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算计
潘夫人才得了潘玉梅与赵家三姑娘在翠玉坊动了手的事儿,见梅姐儿头发散乱些许,这一颗心尚未落下来,听得潘玉梅一言,惊得话都说不出口。
“你……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嫁与谁?”
潘夫人艰难的抚了一下胸口,仍是掩不住一脸惊色。
潘玉梅红着脸抬眸,笃定道:
“母亲,女儿要嫁赵孟平,此生非他不嫁……”
潘夫人惊得连连吸气,好半晌才指着潘玉梅道:
“你竟要嫁赵家?”
“你……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莫不是……莫不是方才叫他占了便宜?”
潘夫人想不明白,先前被赵夫人驳了换亲的意思时,梅姐儿仍是与她一条心的!今日怎的突然反口,又非要嫁那赵家大郎不可?
潘夫人越想越不对,一把扶起潘雨梅,声音都发颤道:
“梅姐儿……你与母亲说……方才可是他伤了你名声?”
“你若受了委屈可不能瞒着,有母亲为你做主……你莫要怕……”
潘玉梅红着脸急声道:
“不不!母亲……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我就是……就是觉着潘公子人瞧着很是合眼缘……”
最后一句时,潘玉梅满面娇羞,潘夫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女儿竟对赵家大公子生了情谊?
潘夫人有些头疼,攥着潘玉梅的手,将她拖到妆台前坐下,紧声问:
“你与母亲仔细说说……你……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你方才不是与赵家姑娘动了手么?怎么这会子竟又瞧上人家兄长了?”
潘玉梅闻言,面上就染了懊恼之色,她若晓得那赵孟平竟是这样公子如玉一般的人物,哪里还会与赵孟孟动手!
可事已至此,她已然赔礼道歉,见方才赵孟娴那软硬不吃的模样,潘玉梅顿时觉得委屈极了,红着眼眶与潘夫人道:
“母亲……女儿两年前曾在鸣轩诗会上偶遇过他……只是……只是女儿不知她竟是赵家大公子……母亲帮我想想法子……女儿此生只想嫁与他……”
鸣轩诗会两年一办,京城才子尽聚于此,此诗会为求公平,所有参赛之人全部头戴纱帽隐藏姓名。
潘玉梅曾在诗会上与赵孟平有过一面之缘,他曾捡起她掉落的诗集时,露出纱帽下俊俏的容颜。
自那一日起,他便成了她心底一抹遮不住的光。
因着与淳亲王府的婚约,她只敢将这份惦念深埋心底,直到今日相见,才察觉这份姻缘与她而言应是唾手可得!
潘夫人听着梅姐儿说话这般颠三倒四的,心头便暗叫一声不好!
梅姐儿这丫头情窦初开,向来又叫她娇纵惯了,只怕她心中这把欲念的火,不是自个儿一时能平熄的。
她安抚了潘玉梅几句,转脸问向梅姐儿的贴身侍女:
“你们且说说……方才到底怎么了……”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敢瞒着,陆续将事情缘由说给潘夫人听。
潘夫人听完脸色发青,她指着潘玉梅咬牙道:
“母亲与你说过多少回……外头不比家里,若是你这悍妇的名声传出去,以后你再莫指望嫁人!”
“我与你父亲为你的婚事丢了多少脸面……偏你还不知好歹!这番可好……你前脚才将人家闺女打了,后脚还指望能嫁到人家府上去……”
“你莫不是魔怔了?且不说如此打脸的事儿……你可想过日后便是能嫁进去,奴婆母小姑能如何待你?”
“就是咱们才伤了赵三姑娘的名声,赵夫人那个人心眼儿极小,断不会容你与她嫡子成亲!”
潘玉梅一听这话,不管不顾的摔了潘夫人一只茶杯,大声道:
“我不管!我不管……此生我偏要嫁他!如若不成,我……我就绞了头发到庵里做姑子去!”
潘夫人见她如此模样,是又急又气,连声数落潘玉梅不懂事儿!
