”
“过几日宫里中秋宴,昭和这身子怕是去不得了,慧娘你辛苦些,带着微姐儿与瑶姐儿一道去,衣裳首饰都仔细着些,莫要出了差错。”
众人俯首称是,白氏欲言又止的愣在那里,半晌才回了神。
第031章 疑心
常家与端郡王府是姻亲,端郡王胞妹又是如今宫里的锦妃娘娘。
锦妃原并不得宠,可这肚子是真给端郡王府长脸!为皇上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这才母凭子贵当了四大嫔妃之首。
常家也因此与端郡王府一道,站锦妃娘娘的四皇子这边,而李家向来支持东宫太子,因此与常家私下并不走动。
前世四皇子逼宫倒台后,端郡王府第一个被抄家问斩,连带着常家受牵连,一个都没跑得掉。
李太微不愿动用父亲的关系去常家要人,以免日后牵扯,便想着叫二堂兄李璞出面,将容芷的弟弟容矜想法子弄出来。
李太微叫李璞入座,侍女上了茶点,李太微将容芷的事儿简单说了几嘴。
李璞听完倒是满口应下:
“小事儿一桩,待过了中秋,哥哥一准儿就给你办了这事儿!”
李太微想着这事儿交给他确实再合适不过,就叫大福取了五十两银票,递到李璞跟前,嘱咐道:
“咱们可不能白要了人来,该给的银两一分不能少!身契也得从官府过一趟,免得日后麻烦。这银子你且收着,请常家公子吃酒应酬兴许用的着。”
白氏管束严苛,对李璞手中的钱银向来把控的紧,李太微出手就是五十两,便是从常家买五个容矜出来,也用不了这么些!
李璞立马眉眼都笑弯了,豪气道:
“老三!日后若有什么用的着哥哥的,你尽管吩咐!”
李璞手脚麻利的将这滚烫的银票收入袖中,倏然想起了什么,抬眸道:
“昨日方太医的事儿,眼下可有眉目了?”
李太微闻言,脸色有些不大好,道:
“方才叫人问过父亲,兵马司至今仍没有寻着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璞闻言有些唏嘘,道:
“倒是可惜了,这方太医常给我母亲问诊,医技不俗,人瞧着也和气,没曾想竟遇上这么一劫……回头我得告诉母亲,叫人送些礼品去李家慰问才是......”
“方太医常给二伯娘问诊?”
李太微挑了眼皮看过来。
“是啊,我娘生李瑶时月子里落了头风症,这些年都是方太医看诊的。”
李璞说着,脸上就爬满了愁思:
“也不晓得以往的方子可还存着,日后若是换了大夫,怕是比不得方太医的……”
李太微敛眉。
绘春眼下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可二伯娘今日的反应......却叫她有些想不通。
昨日母亲与祖母起了冲突,她后来问过念夏,是二伯娘去云水居报的信,这才叫她母亲不顾身子,火急火燎的赶来华安堂。
当日也是二伯娘从中周旋,才留薛氏在府中过节,而母亲诊出喜脉时,二伯娘却突然病下了......
今日华安堂里,二伯娘一番话,明着是为她做主,可私底下更像是在老夫人跟前帮衬了薛氏一把。
李太微有些意外,按理说,二伯娘与她长房亲厚,更明白祖母留着薛氏的用意,她原不该插手才是......
李太微蹙眉,可她明明记得前世祖母提及过,自她母亲去后,他父亲一心向佛,曾有意将爵位传给二伯父。可二伯父与二伯娘抵死不肯,直到他父亲病故,才由祖母做主,叫大堂兄李瑞接了这忠勇侯的爵位。
若说二房有所图谋,除了这爵位还能有什么?
再说二伯父性子忠厚,二伯娘也并不像那贪图富贵之人,便从她悉心教导的三个儿女就可见品性端正。
她未曾疑心过二房,也是因着前世若不是得了二房鼎力,她李太微也爬不上护国公主的位置……
李太微心中想着,莫非是她因着昭和的孕事紧张过了头,才草木皆兵了?
“昨晚听闻二伯娘身子也不大好,后来可叫太医去瞧了?方才在祖母那里见着伯娘,瞧着气色尚可,想来应是没有什么大碍吧?”
提及昨日白氏反应,李璞摇了摇头:
“母亲昨日原本好端端的,人已到了云水居打算探望三婶娘的,后来听闻三叔去了祖母那里,母亲就折返追了过去......许是怕三叔气头上冲撞了祖母......”
“后来母亲的脸色就不大好了,秦嬷嬷说这几日母亲操劳,应是累着了,回去就早早歇下,也没叫请太医。”
李太微蹙眉,二伯娘白氏向来是举止娴雅的,倒是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不过昨日家中正乱着,这也说得过去。
“眼下我母亲卧床安胎,府中都靠二伯娘操持,务必叫她仔细身子才是。”
李太微宽慰了李璞几句,便听得侍女来报,说大公子携新妇回府了,眼下正在云水居里,昭和差人叫李太微去给大堂嫂见礼。
李璞闻言,一双桃花眼瞬间被点亮了,抬脚欲过去。
李太微忙拦下他,道:
“陆世子参选金吾卫的事儿,你且莫与兄长提及。”
李璞今日才受了气,哪里肯应,梗着脖子道:
“小爷今日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李太微道:
“那陆世子可是诨名在外的,我就是怕你惹急了他!回头将你今日的丑事宣扬出去……届时祖母跟前领罚不说,你这李家二公子的脸面,日后还如何在盛京城混的下去?”
“反正山高水长的,他总还有犯在咱们手里的时候,再说兄长眼下虽在兵部当差,可他上头还有兵部尚书,听闻与陆候可有过命的交情。你才得罪了陆世子,兄长就立马朝他下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怕因此无端牵连了兄长。依我看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李璞听着,倒也觉着几分道理,忍了几番,才恨恨的跺着脚走了出去。
李太微失笑,转身叫大福开了箱笼,取了合适的礼品捎带往云水居去。
才出了垂花门,便见李璞低垂着脑袋立在竹林后头,躬身一副挨训的惨样。他对面立着一人,叫竹影遮住了大半身形,看不出模样,但依稀瞧着像个男子。
李太微有些好奇,这府里除了她爹爹李盛,李璞倒是少有这般畏缩的时候。提了裙角走过去,绕过一片紫竹,才转脸便瞧清了这人的模样。
“黎文修!”
李太微瞳孔骤缩,声线似从粝石上打磨过的利剑,带着森森杀气。
一时,对面二人都僵着身子看过来......
第032章 细作
李太微一身煞气,瞪着眼前身量不高的男子,双眸烧的通红!
“老......老三......怎可直呼先生名讳?”
李璞惊的舌头都打了结,木着脸望向李太微,又忐忑的看了一眼身形微僵的文修先生。
黎文修穿着一身青灰色素袍,身形瘦削,高束着发带,显得脸颊狭长。
闻声怔了一下,带着几分疑惑,抖了抖衣袖,上前拱手道:
“见过郡主,郡主......认得在下?”
李太微目光森然的盯着他。
如何能不认得?
他就是化成灰都能叫她辨出来!
就是这个黎文修!前世在太子薨逝后,撺掇着监国的二皇子应下北朔联姻,将嫡公主长平下嫁给了北朔安王。
安王年纪比皇上都大,性情暴戾狠辣,长平嫁过去不足两年,北朔国就发了丧文,说长平公主得了疟疾,久治不愈......
李太微登上护国公主之位后,曾私下命人去北朔一探究竟,竟查出长平当初是被安王活活勒死,且她当时,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待她寻到证据,第一个想对黎文修发难时,他却突然消失了......
后来叫陆萧那个老鳏夫查出,此人与北朔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极有可能是北朔的细作......只可惜却是再不曾寻到他的下落。
李太微后半生也算的上杀人如麻,经她手的人命,多的连她自个儿都记不清楚了。唯此人终究未能手刃,一直叫她惦念至今!
眼下这人竟就活生生在她跟前站着,而李璞还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声“先生”?
先生?
李太微讶异。
“老三?你......你莫不是魔怔了?”
李璞蹙着眉望过来,见李太微神游天外,一时唤出了声。
“这是文修先生,府内门客,万不可无礼啊......”
李太微一凛,只觉后脊发凉。
这人......竟是她父亲的门客?为何她前世竟从不知情啊!
她父亲贵为一国之相,手腕了得,如何能叫一个细作遮了耳目,潜入府中还做了幕僚?
这事儿不对!
可她眼下不能声张,便是父亲那里也说不得,只能压下猜忌,朝黎文修点了点头。
李太微敛起心底惊骇,睨了一眼李璞,盯着躬身的黎文修,平复了声线,道:
“听闻文修先生棋艺精湛,连我父亲都不是敌手,可真有此事?”
“我父亲一手棋艺便是放眼整个大周都难寻敌手,我是不信先生能赢过他的!”
二皇子明楼是个棋痴,黎文修前世便是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才得了二皇子青眼。二皇子那手棋是李盛手把手教的,明楼既能将此人收入麾下,必然棋艺不输她父亲!
李太微如此一说,俨然一副小女儿家赌气姿态,倒是叫人察觉不出方才的煞气来。
黎文修听得李太微如此一言,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方才那一声唤,带着十足的杀气,叫他忍不住心头震颤了一番,眼下才听明白竟是因着这么一出......
黎文修忙拱了拱手,带着几分笑,惭愧道:
“在下着实是气运好了些,否则必不是相爷的敌手......”
李璞这才笑道:
“先生莫要推谦,您这棋艺就连我叔父都说自愧不如......我家三妹妹性子直率,可不是有意冲撞了先生。”
言罢,李璞朝李太微使了个眼色,叫她与先生道个不是,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方才是这般确是无礼了些。
黎文修笑着,方要道一声不敢,便听得李太微板着脸,扬声道:
“哦?真有此事?我确是不信的,不知先生可敢于我对弈一局?”
李璞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老......老三......你这手臭棋连我都不如......”
李太微扬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一趟西凉就足足去了大半年,你怎知我眼下不是你对手?”
