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技痒
昌平候府里,陆萧俯身趴在榻上,侧脸望着门外谷雨映在窗纱上的身影,叹了一声。
他昨日才挨了他老子一顿打,今日又叫人关在房内自省……
想他前世堂堂摄政王!权倾朝野!就是随便咳嗽一声,都能叫一屋子人颤得跪下!
眼下竟……如此憋屈......
“谷雨!”
陆萧梗着脖子扬声唤了一句,
“给爷拿些吃的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谷雨探进来小半个身子,朝榻上张望了一眼,苦笑道:
“世子爷,侯爷吩咐了......叫您自个儿出来用饭......”
陆萧顿时一口气憋得肝疼。
他若是能下得了床,还用叫人送饭进来?
凭他的身手,昨日大可不必吃了亏去,可他爹那是杀红了眼的,他若不放些水,只怕露了马脚。
陆萧吸气,稳了稳心神,咬牙道:
“怎么?饿死了小爷,将来他能指望谁给他送终?”
谷雨连笑都笑不出了,苦着脸道:
“侯爷说了,他还有二少爷......”
陆萧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他还真忘了这茬!
“阿源人呢?”
提及幼弟陆源,陆萧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失落。
前世他父亲暴毙与府中,罗氏叫嚣着指认是他弑父,就连阿源都站在罗氏一边的......
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打算对她们斩尽杀绝,不过阿源......前世也算是因他而死,他这才成了众人中那个弑亲无情之人。
“回主子,二少爷前日就去了罗府,只怕尚不晓得您回来呢!”
陆源是侧室罗氏所出,却打小就与他亲厚,自小就崇拜兄长,去到哪里都粘在陆萧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自陆萧闯祸被昌平候扔进军中历练,二人已有整整三年未曾见面,若是知晓昨日陆萧回府,只怕九头牛都拉不住他。
陆萧凝神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来。
前世这会儿正是罗氏兄长过寿,陆源一早被接去了外祖家,给他舅舅贺寿。
腹中突然又响了一声,陆萧神色无奈地朝谷雨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过来!扶小爷起来!”
谷雨闻言都快哭了:
“世子爷,侯爷还吩咐了,叫属下不许在床前伺候,不然就打断属下的腿!侯爷说是......让您自生自灭......”
陆萧扭头瞅了他一眼,气都不稳了:
“你就没与他说说虎毒不食子的道理?......”
话都还没说完,谷雨就闪身退了出去,还顺带合上了门。
隔着门扇,依旧能听到谷雨为难道:
“世子爷,侯爷还叫属下不得与您说话,属下方才......可是......可是为了您豁出去一回了......”
“您......您好歹收敛些性子,这才回了盛京城,就招惹了重华郡主......不是属下说您......您这......这确实是撩着侯爷朝您动手啊!”
陆萧闻言脸都绿了!
“小爷我招惹的她?”
“瞎了你的狗眼!你没瞧见你家世子爷被那母夜叉险些掐死?”
谷雨撇嘴,只敢小声道:
“那还不是您该!郡主一个姑娘家,亏您也下得去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又是骂又是搂的,合着您有昌平侯这个爹撑腰,不然早叫李相扒了层皮去!
谷雨哪儿能料到陆萧身上已有两世修为,凭他这内力深厚的,自个儿这两句话一字不落的落进陆萧耳中,之后被陆萧挖坑栽了多少回,这都是后话了!
“世子爷,夫人方才叫人传话来,说是宫里来了人探望……问您……方不方便……”
外头有小厮小心翼翼来报。
半晌听不到屋里有动静,小厮额上开始冒了冷汗,与门外谷雨对视了一眼。
这世子爷……他……他不会想不开……出什么事儿吧……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谷雨不由瞪大了眼,推门一看,陆萧已然起身自行穿戴整齐了。
谷雨心中肃然起敬!
看着陆萧疼的微躬的身形,都觉得他家主子瞬间伟岸起来!
世子爷真乃神人呐!
照侯爷昨日那个打法,就是头驴也扛不住啊,可你瞧瞧世子爷,这恢复能力……
就……就只那眼神瞧着杀气腾腾的,有些渗人……
“带路!”
陆萧黑着脸,狠狠瞪了一眼谷雨,跟在小厮后头,咬着牙抬脚迈了门槛儿。
笑话!
他堂堂能做得摄政王的人!还能叫人在床上看了笑话?
嘶——,得!步子跨得大了些,扯着臀上那片皮肉火烧一般的疼!
罗氏正陪着笑脸在前厅与人说话,见陆萧迈着略显凌乱的步子进来,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萧哥儿怎么亲自过来了……你这孩子……这身上还有伤……可不能逞强……”
罗氏一脸担忧的上前,又朝身后小厮道:
“你们怎么伺候的?不知道扶着世子么?”
谷雨得了令,这才敢上前扶了陆萧一把。
陆萧冷着脸扫了一眼谷雨,突然扬眉朝罗氏拱手道:
“多谢小娘挂怀,我这伤并无大碍,不知二弟何时回府?”
罗氏一惊,不由磕绊道:
“这……尚……尚未回来,他外祖母留他……怕是要过几日了……”
陆萧轻笑,道:
“也好,我曾应下二弟教他骑马,待他回府,倒是刚好了。”
罗氏闻言一凛,眼底闪过几分惊惶。
“你二弟他有哮症,骑马一事再缓缓不迟……”
陆萧望着罗氏浅笑,明明守礼有度,却叫罗氏当下白了脸。
“哟!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杜公公忙起身,望着身形僵硬的陆萧迎面而来,脸上笑意瞬间就散了。
“世子爷,您……您这脸上是……”
陆萧闻言就怔住了,他差点儿忘了自个儿脸上还有伤。
昨日脸上尚还没这么严重,隔了一夜,那清晰的紫印越发浓重,还好……还好已然瞧不出鞋印了……
都怪李太微那恶婆娘!啊不!那母夜叉!
陆萧握拳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佯装道:
“无妨,昨日技痒……忍不住与家父切磋了一番。”
杜公公尚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哦?那……那结果如何?”
陆萧险些没崩住,一个白眼就翻过去。
可去你奶奶的!
还能如何?
你是看不见老子这张脸么!
第016章 夜闯
“杜公公今日来,可是有事?”
触到陆萧那冷嗖嗖的眼神,杜公公一凛,这才回了神。
“是是是,您瞧奴才这个记性!”
“昨日贵妃娘娘听到风声,说……说世子爷与李相家的千金起了冲突,特命奴才过来瞧瞧……”
“娘娘还吩咐了,若是世子爷不便出面,娘娘倒是能替世子爷转圜一二……”
杜公公腆着笑,目光幽幽落在陆萧肿的青紫的半边脸上。
陆萧负手而立,闻言那脸色只差黑如锅底!
瞧个屁!
萧贵妃是他嫡亲的姨母,与他过世的母亲还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自小待他亲厚就不必说了。
他还以为姨母听说他挨了打,专程命人来探望他的。谁曾想竟是为了提醒他去给李太微那个恶婆娘登门致歉!
陆萧心中颇为膈应,才不过两日功夫,竟就风水轮流转了!他还得看她李太微的脸色过活了!
若真要论起来,他陆家兵权在握,又何须惧她李家半分?
陆萧阴沉着脸,想到前世她姨母苦心积虑的为六皇子筹谋,心中便猜出了几分。
李相乃文臣之首,他姨母到底不愿因他,轻易开罪了李家去。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
陆萧一张脸拉的老长,又恢复了往日混账模样。
见二人僵持着,罗氏忙上前打了圆场。
“劳烦公公转达娘娘一声,就说侯爷的意思,等世子爷脸上好些,定会带着世子去相爷家登门。”
杜公公如释重负,忙道:
“好好好!奴才这就回宫回禀了娘娘,辛苦夫人这几日照顾世子,贵妃娘娘说了,中秋宫宴那日,还请夫人早些去,也能与您说说体己话!”
陆萧闻言,抚在腰带上的手指微顿了一下。
罗氏自是满口应下,亲自送了杜公公出门,再返身回来时,陆萧已然没了踪影。
罗氏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眼底忽明忽暗。
…………
夜如漆黑,月如银钩。
李太微散开长发,又换了衣衫,正打算就寝,就听得有什么东西砸在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发出清脆又细碎的一声响。
“谁?”
李太微警惕着唤了一声,耳房内没有人应声。
李太微这才想起,绘春去了大福房里为她对尺寸,明日要送到二伯娘那里裁身新衣。
眼下屋里便只剩她一人……
李太微悄悄从枕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是她前世遗留的习惯,枕下放把利刃,才能睡得安稳些。
“咔哒”,又是一声脆响。
李太微这回笃定是外头有人了,立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呼一声救命,毕竟便是耳房没有人,她院子里还是有守门的婆子和值夜的侍女。
“李太微!老妖婆!”
窗外有人捏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唤她。
李太微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只一瞬,又高高悬了起来。
这深更半夜的,老鳏夫来寻她作甚?莫不是存了心的来毁她名节?
她一手将匕首藏在身后,一手从里面推开了窗。
果然,对上陆萧那老鳏夫一张精彩至极的脸!
“老……”
才张嘴,便被陆萧点了穴,李太微心中直呼大意了!
手里的匕首紧了紧,李太微恶狠狠瞪着陆萧那厮,恨不能用眼神将那老鳏夫凌迟!
陆萧与李太微隔着窗户,伸手点完穴,才发觉李太微只穿着宽敞的寝衣,忙撇开了脸避开,神色尴尬道:
“我……我就是来与你说一声,过几日中秋宫宴,入宫那日切不可穿鹅黄色衣裙,你可记住了!便是谁叫你穿,你都别答应!”
李太微瞪得眼睛都酸了,只等来陆萧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当下狐疑的望着他。
可陆萧什么话也没解释,伸手欲解开她穴道时,指尖又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道:
“昨日城门口,你马车受惊并非我所为。”
李太微冲他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那意思很明显,我信你个鬼!
陆萧黑了脸,梗着脖子道:
“我瞧见马腹上有道伤痕,虽不明显,但我怀疑马车被人动过手脚。你若得空,可暗中查一查,事关你自己的安危,你自个儿看着办!”
李太微难得瞧他这般正经与自己说话,这才缓了脸色。
她的马车被人动过手脚?
前世她只当是陆萧这丧尽天良的故意使诈!并未发觉过此事,可即便马儿受惊,便是没有陆萧这厮作梗,成贺门那么些侍卫拦着,也未必真就能伤了她的性命。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成贺门……
李太微陷入沉思,一时竟也忘了与陆萧斗气。
陆萧见她顺了毛,这才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月光微亮,透过梧桐枝叶撒在李太微身前的窗棂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丝缎一般的墨发拢在衣襟前,只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张脸,瓷白如玉。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清亮狡黠的望着他......
狡黠?
等等!......
陆萧做为武将的本能,叫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可惜还是晚了一瞬!
一把雪亮的短刃就架到了他脖子上。
大意了!
陆萧望着李太微隔着窗户吃力前倾的身子,眉头抖了抖。
“老鳏夫!胆子倒不小,敢到我跟前放肆!今日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儿来的!”
李太微咬牙,眼中幽幽冒着绿光,心中飞快算计着将这老混账扎死后,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府中哪处合适。
陆萧低头看了一眼李太微手里嵌着五彩宝石的匕首,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刀.....能杀人?”
他一个刀尖上打滚的人,看着这把处处透着“华丽”二字的武器,有些不能忍。
李太微冷笑:
“陆世子不妨用脖子来试试......”
说着话,匕首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陆萧见这母夜叉竟来真的,自然不会叫她得逞了去,稍稍偏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李太微隔着窗棂高举着利刃的手,就这么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
陆萧两手负在身后,眸中敞露着明晃晃的揶揄,侧首看着李太微气的愈发乌青的脸,只觉得这两日受的憋屈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郡主,您在与谁说话?”
绘春推了门进来,见李太微独自一人立在窗边,有些狐疑。
李太微转身,两眼烧的通红,手中握着一把金灿灿的匕首,气的直发颤。
绘春一惊,忙道: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李太医磨牙,好半晌才恶狠狠道:
“练剑!”