潘玉梅在潘夫人屋里大闹了一阵儿,见潘夫人如何都不肯松口,狠一跺脚就冲出了房门,正好遇见前来请安的潘玉兰。
潘玉梅正气头上,扫了一眼面上青紫的庶妹,自然没给什么好脸子,刻意撞了一下潘玉兰的肩膀,径直越过她跑出了院子,身后几个丫鬟忙惊慌着追了出去……
潘玉兰叫潘玉梅方才这一撞险些摔着,好在身后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她稳住身形,转身看了一眼潘玉梅气急败坏的背影,眸中隐隐闪着精光……
“四姑娘……”
侍女神色担忧的看了一眼兰姐儿,没敢继续说下去。
潘玉兰自然晓得她担心什么,朝她悄悄摇头,待抚平了裙角褶皱,这才抬脚上前,心中却是细细琢磨起来。
方才潘夫人屋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就是不用问也晓得她此时心情极糟,此时去多半要承受夫人的怒火。
可她是庶女,怎能绕过与嫡母请安这一层去?
对潘夫人,她心中有着无尽的恐惧……她毕竟攥着她的婚嫁富贵,甚至是生死……
可此时的她来不及恐惧,因为方才她依稀听见潘玉梅铁了心的要嫁进赵家去。
吏部尚书赵家?
潘玉兰嘴角隐着冷笑,望着潘夫人门前晃动的珠帘,屈膝行礼道:
“母亲,兰儿来给母亲请安……”
片刻,她听见潘夫人内室传来细微的收拾瓷器碎片的声响。
好一会儿才有侍女打了帘子出来,神色漠然的扫了她一眼,语气冰冷道:
“四姑娘,夫人请姑娘进去……”
………………
潘玉兰足足满了一个时辰,才从潘夫人的院子里退了出来。
她揉了揉肿痛的膝盖,心地像是被什么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又疼又痛快。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竟是来到了潘玉梅的院子。
“二姐姐可在里头?”
潘玉兰伏低做小,面上装的关切又胆小,连声音都是颤的。
“给我滚!”
果然,里屋传来潘玉梅气急败坏的声音,接着夹杂各种辱骂与诅咒。
潘玉兰扶着门边,身形纹丝不动,她眸光闪了闪,轻声道:
“方才见二姐姐走的急……我……我不大放心,想来瞧瞧二姐姐……”
潘玉梅正气头上,猛然从屋里蹿了出来,抬手就要给潘玉兰一个耳光,却听得潘玉兰急急道:
“姐姐莫恼,我有法子助你嫁入赵家!”
潘玉梅高高扬起的手瞬间僵住,她狐疑的看着潘玉兰,问:
“你这是何意?你……你能有什么法子?”
潘玉兰朝她狡黠的眨眨眼,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我的确有法子能助二姐姐达成心愿……只是……就看姐姐敢不敢走这一步棋了……”
潘玉梅放下手,谨慎的盯着她良久,忍了又忍,才板着脸徐徐道:
“进来说……”
第163章 兄妹
赵孟娴才回了府,就被赵夫人急急唤到房中。
赵夫人倚在软垫上,见娴姐儿红肿的半边脸,当即怒不可遏!
“来人!去给我把老爷请来……”
“她潘家真是好大的威风!抢了我们娴姐儿的东西不说……还将人打成这幅模样!”
赵夫人胸前剧烈起伏,杜鹃忙叫人取了冰来替娴姐儿敷面,一面低声安慰赵夫人几句。
赵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此时哪里能听得进去!
“这天杀的孽障,仗着潘家权势……竟如此目中无人!”
“母亲……”
赵孟娴伏在赵夫人身前哭诉道:
“母亲……今日若不是大哥及时赶到,女儿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赵夫人闻言更是火上浇油,一手揽着娴姐儿,冷脸朝若雨等人斥道:
“你们都是死的不成!娴姐儿叫人打成这幅模样,你们都不晓得动手打回去!”
若雨浑身一颤,忙跪下磕头道:
“回夫人……潘姑娘今日带了不少人来……奴婢……奴婢们已经拦着了……”
寡不敌众不说,便是打得过……她们几个奴婢如何敢朝太尉家的千金动手?
赵夫人闻言气的脸色发白,指着杜鹃道:
“你这就去把老爷请来!快去!”
杜鹃见如何也劝不住赵夫人,只好应声出了院子。
赵尚书方才回府,才换了衣裳就叫杜鹃请到了赵夫人房里。
一见红肿着脸面的娴姐儿,怔了一瞬,问:
“这……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娴姐儿哽咽着唤了一声父亲,一时哭得更伤心了。
赵夫人冷声道:
“除了潘家还能有谁!”