李璞撇嘴,方要再与她辩上几句,便听得黎文修笑道:
“能得郡主垂青是在下的荣幸,郡主若得空,不妨移步朗心亭,在下愿请郡主赐教。”
李太微扭头冷笑一声,在李璞震惊的目光下,抬脚就往朗心亭去。大福不明就里,欢欢喜喜的跟在后头,唯有李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迈腿跟上。
侍女撤了亭内石桌上的茶具,摆了棋盘,李太微手执黑子,先行一步。
洋洋洒洒十几颗棋子落下来,李璞看得直堵心,两手抄在袖中,来回踱着步子,撇嘴道:
“老三,就你这棋艺......你也好意思拿到先生跟前显摆......”
李太微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回嘴。
黎文修笑而不语,接着落子。
一连又落了十五子时,李璞瞧出不对劲了,瞪大了眼,直直的盯着李太微,惊讶道:
“老三......你这棋......倒是刁钻的紧呐......”
黎文修也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不由抬眸谨慎的望了一眼对面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此时满眼含笑的望着他,只那笑意竟不达眼底,仿佛......透着一股戏弄。
黎文修原想着陪小主子练练手而已,此时确是敛起了陪玩儿的心思,认真对待起来。
又落了五子,黑子杀势见拢,白子未落下风。
李太微沉眸,盯着局中黑白二子,心中倒也感叹,能在她手中三十子还不露颓势之人,这黎文修确是个能人。难怪她父亲能相中他做了门客,更难怪他日后能搭上二皇子这条船,平步青云。
耳旁脚步声渐近,是李盛带着大堂兄李瑞来了。
“三叔!大哥!你们快来看,老三这棋艺可了不得!”
李璞一见来了人,忙迎上去,神色激动道:
“她尽能在文修先生手中落了三十来子!”
李盛一听,不由与李瑞对视一眼,眼底带着笑,心中想着多半是文修哄着这丫头玩儿呢。
“相爷!大公子。”
黎文修起身忙朝二人行礼。
李盛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下棋。
李太微扭头,笑着唤了一声大兄,倒是没有起身行礼。
李瑞与她自小亲厚,也不计较这个,揉了揉她的头顶,目光就落在她面前的棋盘上。
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盛也是一惊,望着盘中黑子,诧异道:
“这是......阿鸾下的?”
李太微捻着黑子,正凝神想着如何破局。
眼下她父亲来了,她如何也得叫这黎文修在她手中跌一回脸面。
再落子时,就招招狠辣起来,黎文修连连招架,脸色一时也难看起来。
众人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生怕打破了这杀局。
半晌,
李太微指尖一子落地,嘴角牵起,道了一声
“先生承让!”
第033章 堂嫂
李太微这一手棋,得益于她在西凉的那五年。
她小舅舅西凉敦亲王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收集各类古书。
敦亲王府有座藏书楼,光棋谱就装满了足足两间屋子,整整三千六百九十六本。
那意志消沉的五年里,她常待在藏书楼里,一坐就是整个下晌。
收藏棋谱的屋子在西侧,靠着一片竹林,窗口敞开时,满眼细碎的叶片翻飞。闭着眼,那一阵窸窣的声响,让她不由想起……远在盛京的家……
为了消磨时光,她一本接一本的看。
曾经父亲说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就是性子浮躁,总是沉不下心。等她失去一切,才体会人生的百般无奈,而看书,成了唯一忘却世间烦恼的法子。
三千多本棋谱,她足足看了三年,开始时每一本都细细研磨,后来倒也融会贯通,一日能看上好几本。
终有所成时,却也少了年少时的那份雀跃心境。
凭她这份天姿,自是杀遍西凉无敌手。就是他小舅舅敦亲王,一边儿翻着棋谱,一边儿落子,都不再是她的对手。
……
黎文修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灰白,他愣怔的望着棋盘中存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黑子,生平第一回感到羞耻与绝望。
是的,绝望。
他心头一跳,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突然闪现出这两个字。
自他启蒙起,无不踏着他人的艳羡前行,这一手棋艺,他自诩是能傲世天下的!
而如今,他竟输给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
若不是他方才亲自经历一场厮杀,他断不敢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能人!他的胸腔顿时像叫人掏空了一般,有几分难以自持的慌乱。
黎文修抬眸看向面前端坐的重华郡主,她分明眉眼含笑,可那一声承让,他却听出了掩藏在骨血中的蔑视与嘲弄。如同一个耳光,响亮的扇在他的面上,却叫他无处可躲!
李太微满意的将黎文修的狼狈之色收入眼底,抚过裙角,朝他轻笑道:
“黎先生……可要再来一局?”
黎文修眸光一颤,却是起身作揖,苦笑道:
“黎某拙技,甘拜下风!”
李相抚掌,大笑起来。两位堂兄立在一旁,盯着棋盘的眼睛都发光一般,大赞妙也妙也!
大福跟着傻笑,她倒是从不知郡主棋艺竟如此厉害!
李太微起身,瞟了一眼俯身的黎文修,眸底敛起杀意。
这一世,这些恶人,她要一刀一刀……慢慢儿剁!
……
云水居里,昭和左右等不到李太微来,便叫念夏去亲自去催。
念夏跑去芳菲苑却扑了空,返身回来时正遇上几个立在廊下说话的婢女,略一打听,才晓得李太微方才下棋赢了文修先生的事儿。
这可不得了!
念夏虽不懂棋局,但听闻相爷都曾败在文修先生手里,心中就惊叹起来,这不真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犬女么!
正欣喜着,几道身影哄笑着由远及近,正是李太微一行。
相爷面上止不住的笑意,大公子与二公子则是满脸惊叹,文修先生脸上依旧挂着笑,却瞧着略显勉强。
唯有赢了棋局的李太微,眉眼低垂,神态自若。
念夏心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忙上前行礼,朝李太微道:
“郡主,夫人请郡主过去,大少奶奶已在房里久侯了。”
李太微颔首,与李盛一行行了礼,就随念夏往昭和寝室去。
内室里,妆台上插着新鲜的月季,鲜丽耀眼。昭和歇在榻上养胎,金嬷嬷正伺候她吃安胎药。
大堂嫂赵孟静闻声从团凳上起身,瞧见李太微容貌很是吃了一惊,忙朝她欠了欠身子。
李太微还礼,唤了一声大嫂。
赵氏肤白,当即羞红了脸,笑着应下,又给她包了一份大礼。
李太微谢过,又叫大福取了一只万福玉如意,递到赵氏跟前算是回礼。
赵氏一瞧,吓了一跳,忙摆手道:
“这可怎么成?这……这太贵重了......”
李太微心中一直记挂着黎文修的事儿,闻声才回过神来,浅笑道:
“嫂嫂这是与我客气了,你与大哥送了我这样重的礼,我也是略表心意。这万福如意不过图个好彩头,愿嫂嫂与大哥平安顺遂,百年好合。”
赵氏当即脸色涨的通红,她虽是家中庶女,却也是见过嫡母手中饰物的。
这柄玉如意通体脆绿,成色非同凡品,便是供到太后娘娘跟前都够分量,她怎么受的起?
可李太微一脸和善的望着她,叫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局促不安的望向昭和。
昭和见李太微拿出了这柄如意,眸中也是一惊,片刻就染了笑意,对赵氏道:
“难得见我家阿鸾大方一回,可见是对你这嫂嫂极满意的……”
“你也莫要推拒,她屋里的好物件儿多的是,日后她若送你什么,你都只管收下,都是一家人,切莫见外了去!”
赵氏闻言很是感动,朝昭和与李太微福了一福算是谢过。
李太微面上也染了笑,调侃道:
“嫂嫂既收了我的礼,日后我若被祖母罚了抄书,嫂嫂可不能袖手旁观咯!”
“以往大哥尚未当差,得了空就帮我抄上一些《女诫》存着,眼下他忙的整日见不着人,往后我可权指望嫂嫂了!”
昭和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直骂李太微泼皮!
赵氏也笑开了,却是满口应下,再不见方才拘谨。
三人说笑了一番,念夏上前换了茶,便顺嘴将李太微今日大杀文修先生的事儿说了一通。
昭和听闻这事儿,很是讶然。
“可是真的?阿鸾何时棋艺如此了得了?”
念夏笑道:
“夫人是没瞧见,咱们相爷笑声就没停过!就连大公子与二公子都一个劲儿的赞叹咱们郡主厉害呢!尤其二公子,一直赖着咱们郡主,说非要拜郡主为师呢!”
“哎!可惜奴婢不懂棋,不然指不定能给夫人说说咱们郡主这盘儿棋!”
赵氏在闺中时也曾学过一些棋,但算不得精通,执子时每每输给李瑞,在她心里李瑞的棋艺就足以高超了。
可李瑞却说,他这水准尚还不及李相一半儿!如今李太微竟赢了比李相还厉害的文修先生……赵氏心头立时对李太微存着几分肃然起敬了。
“阿娘莫要听这丫头胡吹,我这手棋艺还是爹爹亲手教的呢!”
李太微把玩着团扇下系着的丝绦,似是漫不经心道:
“今日我瞧着那文修先生不过尔尔,父亲那几回输棋,许是叫他占了先机罢了。这棋局也颇讲究运道,您瞧我今日不就轻松赢了他么?”
白氏方从华安堂那里过来,刚迈进云水居内室,就听得李太微这话,不由脚步一顿,攥着帕子看过来。
第035章 中秋
转眼到了中秋这日,相府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芳菲苑里,念夏与大福伺候着李太微梳洗。
念夏从雕着玉兰花的樟木衣橱里取了五件新衣,摆在榻上给李太微挑选。
李太微尚有些起床气,见着衣裳突然想起陆萧叫她别穿鹅黄色衣裙的话来。
这几日她忧心昭和的身子与黎文修之事,上回碰面竟忘了问这茬。
略一思索,前世她因昭和病下,并未去参加宫里的中秋宴,不晓得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能叫陆萧这般叮嘱。
她与陆萧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来那老鳏夫也不至于在这事儿上坑她一把,便转脸朝念夏道:
“着人去秋棠院里悄悄打听一下,看四姑娘与嫂嫂今日穿的什么色衣裳,与她错开些好。”
念夏怔了片刻,想到自家主子肌肤如雪,又生的貌美,若是与四姑娘穿的同色,定要力压了四姑娘的风头,不由露了笑。
“还是姑娘想的妥帖,奴这就叫人去问问。”
李太微倒没想这个,闻言点了头,随手指了一件杏色滚金边罗裙,便闭着眼任由念夏给她梳头。待敷了粉,点了胭脂,再戴了朱钗首饰,这才算首饰妥当。
不一会儿,婢女来报,说四姑娘今日穿的浅粉色衣裙,大少奶奶赵氏穿的紫色,李太微这才安下心来。
到了前院时,白氏带着李瑶与大堂嫂也是前后脚刚到。
二伯父这些日子忙碌的很,一直宿在衙门里,只昭和传出喜讯时,特命人回府,叫二伯娘送了贺礼来。
往年宫宴都是李盛陪着昭和母女,与二伯娘母女一道前往。昭和眼下有孕在身,今日便只有李盛一人等在门廊下。
他穿着银丝鹤文锦袍,头束玉冠,身形如松,见李太微款步过来,便朝这边扬了唇角,抬手将李太微耳旁碎发别再耳后,柔声道:
“今日你母亲不在身旁,可得听你二伯娘的话,宫里不必府内恣意,莫要闯祸。”
言罢,又朝白氏拱手,道:
“有劳嫂嫂替我照看阿鸾。”
白氏由李瑶扶着上前,望着李盛的目光柔柔亮了起来,声音竟有些颤:
“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自是应当的......”