第017章 试探
过了几日,方太医携了药箱来云水居,照例为昭和请平安脉。
金嬷嬷亲自奉了茶水伺候,念夏守在昭和身旁,二人神情复杂的听着方太医的诊断。
“夫人眼下一切都好,先前这驱寒的方子接着再服个三五日,老朽再为夫人重新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金嬷嬷不由与念夏对视一眼。
“辛苦方太医了,我也觉着这两日身上松快了不少,想来必是太医的方子见效。”
昭和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瞧着精神了不少,笑着朝方太医道了谢。
方太医又嘱咐了几句,躬身退了出来。
金嬷嬷亲自送他出门,正巧迎面遇上了李太微带着大福过来。
李太微与方太医见了礼,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进了昭和的卧室。
容芷刚从卧室屏风后走出来,正垂首为昭和把脉。
容芷仔细搭了好一会儿脉,才起身与昭和再三道谢。
昭和笑道:
“大周女子学医本就不易,你虽有偷师之嫌,倒也与我说的磊落。若在西凉,我定为你做主拜个名医为师,正大光明的研学医术,何至于叫你受如此委屈?”
容芷动容,上前又拜了一拜。
李太微笑着走过去,给容芷递了个眼色,靠着软枕坐在昭和身旁,与容芷道:
“这些日子辛苦容医女了,若我母亲此番得以康健,本郡主便许你一个心愿,你看可好?”
容芷闻言,突然猛的抬头,眼底闪着不安与欣喜。只一瞬,又垂首掩了下去。
“奴婢……奴婢……奴婢不敢,能为夫人诊治,是奴婢修来的福分。”
李太微笑而不答,半晌才道:
“我既已开口,便做的数。你且回去想想,也不必急于一时。”
容芷谢过,神色不安地退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金嬷嬷寻了由头跟上来,悄悄将怀里的药方递给容芷,道:
“郡主叫老奴送来给医女过目,有劳容医女给瞧瞧,这方子可算妥当,晚些时候郡主邀您一叙。”
容芷垂首应下,将药方偷偷藏进袖中,心中平复了好一阵,才迈开了脚。
晌午,李太微陪昭和在云水居用了膳,正说了会子话,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是二夫人来了。
“弟妹身子可好些?”
白氏面上挂着笑,映着眉中间那一粒观音痣,很是叫人亲切。
“这几日你病着,没敢来叨扰。今日厨房做了几道酱菜,我瞧着很是爽口,想着你大病初愈,许是吃着开胃,就拿了一些过来与你尝尝。”
白氏说着话,转身从秦嬷嬷手中接过食盒,搁在小几上,秦嬷嬷将盖子打开,一阵清香就飘了出来。
一碟清油拌野菜,一碟梅渍菜心,一碟芸丝酱黄瓜,外加小半碗炖煮粘糯的小米粥。
瞧着翠色喜人,叫人忍不住涨了食欲。
“二嫂这些小菜,着实太叫我欢喜。”
昭和忙起身迎了上去,扶着白氏在软榻上坐下。
李太微上前行礼,唤了一声二伯娘。
“只是……这怎么好叫二嫂操心?”
昭和很是过意不去,
“我这几日病着,母亲那里听闻身子也不大好,府里上下全赖二嫂照料,哪里还敢叫二嫂受累为我准备这些。”
“你说这些便是与我见外了,”
白氏笑吟吟道:
“明日瑞哥儿他们回府,元贞素来吃的清淡,这些酱菜原也是一早就备下的,我不过是捎带一份过来,哪里就受累了?”
“这粥是刚出锅的,尚还热着,你若有胃口,多少先用些。这几日瞧你都清减了不少,太医怎么说?”
“叫二嫂挂心了!还不都是老毛病,这些年终是没有起色……”
“二伯娘,是兄长与嫂嫂要回来了?”
李太微打断了昭和的话。
白氏笑道:
“是啊,昨日叫人捎的口信。”
“原本月初就该回了,可元贞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尚有些咳嗽,我便叫她暂歇几日。左右这一阵子都会在府中住着,等痊愈了再回不迟。”
“元贞能得了你这么个贴心的婆母,真真是她的福气!”
昭和由心赞道。
白氏笑着与昭和说了几句,似是想起了什么,朝李太微道:
“咱们微姐儿尚未见过你元贞嫂子吧?待她明日回来,定叫她补了见面礼给你!”
李太微不由想起那日李璞应下她的话,唇角就勾了起来,道:
“我记得大堂兄原可答应了,待我从西凉回来再成亲的!谁知转眼就等不及了......我可不管,如何也得叫大堂兄补份厚礼给我赔罪!”
“好好好,你明日不如去伯娘那里用膳,我定叫你兄长包个大份儿的给你!”
白氏笑出了声。
昭和面上颇是无奈,直言这丫头叫她惯坏了。
三人笑闹了好一阵,念夏上前道:
“夫人,田妈妈回来了。”
昭和忙叫人将田妈妈请进来,金嬷嬷自然的接过食盒,合上盖子,将食盒提进了耳房。
秦嬷嬷站在白氏身后,不动声色的往金嬷嬷这边看了一眼。
田妈妈很快进来,给昭和与白氏磕了头,转脸泪眼汪汪的看着李太微,上前行了礼。
李太微自小是田氏奶大的,主仆情分自不必提。李太微笑着唤了一声妈妈,眼底有些湿,当着众人的面儿,倒是没敢露出半分来。
瞧见田妈妈风一身风尘仆仆,昭和叫人给她搬了矮凳坐下说话。
“大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
昭和当着白氏的面儿问。
白氏一凛,道:
“怎么?大姑奶奶身子也不好?”
昭和也没想瞒她,便把先前的事儿一一说与白氏听,只叫白氏暂时先瞒着,不能再叫老夫人知晓,免得华安堂里又是一番伤神。
白氏细细听了,唏嘘了几句,面色不大好,点了点头应下。
田妈妈这才叹了一声,回道:
“大姑奶奶瞧着很是憔悴,后院儿里那些个侧妃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王府里闹腾的厉害,整日乌烟瘴气的。”
“上月王爷又硬抬了一门贵妾,偏是勾栏院里出身!大姑奶奶拦了多回,终是拗不过王爷。谁知这妾室入府没几日,竟趁王爷外出时,与府里侍卫有染,叫人当场捉了奸……王爷失了颜面,却怒斥大姑奶奶管家不力,夺了大姑奶奶的掌家之权,大姑奶奶这才气的病下了。”
“混账东西!那汾阳王他怎么敢!”
昭和气的一拍桌子,好大一声响。
金嬷嬷脸都白了,急声道:
“夫人尚还病着,可不能如此动气啊……”
白氏眸光一闪,又浅笑着宽慰昭和一番,叫她安心静养,大姑奶奶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直到日头偏西,白氏才领着秦嬷嬷起身辞别。
出了春园,向南拐进一条回廊,白氏脚步慢了下来。
四下无人处,白氏压低了声音,侧着脸问:
“依嬷嬷看……她可像是察觉了什么?”
秦嬷嬷眉目低沉,跟在白氏身后脚步渐止,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
“尚不好说……不过按理说,这两日该见效了……”
白氏抬首,望着前方华安堂灰黑的屋脊,眸中忽明忽暗。
第018章 露馅
下晌,容芷进了芳菲苑。
“奴婢给郡主请安。”
李太微抬手止住,正色道:
“如何?今日方太医的方子可有文章?”
容芷眼底闪过讶然,心中忖度了几番,才道:
“方太医的药方确是固本培元的良方,也算对得公主寒症,只是……”
李太微凝眉,示意她说下去。
“只是公主体内虚寒已久,这药方虽能宁神滋补,到底凶猛了些,对寻常妇人自是无害,但公主尚怀着身孕……”
李太微指节攥的发白,颤声道:
“你……你确定……我母亲,当真……”
容芷上前拜了一拜,道:
“今日奴婢为公主号脉,夫人是喜脉确诊无疑。奴婢……愿替郡主与方太医对质!”
“奴家中尚有一幼弟容矜,被婶娘卖与常寺卿府上为奴,若是奴婢不测……还望郡主关照……”
言罢,容芷撩了裙角给李太微磕了响头。
一想到前世母亲腹中骨肉死的不明不白,李太微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眼底的湿意,抬手将容芷扶起身。
“人都有所求,我既已许你一个心愿,自当作数。你幼弟之事我会记在心上,你且放宽心。”
“方太医那里我自有对策,眼下你只管照顾好我母亲的身子,保她大小平安,旁的事自有我来安排。”
“这些日子你若需查阅医当典籍,只管写在纸上,叫念春着人去太医院取。”
容芷猛然怔住。
“郡主……不要奴婢佐证?”
她得了李太微一句诺,忐忑了一整个下午,连遗书都写好了压在枕头底下。未曾想,这重华郡主竟然没有叫她指证方太医的意思……
李太微似是看出她眸中恍惚,笑了一声,道:
“容芷,这世上多的是虎狼之辈,以卵击石是蠢人才会用的法子!”
言罢,转身定定的望着她,眼神张狂至极。
“我李太微,何须如此?!”
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映在她及地的玄色襦裙上,将李太微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微光。她眼底骤然掀起的狂澜,如一只嗜血厮杀的兽,嚣张的叫人不敢直视。
容芷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美人,更未见过能有如此威压之势的女子,心中震撼不已。
良久,她抬臂举过眉间,又匍匐于地,淡声道:
“奴,领命!”
.........
掌灯时分,田妈妈回了芳菲苑,亲自上前给李太微磕了头,又将大姑奶奶送的礼品呈上来。
李太微一手扶起她,眼热道:
“妈妈舟车劳顿,不必如此大礼。”
田妈妈起身,眼中含了泪,将李太微仔细看了又看,这才拿帕子掩面,道:
“奴听念春说了,姑娘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偏还遇上陆世子那个纨绔!若不是大姑奶奶府上走不开,奴一早就要往府里赶了!”
“奴这几日心中焦灼的很,生怕姑娘受了委屈,眼下见姑娘好端端的,奴这心就放下了......”
李太微望着田妈妈眼底青黑,心头柔软不已。
整个丞相府里,众仆妇皆唤她一声郡主,唯有乳母田氏,话里话外总是管她姑娘的叫着。
她幼时昭和身子便不好,一直养在房里,李太微自小是在田氏看护下长大,与田氏亲昵起来总能叫昭和吃醋半晌。
前世她遭人暗算,在公主府中叫一场大火围困。田妈妈为救她,舍命冲进火海,将她与大福一道推了出来,自己却叫倒下的梁柱压着,活活烧死......大福也因此伤了脸面,熏坏了嗓子。
那一日,是她掌权后第一次狠下杀戮……
待敛了思绪,李太微叫大福给田妈妈搬了凳子。
大福将团凳搁在李太微妆台边儿上,又给田妈妈倒了茶。
一手端着茶正不知搁在哪里才好,挠了挠头,转身将一张金丝楠木小几提了起来,摆到田妈妈身侧,将茶碗放了上去。
田妈妈唬了一跳。
这……这小几便是两个丫头合力都抬不动,大福竟一只手就能轻松提了起来……
田妈妈讶异的打量起面容圆润的大福,惊道:
“这便是西凉太后赐予姑娘的侍女吧?奴瞧着大福姑娘长得讨喜,这臂力也是惊人!”
大福上前与田妈妈见了礼,笑嘻嘻道:
“大福吃的多,力气也大!”
李太微笑道:
“我外祖母这些日子眼睛不好,疏秋与忍冬是阿娘跟前得力的,我便做主叫她们留在西凉伺候外祖母一阵儿,也算是全了阿娘与我的孝心。”
“大福是自小在外祖母跟前长大的,外祖母怕我路上寂寥,便将她许给我做个伴儿。大福幼时学过几年拳脚,又有一把好力气,妈妈得空教教她府里的规矩,莫叫我祖母寻着错处来。”
田妈妈点了点头,赞赏道:
“姑娘果然长大了,不仅做事妥帖,也晓得体贴夫人的难处了。奴瞧着,这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李太微含笑,朝大福使了眼色,叫她守住门口。
又俯身与田妈妈耳语一番,将昭和可能有孕一事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田妈妈闻言是又惊又喜,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姑娘!这……这……可当真?”