“潘夫人那个蛮不讲理的……生养的姑娘都这般粗莽,亏得我没肯应下换亲这事儿!不然咱们赵家可就真吃了哑巴亏!”
“当初老爷还怪我目光短浅……您如今瞧瞧!那潘二姑娘可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再打听打听那潘大公子……昨日险些叫人笑掉大牙!”
赵尚书原是想与潘太尉府上结亲的,因赵夫人坚决不同意换亲一事,还为这事儿与她拌过几句嘴。
后来赵夫人摔伤了腿,性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赵尚书越发不愿与她理论。
潘玉鸣的事儿他今日一早也听人说了,如今这些个晚辈里,还真就没几个出挑的……
眼瞧着赵夫人又拉下脸来,赵尚书立时有些烦躁,也不与赵夫人抬杠,叫人将赵孟平叫来,当面问了情况。
赵孟平换了身衣裳进来,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给众人听。
赵尚书听完脸色也不大好,忍不住沉声道:
“那潘家姑娘也着实忒没规矩了些……”
赵夫人一听这话,又絮絮叨叨说着当日赵尚书埋怨她的话来,赵尚书听得厌烦,直接打断她的话,与赵孟平道:
“平哥儿,你今日当真报了京兆府?”
赵夫人听着也不再作声,转脸看向赵孟平。
赵孟平顿了顿,躬身道:
“回父亲,儿子只是见那翠玉坊的掌柜趋炎附势,这才故意拿京兆府说事儿……”
赵尚书连连点头道:
“好好……吾儿做的对,这事儿虽叫咱们娴姐儿吃了些亏,可到底是女儿家拌嘴,若是较真起来,反倒伤了两家和气……”
“再说那潘二姑娘既然肯赔礼道歉,咱们也不必得理不饶人……”
赵孟平眉心蹙了蹙,抬眸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母亲,只好垂首应了几声。
赵夫人陡然拔高了声音道:
“老爷……这事儿您打算就这么算了?”
“咱们的娴姐儿叫人当众打了脸面……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与她撑腰,竟还叫她忍气吞声?”
“一根簪子能值几个钱银?咱们赵家的脸面就这么不值钱?老爷也不怕叫人笑话!”
赵尚书叫赵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怼的面上无光,不由也来了气:
“你还想怎么着?总不能叫我与潘太尉为这事儿撕破脸面吧?……”
“你若有心,当初潘夫人传出与娴姐儿不利的话时,怎么不见你与潘夫人较劲?拿个姨娘出气又算的什么!”
提及郑姨娘,赵尚书又忍不住道:
“你乳母也叫个晚辈打了板子,你不是一样忍气吞声……还将郑氏送到李家息事宁人,眼下倒说起我的不是来,真真是不可理喻!”
赵尚书言罢一挥袖子,直接推门出了院子,头也不回。
赵夫人叫他这些话斥得脸色通红,看着眼前一双儿女,不由死死攥了被角,却是一句话都驳不出来……
赵孟娴垂泪安慰了赵夫人几句,与兄长一道退出了院子。
走到垂花门下,赵孟娴忍不住伸手攥住了赵孟平的袖子,泫然欲泣:
“兄长……”
赵孟平怔了一瞬,忙掏出帕子与她拭泪,连声哄道:
“娴姐儿莫怕,凡事有兄长在……定不叫你受委屈……”
赵孟娴顺势揽住赵孟平的腰身,埋在他衣襟前小声哭道:
“兄长不准娶那潘玉梅……谁也不准娶……”
赵孟平叫她这幅耍赖的样子逗笑了,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总是哭鼻子,也不怕旁人笑话……”
见赵孟娴不依,又无奈道:
“莫要胡闹……母亲不是回了与潘家的亲事,我怎会娶潘家姑娘……倒是你,因此伤了名声可怎么好……”
赵孟娴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那我就谁也不嫁……日后只与兄长作伴,咱们都住在府里,谁也不成婚……”
赵孟平只当她孩子气,又哄了几句才将赵孟娴逗笑了。
待赵孟平与她话别走远了,望着他高瘦的背影,赵孟娴瞬间敛了笑意,怔怔出神。
若雨白着脸上前,担忧的唤了一声:
“姑娘……这大庭广众的,您已经及笄,日后可不敢在如此与大公子……”
话音未落,若雨就被赵孟娴狠狠瞪了一眼,忙止住了后头的话。
紧接着,赵孟娴终是说出了叫她胆战心惊的话:
“那日你与我曾亲耳听到母亲与桂嬷嬷说了些什么……”
“既然我与他并非真兄妹,我为何不能想……若是他有朝一日与我各归各位,那兴许……一切就能不同了……”
赵孟娴攥紧了指尖,不由想起今日潘玉梅看着自己兄长时的眼神,那样娇羞的神情叫她心中陡然蹿出一股戾气来。
她抚了抚被潘玉梅扇肿的脸颊,眼底笼了一层阴郁。
第164章 小倌
李太微这几日歇在府中,等着京兆府查案的结果,闲来无事时听念夏说起了前几日潘二姑娘与赵三姑娘为着一只簪子掐架的事儿。
念夏正说的兴起,门房小厮报信儿来,说花烟侯在外头,有事求见郡主。
李太微吩咐将人请进来,又叫大福给花烟搬了凳子。
花烟仍是规矩的站着,将手中提着的一只硕大包袱搁在了李太微面前的八仙桌上。
“这是?”