白氏朝李盛福了一福,李瑶与赵氏也行了礼。
唯有李太微眸光清亮的看着白氏,心底掀起疑惑,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李盛骑马在前,李太微一行坐车,行至宫门前,便分开了方向。
女眷往皇后娘娘的栖梧宫去,李盛则要去陛下的太和宫。
白氏眼角一直望着窗外,直到马车调转了方向,才缓缓收回目光。
李太微抿着唇,拨弄着系在腰带上的如意扣,眉眼低垂。一想到就要见着前世里叫她弄死的那些个阴损的名门贵妇,她心底蓦然升腾起一种白忙活一场的空虚感来……
李瑶向来不爱这种场合,坐在白氏身侧低声与赵氏耳语几句。赵氏是家中庶女,虽养在嫡母跟前,却从未去宫中赴过宴,攥着帕子的指节有些发白。
白氏看出了儿媳的紧张,温声安慰了两句,赵氏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栖梧宫时,宫内已到了不少官眷,满室锦绣,远远听着笑声盈盈。
各宫娘娘未至,宫里一时有些闲散,官眷们三五成群的低声聊着客套话,见李太微一行进来,目光就粘了上来。
“重华郡主,李夫人......”
吏部尚书徐蔚的夫人,穿过一众女眷走过来,见人三分笑,一副与李家热络至极的模样。
“听闻昭和公主有喜,可是真的?我当日方得了这消息,就到菩萨跟前上了香,保佑她这一胎平安稳健。”
李太微见她就烦!
前世若不是要借徐家的势,她早就收拾了这位徐夫人!
见李太微没有要搭话的意思,白氏心中讶然,忙朝徐夫人福了一福,笑道:
“正是呢,前几日太医才诊出的喜脉,真是托了您的福,眼下一切都好呢!”
闻言一众官眷上前道喜,李太微一行一一谢过,一时氛围就热络起来。
“听闻重华郡主前些日子与陆世子打了一架,我却是不信的!”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响起,李太微没抬眼皮也晓得是谁来了。
“定是那些奴才长舌!重华郡主可是贵女中的金枝,怎会当街与男子打架?”
“何况那陆世子听闻武艺超群,若是真的,郡主怎会毫发无伤?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当日之事叫陆李两家联手压了下去,才没有叫这事儿露出风声来。可醇清王之女怡安郡主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堂而皇之的当众说出口,众女眷闻言脸色就精彩起来。
白氏当即沉了脸,李瑶与赵氏神色不安的望向李太微。
李太微端着仪态,瞥了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怡安郡主,挑眉道:
“怡安郡主这是从哪儿听的墙角?奴才们也不知道掌伞伺候着,你这脸面可经不住晒啊……”
这话一出,怡安的脸色突变,众女眷面色倏然古怪起来,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怡安郡主明妍五官娟秀,也算的上美人,偏天生肤色不够白皙,生生折损了几分明艳,这事儿一直是她心头逆鳞,谁都碰不得!
“你——!”
怡安立时涨红了脸,恶狠狠盯着李太微。
“怡安,不得胡闹!”
淳亲王妃由掌事嬷嬷扶着进来,脸色清冷的扫了李太微一眼,朝怡安郡主道:
“重华郡主身兼西凉血统,你与她比什么?哪家贵女能有这般颜色?”
怡安一听,怒火就息了大半,眼角含着嘲弄看着李太微。
淳亲王妃这一番话是拐着弯的骂李太微蛮夷出身,叫众女眷惊了一瞬,目光就纷纷落在李太微面上。
“王妃,不过是孩子们几句玩笑,您又何必当真……”
白氏上前打圆场,却叫淳亲王妃打断了:
“怎么?李夫人倒是说说,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白氏一凛,神色难堪的立在当下。
李瑶咬着唇,上前拉紧了白氏的手。赵氏见婆母当众被落了脸,心中一急,方张了嘴,便叫站在人群中的嫡母瞪了一眼,赵氏心头一颤,垂下头去。
李太微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这里头能叫出名儿的,前世有两成都死在她手里。
今日这场景……
李太微心底冷笑:
倒是不急,改日等攒齐了,再杀一回……
“王妃这话自是有几分道理,”
李太微扬起唇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嫣然笑道:
“听闻王妃生母戚氏亦有胡人血统,兴许怡安郡主这相貌……就是多随了外祖母吧……”
此言一出,淳亲王妃猛地看过来,脸色立时煞白,满面震惊的望着李太微:
“你……”
李太微朝淳亲王妃微微屈膝:
“我这也是道听途说,这话当不当真……还得问王妃您了……”
第036章 古怪
淳亲王妃是宁远伯府高氏女,自小养在正房嫡母名下,少有人知她其实并非正房所出,而是她父亲宠幸了府邸一位胡姬,这才有了她。
听闻当初高家主母并不打算留下这母女二人,幸遇游历的高僧点出此女命格极旺伯府,高家主母这才点头将此女养在自己名下,亲自教养直到她攀上淳亲王府这门亲!
此事辛秘,李太微也是前世偶然打探得知。
到底是隔着肚皮的假母女,淳亲王妃出嫁前终是察觉了此事,可这位高家主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么多年竟一直将那胡姬控制在手里,以防淳亲王妃高嫁后不愿受她宁远伯府摆弄。
若不是这淳亲王妃高氏太过张狂,敢当着她的面儿撒野,她倒没打算今日当众就捅破这一层。
果然,高氏脸色一变,眼底透出几分惊惶。
此事高家上下瞒了几十年,眼下仅她与嫡母知晓,除却高家几个尚未去世的老奴仆,外人断不可能猜到。可李太微偏偏当众说出了她嫡母的姓氏......高氏心底颤起来,再不见方才的傲慢。
怡安郡主显然并不知道这一层,上前就扶着高氏的手臂,方要开口怒斥李太微信口雌黄,却叫高氏一把攥着袖子,紧声道:
“可见传言不能轻信......怡安也是!都多大的人了,言行这般莽撞,还不给重华郡主道个不是?”
怡安抬眸,惊讶万分的看向淳亲王妃,收到高氏眼底的警告,这才红着脸上前,朝李太微福了福身子。
李太微冷笑着应下,却是连礼都懒得回,转身牵着李瑶与赵氏就往座位上去。
众人心中讶异,却不敢问出声来,只能私下递了个眼色。
白氏面色稍缓,转眸诧异的望向李太微。
有人刻意岔开了话头,与白氏攀聊起来,栖梧宫一时又热闹起来,仿佛方才的纷争压根儿没发生过一般。
唯有淳亲王妃神色郁郁的应付着一众女眷,怡安脸热未退,想着方才高氏的反常不由心头大骇,藏在袖中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一时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今日李太微这番话不论真假,都会在京城女眷中悄然传开。她寻常自恃淳亲王府嫡女身份,在京城横行,一心与李太微比个高低。可若这事儿是真的......莫说在京城,就是在淳亲王府,她与母亲都将沦为笑柄!更不提父亲那里,兄长要如何自处?
怡安心头不由有些发颤,再望向人群那端众心捧月一般的李太微时,眼底就染了戾气。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定是李太微胡乱攀诬!
李太微神情自若的落了座,以往按着惯例,李太微与白氏母女是分开坐的,毕竟二伯父李勤的官职不高。今年因着昭和不能来,太后便特意吩咐了宫女,将白氏母女与李太微一道安排坐在了最前头,以往昭和的位置。
赵氏与李瑶都有些受宠若惊,尤其赵氏今日第一回入宫,竟能坐到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跟前,心头很是不安,白着脸问:
“郡主......这使不得......瑞郎与公公官阶不高,咱们万不能逾矩才是......”
李瑶也忍不住点头,以往她都是与母亲坐在后头,有什么事儿她尚能躲着些,今日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只怕......
李太微瞧出了二人的紧张,笑道:
“既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你们且安心坐着,若是驳了太后娘娘的美意反倒不好。”
“再说......你们总不能丢下我一人独坐吧?若是这般,待我回了府,可是会到母亲跟前告状的!”
二人听着李太微理直气壮的威胁,禁不住笑了起来。
李太微接着道:
“皇后娘娘和气,自不会为难你们。今日设宴又有太后娘娘在场,各宫嫔妃亦不敢造次。再说了......有我在,哪个敢动我们忠勇侯府的人?”
李太微虽语气淡然,可毕竟历经两世,无形之中透出的威严,叫赵氏与李瑶不由挺直了脊背。
不一会儿,白氏笑着走过来,径直坐在了李太微身侧,朝李瑶嘱咐道:
“今日你三婶娘不在,母亲要照应你三姐姐,你便与嫂嫂一道坐,宫里规矩多,可要记得处处提点你嫂嫂。”
李瑶愣了一下,不由看向一身霸气的李太微,眉头稍稍纠结了一瞬。
怎么瞧,她这个三姐姐都不像是需要被照应的人啊!
可一想到方才的事儿,尽是朝着李太微去的,李瑶忙乖巧的应下,与赵氏一道坐在了紧挨着李太微的旁侧条桌后。
李太微侧脸看着白氏极是自然的坐到自己身侧,以往昭和的位置,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白氏不比昭和,没有诰命加身,按理说不该主动坐到她右侧,紧挨着长平公主的位置。可毕竟白氏又是长辈身份......李太微心中思量几番,此举倒也算不得逾矩。只因白氏向来谦逊守礼,今日这番......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白氏端坐着,脊背挺的笔直,面上隐隐透出潮红,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
“三姐姐,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怎知淳亲王妃生母的事儿?”