李太微点了头,道:
“春夏秋冬原是母亲身旁贴身侍女,如今少了疏秋与忍冬,金嬷嬷年岁又大了些,怕是屋里伺候的不周。”
“念夏性子稳妥,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如妈妈稳当。我便做主将妈妈添到云水居去伺候,妈妈看可好?”
田妈妈闻言自然没有话说,眼下自然夫人身子最是要紧,如此安排,便是再妥当不过。
“郡主可在里头?”
门外是绘春的声音。
李太微与田妈妈方断了说话声,便听得外头大福憨直道:
“嘿嘿,你猜?”
李太微失笑,扬声叫了绘春进来。
绘春正被大福一句话堵的怔住,听见李太微唤她,蹙眉瞪了大福一眼,抚了抚裙角,这才脸上堆着笑进房。
“呀!竟是妈妈回来了!”
绘春给李太微行了礼,目光从内室扫了一圈,落在田妈妈身上,笑着朝着田妈妈福了一福,喜道:
“妈妈可不知,这几日郡主常念叨您呢。”
田妈妈朝她颔首,脸上也带了笑,道: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伺候郡主,再过几日中秋宫宴,郡主的衣裳首饰你定要仔细着些,万不可出了纰漏。”
绘春一听,眸光颤了一下:
“怎么?往常这些不都是妈妈做主的么?”
田妈妈笑道:
“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好,郡主叫老奴去云水居侍奉几日,芳菲苑里这里权指望姑娘照应了。”
绘春闻言,脸色变了几分,只一瞬又添了笑颜:
“郡主这里向来是妈妈掌事,奴婢到底年纪轻浅,怕比不得妈妈周全。不如换奴婢去云水居里伺候吧,奴婢在夫人身旁待得久了,也知夫人喜好,定不会办砸了差事。”
田妈妈一听这话,眼底笑意就淡了几分:
“这是郡主许你体面,哪里由得你这丫头推三阻四?”
绘春垂眸说不敢。
李太微挑眉,摇着团扇的手顿了一顿。
第027章 打架
李太微尚不解发生了什么,犹疑着立在垂花门门楣下头,探出小半个身子望过去。
大福不知何时被解了穴,活动了一番手脚,忙四下去寻李太微的身影。
李太微瞧见了,朝她招了招手。
“郡主!”
大福跑过去,见李太微好端端的站着,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只眼底仍有几分惊惶:
“那人有没有对郡主无礼?他竟敢在咱们府上动手,咱们这就告诉相爷,再叫人将他打出去!”
大福一张圆脸气鼓鼓的。
李太微倒是难得见大福动怒,一时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与陆萧之间的深厚孽缘,只好低声安慰道:
“他们昌平侯府祖上就是草莽出身,粗鄙惯了,整个盛京城都晓得,你且莫往心里去!”
“你方才可瞧见他往哪处去了?”
大福摇了摇头。
她方才只感到腰上一麻,一颗小石子就落在她脚旁。下一刻,她整个身子就松动了不少,确是没瞧见这人是从何处动的手。
“嗷——!”
有人一嗓子叫出来,下一刻又仿佛被谁捂了嘴。
李太微对这声儿可太熟了!
“大福,快些随我过去看看!”
李太微提起裙角就往前头去,穿过一道太湖石假山,果然见李璞那个缺心眼儿的被陆萧一只手反压着抵在假山石上。
他身后跟着小厮画平,此时正眉眼惊悚的望着陆萧,身子僵着一动不动。
“老……陆世子住手!”
李太微憋着气,
“我二哥若是伤着半分,陆世子只怕今日莫想全须全尾的出我忠勇侯府的大门了……”
陆萧正一脚踏在李璞脸侧的石阶上,闻声朝李太微瞥了一眼,这才悻悻松了手,又抬手解了画平的穴。
李璞立时胀红了脸,转身指着陆萧的指尖都发颤!
“你……你……”
陆萧掀了眼皮,正两眼囧囧的盯着他:
“技不如人,还想来阴招?”
“这么大石块揣怀里,李二公子也不怕闪了腰?”
李太微讶异的看过去,果然见李璞怀里鼓着硕大一块包。
“胡说!我家公子才没有揣石头!”
画平缓过神来,一把挡在李璞跟前。
不是石头?
李太微瞠目结舌的看过去。
只见李璞脸色突变,低头一看,黄绿色汁液浸透了青衫,突然一阵恶臭就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快!快走!”
李璞苦着脸,一手护在胸前,抬脚就往前跑,忍不住回头又狠狠瞪一眼陆萧:
“你……你给小爷等着!”
画平白着脸,神色慌张跟在李璞身后追过去。
陆萧眉心抖了抖,三两步走到李太微跟前,扭头忍不住道:
“就这货……日后竟能当的公子楚?”
没等李太微吭声,又用一种“我读书不多,你莫要诓我”的复杂眼神看过来。
“从我手里抢了燕云十三州的公子楚……就凭他?”
李太微一张老脸真真叫李璞这个败家子儿丢光了!
她撇了撇嘴,一个能揣着臭鸡蛋来给她报仇的兄长,她还真不能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李璞虽然眼下是有些缺心眼儿,可他长成后倒真算的上是李家这一辈中的脊梁!日后又有大堂兄的长袖善舞,李璞几乎可以说是一飞冲天的!
她前世能将大周朝的文臣皆数拢在手中,除却倚靠徐家鼎力,还有这两位堂兄的帮衬。
李太微这个人护短的很,输人不能输阵!朝陆萧挑眉道:
“怎么?陆世子这是嫉妒我李家手足相亲?”
“啧!也是……想想你那几个弟兄日后……”
李太微忍不住露了鄙夷神色,陆萧脸色眼瞅着就沉了下来。
“你能耐?你能耐你母亲有孕你能不知情?”
陆萧上赶着给李太微添堵,梗着脖子道。
李太微横了他一眼,气的转身就走,却被陆萧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大福在一旁把风,离得远听不清二人对话,神色戒备的盯着陆萧,生怕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陆萧清了清嗓子,颇不自然道:
“人我给了你,你可想好了如何收进府中?”
李太微闻言这才缓了脸色,思忖了片刻,绷着脸道:
“先送去颐和庄吧,我这里正缺侍女,金嬷嬷过几日会叫牙婆带人来。”
陆萧点了点头,又问:
“马车的事,可查到些什么?”
李太微蹙眉,摇了摇头:
“马匹是驿站换下的,早已牵了回去,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陆萧道:
“你想想……那会子可有出过什么差错?比方丢了什么物件儿……或是身旁的人有些不对的?”
李太微与陆萧碰头那晚就很是想了一番,前世并没有因为马车受惊这事儿叫身旁的人有什么差错。
可物件儿?
李太微凝神想了一会儿,隐约记起了什么。
“碧玉观音!”
若说物件儿有什么不对劲的,想来便只能是这尊碧玉送子观音!
她当年奉外祖母之命送进宫里,呈给了太后。可没过几日,就听闻慈安宫里杖毙了一个宫女……而太后待她的态度也自此越发微妙了起来……
如今想起来,李太微总觉着前世被忽略的这些事儿,竟无形之中被连在了一处……
这玉观音她原想着既不得太后喜欢,这一世便送到了祖母那里……
眼下她须得想个法子,尽快摸清楚缘由。
少了李璞作陪,二人不便长谈,李太微捡几处要紧的与陆萧说了一嘴。
临走时,陆萧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李太微,低声道:
“切莫忘了我那晚叮嘱你的话……”
李太微一怔,倏然想起那夜陆萧叫他万不可在中秋宫宴穿鹅黄色衣裳。
这几日她忙着昭和身孕的事,倒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今日叫陆萧这一提及,不由蹙眉看过去,方要开口相问,便远远瞧见一道浅紫色身影。
李太微眯了眼,薄唇微抿,嘴角下一枚梨涡若隐若现。
陆萧前世可太熟悉她这副模样了!
收拾宫里那帮老娘们儿时,从他手里抢燕云十三州时,往他身上泼脏水时……都是这个表情!
陆萧睨了她一眼:
“怎么?这人不妥?”
李太微眸中闪着细碎的光,盯着绘春越发走进的身影,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第019章 投饵
田妈妈见绘春不为所动,脸色就落了下来,方要开口训斥,却叫李太微出声打断了话头。
“金嬷嬷年纪越发大了,母亲那里怕是不能照顾的妥帖,念夏又年纪太轻,尚掌不得事。我思来想去,母亲屋里主事唯有田妈妈最合适。田妈妈既早晚要顶了金嬷嬷的差事,届时我这屋里就又缺了得力的掌事。”
“疏秋与忍冬眼下都在西凉,归期未定。我跟前就只得你一个办事牢靠的,原还想着叫田妈妈这几日把我库房钥匙交与你手里,你既是这般推脱……那便算了,容我再想想还有谁更合适……”
李太微话音刚落,绘春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绘春满面喜色,恭敬地给李太微磕了头,涨红了脸道:
“奴婢未曾想竟能得郡主如此器重,奴拜谢郡主赏识,只是.......事关重大,郡主能否容奴婢......好好想想......”
李太微敛眉,心头波澜微掀。
“无妨,我屋里你先伺候着,过几日再于我说也不迟。”
绘春激动的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李太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脸对上田妈妈惊诧的目光,她摇着团扇,回了田妈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绘春出了院子,一颗心尚还跳突个不停!
她在廊下攥着帕子来回跺步,终是捂着嘴欢喜的笑出声来。
她原还以为,这几日郡主是有意遣开她行事,是疑上了她!谁曾想竟是存了这般抬举她的心思!
那可是重华郡主屋里的一等掌事婢女!便是金嬷嬷的侄女念夏跟前,也要高了她一头去的!
绘春心头一时又甜又喜,两手都有些发颤,来回搓了又搓。
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转念又想起下晌时半月居那边传来的吩咐,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
她紧了紧手中帕子,眼中闪过几分局促,站在廊下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脚往半月居去。
.....................
李太微歪在贵妃榻上剥着葡萄,见大福进来,便搁下银盘,坐直了身子,问:
“如何?她当真去了半月居?”
大福点了点头,蹙眉道:
“我亲眼看着她进去,郡主觉得……绘春姐姐不是好人?”
李太微抿唇,神色有些凝重。
许了绘春这般好处,她都不敢当面儿应下,转脸就去了半月居……多半是与薛氏商议了。
绘春叛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她眼下还不能动她……
李太微掩过眸中杀意,朝大福吩咐道:
“你这几日仔细盯着些,莫叫她有机会往云水居里去。”
“明日起叫田妈妈开了库房,衣裳首饰,宫里裳赐的字画物件儿,命绘春对着册子亲自点数晾晒。”
大福鼓着脸一一记下,似是仍有些不放心。
“郡主将人留在自己屋里,会不会有危险?”
李太微如此安排,便是大福较常人木讷了些,也是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李太微冷笑:
“眼下先留在院子里看着,我还有用处。”
大福点了点头:
“大福有力气,能保护郡主,不叫歹人钻了空子!”
李太微压下眼底波光,吩咐道:
“明日大堂兄回府,你替我跑一趟秋棠院,给二公子递个信儿,就说我有事寻他,叫他得了空就来春园一趟。”
大福应下,行了礼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郡主,老夫人请郡主去一趟华安堂。”
门外有侍女轻唤了一声。
李太微眯眼,掐指一算,这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华安堂内灯火通明,一众婢仆垂首而立,喏喏不敢作声。
李太微提了裙角进门,一抬眸便瞧见李老夫人坐在堂内,手中拄着拐棍,阴沉着脸色朝她看过来,面色比上回她与陆萧打了架还要难看。
孙嬷嬷立在李老夫人身后,抿着唇给李太微暗暗使了眼色。
李太微眸光一转,李老夫人下手果然坐着薛素琴。
她垂首坐在那里,俨然一副受极了委屈的模样,听见李太微的脚步声,这才抬眸,湿润着眼底,别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李太微心中嗤笑一声,她原以为这个薛氏是个尚能沉得住气的,也才不过才两三日便告到了祖母跟前。
凭她这点伎俩,前世若是真能设计爬了她父亲的床,那她父亲得蠢成什么样!这丞相一职,怕是早就挪窝了!