李太微蹙眉,望着包袱诧异道。
花烟看了眼左右,含糊道:
“回郡主,世子爷请郡主帮忙瞧瞧这些账簿……”
看账簿?
李太微心中就更诧异了。
她朝大福使了个眼色,将包袱打开,取了一本拿在手中翻了几页,怔了一瞬,不解的看向花烟:
“这是……你们府上的出项账簿?”
李太微匆匆扫了一眼包袱里的账簿,约摸能有个二三十本……
她忍不住挑眉,陆萧这厮居然把自个儿府邸的账簿拿给她看?这安的什么心?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替他看府里账簿?
花烟颔首,顾忌旁边的念夏与大福,有些欲言又止。
李太微了然,缓缓舒了一口气,叫众人退下,这才与花烟道:
“说吧,莫不是这些账簿有什么不妥?”
花烟道:
“世子说……郡主曾提及罗姨娘用的玉露香价值千金,此番是想请郡主瞧瞧,这些出项中可曾被人动过手脚。”
李太微闻言一愣,想起自个儿的确曾与陆萧说过这话,心中就犯了嘀咕……这是要查罗氏的账?
“怎么……这事儿问一问侯爷不就晓得,如何要查起账本儿来?”
花烟看了李太微一眼,垂下头去。
李太微倏然意识到什么,眸光一亮:
“莫非……你们侯爷竟不知情?”
不应该啊!
这玉露香价值不菲,即便侯爷不知情,动用这么一大笔银子,如何也瞒不过众人才是。
花烟正色道:
“世子查了两日,没看出这些账本的错处……更没有查到这笔银子的支出……这才叫奴婢拿与郡主瞧瞧。”
“世子说这是最近半年的账簿,若郡主看完叫奴婢再送些过来……”
李太微将手中账簿随手丢在桌上,忍不住撇嘴道:
“打住……你们世子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且不说我自个儿府里还有些麻烦需料理,这看账簿的事儿若是传出去,与我名声也不好听……”
花烟试探着看了李太微一眼,道:
“郡主,世子爷说了……惊蛰的伤已养的差不多,若是郡主能帮这个忙,改日将人派来为郡主所用。”
话音刚落,就见李太微目光灼灼看过来,径直道:
“那什么……把账本再拿给我瞧瞧……”
………………
花烟回到府中复命时,陆萧正在后院练剑。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的使出来,险些叫花烟看傻了眼。
陆萧收尾时干净利落的挽了个剑花,将长剑递到谷雨面前,谷雨忙躬身接过,眉目中满是自豪。
“世子爷剑法何时这么了得了?那日金吾卫选拔,若是世子使出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真真是叫多少人惊艳!”
陆萧径直给自个儿倒了一碗茶水,抬头一饮而尽,闻言扭头看了谷雨一眼,道:
“小爷能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寻常叫你长些心眼儿……你看你这幅样子,跟呆头鹅似的,日后准叫姑娘一骗一个准!”
谷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憨笑了两声。
花烟回过神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陆萧敛了面上玩笑,垂眸问花烟:
“如何?她应下了?”