李瑶想起方才李太微那番话,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问。
赵氏同样好奇,也稍稍往这边探了探身子。
“我也是从西凉回京的路上偶然听人说起过,方才也是气急了才随嘴一说。”
李瑶凝神道:
“我瞧着那淳王妃方才脸色......此事兴许......”
“皇后娘娘驾到——”
“长平公主驾到——”
内侍监公公尖着嗓门儿唤了几声。
李瑶忙噤声坐好。
赵氏面色紧张,却仍是坐直了身子,隔着人群,望了一眼坐在后头的娘家嫡母。
众官眷起身行礼,高呼“娘娘千岁,公主千岁”。
片刻,各宫娘娘齐齐到场,但这等宫宴,能来的也只有四大嫔妃与萧贵妃娘娘。
李太微有些讶异,今日却只来了四位娘娘,独独少了娴妃。
长平落了坐,朝李太微挤挤眼儿,隔着白氏,笑嘻嘻的望着她。
李太微回神,一时眼底有些泛酸。
长平小她半岁,是她最亲密的闺中挚友。这一世才与她相隔半年未见,可上一世,却是生离死别整整九年。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今日身子有些乏,就不来栖梧宫凑热闹了。请皇后娘娘主持宫宴,就不必等了.....”
李太微心中一动。
今日娴妃没来,连太后娘娘也不来了,莫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果然,长平收回目光,一脸担忧的望向皇后娘娘。
第037章 小产
皇后才笑吟吟的落了座,闻言脸色僵了一瞬,只片刻,又扬起笑来,道:
“替本宫向母后问安。”
内侍官行了大礼,躬身退下。
各宫娘娘不由私下交换了个眼色,人前仍是端庄模样。
皇后娘娘起身,朗声致了中秋贺辞,众女眷高呼千岁。
舞乐一起,栖梧宫里又是一派祥和。
李太微想起了什么,抬首朝宴席上看去。
目光所及,倒是没瞧见穿鹅黄衣裙的女子,李太微心头思量着,老鳏夫那日一番叮嘱,眼下倒叫人猜不出头绪来。
“本宫好些日子未曾见过重华了,郡主这性子倒是沉静了不好,你母亲身子可好?”
皇后娘娘笑着看过来,望着李太微,又朝长平公主嗔道:
“你也该学学重华,都多大的人了,整日里胡闹。”
李太微回神,朝皇后娘娘躬了躬身子,笑道:
“承蒙皇后娘娘挂念,我母亲一切安好。娘娘方才谬赞了,今日我母亲不在,我是怕闯了祸没人给我担着,回去还得叫父亲罚了抄书。”
“长平公主自小性子娇憨,又有陛下与皇后娘娘护着,便是闯了祸也不打紧......再说,就是真被罚了,还有几位皇子表哥帮忙一道抄书......”
李太微露出极羡慕的表情,惹的皇后开怀的笑了出来:
“你这丫头......”
长平是唯一的嫡出公主,自小被皇后护在手心里长大,模样甜美,性子也讨喜。各宫娘娘十分宠爱,便是几个皇子跟前,也十分疼爱她。
长平幼时曾有一回摔碎了太后宫里一盏琉璃灯,被皇后娘娘罚了抄书。长平抹着眼泪,到各位皇兄跟前哭哭啼啼一番,拢共被罚了二十张女诫,生生收回来五十多张,这事儿传到陛下耳中,惹的众人开怀大笑一场。
坐在一旁的娘娘们也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乐了,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便是今日昭和公主不在,还有皇后娘娘于你撑腰,重华郡主大可不必吃长平公主的味儿......”
“是啊,再不济还有我们呢......哪个敢叫咱们重华郡主不痛快.......”
李太微难得的露出女儿家娇态,起身一一谢过。
长平叫众人笑的脸热,撅着嘴不满道:
“阿鸾,你上回抄书,还是我帮的你呢,揭人不揭短啊!”
众人闻声又哄笑起来。
李太微笑着赔罪道:
“回头我把那套陇山端砚取来,给您赔罪!”
长平眼睛就亮了起来,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皇后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在了白氏母女身上。
“听闻你府上新娶了儿媳,本宫瞧着模样真是好,还有府上的四小姐性情稳妥,你是个有福的......”
白氏红着脸与李瑶,赵氏一道起身行礼,却叫皇后娘娘止住了。
“今日中秋家宴,不必讲究虚礼,也叫孩子们莫要拘谨了去。”
白氏点头称是,面上喜不自禁。
酒过三巡,气氛一时烘了起来。华妃娘娘提议,叫各府千金若有擅歌舞器乐的,都可登台一曲。
一时底下蠢蠢欲动。
李太微前世对这些个贵女什么德行能耐都了如指掌的,自然没什么兴趣,朝长平悄悄使了眼色。
长平会意,与皇后娘娘耳语几句,就与李太微前后脚退了出去。
到了偏殿一处僻静的凉亭,长平叫宫女在外头守着,拉着李太微坐在了石凳上。
“你都回来小半月了,也不晓得来宫里寻我,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长平一上来就抱怨连连,李太微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娇美鲜活的脸,心中一暖。
“我才回来就遇上母亲遇喜的事儿,太医说我母亲这一胎需格外谨慎些,我不放心,便一直守着,今日这不一得空就来了么?”
长平闻言点了点头,若是她母后有孕,她也会这般谨小慎微的,提及孕事,长平眉眼又耷拉下来,叹了一声。
李太微察觉有异,便道:
“怎么?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我瞧今日宫宴少了娴妃,太后娘娘也没来......莫不是关雎宫里出了岔子?”
长平眼睛一亮,很快又熄灭下去,苦着脸道:
“哎,别提了——”
“娴妃娘娘前几日摔了一跤,小产了......皇祖母非要怪罪到我母后头上......”
“可娴妃这胎是瞒着众人的,便是我母后那里也是事发后才得了信儿,这怎好牵连到我母后身上?”
李太微讶然。
娴妃娘娘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听闻当年险些就做了皇后之位的。嫁入宫中多年,圣宠不衰,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子嗣。
太后这些年为娴妃这身子操碎了心,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然生生摔没了.......难怪太后心中不忿,娴妃没有子嗣,皇后便更是坐稳了中宫的位置。
娴妃瞒着身孕,只怕多半也是为了防着一手,可没曾想竟还是出了意外。太后娘娘有气没处撒,只能变着法儿的给皇后穿小鞋。
李太微眯眼,前世她因着昭和抱恙,并没有参加宫宴,也不晓得娴妃有过身孕这回事儿。但皇后娘娘这个人,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前世太子染了天花薨逝,宫中传言是大皇子明翔带了染疫的侍卫入宫,这才冲撞了太子殿下。陛下盛怒欲苛责大皇子,还是皇后娘娘亲自求的情。
她强忍着悲怆,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从始至终没有动过大皇子分毫,甚至连大皇子身旁的侍卫奴婢都未曾受过半分牵连,直到病重过世......
后宫倾轧,向来埋藏着多少腌臜事儿,皇后娘娘深陷漩涡中心,却能保持一颗赤子心,可见人品贵重。
李太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长平,只好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
“太后娘娘多半只是一时想不开,待这事儿查清楚了,自会给皇后娘娘一个交待。”
“都说日久见人心,皇后娘娘什么性子,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不必多虑,待过些时日,这些事儿就都淡忘了。”
长平点了点头,眸底怅然。
“对了,你先前找我安排的医女,如今可还在你府上?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方太医......”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不待长平说完,外头宫女隔着半透的锦帘道。
长平蹙眉:
“今日好不容易与你见上一回,这才说了两句......”
李太微笑道:
“娘娘唤你,想必是有事儿,你且过去瞧瞧。我过几日进宫寻你,叫金嬷嬷给你做些芙蓉奶酥糕带来。”
长平这才笑了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叫李太微说话算话。
李太微无奈的笑着,亲自送她走了一小段儿,转身唤了大福与念夏,陪她去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衣裳。
三人说笑了几句,才转过回廊,迎面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手一歪,托盘上的茶水就朝李太微泼了过来。
第038章 设计
李太微尚来不及反应,大福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挡了一下,茶盏便倒向宫女那端。
只听得一声脆响,瓷片碎了一地。
小宫女腿一软,白着脸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求郡主息怒.......”
念夏也吓白了脸,忙上前看看李太微身上可有伤者,见她安好,这才缓了口气,转身又去看大福。
“大福,你可伤着了?”
念夏担忧的问。
大福掸了掸被打湿的袖口,望向念夏,摇头笑了笑。
“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行事如此莽撞,若是方才伤着我们郡主,今日可不是一顿板子能了的!”
念夏冷下脸,厉声斥道。
小宫女吓的簌簌发抖,垂首磕头道:
“奴......奴婢是揽月宫的.......奴婢刚入宫不久......求郡主赎罪......”
李太微盯着匍匐在地的宫女,眉梢微扬。
“既入宫不久......你是如何认得我是郡主的?”
小宫女抖的就更加厉害了:
“方才......掌事嬷嬷悄悄将贵人们一一指给奴婢们看了......郡主肤色白皙,奴婢这才一眼认出的.......”
李太微敛眉,望了一眼这小宫女身上叫茶水溅湿了大半,淡声道:
“罢了,你且下去换身衣裳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磕了头才退下。
念夏蹙眉望过来:
“郡主,莫非这人不妥?”
李太微望着小宫女踉跄的背景,吩咐道:
“大福不熟悉宫里地形,你去悄悄跟着她,看这小宫女去见了谁,不必跟的太近,莫要露出马脚,早去早回。”
念夏露出凝重的神情,点了点头,抬脚就跟了上去。
大福望着满地的碎片,讶异道:
“她怎么不收拾就走了?莫非真的心里有鬼?”
李太微抿唇,望着念夏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这才收回目光。
“尚不好说,揽月宫里住的都是位份低微的贵人,人多眼杂的......一会儿等念夏回来再问问。”
“你袖口湿了不少,去换身衣裳吧,我就在前边凉亭等你。”
大福望了一眼凉亭方向,有些不放心,道:
“我陪郡主一道去凉亭歇会儿,那儿靠着湖边,一会儿吹吹风,衣裳就干了。”
李太微见她袖口湿的也不多,便点了点头。
才到凉亭坐下,便起了一阵风,将四角高悬的双鱼宫灯吹灭了几盏,凉亭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郡主,你看!有人坐船过来了!”