那……便只能是他父亲也是存了这份儿心的?可上回念夏还说他父亲为薛氏与祖母起了几番争执,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太微敛了思绪,上前给李老夫人请安。
李太微规规矩矩地磕了头,却久久等不到李老夫人的应声。
李太微直起身子,又浅浅唤了一声“祖母”。
李老夫人冷笑:
“你如今翅膀硬了,眼里怕是早已容不下我这个做祖母的了!”
李太微沉眸:
“孙女不敢,不知孙女做错了什么,叫祖母这般气恼。”
李老夫人怒极反笑,一手指着李太微道:
“你会不知情?”
“前些日子你当着众人的面儿撵你表姑走,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太微扭头扫了薛素琴一眼,明明带着笑,只那目光却如刀刃一般剐在薛氏面上,叫薛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太微笑道:
“怎么?是薛表姑到祖母跟前告我的状了?”
这话说的极是孩子气,却叫薛素琴面上一热,忙道:
“不不……郡主误会了……”
“你薛表姑是我请来的贵客!孤身一人在府中住着,寻常你不帮衬着照应也便罢了,竟还出言不逊,言语冒犯长辈!”
“且不说你前几日才与那昌平侯世子打了一架,我不与你计较便罢了!眼下竟又惹出这番祸事来!怎么?你母亲平日竟是这般教导你的?咱们忠勇侯府的姑娘,性子就这般粗莽?”
李老夫人见薛氏白了脸,缩着身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不由动了真怒,出口就顾不上轻重了。
李太微面上笑容就淡了,挑眉道:
“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西凉公主,便是祖母您也是一品诰命加身!不知薛表姑在我李家,如何担的起一个贵字?”
“薛氏一门与我李家早已出了五服,她一个大龄未婚之女,在我府上一住就是大半年,孙女也是好心为她薛氏一族的名声着想,祖母也不愿薛表姑日后叫人戳脊梁骨吧?”
第020章 冲突
“你——!”
李老夫人何时受过这等顶撞,只觉得七窍都要升烟了,将拐杖敲的咚咚响。
“你这个孽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么!”
孙嬷嬷忙上前打圆场:
“老夫人息怒,郡主年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她年纪小?明年都能及笄了!哪家贵女有她这般性子!”
“祖母,孙女不知哪句话顶撞了祖母,还请祖母明示!”
李老夫人眼瞅着李太微梗着脖子与她争论,偏她还得顾忌儿子与儿媳的脸面,不能将事情当着孙辈的面儿挑开了说,一时气的胸口都疼了。
李太微正面就跟李老夫人杠上了,莫说薛素琴,便是李老夫人跟前的孙嬷嬷都不敢想。
薛素琴被李太微当众点破,一张脸羞的通红:
“姨母仔细身子,此事确是素琴的不是。素琴能得姨母如此爱重,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今日只为与姨母辞别,求姨母莫要为了素琴一个外人与郡主置气。”
“郡主是相爷的掌上明珠,身份如此贵重,若是为了我一个低门小户之女伤了祖孙情分,素琴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薛氏抹着眼泪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
李老夫人闻言更是火冒三丈:
“她再金贵也是我李家的子孙!也得守我李家的规矩!……”
“我今日便与你明说!你薛表姑迟早是咱们府里的人,你若再敢胡言我定不轻饶!”
李太微闻言,面色就沉了下来:
“祖母慎言!”
“事关薛表姑清誉,祖母可曾问过我父亲?”
一提及这个嫡子,李老夫人只觉得胸口又疼了起来。
这小半年里,她私下与李盛明着暗着提了多回,可为这事儿,母子俩每回都是不欢而散。
她今日才听闻昭和又病下了,心中琢磨这薛氏的事儿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到好,她才午睡起身,薛氏就来华安堂与她辞行,她细问了好一阵儿,才听下人说了李太微撵薛氏走的事儿,心底这火蓦地烧了起来。
这一个两个的......是故意叫她不得安生么!
“老夫人,夫人与二夫人一道来了。”
李老夫人瞧着这些糟心事,脸色本就不大好,一听闻昭和也来了,这心气儿就更不顺了,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
“母亲,这是怎么了?”
昭和气色不大好,与白氏一道上前给李老夫人行了礼,目光落在依旧跪在李老夫人跟前的李太微身上,脸色就沉了下来。
李太微没想到昭和会来,眸中满是担忧,喊了一声阿娘,朝她身后念夏递了个眼色。
念夏白着脸,朝李太微暗暗颔首。
“母亲,您怎么脸色这样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白氏上前行了礼,目光中透着几分关切。
李老夫人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
放眼整个相府,唯有这个二儿媳妇最是叫她贴心。
“夫人,老夫人,一切都是素琴的错。”
薛素琴抹着眼泪道,
“素琴再无脸面待在侯府,这就与老夫人辞别。”
言罢,给老夫人磕了头。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去?马上就要中秋了,好歹也得在府里陪着母亲过了节再走啊。”
白氏怔了一下,眼底带着几分惊讶,上前挽起薛素琴的手,关切的问道。
李太微见状,眸光微动,却是没有做声。
“这话你得去问问薇姐儿!”
一提及这茬,李老夫人又板起了脸。
“她一个嫡出的郡主,竟对长辈大不敬,若是传出去,咱们家声何在啊?”
白氏微滞,劝了李老夫人两句,转脸去看昭和。
昭和是知道这事儿的,但见李老夫人如此偏袒薛氏,脸色就变了。
“母亲,阿鸾年纪小,行事虽莽撞了些,但到底也是您嫡亲的孙女,你怎能为了个外人如此作践她?”
昭和上前扶起李太微,半搂着将她护在怀里,冷声道:
“阿鸾一个郡主,便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您关起门来打骂也便罢了,怎能如此狠心罚她在一众下人跟前跪着?”
李老夫人闻言,气的脸色乌青:
“你……你这是在与谁说话!你眼中可还有我我这个婆母!”
“我作践她?我再不管教她,她哪里还有半分贵女的模样!若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娇惯,她又何至于此啊!”
孙嬷嬷一看老夫人收不住,忙要上前拦着,可老夫人骂红了眼,哪里肯停,敲着拐棍道:
“外人?我今日便当着众人的面儿与你说清楚!素琴既得了我的眼,早晚是我们李家的人!”
“你多年无所出,若是个明事理的,早该站出来为你夫君抬门妾室开枝散叶!又何须我老太婆一把年纪,还要替儿子操心子嗣的事儿!”
“母亲……母亲先消消气,这事儿日后再议不迟……”
白氏忙上前,搀着李老夫人劝慰。
可老夫人今日既撕破了脸面,便起了不管不顾的架势,指着昭和道:
“日后?微姐儿今年都多大了?盛儿多大了!我老太婆还能活个几年?”
“我若不趁着尚有一口气在,日后还能指望谁能给你小叔迎门像样的妾室?”
“堂堂一个公主,竟如此不懂情理,当真是气死我了!”
昭和红着眼圈听着李老夫人训斥,面色煞白,一双手攥的李太微生疼。
婆母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到底没有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有些事她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相爷有意,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可眼下李老夫人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就与她撕破了脸,她如何还能忍的下去!
“薛氏既得了老夫人如此青眼,我便做主将这正房夫人的名份让与她又有何妨!”
“老夫人既嫌我不懂情理,我这就带阿鸾入宫,求陛下降旨和离!我们母女即刻动身回西凉,好叫老夫人早日称心如意!”
“你……你竟敢!……”
李老夫揉着胸口,气的直喘气,方要再训斥几句,便见昭和突然身子一软,朝后直直倒了下去......
“夫人!——”
“阿娘——!”
第021章 交底
大福与李璞远远便听到堂内的惊呼声,前后脚奔进了华安堂。
华安堂里炸开了锅,主子奴婢惊作一团,李太微眼睁睁看着昭和倒在念夏怀里,面色惨白。
“快!快抱夫人进内室!”
李老夫人慌了神,手有些颤。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方太医!”
白氏冷了脸训斥,忙上前扶了一把李老夫人。
堂内立马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欲伸手来抱昭和。
“放肆!”
李太微眸中杀气大盛,只两个字便叫上前的婆子软了手脚,跪在了跟前。
“祖母这里既没有我母女的容身之地,我母亲就不劳祖母操心了!”
李老夫人闻言,一口气卡在胸口,气的猛烈咳嗽起来,指着李太微的指尖直发颤。
白氏忙俯身与她顺气,又忍不住抬首劝道:
“微姐儿不可莽撞,眼下你母亲身子要紧!”
李璞从未见过李太微如此神色,眼见事急,这满屋子又只他一个男子,便径自上前挽了袖口,欲试着将昭和抱到云水居去。
才伸了手,便见大福半蹲着身子,两手轻轻一抬,就将昭和稳稳抱在了怀里,抬脚就跨出了华安堂的门槛。
李璞惊的忘了收手,尴尬的悬在那里。
众人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忙跟在大福后头,紧张的护着昭和一行往云水居去。
华安堂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出奇的安静,烛光将众人的影子拖的老长。
薛素琴面色有些发紧,攥着衣襟,神色不安的看了一眼李老夫人。
许是方才咳嗽了一场,李老夫人面色胀的通红,由孙嬷嬷伺候着,揉着胸口歪在太师椅上顺气,目光却牢牢的望着华安堂方向,口中喃喃道:
“这个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白氏见李老夫人面色稍缓,不放心道:
“母亲,这里有薛表妹照应,儿媳还是去一趟春园吧。相爷尚未回府,正房眼下只得微姐儿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个什么,儿媳也能帮衬一把。”
李老夫人闻言,幽幽叹了一声,神色疲惫的点了头道:
“也好......你去看着,别叫微姐儿捅出什么乱子来......”
“这个孽障......我李家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呀......”
白氏低低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又朝薛素琴递了个眼色,这才抬脚出了院门。
.......
云水居里,金嬷嬷屏退了众人。
念夏白着脸,与金嬷嬷细细说了方才的事,若不是昭和这里离不得人,金嬷嬷气的只差要去华安堂找李老夫人讲理去!
昭和昏睡在罗汉床上,脸色极是不好,容芷正垂首为她把脉。
不一会儿,又褪了裙带,为昭和细细查验了一番,才面色稍缓,道:
“还好没有大碍,夫人只是受惊晕厥......”
李太微守在昭和床前,眼底厉色尚未褪去,闻言稍稍宽心几分。
“可是郡主,夫人尚在孕中,若是几次三番折腾,只怕身子......迟早受不住啊。”
容芷立在一旁,依稀听得念夏与金嬷嬷一番耳语,小声劝道。
李太微如何不晓得她母亲的性子,今日受辱,若是待她醒来,只怕真能做出御前求和离的事儿。祖母那里向来强势,如今又当面儿捅破了薛氏这层窗户纸,定要到父亲跟前闹上一场。
李太微前世见惯了风浪,听闻昭和眼下无碍,焦躁的心绪便很快平静下来。
她原想着将母亲的孕事悄悄按下,只为查出前世昭和的死是否有人暗中动过手脚。可眼下事不由人,只有将母亲的孕事公开,才能解了祖母的心结,也能叫母亲爱重身子。
最重要的,是能暂且拦下薛氏入府的事儿,她决不能在这个当口,叫薛氏如愿!
李太微垂眸,待周身散了戾气,才哑声道:
“容芷,我叫念夏陪你亲自跑一趟太医院,你从今日当值的太医中挑出几人请来,你可明白?”
容芷眸光一闪,郑重的点了头。
白氏入门时,刚好与容芷擦肩。
容芷侧身行了礼,白氏不由顿住脚步,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什么,方欲开口,便叫李璞上前遮挡了视线。
“母亲!您快去内室瞧瞧三婶娘吧!”
李璞年纪轻了些,又是个毛头小子,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儿,惊惶二字就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三婶娘前几日才晕过一回,今日怎么又......我瞧老三脸色极是不好,您快进去看看......”
白氏收回目光,与他仔细交待了两句。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房来报,说相爷回府了,径直去了华安堂老夫人那里。
白氏眉头一蹙,思索了一瞬,返身就往华安堂去。
“母亲!”