花烟点头,接着补充道:
“是听说世子愿叫惊蛰过去,郡主才应下的……”
陆萧闻言有些心堵,他拿起汗巾愤愤擦了两把,不断安慰自己凡事得往好处想……
眼下事不由人,只要她李太微应下这事儿……莫说一瓶玉露香,就是罗氏买过一张厕纸都能叫她扒拉出来……
如此想着,陆萧心头稍安,才回屋换洗一番,就听谷雨猛敲房门。
陆萧忍不住嘶了一声:
“敲这么大声,怕你家世子爷聋了不成?”
谷雨哭丧着脸推开门:
“世子爷不好了……清风馆里的小倌们不肯遣散,也不知他们怎么打听到这宅子如今挂在了重华郡主的名下,这会子正要闹上睿王府讨说法呢……”
陆萧一听这话,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待谷雨说完,陆萧足下生风,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野里……谷雨惊得合不拢嘴!
世子爷何时轻功竟到了如此修为?
此时往京柳胡同的路上,十来个穿戴华丽的小倌,个个生的是眉目清秀,身后带着几个伺候的小厮,二十来人浩浩荡荡走在盛京街头,果然频频引人驻足。
领头的小馆叫司音,算得上是清风馆的头牌,长相清秀肤色白皙。
他带着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是他故意耽误行程,实在是寻常养尊处优惯了,今日穿了这许多街巷,只觉得体力有些吃不消。
司音心头不由后悔起来,今日就不该听信那人的话,早知还是叫辆马车的好……
可如今已然行至一半儿,若是临时叫马车来接,若是那人不肯付剩下的银子了,该如何是好?
痛定思痛,司音叫小厮扶着,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咬牙鼓励众人再坚持坚持,待到了睿王府就好了……
街边有人听到这群小倌口中提及“睿王府”三个字,不由伸长了脖子打听道:
“几位去睿王府做什么?”
话音刚落,旁边十来个摊贩与路人就忍不住围了过来。
见来人越来越多,为首的司音眼底就露了几分满意之色。
今日那位客官特意交代他们步行,不正是为了吸引众人目光,为把睿王府的重华郡主买下清风馆一事大肆宣扬出来么?
原本事涉睿王府,他们也是不敢的……可那人开出了天价,叫他们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不得不应。
再说……那人给他看了房契,明晃晃写着李太微三个字,上头还盖了官府的大印,这事儿还能有假?
他只需要带着众小倌去睿王府门前哭诉一场就能白得了这么些银子,这样的好事儿他若不应那可就是傻子!
再说这清风馆是重华郡主自个儿要买的,又不是他们下套儿逼着她买的,相爷只要查实,无论如何也迁怒不到他们头上来……
司音想到此处,不由正了正衣冠,刚得意的露露了笑,人群中有人惊恐的指着他身后,颤声道:
“阎王……陆……陆阎王……”
第165章 毒杀
司音惊了一瞬,猛一转头,身后哪里有陆阎王的影子?
正不解时,身旁其他小倌突然神情激动的一个劲儿的拽他袖子,司音朝着他们所指方向仰面望去,果然见一名身着青白色锦衣的少年,正负手立于屋檐之上。
那人身材修长,面若冠玉,剪裁得体的锦衣下依稀能辨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众小倌大多初来盛京没几年,并不认得这陆阎王,竟一时看得痴了......
陆萧望着底下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群大老爷们儿,一个个面上敷着粉,唇上点着口脂,头发更是梳得整齐光溜,只差能辫出俩小辫儿来,顿时嫌弃的直皱眉头!
纵使隔着十来丈远,众人仍是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扑面而来,禁不住往后齐齐退了一步。
方才还打算围着看戏的过路人忙匆匆四下散开,就连附近的商贩也齐整整收了摊子,一时间这条巷子里仅剩下这些小倌面面相觑,纷纷缩了脖子看向司音。
司音入京五年,虽听过这位陆阎王的名头,却从未与他打过照面,被众人看着一时有些心慌......不由犯了嘀咕,他应是......没惹过这位世子爷吧?
司音静默了一瞬,才朝着陆萧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一抬首陆萧已然身形稳稳立在他跟前,司音瞪大了眼,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没叫出声来。
身旁小倌们哪里见过这等轻功?不由捂着嘴纷纷后退一步,忐忑不安的看着眉目凌厉的陆世子。
“你是这儿的领头?”
陆萧阴恻恻盯着司音,连声线仿佛都染了几分寒气。
司音怔住,抖抖索索看着一身煞气的陆阎王,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
陆萧见他这副窝囊样儿就来气,扭头扫向众人,眼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问询,众小倌忙连连点头,少有胆大的嗫嚅道:
“是他......是他......”