西凉河滩极少,大福从未坐过船,不由兴奋道:
“咦?船上像是陆世子!”
大福在陆萧手中吃过亏,有些警惕的压低了声音。
李太微顺着大福指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见掖亭湖中果然划来一只扁叶小舟。船上只有两人,站在船头的陆萧,手中颇是罕见的拿着一把折扇,锦袍银冠加身,瞧着人模狗样的。
身后还有一人在卖力的摇桨,就是瞧着身量不高,只到陆萧半腰处。
竟是个孩子?
这个老匹夫竟然要个孩子给他划船?
李太微撇嘴,心中不由问候了他祖先一番。
他怎么会在船上?
李太微有些讶异。
掖亭湖横在太和宫与栖梧宫之间,按理说这老鳏夫不该来女眷这边才是。
李太微正想着什么,那小舟越发近了。
突然,听得前方“噗通”一声,便有侍女惊叫起来:
“姑娘——!姑娘——!来人呐——!快来人呐——!”
李太微与大福一惊,不由站起身来望去。
此时正有一女子落入水中,正巧靠近陆萧船头。
李太微倾身望过去,隔得远又是天黑,那女子瞧不清模样,却是依稀能瞧出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她显然不会水,两只手在水中胡乱扑腾着,不时冒出头来,惊慌失措的喊了几声救命。
岸上的侍女也惊惶极了,尝试了几次往水里去,水漫过了腰身也够不着那水中的女子的衣角,只能尖叫着朝河中央立在船头的陆萧求救。
李太微懵了,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
此时站在船上的陆萧也僵住了身子,一脸警惕的盯着水里扑腾的女子,脸色煞是难看。
他身后的小童也惊的忘了划船,几步跑到陆萧跟前,小舟猛然摇晃了几下,他忙一手攥着陆萧的袍子,才勉强稳住身形,怯懦的望着水中挣扎的女子,颤声道:
“兄长,咱......咱们不救人吗?”
陆萧冷着脸,抬眸四下里望了望,并没有瞧见旁人。李太微那边隔着些距离,宫灯先前叫风吹灭了,隐身在暗处倒也不大叫人发觉。
陆萧沉着脸,刷的一声收了折扇,飞快的别再腰间,转身一手将船桨抽出来,递到那落水女子跟前。
那女子下意识就将木浆牢牢攥住,这才将头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又因呛了水,一个劲的咳嗽起来。
岸上侍女见状,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一半,方要高声道谢,便叫陆萧一眼瞪的噤了声,身子都僵住了一般。
陆萧冷眼盯着湖中仍旧惊惶的女子,又转头扫了一眼缩在他身旁的幼弟,脸色就更臭了。
李太微难得见陆萧吃瘪,心中此时极是畅快!
真真是想不到啊!这老鳏夫也有被人算计的一日!
今日若是救下这落水姑娘,不论人家是什么身份,老鳏夫都非娶了不可!
啧啧......李太微光想着就张嘴笑了出来,突然呛着风,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待她拿帕子捂着嘴时已然来不及了,陆萧足尖一点,身子就腾空而起,在水面上轻点几下就稳稳落在了李太微跟前。
李太微捂着嘴神色尴尬的抬眸,果然见陆萧那厮黑如锅底的脸色,一身煞气,此时正拧眉,恶狠狠的瞪着她。
大福都惊呆了,这陆世子轻功竟如此了得!
李太微自然不能输了气场,片刻功夫就直起了腰板,拿帕子掩了掩嘴角,极是客套又发自肺腑的道了一声:
“恭喜啊!”
陆萧险些气成河豚!
见李太微悄悄给大福使了眼色,二人眼瞅着打算脚底抹油,陆萧冷笑一声,咬牙道:
“李太微!你今日若敢出了这个凉亭,我就将你一起扔进水里,反正娶一个是娶,两个还是一道娶!也叫你沾一沾小爷的这份儿喜气!”
第039章 落水
李太微这刚迈出去的脚就颤了一下,猛然回身盯着陆萧,瞪大了眼:
“你敢!”
陆萧睨了她一眼,一副不信你就试试看的架势,反倒叫李太微心里有些发怵了。
她转脸看了一眼大福,又朝周遭望了望......
若论起这武力值......她眼下确实不占优势啊!
这厮若真是不要脸不要皮起来......她......她日后这名声......
李太微面色铁青,磨牙道:
“陆世子意欲如何?”
陆萧垂眸,目光落在李太微气的泛红的光洁脸颊上,极不厚道的笑了一声,道:
“那就有劳重华郡主搭把手了......”
李太微气的呕血啊!她方才怎么就没能忍住呢!
......
陆源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看着自家兄长飞身出去,手中突然一沉,那木浆的另一头就无端落在了自己手里。
他年纪小,身量尚未长开,若不是他方才反应的快,立即两手死死攥紧了木浆,只怕那落水的姑娘又得再受一遭罪了。
那女子一见他兄长离开,瞬间慌了身,又在水中拼命扑腾起来。陆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只能赖着屁股死死拽着木浆,一面唤道:
“兄长——!”
就在他耗尽了力气,几欲脱手的那一瞬,他兄长终于落在了船头,身旁突然多了个很好看的姐姐。
不过那姐姐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家兄长,若不是她脸色白了些,兴许是很威慑人的。
“站远些!”
李太微几乎从牙缝里发声。
陆萧扭头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
言罢,朝旁边挪了两小步,小舟瞬间摇晃起来。
李太微方才被她搂着腰身,从岸边飞掠过来,心还跳突个没停。这一晃根本站不稳,还未等惊呼出声,便又被陆萧一把捞了回去,瞬间整个身子就贴了上去。
陆萧也没料到姑娘家身子能有这么软,瞬间耳根子有些发烫,怔怔的望着李太微,手中纤腰盈盈一握,不由自主的收紧了几分。
李太微回神,瞪着陆萧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气的脸都绿了,顺手就掐上了陆萧的脖子。
陆源唬了一跳,险些没叫出来。
陆萧抬手招架了几下,这才逃脱虎爪,脸上微微发热,极不自然的望了陆源一眼,道:
“看什么?还不把人拉上来?”
陆源惊的嘴巴都没合上,便听得李太微冷声道:
“对着个孩子呼来唤去的,你可真能耐!”
陆萧清了清嗓子,难得的没有回嘴,别过脸轻步走到船尾,背对着众人。
李太微气的肝都疼了。
无奈这水里还泡着一个弱女子,只能压下心头这股气,与陆源一道合力将水下的姑娘拉上了小舟。
陆源才九岁,忙学着哥哥模样转过身去,李太微解下披风,罩在了落水女子的身上。
“金四姑娘?”
李太微唤了一声。
那女子浑身湿漉漉的,长发早已散开贴在面上,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在船上。听得李太微这声唤,这才身子一颤,哭出了声。
姓金的官员盛京能有百来个,但能来参加中秋宫宴的,只有御史大夫金正峰府上。
金四姑娘名唤金玲,是金大人的老来女,又是嫡出身份,在京中除却李太微与长平,金玲也算的上是贵女中的翘楚。
“金四姑娘,你先莫哭,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好端端怎会落水?”
金玲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缩着身子哽咽道:
“方才我与常六姑娘舞了一曲,正出来换衣裳,迎面来了一个宫女,说太后娘娘召我过去说话,我便没有多虑......”
“行至湖边时,那宫女突然脚步匆匆,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我与侍女察觉不对,正打算往回走,却突然闯出一名黑衣人,一把将我推进了湖里......”
金陵眼下回想起来,仍觉两股颤颤,脸色惨白。
李太微听在耳中,不由一凛。
她原还以为落水之人是哪家低门矮户故意设计,打算攀附昌平侯府。可眼前这金家四姑娘家世也算与昌平侯府相当,便是动了这份心思,也断不至于出此下策。
难道这竟是早有预谋的?
什么人敢在中秋宫宴上设计金家?
金四身份不低,若是金家与陆家攀上亲了,能有什么人得益?
陆萧也听出了其中弦外之音,他发觉金玲落水时,离她尚有一段距离,岸边树丛林立,灯火不明,若此人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倒是极易脱身。
可他也疑惑,此人为何要设计金家与陆家?
小舟靠了岸,金家侍女浑身都在哆嗦,上前一把揽着金玲,主仆又哭了一场。
“我这侍女会些功夫,我让她先送你们去暖阁换衣裳......”
“记住,若是路上遇见谁,都只说是你们姑娘在河边崴了脚,弄脏了衣裳,旁的什么也不要说。可记住了?”
金玲垂泪,紧了紧身上李太微暗红色披风,朝她福了一福。
“多谢重华郡主出手相救!改日我定登门致谢!”
不等金家侍女磕头,李太微忙抬手止住了:
“宫里人多眼杂,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快帮你们姑娘收拾妥当,莫要落人口实。”
金家主仆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太微,又朝陆萧的方向微微屈膝。
陆萧没有下船,稍稍颔首。陆源乖巧的站在陆萧身侧,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好奇的看向这里。
大福有些谨慎的盯着陆萧,并不放心将李太微一人留在此处。
“我有话与陆世子说,你且快去快回。”
李太微与大福耳语几句,大福这才跟了上去。
“等一下!”
李太微倏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金玲跟前,凝神问:
“金四姑娘,今日我记得你来时并未穿这身鹅黄衣裙,你何时换下的?”
金玲怔了一刻,道:
“今日中秋,我与常六姑娘献舞《霓凰》,便换了这身衣裙......”
“郡主为何如此一问?可有不妥之处?”
李太微深吸了一口气:
“那常六姑娘呢?她穿的什么衣裙?”
金玲愣愣道:
“自然也是鹅黄,我与她皆是领舞,舞衣式样虽不相同,但都是一色的。”
李太微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这身衣裙是何时定下的?还有常六姑娘她眼下人在何处?”
金玲想了想,白着脸道:
“这舞是中秋前华妃娘娘着人安排的,衣裳也是承安宫一早就命人送来的……”
“我与常六姑娘前后脚出的栖梧宫,她此时兴许也在换衣裳吧......”