李璞惊讶的唤了一声,白氏脚步匆匆,却是没有回头。
李璞从未见白氏如此失态,忙跟了上去。
华安堂内冷冷清清,烛光映着李老夫人的身影,有些恍惚。
薛氏退了出去,堂内只留孙嬷嬷伺候,她亲手沏了茶端上来,屋内一时静谧。
“母亲,莫说夫人为我拼死生下了阿鸾,便是她一无所出,儿子也绝不会再迎娶妾室进门!”
李盛敛了周身戾气,与李老夫人沉声道。
“你!你这逆子!”
李老夫人气的直跳脚。
“你媳妇闺女个个敢顶撞我!如今你倒也敢......”
“阿娘!”
李盛唤了一声,
“当年得知父亲养了外室,阿娘心中可曾痛快过一日?!”
提及当年的事,李老夫人身形颤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是许久没有说话,方才的气焰也瞬间消散了不少,指着李盛,痛心道:
“你......你怎么敢!”
“阿娘,儿子不愿取妾的心意,阿娘应当最懂儿子才是!”
李盛直直望着李老夫人,不肯退让半分:
“阿蛮向来性子憨直,虽不比二嫂叫母亲贴心,可心底一直敬重母亲。当年阿姊受辱,母亲病重,她便是硬挺着八个月的身孕就杀去了汾阳王府上给阿姊撑腰!”
“母亲……单凭这份儿心,母亲今日就不该在众人面前落了她的脸面!”
“这些年她私下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罪,阿娘都是看在眼里的。阿鸾如今也长大了,有些话我今日不得不与阿娘交个底!”
“我从无纳妾之意,薛氏若得母亲欢喜,母亲只管认作义女便是,不必再提旁的!”
李老夫人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正色,李盛这番话在她心头滚了几圈,烫得她心口都疼了。
她拄着拐杖,指着李盛咬牙道:
“可你不能没了香火,日后这爵位……”
“爵位传给瑞哥儿便是,再不济,咱们还有璞哥儿......至于香火……儿子有阿鸾足以……”
“母亲,儿子这一生能有阿蛮作伴,过得很快活!儿子只求妻女平安顺遂,求母亲长命百岁,咱们李家世代昌盛便足矣……”
白氏候在华安堂外,隐约听得传来的只言片语,只觉得身子如僵住了一般,一颗心坠进了冰窟。她浑身冷的厉害,胸口处如破了洞,疼的她直不起腰,不由一手抚着心口,疼痛便从指尖蔓延开来......
“母亲怎么了?”
李璞见白氏面色如此,有些慌。
秦嬷嬷忙扶着白氏,眼底透着心疼,道:“无妨无妨,夫人是累着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小厮高声来报:
“相爷!老夫人!”
李盛闻声吓了一跳,生怕昭和有个不好,忙起身迎出去,才跨了门槛,便听得小厮激动道:
“相爷,老夫人!大喜啊!方才太医说......咱们夫人有喜了!”
李盛脚一滑,一头载进了小厮怀里。
第022章 翻车
李璞眼睁睁看着他三叔父李盛像只瘸了腿的公鸡一般奔了出去,直到人跑的没影儿了,这才反应过来小厮方才说了什么。
“母……母亲,刚......刚才是说三婶娘有喜了?”
李璞今日一连受了几番惊吓,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木着脸问白氏。
白氏面上血色尽褪,若不是秦嬷嬷扶着,早已站不稳身子。
她一手扶着廊柱,眼神死死盯着李盛跑出去的方向,咬的唇角见血都不自知。
“夫人,夫人......”
秦嬷嬷脸色也极差,担忧的唤了两声。
白氏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见李璞一脸忧心忡忡的望着她,眼底这才勉强露了笑:
“母亲这几日有些疲累,不妨事的......”
“你三婶娘那里才遇了喜,你可不许去春园添乱......”
李璞见白氏这般气色,自然不敢胡闹,乖巧的点了头。
“慧娘......你方才可是听真切了?”
孙嬷嬷扶着李老夫人,颤着身子走出来。
李老夫人瞪大了眼,指着春园方向,不放心道:
“方才......可真是说昭和有了喜?”
白氏望着李老夫人眼底的紧张,脸色又白了几分,忍着心头钝痛,哑声道:
“母亲,儿媳听见了,是说三弟妹遇了喜......恭喜母亲,咱们侯府又要添丁了......”
李老夫人怔住,突然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
“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啊!”
李老夫人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爷拜了又拜。
“快!快些领我去瞧瞧......”
李老夫人连拐杖都顾不得取,抬脚就往春园赶。孙嬷嬷忙伺候着跟上去,又返身看了一眼白氏,忧心道:
“二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秦嬷嬷忙脸上堆着笑,道:
“可不是,咱们瑞哥儿夫妻明日要回府了,太太这几日里里外外忙得就没歇过......”
孙嬷嬷扭头望了一眼李老夫人急切的身影,急声道:
“那璞哥儿赶紧扶你母亲回屋歇着,若是哪里不适还是请太医瞧一瞧安心些......眼下春园有相爷与老夫人在,出不了叉子!”
“二夫人只管顾好自个儿身子,明日瑞哥儿回来,指不定还要忙上一阵子......”
白氏诺诺应下,孙嬷嬷朝她福了一福就匆匆追出了院子。
李老夫人赶到春园时,云水居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来道喜的下人。
长房十多年没有传出过喜讯,今日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讨赏钱的机会。
李老夫人见状,自然满脸喜色,朗声道:
“好好好!都有赏!今日个个儿都有重赏!”
众人闻言欢欢喜喜的磕了头,又纷纷给老夫人让出一条道儿来。
李老夫人脚步却顿住了......
今日婆媳二人才当众撕破了脸面,她这就急冲冲的赶来探望......她可是做婆母的人,这叫她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李老夫人这会子才缓过神来,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只好佯装镇定,等一等身后的孙嬷嬷。
云水居里,丫鬟禀告了一声,却迟迟不见李老夫人进来。
李盛闻声,从熟睡的昭和脸上收回了目光,顿了顿,转脸去看李太微。
“阿鸾去迎一迎你祖母。”
李太微绷着脸,端着茶没有做声。
金嬷嬷忙上前劝道:
“郡主,老夫人既然亲自来了,您好歹出去迎一迎......都是一家人,您就是不为夫人考虑,也得念着夫人腹中的弟妹吧......”
提及昭和与孩子,李太微脸色才缓了下来。
前世母亲腹中胎儿死的不明不白,眼下祖母又与母亲当众撕破了脸......
李太微历经两世,早已看开了许多事。眼下只要昭和安好,她倒是不在意与李家再次决裂。
大不了带着昭和一道回了西凉,那里有她皇外祖母,有她皇舅,便是一无所有,她都不愿叫昭和此生过得如此不痛快!
“你祖母今日是叫你气的乱了分寸,”
李盛见李太微脸色松动了几分,才温声道:
“我方才与她说好了,待过了中秋,就送你表姑回去......你莫要再与祖母置气,都是要当阿姊的人了,凡是要为你母亲多想一些。”
李太微抬眸,眸光清亮的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犹疑:
“父亲当真要送薛表姑走?”
李盛似是没有想到她有如此一问,愣怔了一瞬,神色有些不自然,撇嘴道:
“怎么?光你们娘儿俩,还不够我操心的?”
“你母亲这个性子,若是闹腾起来,府里屋顶都不够她一人掀的!如今再加上个你!你爹我是有多想不开,还要再娶一房妾室来折腾自己?”
李太微讶然,凝神想了一想,越发觉得前世的事儿如今瞧着竟处处透着蹊跷......
李老夫人等的腿都酸了,终于见李太微打了帘子出来。
“祖母。”
李太微屈膝,脸色有些勉强。
李老夫人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抬脚就往里头走,一面走一面问道:
“如何?你母亲可曾醒了?太医怎么说?身子要不要紧呐?”
李相从内室迎了出来,见李太微没有答话,睨了她一眼,朝李老夫人道:
“母亲莫急,方才太医诊脉时醒了一会儿,只说头有些晕,便又睡下了,眼下她还不知自己有喜的事儿。”
李盛说着话,脸上就染了笑意,
“儿子正要去前厅看太医怎么说,母亲若得空,便代我照应一下阿蛮......”
李老夫人自然点头应下,催着李盛快去快回。
因先前一番争执,屋子里一时有些尴尬,李太微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也不与李老夫人说话。
李老夫人见她如此,心中有些发堵,当下却也不好发作,只闷闷的望着内室晃动的珠帘。
绘春紧着脸色上了茶,李老夫人端在手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身问孙嬷嬷:
“怎么不见慧娘?她方才不是在华安堂的么?为何没有过来?”
孙嬷嬷道:
“奴瞧着二夫人脸色不大好,便叫璞哥儿送她回去歇下了。”
“秦嬷嬷说二夫人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明日瑞哥儿新妇又要回府,只怕又是一阵儿忙碌呢......”
李老夫人微怔,倒也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李太微闻言,蓦地抬了眼皮,烛火映着琥珀色珠眸,半晌没有出声。
“老夫人,郡主……”
婢女脚步匆匆来报:
“相爷要奴婢来禀告一声,方才有人来报,说方太医的马车不慎翻进了护城河,眼下生死不知。相爷带着人马一同去了,叫老夫人今夜早些歇着,就不必等了。”
“啪——”,绘春身形一晃,撞翻了小几上的茶壶,一声脆响,瓷片碎了一地。
绘春仓惶着脸,跪了下去。
第023章 剖心
这一夜,云水居里的灯火一直燃到丑时李盛回府。
李太微守在昭和卧房外头的抱夏里,寸步不离。
若说先前她还抱有迟疑,眼下却是笃定昭和前世的死,并不简单。
金嬷嬷年纪大了些,受不得累,李太微便做主叫田妈妈与念夏守在昭和房里伺候。为防万一,容芷就暂歇在耳房,随时听候差遣。
大福与绘春陪着李太微守在抱夏里,听着外头脚步声,绘春一凛,魂不守舍的上前撩了帘子。
“相爷。”
绘春白着脸唤了一声,与大福一道行了礼。
“父亲!”
李太微起身,蹙着眉头迎上来:
“方太医如何?眼下可还活着?”
李盛没想到李太微这个时辰还在云水居,怔了一下,才道:
“护城河水流湍急了些,兵马司的人打捞了两个时辰,只寻着了车夫的尸身,方太医眼下尚不知去向……”
怕李太微吓着,李盛顿了一下,又道:
“方太医也未必真就有事,待天明时,兵马司还会命人再打捞一回,兴许是叫水流冲到哪里的岸上了,明日一早就能寻着也不一定。”
李太微垂眸,心中却是笃定方太医是凶多吉少了。
她想起前世,方太医明明活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并没有过如此一劫。
莫非是因她改了昭和的命数,才叫方太医提前遭人灭口?
李太微敛眉,正欲开口时,内室里有了响动,昭和醒了。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染了什么重病?”
昭和瞧着齐整整站在她屋里的人,脸色有些发紧。
李盛面色瞬间松动下来,上前坐在她榻旁,眼底满是柔和的笑意:
“都多大的人了……自己又做了母亲都不晓得,难为阿鸾守着你一宿,便是母亲都才回去不久。”
昭和闻言尚有些懵着,待她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众人。
昭和目光从田妈妈与念夏含着眼泪的笑容上掠过,落在同样眼底湿润的李太微身上。
“阿鸾……”
昭和突然就有些哽咽,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就朝李太微伸了过去。
“可……可是真的?……”
李太微上前,握着昭和的手,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翁声道:
“阿娘,是真的……我要当长姊了……阿娘,我太欢喜了……”
昭和眼底一热,泪水就流了出来。
“夫人这一胎尚未坐稳,切不可喜忧过甚。”
容芷上前,轻声提醒道。
昭和吸了吸鼻子,忙收了眼泪,惴惴不安的望向容芷:
“太医怎么说?我这身子……可要紧?”
不待容芷应声,昭和正色道:
“不论用什么法子……务必保住我腹中孩子平安!”