见陆萧这冷厉的脸色,司音顿时脸都吓白了,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个儿何时的罪过这位煞神。
“小人......”
不待他开口,就听陆萧朝众人道:
“都给我站着不许走动!”
言罢,一手提起司音的肩膀,瞬间带着他腾空飞起,一眨眼的功夫留越过了身后屋脊,消失在众人视野中,那速度之快直叫人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众小倌眼睁睁看着司音如个麻袋一般叫陆萧拎走了,只觉得凶多吉少,吓得腿都打颤!本就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此时竟再也站不稳,噗通一声跌坐下来。
立时有旁人惊道:
“快起来快起来!方才世子爷说叫咱们都得站着,不许走动,你赶紧站起来,别连累了我们……”
片刻众人连连附和,就冲这陆世子这身手,他们若是一个不好,还能有命活吗?
“司音到底为何事得罪了陆世子?”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顿时就有人抱怨起来,
“都是司音的主意……害得咱们今日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不说,指不定还要搭上半条性命……”
“就是就是……他这几日神神秘秘的,也不晓得是得了哪位金主青眼......自个儿拿了大头不说,竟叫咱们搭上性命......”
众小倌你一言我一语背后数落司音不是的时候,陆萧已然将他仍进了一条无人的狭窄后巷。
司音瘫坐在地上,腿软的厉害,耳朵此时还是嗡嗡作响,他苍白着脸忐忑不安的抬头望着离他几步之远的陆萧,眸中满是惊骇,他忙伏下身子,朝陆萧求道:
“陆世子......世子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求世子恕罪......”
陆萧淡淡看他一眼,眼底满是嫌弃,好好一个男儿身,真真是作践了!
闻着司音身上淡淡脂粉气,陆萧有些犯恶心,拿帕子遮在口鼻前,冷声道:
“你不知道如何得罪的小爷?”
司音连连点头,额上汗珠滚滚落下,他却不敢抬手擦一把,脸色惶然的看着陆萧。
陆萧冷笑道:
“那你怎知是谁买了清风馆?”
买卖清风馆的事儿是他叫谷雨私下办的,清风馆的东家得了谷雨暗示,自然不敢打听幕后买主姓名,那这小倌就更不可能知道才是。
除非......有人看过地契......
为防麻烦,他叫谷雨当日就送去衙门将地契办好,一式两份,一份在他手中,另一份尚在衙门里头留存......
陆萧眯眼,饶有兴趣的盯着浑身颤抖的司音,倏然俯下身子,冷声道:
“若敢有半个字欺瞒,小爷今日就将你砍了手脚,丢进瓮中做成人彘,摆在清风馆里日日叫人围观,让你生不如死!”
司音闻言顿时哭了起来,一个劲儿磕头道:
“世子爷饶命......小人不敢欺瞒......是......是一个年轻公子......不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公子......”
“她戴着纱帽,还许给小人一千两银子......叫小人带人去睿王府哭求重华郡主收留......小人......小人也是鬼迷心窍才敢应下的......小人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陆萧看着司音一个堂堂男儿,真就嚎啕大哭起来,忍不住嫌恶的睨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接着问:
“来人戴着纱帽......你怎知是个女的?她可曾留下姓名?还与你说过什么旁的?”
司音不敢躲,忍不住拭泪道:
“世子爷有所不知......小人这一行常与男子打交道,便是戴着纱帽,这体态身姿.......这种事儿怎能轻易瞒得住小人的眼睛......”
“她未曾提及姓名......只拿了清风馆的地契给小人看了一眼,只说这事儿简单,先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定金,说办好了就给小人剩下的九百两......小人想着只是去睿王府门前求一求郡主莫要赶小人们走,这才敢应下......”
女的?
陆萧捻了捻腰间玉佩,正想的出神,突然见这司音小倌垂首跪在地上,浑身抽搐了起来。
“你怕什么?怂成这样......”
话音未落,陆萧猛然意识到不对,一把攥起司音衣襟,只见他口吐白沫,面目狰狞的看着自个儿......
不好!