李太微猛然回身看向陆萧,陆萧眸底幽深,似是猜到了什么,面色沉凝。
突然!前头隐约听着“噗通”一声……
有侍女陆续提了宫灯,将前头柔柔照亮了起来。
第040章 对弈
待李太微与大福回到栖梧宫时,白氏离席去换衣裳,内廷歌舞未歇,但华妃娘娘的座位空置着。
皇后绷着脸,原本立与她身后的掌事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再看常家女眷那边,常夫人已然离席,但几个庶女仍在席上低眉浅笑,显然尚不知情。
大理寺卿常海嫡女常妍落水,叫游船经过的大皇子明修救起的事儿,果然如前世一般悄然按下了。为保皇家与常府颜面,这婚事过了中秋,在太后寿辰上才定下,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里。
但前世,大皇子娶的是今日被她与陆萧联手救下的金玲。
李太微端了茶,心中细细琢磨着今晚这事儿。
方才听陆萧说起,他前世也不曾来这中秋宴,更不知能有落水一事。只后来彻查大皇子贪腐案时,才在案卷上看到明修身旁的死士招供,曾在景盛十五年的中秋宴上,奉命设计了身着鹅黄衣裳的官眷。
前世这事儿久远,也与贪腐案无关,他当初只匆匆扫了一眼,只留下这么点儿印象。
可今夜二人才得知,华妃娘娘竟为大皇子同时挑选了两个目标。
无论今日叫大皇子救起的是金玲还是常妍,明修此番都得了极大的助力。
可叫李太微有些想不通的是,大皇子今年十九了,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身为皇长子,陛下一定会给他指门得力的亲事,华妃娘娘何以如此着急下手?
论起身份,只怕华妃更中意金玲。今日若不是陆萧那个老鳏夫突然半道上杀出来,无意间搅了局,只怕也不会有后来常六姑娘落水的事儿了。
“三姐姐......三姐姐......”
李太微回神,见李瑶紧声唤她,才抬眸看了过去。
“锦妃娘娘唤你......”
李太微侧身望过去,锦妃穿着紫色华服,冲她掩唇笑了笑:
“重华郡主这是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李太微敛眉,起身福了一福,笑道:
“今日御膳房这道莲蓉月饼做得极好,方才在想如何能跟皇后娘娘讨上一份,带回去哄我祖母开心。”
众人掩嘴笑了,皇后脸色稍缓,正欲开口,便叫锦妃娘娘抢先道:
“咱们重华郡主孝顺,今日也不必与皇后娘娘讨了,我宫里就有几分,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李太微讶然,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微沉的脸色,却也只好躬身谢了锦妃。
锦妃娘娘满面喜色,道:
“明珏近日新得了一副雪玉棋,成色极好,若是得空,不妨来我宫里与你四表哥手谈一局......”
“太子殿下驾到——”
锦妃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得外头内侍官高声来报,一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皇后平复了心情,看着跟着太子身后进来的一众少年,脸上扬起了笑。
众人上前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又朝各宫娘娘以及官眷问安。
座上不少未出阁的少女一下子红了脸,垂首端坐。
李太微目光扫过几位皇子与各府公子,落在陆萧那厮身上时,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老鳏夫换了身绛红色袍子,面若冠玉,眉目清冷的立里在那一众少年中,甚是扎眼。
察觉到李太微投来的目光,他淡淡睨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微微扬起的嘴角,显出几分心情舒畅的样子。
皇后娘娘叫人安排了位置,一众少年有些拘谨的入座。
“锦妃娘娘方才在聊些什么?”
太子眉目温润,一身书卷气,便是没有带笑,那双眸子也含着几分文雅。
锦妃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方要开口,就听得长平道:
“皇兄!锦妃娘娘说四哥得了一副雪玉棋,想邀阿鸾姐姐手谈一局呢!”
四皇子明珏擅棋,宫里除却二皇子能与他打得平手,其他几位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常得陛下夸赞。
锦妃面色讪讪,但论棋艺,她心中还是底气很足的,满是骄傲的望了一眼立在下头的四皇子明珏。
明珏今年十六,与陆萧同岁,五官也算清秀,但身形微胖,又足足比陆萧矮了大半个头,在一众少年里就显得平庸了许多。
听得长平公主如此一说,明珏眸中一闪,含笑望着容貌出色的李太微。
太子闻声笑了一下,朝李太微道:
“表妹棋艺可有长进?”
李太微一噎。
前世她这会儿棋艺不大好,因着自己被娇宠惯了,这棋品......也不大好......
以往去长平那里,偶有与太子对弈的时候,基本都要太子让她十个子儿,中途还得悔棋几步......
陆萧才抬眸看过来,便听得李太微不要脸道:
“父亲说我大有长进!”
众人没想到她会如此一说,愣了片刻不由哄笑起来。
李太微脸不红心不跳的坐在席上,喝着茶水,一脸无所谓的任由众人打量,就连皇后都叫她这番话惹了笑。
唯有李瑶与赵氏肃着脸,一脸崇拜的望着李太微,陆萧眉眼含笑,垂眸不语。
她这话,可没有半分掺假,那是句句属实的!
白氏才换了衣裳入席,便听得女眷席中有人嗤笑道:
“重华郡主好大的口气,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敢大放厥词?”
李太微端着茶水的手一滞,心中无奈,淳亲王也算的上老谋深算,淳亲王妃更是个厉害的,怎么就生了个如此蠢顿的女儿?
先前载了一回跟头,这会儿还上赶着凑热闹......李太微转眸一瞧,淳亲王妃果然冷了脸,狠狠瞪了怡安一眼。
“嗯,我敢。”
李太微看向怡安,似是不经意道:
“怎么,怡安郡主不服气?”
怡安收到李太微挑衅的目光,胸口那团火一下子就蹿出来,顾不得淳亲王妃的眼神,脱口道:
“重华郡主可敢与我对弈一局!”
李太微抬了眼皮:
“不敢……”
正当幸福来得太突然时,怡安又听得李太微幽幽道:
“怕郡主输了哭鼻子……今儿可是中秋,大喜的日子,怪不吉利的……”
怡安气的脸都绿了,就是淳亲王妃脸色也沉了下来。
“重华郡主,可愿赏脸与在下对弈一局?”
对面,淳亲王世子起身,冷着脸看过来。
第041章 彩头
李太微顶瞧不上淳亲王这一家子。
淳亲王这个人不大好相与,城府深且心术不正,利用权势在京郊圈了许多肥田,在亳州城还私下豢养了不少府兵。明面儿上支持太子,暗地里却与二皇子勾结,前世险些混成摄政王,还好陆萧这厮一肚子心眼儿,才力压了他一头,将二皇子一党皆数斩杀。
淳亲王世子明宇是个小肚鸡肠的,跟他老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人奸猾事故,在一众皇子中混的游刃有余。
他与怡安郡主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因着怡安与李太微不对付,寻常也不曾给过李太微什么好脸色。但到底因着李家势大,李太微身份深受皇宠,平日里也不敢轻易与李家正面结了梁子。今日若不是李太微这一番激,他也不至于当众就与李太微叫板。
陆萧板着脸,抬眸扫了一眼淳亲王世子,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转脸朝身后一名不打眼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悄悄退下。
李太微搁下茶盏,浅笑道:
“原是我们姑娘之间闲话,没曾想世子爷竟要出手......莫不是欺负我没有嫡亲兄长相护?”
这话一出,众女眷窃窃私语起来,眼下这境况,可不就是淳亲王府上一道欺负了重华郡主么?
皇后蹙眉,神情有些不悦。
李太微虽娇宠惯了,可方才并未逾矩,反倒是怡安言辞激烈,淳亲王世子偏又在这时站出来......皇后看了一眼一脸愠色的淳亲王妃,淳亲王妃一凛,忙垂首躬身。
一众少年望向淳亲王世子的眼神也带了两分复杂,明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方才也是一时气愤,可眼下这境况......
锦妃飞快的递了个眼色给四皇子明珏,明珏起身,温声道:
“表妹虽没有嫡亲兄长,还有我们这些表哥呢.....”
长平心中翻了个白眼,飞快的打断了四皇子的话,道:
“就是就是,我太子哥哥棋艺也好,不妨叫他替你与堂兄下一局?”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明华睨了一眼自家妹子,没有说话,只笑着望向李太微。
四皇子有些尴尬的落了座,眸中多了两分愤懑。
“重华郡主多虑了,怡安郡主只想与你切磋一二,重华郡主既瞧不上怡安郡主棋艺,还能瞧不上淳亲王世子么?”
底下一名贵妇徐徐开了口,不一会儿又有几人附和。
淳亲王妃面色缓了一缓,朝那妇人露了笑。
李太微抬眸看向对面身着品绿色华服的妇人,正是潘太尉的正妻朱氏,她目光幽冷的看过来,一副看戏模样。
朱氏身旁坐着嫡长女潘玉梅,次女潘玉兰,二人模样周正,姐姐擅琴,妹妹擅棋,号称京城双姝。
潘玉梅与淳亲王世子自小定了娃娃亲,两家既是姻亲关系,自然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嫡长女潘玉梅眉眼生的与朱氏极像,此时冷着脸,望向李太微的眸光多了两分寒意。
潘玉兰倒是与这对母女不同,眉眼含笑,身上丝毫不见戾气,很是亲和的朝李太微颔首。
李太微笑了笑。
潘家姑娘里,还属这个潘二姑娘最不简单。这个潘玉兰原是庶出,养在嫡母名下而已。前世潘玉梅虽与淳亲王世子有婚约在先,可后来爬上淳亲王世子妃之位的,却是这个潘玉兰。
“孩子们玩闹而已,哪儿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左右不过是图个热闹,潘夫人这话就严重了。”
潘太尉夫人朱氏没曾想会有人明着顶撞她,蹙眉看过去,竟是御史大夫金正峰的夫人董氏,不由暗暗挑眉,一时却也不好接话。
李太微朝董氏颔首一笑。
董氏应是得了金玲落水的消息,望向她的眼底满是感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几位朝中重臣的夫人唱起了对台戏,底下其他女眷纷纷有些不安起来,生怕站错了队。唯有几位武将夫人神色坦然的看戏,昌平候侧室罗氏隐在一众女眷中,谨慎的观望局势。
“两位夫人所言甚是有理,淳亲王世子既邀我对弈,我若不应倒是叫人小瞧了我们李家人。”
李太微起身,朝众皇子福了福身子,嫣然笑道:
“多谢各位殿下美意,不过入宫前我爹爹说了,今日我母亲不在,若是谁欺负了我,就叫我欺负回去。”
这话说的极是孩子气,惹的众人笑了起来,一时剑拔弩张的形势松缓下来。
众人心中一时感叹,到底是身份不一般,这种话也敢当着皇后娘娘与太子的面儿说出来,又觉着这重华郡主着实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心思单纯不说,简直有点傻过头了。
唯有陆萧眉眼冷峻的望着李太微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极是满意的又捏了一块糕点。
“不过......今日对弈,没有彩头可没意思......”