李太微见昭和如此谨慎,不由想起前世她撞破夫君丑事,又痛失孩儿,双重打击之下才垮了身子……眸底就染了戾气。
众人劝慰了一番,昭和这才收了忧思,安心歇下。
夜已深,李盛不大放心,亲自送了李太微出来。
行至一半时,李太微思索再三,还是止住了脚步。
“大福,绘春,你们先行一步,我有话与父亲说。”
李盛诧异的看过来。
大福返身,行了一礼,将手中灯笼递到李相手中,拖着一脸郁色的绘春往芳菲苑去。
“怎么?可是为了你祖母的事?”
“父亲觉得方太医的事儿……可是意外?”
李太微踌躇再三,还是隐晦的问出了口,落在李盛耳中,却叫他听出几分不一般来。
“怎么说?”
李太微思忖一番,才徐徐道:
“今日入府的三位太医,是我命容芷亲自去太医院请的,刻意避开了方太医的人……这才诊出了母亲的孕事。”
李太微顿了一顿,接着道:
“可就这么巧,方太医早晨才说母亲只是寒症,晚上就翻车掉进了护城河里,生死不明……”
“父亲觉着……这事儿……可有蹊跷之处?”
李盛沉眸,当即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你是何时疑上方太医的?如何会知晓避着他的人?”
李太微不由眼皮一跳,舔了舔唇,她这个父亲向来是精明的。
“容芷入府那日,便……疑上了……”
李太微垂首,心底多少有些发虚,在一国之相跟前耍心眼儿,确实得有强大的心理支撑。
李盛闻声一手抵在额上,只想了片刻,便猜的八九不离十,转脸脱口道:
“容芷入府那日便诊出了你母亲的喜脉?这样大的事儿,你竟瞒着我?!”
“你可曾想过,若是真有人欲从你母亲身上下手,仅凭你如何护得了她!”
“你既有了怀疑,却为何不来告诉我?若不是方太医遇难,你打算瞒我到几时?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
李太微记忆里从未见过这般厉色的父亲,便是前世她杖毙了薛氏,与李家闹得决裂时,他都不曾这般言辞犀利。
她此时心中懊悔万分,若她早些时将线索告诉父亲,兴许能在方太医被人灭口前先行一招,也不至于叫她眼下茫然无措,生生错失了先机!
触到李太微眸中悔愧,李盛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放轻了声音,道:
“阿鸾,不论什么境地,你与你母亲都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是有人敢动你母女一分一毫,爹爹就是舍了这身荣禄,也要他挫骨扬灰!”
“阿鸾,终有一日你要嫁为人妇……但你记着!李家永远是你的依仗!不论你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只要爹爹活着一天!李家就是你的踏脚石!不论你想爬的多高,只要你想!李家便任由你差遣!”
李盛这一番剖心之言,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窝里,疼的她直不起腰。
这种失而复得的血脉温情,胀得她心头酸涩不已。
“爹爹,是阿鸾的错……”
李太微咬着牙,眼圈通红。
前世的委屈,怨恨,不甘……在此刻皆数化作泪水,冲淡了心中深埋的遗憾。
李盛揽着她,眼眶微红,静默着站了许久……
“眼下方太医的事儿,暂且压着别叫你母亲知道,她如今双身子,受不得惊。”
李太微点了点头。
李盛极有耐心的哄着,将李太微一路送到芳菲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忍不住一阵失落。
转身时,小厮挑着灯笼迎了上来。
李盛敛了一身孺慕,眉眼冷峻:
“命人唤文修先生连夜入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第024章 登门
翌日一早,三五只喜鹊落在相府门前的梧桐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门房小厮才抬头望了一眼,就听见了敲门声。
小厮不敢怠慢,扬声应了一句,匆匆抽了门栓,便见外头立着一银甲侍卫。
侍卫朝他躬身抱了一拳,又递了拜帖,道:
“昌平候府求见相爷,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小厮一惊,转眼一瞧,果然是昌平候夫妇从马车里下来,忙回了礼,火急火燎的往里头通传。
今日休沐,李盛与文修先生挑灯谈了一夜,才合眼没一会儿,就叫人扰了轻眠,心头正堵着。
一听来的竟是昌平候陆擎,睡意便瞬间消了大半。
“这个老匹夫!这是生怕我推拒,一大早的就来我门前堵着了......”
李盛翻了个白眼,脸色不大好看。
昭和倒是醒的早,窝在被子里抚着小腹,她到眼下都不敢相信,等了十多年,终于又有了身孕。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叫她心中恍惚了半晌,一时又如蜜甜。
昭和闻声就蹙了眉:
“怎么?那昌平候莫非还敢来府上闹事不成?”
李盛一听就笑了,将昭和搂在怀里,手掌轻轻覆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揶揄道:
“他倒是敢!”
“念着本相今日大喜,不与他一个莽夫计较!夫人先歇着,为夫去去就回!”
昭和命人伺候李盛穿衣梳洗,临行前,又攥住了李盛的袖口,嘱咐道:
“夫君可不能轻易放过那陆家小儿,如何也得叫咱们阿鸾解气才是!”
李盛怔住,眯起眼细一思量,唇角就扬了起来。
“夫人尽管宽心!”
言罢,又朝外头吩咐道:
“去请郡主来!”
……
陆擎与侧妃罗氏坐马车先行一步,人都在府门口站着了,陆萧才骑马姗姗来迟。
陆萧方一下马,就被陆侯爷狠狠剜了一眼。
“怎么?如今连马都不会骑了?莫不是要与老子共乘一骑,老子亲自教教你?”
陆萧绷着脸,没有吭声。
这也没法吭声!
他叫他老子那一顿胖揍,至今半个屁股还肿着,他能跨上马背就不错了。
陆萧板着脸,跟在陆侯身后,不情不愿的进了门。
正厅在云水居南侧,掩在几块太湖石后,瞧着清雅别致。
很快,侍女上了茶,摆了几样精致糕点。
三人正心不在焉的吃着茶水,外头就逐渐有了动静。
五六个小厮扛着几只红木架子进来,还生怕陆候眼瞎了看不见似的,刻意放在陆侯身侧。
架子上整齐的码着一排刀枪棍棒,外加一只体型格外粗壮的鸡毛掸子。
陆萧的脸立时就黑了:
“相府待客真是......颇为讲究......”
小厮闻言,冲陆萧龇牙一笑,行了礼道:
“回世子爷,咱们相爷吩咐了,候爷与夫人难得登门一回,总得叫侯爷尽兴!”
“……”
陆擎端着茶,被这话气的险些呛住。沉着脸扫了一眼木架上的家伙什,目光又幽幽落在陆萧身上,眸中满是警告之色。
陆萧咬牙别过脸,一副不想多言的架势。
不一会儿,李盛穿着一身宝蓝色锻袍进来,满面喜色,一张脸上只差写着“意气风发”四个大字!
陆擎挑眉,见这老小子今日穿的如此骚气,心中很是讶异了一番。
“侯爷来了!”
“相爷!今日叨扰了!”
二人互相拱了拱手,陆萧起身朝李相行礼,唤了一声相爷。
李盛从他褪去青紫的脸上扫了一圈,目光饱含几分遗憾。
陆萧憋屈着垂首,只能装作没瞧见。
罗氏上前福了一福,李相颔首。
“怎么不见李夫人?”
陆候落了坐,有些奇怪。
他今日是带着内眷来的,按理说,李相如何也不好叫他的侧室干坐着。
李盛一撩袍子坐下,眉眼就飞扬起来。
“内子身子不适,今日就歇在房中了,夫人莫怪。”
想他陆家世代将门出身,沙场睥睨无敌,却在这女眷方面儿的心眼儿基本都独缺一份儿。
白氏眸光一闪,看着李相一脸喜色,不由猜出了几分。眼瞅着陆侯爷蹙着眉头,就要将“你媳妇儿身子不好,你怎还这么喜庆,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的话脱口而出,忙道:
“呀!夫人莫不是......遇了喜?”
李相面上,当即就笑开了。
陆擎闻言猛然咳嗽了两声,忙端起茶水掩饰,颇是感激的望了一眼罗氏。
陆萧闻声一凛,突然抬眸看过来。
“遇喜?什么喜?”
陆候端着茶的手一抖,险些泼出去。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陆擎的儿子.......还真就......随了他这个爹.......
李相的脸当即就冷了下来,一双眼阴恻恻的盯着陆萧看。
陆萧一激灵,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白氏忍不住睨了一眼陆萧,尴尬道:
“你这孩子,自然是相府要添丁之喜......”
陆萧怔住,很是吸了一口气。
添丁?
李太微竟有尚未出世的弟妹?
陆萧心中仔细回想前世,李家当年似是并未有此一喜啊!
这怎么……
“相爷,郡主到了。”
外头侍女通传了一声。
陆萧立时头皮一紧!
他今日这么早登门,寻常姑娘家梳洗打扮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吧?他怎么有种......李太微得知他来赔罪,爬起身薅了两把头发就杀过来的心理阴影?
片刻,李太微果然端的人模狗样儿的进来,目不斜视地给陆候夫妇行了礼。
李太微生的一身好皮囊,不由叫白氏眼前一亮,对着李相就大赞了一番李太微美貌乖巧的话,就连陆侯都跟着连拍了李相几句马屁。
李相自然很是受用,目光再从陆萧身上扫过时,看向陆候的脸色就带了两分怜悯。
果然,陆候真就面色不善的看过来,对着陆萧清了清嗓子。
陆萧转脸看了一眼冲她高抬着下巴,如斗鸡一般的李太微,眼神就复杂了起来。
无奈,禁不住他老子锋利的眼刀子,陆萧咬着牙起身,朝李太微拱手赔罪,道:
“李……”
才一个字儿,就叫陆侯咳嗽着打断了。
陆萧侧首,只见陆侯用杀气腾腾的眼神问候道:小崽子!你今日敢说错一个字儿,老子就剁了你!
陆萧吸气,平复了好一番,才板着脸,接着道:
“郡主……当日在下鲁莽,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海量……莫要介怀!”
李太微眼瞅着陆萧用便秘一般的脸色与他赔罪,眼角就扬了起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陆世子……这是空着手来的?”
陆萧抬眸,神色戒备的看着李太微。
他老子都登门了,自然不能是空着手来。罗侧妃一早备下了不少礼品,眼下大大小小的箱子全堆在外头,她李太微是眼瞎了才故意问的这话?
“也不知郡主平日喜欢些什么,妾身就随意备了些礼品,若是郡主有中意的物件儿,只管说出来,咱们……”
“那不成!”
罗氏话没说完,就被陆萧冷声打断,尴尬的愣住了。
陆萧眉目不善的瞪着李太微,他就知道她李太微没安好心!两世为人,却对他手里那庄子,一直蠢蠢欲动!
李太微绷着脸,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李相。
李相蹙眉,又睨了一眼陆侯。
那意思很明显:我姑娘被你那混账儿子当面儿驳了面子,你好意思在我这儿干坐着?
陆侯恨的是牙都痒了,蓦地起身,转身就去架子上寻趁手的家伙什……
父女俩这才不约而同的露出满意之色……
第025章 赔罪
陆萧几日前还与小皇帝一道端坐在金銮殿上,威风凛凛的受百官朝拜。没料想眼下就当着外人的面儿,被他老子拿鸡毛掸子追着打!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可旁人不知他底细也便罢了,偏偏当着她李太微的面儿!这叫他如何能忍?
“相爷!兵马司派人来了……”
陆萧刚欲发作,便见他老子收了手。
“怎么?盛京城出了什么乱子?”
陆候放下手里鸡毛掸子,转身诧异的问李相。
兵马司隶属兵部管辖,按理说不该到相府来。
李盛敛眉,搁了茶盏。
“请进来吧!”
罗氏略一怔,起身上前,福了福身子,浅笑道:
“妾身尚未去老夫人那里拜见,就要中秋了,府中做了些莲蓉月饼,也不知老夫人合不合口味。”
李盛颔首:
“多谢夫人有心了。”
转脸朝李太微吩咐道:
“阿鸾送陆夫人过去,我有话与陆候说。”
李太微心中有些急切,却是没有反驳,朝陆候行了一礼,便于罗侧妃一道出了门。
“父亲,我与小娘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陆萧眼瞅着这事儿不对,忙躬身行了礼,不待陆候反应,抬脚就跑了出去。
陆候冷着脸嘶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一个小辈儿登门,着实该与老夫人行礼的。
众人一走,李盛脸色就沉了下来,将昭和查出有孕以及方太医昨日翻车的事儿与陆候简要说了几句。
陆候脸上也端肃了起来。
“竟有这事儿?”