李太微说着话,朝长平使了眼色。
长平立马会意,忙笑道:
“方才锦妃娘娘说四哥得了一副雪玉棋,不知四哥可舍得拿出来做彩头?”
四皇子一怔,见众人望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锦妃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了,可碍于颜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皇后娘娘笑着斥了一声长平没规矩,确是从手上取了一只碧玉镯子递给内侍,道:
“那本宫也来凑个趣儿。”
皇后这一开头,几位娘娘自然不好落下,纷纷取了金饰递上去。
静默坐在李太微身侧的白氏起身,朝皇后娘娘福了一福,道:
“既是我们郡主的棋局,还请娘娘允准臣妇也添份彩头。”
皇后自然没有话说,白氏便取下一根赤金步摇,递到内侍官手中楠木托盘上。
接着李瑶与赵氏也起身,褪了金饰递上去。
金夫人紧接着也站起了身,放了一只祖母绿戒指。
紧接着一众女眷纷纷效仿,内侍官捧着满满一摞金贵首饰走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就露了笑。
“看来今日这一局棋,可不简单呐。”
太子等人不由去瞧明宇的脸色,淳亲王世子望着满满一摞女子首饰,牙都疼了,他若赢了这盘棋,带一堆女子饰物回府算怎么回事,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念及此,明宇上前躬身道:
“皇后娘娘,今日只图一乐,这些彩头不如赏给输家以示安慰可好?”
皇后不语,笑着点了点头。
李太微眼睛一亮,扬声道:
“世子爷可想清楚了?这些首饰都是女子贴身饰物,世子当真有此意?”
明宇冷笑一声,朝李太微抬手:
“郡主请!”
第042章 打脸
内侍官很快摆了棋盘,李太微一手托腮,却是没有起身的意思,指尖在木几上点了点,抬头朝淳亲王世子道:
“世子可会盲棋?”
明宇一愣,嘴角就扬了起来:
“略知一二......郡主要与我下盲棋?”
李太微点了点头,笑道:
“那真是巧了,我也恰巧略知一二。”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变了变。
太子眸光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朝李太微道:
“重华郡主可知,明世子的盲棋可得过太傅赞誉。”
李太微摇了摇头,老实道:
“我打听他做什么?”
眼瞅着明宇越来越黑的脸色,李太微接着道:
“再说......我的盲棋,也得我小舅舅赞誉。”
太子闻言失笑,确是没有再拦她,转头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的望了李太微一眼,给长平递了个眼色,叫她一会儿给李太微兜着点儿,别真叫她落了脸面,毕竟是个姑娘家,今日又当着满朝勋贵的面儿......
长平面色有些难看,李太微的棋艺她多少是清楚的,寻常连她都下不过,今日怎敢托大与淳亲王世子杠上了,还敢拼盲棋......
“今日都依郡主,郡主想怎么下,我奉陪到底便是,不过......咱们得说好了,郡主若是输了可不能哭鼻子......不吉利......”
明宇心中冷笑,便用李太微先前的话堵回去。
怡安眼底满是得意,恨恨的望着李太微,就等她出丑!今日可是她自寻死路!
李太微倒是不见半分气恼,扬眉道:
“世子这话当真?真能按照我的意思下?”
明宇道:
“我堂堂七尺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太微笑了笑:
“世子爷爽快!”
“来人!取五十只茶碗来!”
内侍官一愣,不由看向皇后娘娘。
“取茶碗做什么?”
皇后讶异。
众人也不解的看过来。
李太微道:
“明世子既愿按照我的意思下盲棋,咱们便立个规矩,每步棋以斟满一碗茶水的时间为限,慢着为输。输棋者将倒出的每一碗茶饮尽以示惩戒,不知世子可敢应战?”
明宇蹙眉,心想这李太微莫不是疯了,还能这么下棋?
“世子若是认输,只管带着这些首饰回府即可,我也不为难你......”
见李太微如此一说,明宇哪儿有不应的道理,当即落了坐。
宫内又上来两位内室官,捧来纸笔,将二人所述棋局一应记下。
中间两位内侍官按照二人口述,代为对弈。
众人都惊呆了,那里见过这等对弈的法子,不由伸长的脖子去看。
明宇朝李太微抬手,示意让她先行。
李太微望了望小几上的糕点,挑了一块捏在手中,随口就落了第一颗子,言罢就旁若无人的尝起了糕点。
内侍官抬手,开始往第一只茶碗中倒茶。
明宇叫李太微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气的心头堵的慌,见茶碗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斟满,忙敛了心神应对起来。
淳亲王妃心中虽对儿子的棋艺满是信任,但李太微这对弈的法子太过诡异,一颗心悬了起来。
众人更是秉着呼吸,一边听着内侍官复述二人口中落子位置,一边盯着棋盘上的落子,又看向一碗碗瞬间斟满的茶碗,一场棋竟也看的众人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白氏紧张的不行,噤声望着一心认真吃糕点,随心应对棋局的李太微,诧异的不行。
李瑶与赵氏也不敢出声,目光紧紧盯着李太微,心中是又骄傲又担心。
“这桂花糕稍甜腻了些,但口感极好.......”
李太微转头,借着二皇子尚未落子的机会,扭头与李瑶道。
李瑶看着李太微的眼神,就多了两分敬畏,忙不迭将自己盘中未曾动过的糕点推了过去。
一连落了二十子,明宇额角渗出汗来,李太微依旧一副轻松御敌的架势,顺道叫宫女给她倒了一碗茶。
内侍官手中的茶碗眼瞅着又要斟满,明宇紧张的口干舌燥。
这时,一位宫女上前,为明世子添了茶水,明宇聚精会神的想着棋局,随手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胸中舒畅不少。
越往后,李太微杀的越急,几乎明宇才说出了落子的位置,她立马就张嘴应对出下一步,然后接着认真吃茶挑糕点。
长平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忙抬手唤了宫女,叫御膳房把会做的糕点都一盘盘端上来,万不能打乱了李太微的思绪。
宫内众人望向李太微的神色,更多了一份郑重,果然是李相家的千金呐!不可小觑!
唯有陆萧一人,与李太微一般,一边吃着茶水,捏着点心吃,不时望向李太微的眼神满是笑意。
再落了五子,明宇浑身汗水涔涔,手脚却是冰凉一片。
他虽记忆力比常人好,可李太微见缝插针的打发,叫他顿时手忙脚乱。不单单是她记忆惊人,棋艺竟精进到如此地步,叫他心中慌乱起来。
他脸色苍白的招架着,不知为何,望着内侍官已然倒满四十多碗茶水的杯盏,他竟有种李太微故意拖延战局的恐慌感。
果然,他的想法最终还是得到了印证。
第五十碗茶水倒满时,他输了棋局。
望着面前整整五十碗茶水,明宇一颗心凉的彻底。
淳亲王妃与怡安郡主尚没回过神来,就见李太微起身,朝着明宇抬手,浅笑道:
“明世子,请吧!”
明宇面色煞白的站起身,已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是一场玩闹,郡主何必当真了去......”
少年中有人站起身来,是潘太尉之子,潘文清。
“潘公子是觉得明世子输不起?还是你愿代他喝茶?”
李太微声音冷了下来,一时周身拢了戾气,那瞬间迸发的威压之势叫潘文清呆了一瞬,终是矮身坐了下去。
明宇输了棋,本就丢尽了脸面,在众人面前哪里经得住李太微如此一激,胀红着脸将茶水一碗接一碗的往口中倒。
好在茶碗不大,但整整五十碗灌下来,还是叫他腹部撑的难受,他神情阴郁的瞪了一眼李太微,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李太微确是朝她屈膝,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声:
“明世子海量!”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明宇气的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要走,便听得长平道:
“堂兄莫要忘了这些彩头啊!方才还是你自己求来的呢!”
众人立时哄笑起来,淳亲王妃与怡安面色煞白,就连潘家母女面上也挂不住,寻了个由头告退出来。
明宇脚步一滞,捂着腹部,只觉得肚子隐隐疼了起来。
第043章 出丑
“今日这场中秋宴可真是没白来!”
“你刚才可瞧见了……那重华郡主棋艺当真是了不得!......”
坐在陆萧身旁的曾少卿正说的眉飞色舞,转脸瞧见陆萧面前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不由愣了一下。
一脸咋舌的望着他,拧眉道:
“你......你不是不吃甜食么?”
陆萧把指尖最后一块糕点丢进嘴里,朝李太微那边看了一眼,拍了拍手,起身道:
“今日这糕点做得委实不错。”
言罢,在曾少卿讶异的目光中,一撩袍子,径直出了栖梧宫。
出了门口,拐过一道长廊,有位内室官正与他迎面而来,就要擦肩而过时,内侍官突然扭头朝北边儿看了看,又径直走远了。
陆萧眼眸一暗,脚步未停,转过垂花门往北边儿去。
北面一处偏殿是男子们更衣休憩之地,此时淳亲王世子明宇已跑了两会净房,铁青着脸,踹翻了一旁伺候净面的侍女。
“没用的东西!”
明宇才起身,又觉着腹中一阵绞痛,身子不由躬了起来,抬脚就往净房走。
陆萧长腿一伸就挡在了前面。
明宇一愣,捂着鼓胀的腹部,抬眸望了一眼陆萧,忍者疼道:
“陆世子有事?”
陆萧眸光冷冷的从他面上扫过,点了点头,道:
“明世子要去何处?”
明宇沉了脸色,他腹中绞痛的厉害,自然是要去净房。可眼下突然与陆萧说这个,又觉得方才在栖梧宫丢了的颜面,又叫人当面捅破了一般,便敷衍道:
“是有些急事儿要办,陆世子请随意。”
言罢,瞪了一眼笔直挡在自己跟前,身形纹丝不动的陆萧,明宇捂着疼的翻搅的小腹,咬牙道:
“陆世子这是何意?”
陆萧倏然认真的看了一眼明宇,幽幽道:
“我也有桩急事要与明世子说。”
明宇疼的脸都白了,他虽与陆萧私下没什么交情,可这厮在京中混世魔王的名声,便是端郡王府的三公子都盖不住,他并不想无端招惹了昌平侯府这位拳脚不长眼的世子爷。
今日他突然来寻他,兴许真有什么大事。明宇急促的喘了两声,努力稳住身形,想叫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陆世子请讲。”
陆萧神色有些为难的扫了一眼明宇身旁伺候的宫人,才道:
“这话......事关明世子与淳亲王府颜面,还是叫她们避一避吧。”
明宇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想起方才殿中出丑的事儿,心中虽有些恼怒,倒也好奇陆萧要与他说什么紧要的事儿,只好扭头对一旁伺候的宫女道:
“都退下吧!”
宫人们如释重负,忙退了个干净。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明宇额上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紧声朝陆萧道:
“陆世子赶紧说,究竟什么重要的事儿?”
陆萧挑了眉,佯装讶异道:
“怎么?明世子脸色瞧着不大好?可要请太医来?”
明宇疼的浑身鸡婆疙瘩都立起来了,闻言腿肚子颤了颤,都想骂娘了:
“无妨!陆世子若没大事,不如改日再聊!我有急……”
“明世子可知我与那重华郡主大有过节之事?”
陆萧打断了他的话,眉宇间一副与他交心至极的模样。
明宇怔了怔,方要迈出去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
李太微与陆萧在成贺门起冲突的事儿,虽叫陆李两家联手压制下来。可毕竟是城门口闹事,他多少还是听到几嘴闲话的。
一想到这事儿,明宇的眼睛亮了起来,强忍了忍腹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世子不妨直说!”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陆萧既在她李太微跟前丢过脸面,又是这样一副混世魔王的脾性,若是今日能助他教训一顿李太微,叫她在众人面前落了脸面,谁还能记得他自己今日这番事儿!
陆萧见明宇憋红的脸,肃着脸,接着道:
“明兄有所不知,我那日便是在口舌之争上不慎着了她的道......没曾想今日明兄方才在栖梧宫里,也险些酿成大祸!”
明宇脸色变了又变,一颗心悬了起来,死死捂着小腹,忍不住道:
“这......怎么说?”
陆萧讶异的望着明宇,脸上明晃晃的挂着“你闯下这么大的祸,竟然自己不知道?”的神情。
明宇压根要的酸疼不已,心中都要骂娘了,这才听得陆萧凑过来,面上极是认真道:
“六尺。”
明宇猛然抬头,一脸莫名的盯着陆萧正色的脸,简直懵了:
“什么?......你说什么六尺?”
陆萧挑眉:
“明世子方才自己说过的话,竟不记得?”
明宇身子有些颤,还是艰难的咽了口水,恍惚道:
“还望陆世子提点。”
陆萧很是长叹了一声,才幽幽道:
“栖梧宫内,方才可是世子在众目睽睽的之下,直言自己七尺男儿......”
“可明世子身量明明只有六尺......”
“这番话若叫人较真起来,传到陛下跟前......此处可是皇城!天子脚下,这可是欺君之罪,事关你淳亲王府的名声与存亡呐!”
明宇就差吐出一口老血,满面震惊的盯着陆萧,恶狠狠道:
“陆世子......竟只为了与我说这个?”
陆萧抬眸,似笑非笑的任由他干瞪眼,依旧做足了好人姿态,道:
“怎么?你以为我当初如何败在她重华郡主跟前的?还挨了我父亲好一顿重罚!”
“这女子城府极深,明世子定要小心应对才是!若是日后见着,奉劝世子一句,莫要妄动,以免引火烧身。”
明宇身形晃了晃,终是忍不住道:
“行了!多谢陆世子提点......”
言罢,再不去看陆萧,扶着墙壁,两腿交叠着艰难的往前挪着步子。
“明世子......真不要我替你寻太医来?”
李太微朗声道。
明宇躬身往前走,脸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着赶紧望净房去。
好不容易就要绕过廊柱,往净房拐时,只觉膝盖弯结处一麻,身子就跌了下去,顿时......再也绷不住,泄了满裤兜子......
明宇大惊,身子都僵住了,一阵恶臭从身下散发出来,他已然不知眼下该如何才好,惊惶之下大声喊了几句“来人!快来人!”
却在这时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太子殿下带着一众少年走了过来......
第044章 投诚
淳亲王世子失禁的消息,在这个中秋宴的尾声悄悄传了出来。
淳亲王妃那脸色就不要提了,若不是定力够好,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怡安郡主一张脸臊的通红,恶狠狠盯着李太微,心中笃定若不是因着方才输棋一连喝了五十碗凉茶,她兄长何至于出尽了洋相!
潘太尉家母女三人神色各异,潘夫人沉着脸,没有与身旁搭讪的夫人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潘玉梅自得了消息就一直绷着脸,耳根子烧的通红,不一会儿就起身退出去,避开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
唯有潘玉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容得体的应对众人,仿佛从没听说过此事。
李太微垂眸,心中有些奇怪这淳亲王世子方才不就是喝多了些茶水,怎么还能出了这么大的丑?
正思量着,念夏回来了,脸色不大好,朝李太微福了一福,暗暗摇了摇头。
李太微猜到她是没有查出什么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见她换了一身衣裳,就连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心头微微讶异,倒也什么都没问。
一直到宫宴结束上了马车,回到府里,李太微都不得空与念夏私下说上一嘴。
刚下马车,见时辰尚早,白氏便带着李瑶与赵氏一道,去云水居瞧瞧昭和。
今日李太微在宫宴上出尽了风头,就连一向内敛的李瑶都忍不住要与昭和说一说这场精妙的棋局!
李太微心中藏着事,此时倒也不好推拒,便随二房一行人,一道去了母亲那里。
昭和正倚在榻上,看着金嬷嬷把一件件婴儿的贴身小衣摆在眼前,眼底满是柔软。见李太微与白氏母女一道进来,忙叫人看座倒茶。
李瑶与赵氏上前见了礼,目光就被昭和手里的小衣吸引了过去。
“呀!这些衣裳可真好看!”
李瑶随手拿起一件小小的白色绣鲤鱼肚兜,这料子柔软滑嫩,上头绣着两尾红色锦鲤,针脚绵密,活灵活现。
赵氏也看直了眼,这些小衣样样精美,不仅面料讲究,这绣工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绝非凡品。
昭和见二人对婴孩的小衣爱不释手,不由笑道:
“这些都是阿鸾出生时穿过的旧衣,我今日闲的无事,叫金嬷嬷拾掇出来瞧瞧,还有哪些能用的上的。”
“听嬷嬷说孩子穿百家衣才长得好,我们阿鸾当初件件都是宫里置办的,好多都只穿过一水,想来这些日后孩子都能穿的。”
言罢,昭和笑吟吟的朝赵氏道:
“我瞧侄媳妇极喜欢这些小衣,待你日后有了喜,你尽管挑些喜欢的去。”
赵氏当即羞红了脸,笑着躲到了白氏身后。
白氏拿帕子掩着笑,上前问了几句昭和身子的话,便与她说起今日李太微与淳亲王世子对弈一事。
昭和听得一脸震惊,看着李太微,问:
“可当真?阿鸾何时棋艺精进至此?”
“我记得……你以往可是连长平都下不过的……”
昭和原以为上回能赢得文修先生不过侥幸,今日这一出着实叫她意外的很。
李太微坐在昭和对面,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幼时穿过的衣裳,闻声抬眸道:
“在西凉时,常去小舅舅的藏书楼,里头堆了满满两屋子的棋谱……”
“闲来无事时常与小舅舅对弈,许是棋谱看的多了,也便生出些想法,确实小有所成。”
昭和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就平添了几分骄傲,道:
“那淳亲王府的人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寻常个个眼高于顶的,今日你若在他们跟前受了气,你爹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瑶点头附和道:
“何须三叔出手?三婶娘不知道,今日那淳亲王世子可丢了大脸……”
白氏睨了李瑶一眼,李瑶忙捂着嘴噤声,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开口说起明宇失禁之事。
李瑶这一停嘴可叫昭和好奇怀了,不由看向李太微。李太微从小就没被昭和拘束过,凑到她耳边就将淳亲王世子丢脸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通,惹得昭和大笑起来。
“竟……竟还有这样儿的事儿……”
昭和这一笑,屋里伺候的婢仆也跟着捂了嘴笑起来。
田妈妈端了刚炖好雪燕进来,听着屋内嬉笑声,却是没有扬眉,悄悄给李太微递了眼色。
李太微将手中小衣放下,陪着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白氏起身说要回去了。
待李太微亲自送了白氏一行出门,田妈妈才寻了由头,将李太微拉到僻静处,悄声道:
“姑娘,鱼儿果然如你所料,上钩了!”
李太微弯了唇角,道:
“过了明日,她怎好一直赖在府中不走?狗急跳墙也不稀奇……”
“怎么?碧云与你说了什么?”
田妈妈左右张望了一番,道:
“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寻着机会就与碧云私下聊上几嘴,前几日塞了一把银瓜子给她,她原先不肯收,后来听说是姑娘有意抬举她,这才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今日下晌她偷偷来找奴婢,说薛表姑奶奶那里,清早有人送来两盒香,一盒用红漆木盒装着,一盒用黑漆木盒装着,看着很是贵重的模样。”
李太微拧眉:
“可曾说了什么香?”
田妈妈摇了摇头:
“碧云只说这香叫薛表姑奶奶收起来了,她没有见着,也不晓得那香到底是做什么用。”
“不过……薛表姑奶奶吩咐她,叫她明日午后将红漆木盒里的香,点在半月居里。”
李太微一凛。
“半月居?她自己房里?”
田妈妈点了点头:
“碧云是这么说的。”
“还有一盒香呢?做什么用?”
李太微蹙眉问。
田妈妈道:
“碧云说薛表姑奶奶没有吩咐,她也不敢多问。”
“奴婢赏了她一锭银子,叫她明日有事儿尽早来报。”
李太微垂眸细细思量着,明日恰逢休沐,她爹爹不上朝就在府中待着。
若是那香有问题,这事儿便极有可能是奔着她爹爹来的!
李太微不由想起前世,薛氏爬上了他爹爹的床,莫不是就对她父亲用了这种香?
李太微眸光一寒,道:
“明日无论谁来请,都不能叫我爹爹往华安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