“你觉着......这其中尚有文章?”
陆萧嫡母当年也是怀着身孕过世的,虽过去十多年,这事儿却一直是陆擎心中一根刺。眼下昭和公主在这当口遇喜,偏偏方太医又出了这样的事儿......陆擎心中倒是能理解李盛此时心境。
李盛眼底敛起波澜,道:
“若是能寻着人,兴许还能查的出一二来,否则......就难说了。”
陆擎捻着胡须,点了点头。
方覃是太医院院正,莫说宫里多少娘娘贵人都是他在看诊,便是外头王公贵室,也与他有诸多交集,这若细查起来......牵连甚广,只怕真如大海捞针。
何况……尚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三分怀疑,衙门也不好立案彻查。
“卑职宋韬参见相爷!”
小厮领了一人进来,方面大耳,穿着兵马司的官服,进门就给李盛行了礼。
“有劳宋参军,起来说话。”
宋韬起身,抬眸见陆候也在,方要再拜却被陆擎抬手止住了,郑重道: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快说说方太医的事儿查的如何了?”
宋韬脸色有些不大好,拱手道:
“卑职无能,兵马司连着下游河道搜了整整一夜,眼下......仍一无所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盛饶是昨夜就料了个大概,眼下听得宋韬如此一说,心中还是一沉。
李盛与陆擎对视了一眼,事关他妻儿性命,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那车夫尸身可叫人验了?有没有线索?”
宋韬拱手,道:
“回相爷,昨夜已传仵作连夜验尸,说是此人死前饮过不少酒水,怀疑是醉酒之下酿成惨祸。此案今日一早已交由京兆府处置,若是没有旁的佐证,只怕多半以此结案。”
李盛拧眉,又细问了几句,便与宋韬道了谢,叫人亲自送他出府。
下人进来添了热茶,李盛屏退侍女,与陆擎又低语了一番。
华安堂内,李老夫人昨日守了昭和半夜,今日晨起时脸色就不大好。听闻昌平侯府来了人,不由想起那日陆家小儿欺负了李太微的事儿,眼底就冷了几分。
“妾身拜见老夫人!”
罗氏登门就行了大礼,李老夫人这才缓了脸色。
李太微也上前给李老夫人磕了头,李老夫人的心气儿立时就顺了不少。
“不必如此客气,陆夫人入座,来人,上茶。”
李老夫人又朝李太微道:
“你母亲可醒了?眼下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李太微因着昨日的事儿,脸色有些僵,但李老夫人问起,当着外人的面儿,自然也不好不答。
“回祖母,听金嬷嬷说,母亲早些时就醒了,气色还好,晨起时用了小半碗血燕,只是有些惫懒,这会子怕是又睡下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心头稍安了几分。
罗氏笑道:
“今日妾身一进门就听闻相府如此喜事,老夫人又添金孙,真真是大喜啊!”
“这初孕时身子就是这般困倦的,夫人既能吃得下便是极有福气的!想当初我刚怀了源哥儿那会儿,什么都吃不下不说,还孕吐的厉害,我们源哥儿出生时,只得巴掌大小。咱们夫人是个有口福的,这一胎准能给老夫人添个大胖金孙!”
李老夫人闻言,面上就添了笑,直夸罗氏会说话。
二人说笑了几句,便听得下人来报,说昌平候世子来了。
李老夫人收了笑,凝眉望了过去。
侍女方打了帘子,便见陆世子提着一只硕大的坛子进来。
陆萧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袍,头上束着银冠,面若冠玉,颇有潘安之貌,只这一身装扮与那只瓷坛有几分格格不入。
李太微也唬了一跳,谨慎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陆萧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轻轻放下瓷坛,朝李老夫人恭敬的行了礼,道:
“陆萧拜见李老夫人!”
“前些日子惊扰了府上马车,冲撞了重华郡主,今日特来府上请罪!”
“听郡主说老夫人极爱金陵的桂花酿,便着人亲自跑了一趟,正巧赶上今年老金记新做的一坛,就带来请老夫人尝个鲜!”
李老夫人方还蹙着眉,闻言眼前一亮。
“是金陵响水的老金记?”
“听闻那铺子早就不做了,金家后人换了营生,你是如何得来的?”
陆萧浅笑,一张老脸隐隐冒着丧尽天良负心汉的光芒:
“是响水县的老金记,金家确实不做酒了,这一坛原是酿给自家人饮的。我与金家后人有些交情,便得了这一坛,老夫人若是饮着顺口,改日我再命人取些来。”
李老夫人立时眉眼就舒展开了。
“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儿心......你与微姐儿都是好孩子......”
“当日的事亦不必再提了,日后你们以礼相待,恪守于礼,咱们两家还是亲厚的。”
李老夫人心中极是熨帖,她没曾想微姐儿寻常瞧着是个粗枝大叶的,竟还这般记挂她这祖母的喜好,一时也竟忘了问李太微怎会与陆萧私下说起这事儿的。
罗氏却倏然抬眸,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二人。
第026章 私谈
李太微心中咬牙,她着实没料到陆萧这个老混账,竟能在她祖母跟前如此放得下身段!
堂堂摄政王,亲自扛着酒坛来赔罪……我呸!王八都没他这么能屈能伸的!
她几时与这老鳏夫提及过她祖母的喜好?这金陵响水的桂花酿,她自个儿都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可眼下被他捎带着自己当众说出口,她还偏偏不好回嘴,只能悻悻压在心头不发作。
陆萧似是料到什么,侧脸朝她得意的一扬眉,转身朝李老夫人时,又换上一副翩翩君子的假模样。
“老夫人说的极是!小辈定当谨记,万不敢造次!”
李老夫人左右瞧着这昌平候世子竟是个如此知好歹的!心中不由有些疑虑,当日城门口真是他无端招惹了李太微?
“老夫人,”
丫鬟隔着帘子来报,
“太后娘娘得知夫人有孕,命人送了不少东西来,眼下相爷与侯爷在前厅议事,苏嬷嬷正侯在外头......”
李老夫人一惊,忙道:
“快!快些将人请进来!”
“来人,去请二公子来,陪陆世子逛逛园子!”
李老夫人又朝罗氏道,
“咱们在这儿说话,别拘着孩子们。微姐儿若是愿意,也一道去,替我摘些金桂来,插在瓶中供菩萨。”
罗氏笑着应下。
李太微亦不好拒绝,起身称是。
陆萧先出了门,二人行至外间时,陆萧扭头扫了一眼跟在李太微身后的大福,才与李太微正色道:
“你母亲那里......究竟怎么回事儿?”
“还有方才兵马司的宋韬……我怎么瞧着……这有些不大对啊!”
李太微两手抄在袖中,只顾低头前行,懒得搭理他。闻声抬了眼皮横了他一眼,语气薄凉道:
“我府上的事儿,与你一个老……老匹夫有何干系!”
“你赶紧琢磨琢磨怎么对付你那后娘吧!方才她看我的那眼神,可带劲的很呐!”
陆萧一顿,立时一双凤眸就染了笑意:
“啧啧……真看不出,就你这个德行如今还知道关心人了……”
李太微黑脸,突然一个转身,抬脚就踩在了陆萧的脚背上,又使劲儿撵了两下,龇着牙两眼放光道:
“老鳏夫!我看你就是找死——!”
陆萧哪里料到她好歹一个金枝玉叶的贵女!光天化日的,说动脚就动脚啊!
他一个武将出生,下意识抬手就挥拳过去,待反应过来时,生生撤了九成力,险险擦着李太微的鼻尖停了下来。
李太微惊得脸都绿了!
“大福!给我揍他!狠狠的揍!往死里揍!”
大福下了一跳,得令两眼冒光的虎扑过去。
陆萧一看这架势,忙抽回被李太微碾压的脚,又怕把李太微摔着,抬手扶了她一把。
大福卯足了力气,出手极重!饶是陆萧这样儿的沙场老手,硬碰上都觉得虎口震的酸疼。
眼瞅着一会儿李家老二就要赶来,陆萧只能赶紧应付了几下,随手就点了大福的穴位。
大福立时瞪大了眼,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神色惊恐的望着陆萧。
陆萧皱眉甩了甩手腕,嘶了一声,朝气的脸色乌青的李太微道:
“你这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就凭这把力气,日后在我麾下当个前锋,倒是不在话下!”
李太微一见大福落了下风,心气儿都不顺了!左右望了望,犹豫着要不要豁出去脸面喊人来,就见陆萧突然朝她俯身拱了拱手,苦笑道:
“姑奶奶,您就消停一会儿吧!”
“我就问问你府上的事儿,你母亲眼下这身孕……你怕是也没料到吧?”
“这事儿总不能是凭空蹦出来的,你且仔细想想,从前……可有什么征兆没有?还有今日兵马司登门,我瞧着事急……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陆萧见李太微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扭头瞅了一眼身后僵着身子的大福,索性将李太微拉到一处垂花门后阴凉地儿站住,接着道:
“想仔细了!这些变数或许事关咱们俩日后的前程,你可得心里有数!”
“若是一个不好,咱俩日后都落在仇家手里……我倒是无妨,大不了发配边关干些苦力!再不济还有一身功夫足以自保!可你就……”
顺着陆萧的话想下去,李太微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不可否认,陆萧的话也是她所担心的。
前世她母亲没有传出孕事,而方太医也没有翻车落水。眼下只改变了一件细小的事儿,竟能带动旁的变数……
李太微心中也有几分打鼓。
一想起前世被她踩在脚底下摩擦的那些个祸害,兴许有可能这一世蹬上她的脸!
李太微就不能忍了!
她板着脸瞪了陆萧一眼,不情不愿的把昭和前前后后的事儿与陆萧说了一通。
陆萧越听脸色越沉,李太微甚至听见他拳头紧握发出的咯吱声。
“这样大的事儿,你那晚怎么不早些说与我听?”
李太微伸手掸了掸方才被陆萧扯皱的衣裳,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嗤笑道:
“你爬墙头逃走之前知会我了?”
“怎么?我得练多久功夫才能爬的上你昌平侯府的墙头?简直笑话!”
陆萧闻言,一张老脸有些微红,转身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得!这事儿倒是怪他想的不周全了!
“这样,我将白露留在你身旁,日后也方便你我通气,你意下如何?”
李太慢条斯理的理着袖口,继续嗤笑:
“笑话!我凭什么留你的人在身旁,还要与你通气?……”
“嗳?等等!”
李太微僵了一瞬,突然瞪大了眼,惊得理袖口的手指都顿在半空,道:
“白露?”
“莫不是你幽冥十二卫……其中的一个?”
陆萧难得瞧见李太微这副没有见识的模样,眼底露了些许无奈,一甩袖口,撇开脸道:
“怎么?不要拉倒!”
李太微此时倒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了,一把就攥住了陆萧的袖口,死乞白赖道: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啊!堂堂摄政王!说话还带反悔不成?”
陆萧险些被气笑了,垂眸看了一眼紧紧攥着他袖口的白嫩手指,唇角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咔嚓——”
远处清脆细微的一声响,叫陆萧瞬间冷了眉眼。
他竖指抵在唇上,朝李太微简单比划了一下,李太微尚未回神,便见陆萧足尖点地,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
第028章 反杀
自方太医出事,绘春便有些心神不宁。
受命连着几日整理晾晒芳菲苑的库房,她忙的脚不离地,连喝口水的时辰都没有。
好容易抽了空,正打算往半月居去,走到花园时隐约瞧见了几道人影,她刻意缓了脚步。待走近了些,却只瞧见正摘花的李太微与大福。
绘春心中讶异,悄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上前给李太微许礼。
“你来的正好,祖母要我摘些金桂去敬菩萨,大福不如你心细,你来瞧瞧哪些枝头的花儿长得好看些。”
绘春应诺称是,从大福手里接过剪子,仔细挑选了十来只花枝,递到李太微跟前。
“成了,就这些吧。”
李太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几日库房可点数清楚了?方才宫里来了人,应是太后娘娘送了不少赏赐,你若不忙,随我一道去华安堂瞧瞧祖母那里可有需要帮衬的。”
绘春脸上当即堆了笑,道:
“郡主放心,奴这几日已将库房中的字画儿首饰都亲自点数了一遍,便是郡主后日的中秋宴衣赏首饰也都拾掇好了!眼下得空,若是老夫人那里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奴自然不敢推辞。”
李太微夸赞了几句,绘春心中很是得意,一时也淡忘了先前的焦躁。
三人回到华安堂时,罗氏与太后娘娘派来送赏赐的苏嬷嬷都已离府。
李老夫人有些乏,歇在绣着石榴百籽图的贵妃榻上,孙嬷嬷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
薛氏不知何时来的,带着侍女碧云,就着内堂里的小几,亲自为李老夫人烹茶。
见李太微进来,薛氏眸光微闪,搁下茶盏站起身,略带两分郁色望着她。
李太微瞥了薛氏一眼,没有做声,对着李老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祖母”。
李老夫人睁了眼,眸中满是疲惫,朝她点了头。
“今年的金桂开的格外好,香气扑鼻,瞧着真叫人心中欢喜。”
李太微笑道。
“谁说不是啊,咱们府里的这棵金桂还是老太爷在世时亲自载下的,这算起来......大约得有三十来年了吧!”
“那会子相爷还年幼,奴记得一到金桂花开的时节,就吵着闹着要摘花儿给老夫人戴......”
孙嬷嬷自然的接了话,李老夫人听着,就想起了陈年旧事,脸上不由露了笑。与孙嬷嬷说了几嘴李盛儿时的趣事,一时屋内就添了笑声。
绘春与大福也上前行了礼,李太微从绘春手中接过金桂花枝,亲自插在了奉桌上的花瓶里。
借着摆弄花枝的功夫,侧脸仔细打量起一旁的碧云观音像来。
这尊碧玉送子观音是西凉天山宝玉所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很是难得!
她外祖母特意寻了宫廷匠人打造这么一尊观音像,光雕刻就足足用了半年。
这样一件宝物,便是在她眼里都算的上精品,她不明白,前世为何不得太后喜爱?
李太微忍不住疑惑,不由探出身子凑近些瞧。
突然!
李太微手中一顿,一颗心狂跳起来。
“郡主?”
李老夫人正说到兴头上,便被绘春一声唤吸引了目光。
“郡主怎么了?”
李太微回过神,脸色有些苍白,心中却是飞快盘算起来。
待平复了一番,才道:
“祖母……这碧玉观音我瞧着……有些不妥……”
众人闻声,不由齐齐望向供桌上那只巴掌大小的碧玉观音,正是前几日李太微命人送来的那只。
李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对礼佛一事很是慎重,闻声不由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观音像,好半晌才问:
“怎么?哪里不妥?”
李太微伸手指着观音侧脸,道:
“这菩萨面上像是被磕出了一道印子来……”
众人一听,忙仔细看过去。
果然!那观音左侧眉眼下,有个明显的印迹,形似梅花,乍一看,仿佛是观音大士破了相一般。
孙嬷嬷当即就变了面色,白着脸唤了一声老夫人,将玉观音亲自取了,递到李老夫人跟前。
李老夫人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观音像是谁人净扫的?”
众婢仆一下子就慌了。
“老夫人,这观音像是奴婢亲自打点的,自入门拢共就擦拭过一回,且当日孙嬷嬷也在场,奴绝对不曾磕碰过,求老夫人明鉴!”
红朱白着脸面上前,给老夫人磕了头。
李老夫人面色依旧难看,但红朱是她跟前的一等婢女,向来做事极有分寸,华安堂叫她打理也算妥帖,她是信得过的。
孙嬷嬷上前,笃定道:
“老夫人,奴那日确实在场,红朱手脚向来轻巧,确是未曾磕碰过。”
“且这奉桌上的物件儿样样精贵……除了奴与红朱,寻常也不会有旁人去碰。”
“怎么?难不成是菩萨自己磕的?”
李老夫人沉着脸,语气不善。
婢女们吓得纷纷跪下,却是无人敢应。
李老夫人气急,一双眸子就落到李太微身上。
“绘春跪下!”
不待李老夫人问话,李太微一声喝,叫众人惊了一惊。
绘春猛然被叫了名,惊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颤着身子跪到李老夫人跟前。
“不是奴婢……与奴婢无关呐……求老夫人,郡主明鉴!”
李太微板着脸道:
“那日是你亲手开了箱笼取的,也是你亲自送到华安堂的,老夫人这里既然没有差错,怎么?你还敢抵赖不成?”
绘春吓得面无血色,软着身子匍匐在地,哭求道:
“奴……奴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了这样的宝贝……郡主,真的不是奴婢……求郡主为奴婢做主啊……”
李太微依旧冷着脸,道:
“这尊碧玉送子观音是西凉天山宝玉所制,世上唯此一件!当日你从库房过手时明明是完好无缺的,如何到了老夫人这里就出了这样的疏漏!”
“你可得想仔细了,那日除了你,途中可曾假手于旁人,或是出过什么差错?”
薛素琴静默的立在一旁,尚不及反应,便听的李太微如此一说,只觉得眼皮骤然跳了一下。
果然,绘春闻言就渐渐止住了哭声,似是想了起什么,这才直起身子,朝着她这边伸手指了过来。
“碧云!是薛表姑娘屋里的碧云!她碰过这尊观音像!”
第034章 早茶
一连几日,李太微都没睡好,越想越觉得此事可疑。
从她母亲有孕被瞒下,到方太医出事,再到今日的黎文修......她心底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有人在她相府布下一张大网,可她眼下偏是一无所知。
她私下问过父亲,这文修先生大约是半年前与父亲结识。此人在京城一家书院教棋,虽为相府门客,可寻常宿在书院,因此李太微倒是未曾见过。
得空时,黎文修也受命教李璞下棋,难怪昨日李璞见着他,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可惜前世她暗查此人时,未叫旁人知晓,不然她一早就能知道这人曾在她府中待过。
她心中揣摩这黎文修日后能搭上二皇子这条船,不知是否有他父亲从中助力。
想到此人身份难测,日后又是大患!
李太微心中有些急,可这事儿眼下没有证据,她尚不好与父亲说。
天蒙蒙亮时,李太微再无睡意,起身穿好了衣裳。
念夏睡在耳房,听闻屋内动静,忙点了油灯,批了衣裳进来。见李太微眼底青黑,惊诧道:
“郡主怎么这时就起了?可是叫梦魇着了?”
念夏睡眼惺忪,松散着发髻往窗外望了一眼。
天空泛着鱼肚白,瞧着寅时刚过的模样。
昨日绘春下晌就被送去了云业庵,昭和不放心李太微这头,便将念夏指给了她。
“你去与门房说一声,一会儿套了马车随我去一趟碧香居,金嬷嬷那里你也与她说一声,若是母亲问起来,也好作答。”
念夏拢了拢肩头衣裳,闻言手中一顿,诧异道:
“郡主现在就去?”
李太微颔首,道:
“我去西凉半年,倒是许久没吃上翡翠豆腐脑了,心中惦念的紧。”
念夏失笑,这碧香居的翡翠豆腐脑配羊肉馍确是京中一绝。
“郡主也不必亲自去,奴婢这就叫人跑腿捎带回来就成。”
李太微摆了摆手:
“捎带回来可没有现做的鲜美,我在西凉是就与大福说起过这道早点,她眼馋多时了。左右今日得空,便带她去尝尝。”
“你今日且去母亲跟前伺候,替我问一声金嬷嬷,何时叫颐和馆的牙婆送些婢女过来,眼下少了绘春,连累你两头跑了。”
念夏笑着说不敢,手脚麻利的为李太微梳了头,又吩咐外间的侍女打了水来伺候梳洗。
李太微带着大福出门,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碧香居跟前。
清晨空气湿润,鼻尖满是豆乳的清香,大福眼馋极了。
掌柜的一见相府马车,忙撂下账本亲自来迎。
“有劳掌柜,要天字号雅间。”
李太微淡声吩咐。
掌柜满脸堆笑,忙高声应下,亲自将李太微一行送上楼去。
今日来的早,楼上雅间尚还没什么人。进了天字号,李太微就着窗口坐下,叫大福推开了窗。
天子号雅间的窗口,刚好侧对着昌平侯府的正大门,李太微扫了一眼侯府朱门紧闭,便猜到陆萧尚未动身。
陆萧尚未进金吾卫,眼下还在军营当差,大约辰时就要动身去城外军营。
她今日来碧香居,自然不是为了这顿早点,只为见陆萧一面,与他说道说道这事儿。可她
前世黎文修是他一手命人暗查的,此人到底是个什么境况眼下只有他最清楚。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端了两碗翡翠豆腐脑与羊肉馍进来。
刚出锅的豆腐脑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羊肉馍被炸的金黄,肉香扑鼻,馋的大福口水都要流下来。
李太微瞧她这般模样就露了笑:
“坐下先吃,这豆腐脑凉了就没这等鲜美了。”
“一会儿吃完,你替我去昌平侯府门前守着,若是见着陆世子,请他上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说。”
大福方笑眯眯的落了座,闻言就犹豫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道:
“郡主要找陆世子?”
“可是为了前几日二少爷那顿打?”
除了为李璞报仇,大福倒是想不出李太微能有什么缘由特地来见陆萧。
大福垂首看了看面前的吃食,捂着胸口,颇有些心慌的问:
“郡主莫不是......打算毒死那陆世子?”
李太微笑不出来了,瞥了她一眼,道:
“我倒是想!可毒死了他,尸首往哪儿藏?”
大福这才安下心来,美美的吃了一碗。
昌平侯府朱门才启,陆萧便见着了守在门前的大福,心中讶异,不由瞥了左右一眼,撩了袍子上前。
大福将陆萧领进雅间时,李太微正心不在焉的搅着碗里的豆腐脑。
陆萧一撩袍子在她对面坐下,抬眸便瞧见李太微眼底的青黑,再看了一眼她碗中被搅的稀碎的豆腐脑,疑道:
“怎么?遇着什么事了?”
李太微搁下瓷勺,转脸瞧了一眼门口,大福正守在门前。
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你可记得黎文修这人?”
陆萧一滞,凝神想了片刻,才道:
“二皇子明楼的那个幕僚?”
李太微点头。
陆萧敛眉,道:
“此人户籍岭南郡,自小是个孤儿,被寺中住持养大,寻常并不与人深交,当年岭南执事也未传回有用的消息。”
“听闻城府极深,深居二皇子府邸多年,寻常并不见旁人。若不是你当初叫人暗查长平之事,只怕还牵连不到他头上。”
“我后来也只查到他与北朔宫中似偶有书信往来,倒是没有实质证据。当年事发时,他脱身极快,且查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见此人身份并不简单。”
陆萧疑道: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人?莫不是......你见着他了?”
李太微神色凝重,道:
“此人眼下就在我府中当差,是我父亲麾下门客。”
陆萧一惊,奇道:
“李相如此老......”奸巨猾......
三个字尚没说出口,李太微便瞪大了眼,带着三分杀气看过来,陆萧忙改口道:
“老谋深算......”
陆萧不由瞟了一眼李太微,见她面色稍缓,才接着道:
“入府前李相想必早已仔细盘查过此人底细,又怎会叫人轻易钻了空子?”
这也正是李太微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饶是此人心机深沉,若是来路不明也断不会叫他父亲这般安心留做己用才是。
见李太微眉头深锁,陆萧伸手从盘中捏起一块羊肉馍,安慰道:
“如今人在眼皮子底下站着,还能飞了不成?我这几日叫人暗中盯着些,咱们占了先机总会查出些马脚,你莫要轻举妄动,回头等我消息。”
话音刚落,李太微抬手就从他手里抢了羊肉馍,冷声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事儿还没办成,想吃自己买去!”
陆萧横她一眼,没几下又夺了回来,一口塞进嘴里,嗤笑道:
“你从不吃羊肉,老子夺你哪门子的好?”
李太微叫他一语戳中,气的翻了个白眼,道:
“我可以喂狗!”
“......”
出了门,李太微才觉察出不对,这老鳏夫怎知她不吃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