陆萧一个激灵才想设法给他祛毒,司音突然抬手伸向陆萧的脸颊,口中呜呜,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陆萧下意识猛一掌将他手腕击开,只听的骨头碎裂一声,司音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
第166章 噬心
谷雨轻功不如陆萧,赶到街边时只见一众小倌抖抖索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细问之下才晓得世子带走了其中一人问话。
谷雨想着陆萧定不会走远,就在此处守着,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陆萧回来了,远远瞧着脸色不大好。
谷雨连忙迎上去,众小倌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
“爷,那小倌人呢?”
谷雨朝陆萧身后探了探身子,讶异道。
陆萧目光森然的从众小倌身上一一扫过,扭头与谷雨道:
“死在后巷里了......”
“我方才叫人去禀了京兆府,带仵作前来验尸,你将这些人看管起来,一会儿带去衙门审问。”
死了?
小倌们一听这话,吓的六神无主......
陆阎王当真杀了司音!
小倌们顿时乱成一团,纷纷跪下朝陆萧哭求道:
“世子爷饶命啊......”
“此事都是司音一人的主意.....小的们着实不知情啊......”
“是啊是啊......求世子爷明察......留我们一条小命吧......”
陆萧叫这些红衣绿衫的少年叫的头疼,顿时沉了脸,厉声喝道:
“瞎叫唤什么?给我把都嘴闭上!”
小倌们立时一个个红着眼眶,凄凄楚楚的望着陆萧,终是不敢再言。
想到这事儿就要瞒不住,陆萧脑仁儿都要炸了,他一会儿该怎么与李太微解释,他买了清风馆赠与她的事儿?
谷雨一听陆萧要唤仵作,便猜到了什么,正色道:
“世子可要去清风馆查查......”
陆萧颔首,绷着脸色:
“惊蛰已经去了……你且守在此处,我先去与裘大人交代一声。”
谷雨仍有些忧心,毕竟众人都以为司音是死在陆萧手里,且主子审问时,多半不会留旁人在场,这可就难办了……
陆萧倒是没为这事儿发愁,与谷雨匆匆交代了一声就往京兆府去。
裘大人才收到消息,惊得脸色都变了。当即调集侍卫与仵作,兵分两路往案发地与清风馆赶去。
此案事涉昌平侯世子,裘大人不敢马虎,忙叫人备马,正欲亲自带人往街市上赶,才出了衙门就遇上了孤身前来的陆萧。
裘大人端坐在马背上,望着一身从容而来的陆萧怔了一瞬,又匆匆下了马,上前忍不住唤了一句:
“陆世子,你……你就这么来了?”
陆萧被裘大人一行如此盯着瞧,倒是面色如常,上前与裘大人拱手道:
“大人,我有要事与大人说,不知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裘大人看了眼左右,与陆萧引路道:
“世子这边请……”
陆萧与裘大人进了书房,裘大人屏退了左右,脸色为难道:
“世子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若是与案情相关的,世子需尽早说出来洗脱嫌疑才是……”
这清风馆的小倌虽是奴籍,可到底是光天化日的这么些人瞧着,又是天子脚下,这事儿一个不好,这陆世子就惹了大祸啊!
陆萧倒是丝毫不为自个儿担心的样子,他凑到裘大人身旁,低声问:
“大人可知朝中有哪家府上养殖噬心草?”
裘天德闻言一凛:
“噬心草?这……这可是前朝禁药啊……陆世子何有如此一问?”
陆萧看着裘大人没有说话。
裘天德倏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有些发紧:
“世子是说……那小倌中了噬心草的毒?”
陆萧颔首不语,眼神却是十分笃定。
裘天德后背立时滋出一层冷汗来,前有睿王府往生珠现世,如今又有噬心草……神道莫不是当真死灰复燃了!
裘大人稳了稳心神,仔细思索了一阵子,才道:
“听闻这噬心草毒性剧烈,却是止痛的良药……先帝登基时曾下令将此物全部烧毁,只允准几位匡扶社稷的公卿世家留种几株用以入药,就连太医院都没有留存……”
“这几家都是当年随先帝打天下,战功赫赫的武将,因伤病缠身,离不得这药草……”
“当年这些人家都叫内侍官记录在册,先帝也曾言明,此物只能留为己用,不得流与外室,否则就以欺君之罪论处!”
“隔着好几十年的事儿,本官也记不大清楚都有哪几家养殖过,不过……”
裘大人诧异的看向陆萧:
“本官记得……世子爷府上就该有一株啊……莫非世子爷竟不知情?”
陆萧闻言神色淡淡,这事儿他前世就查过,自然晓得,便徐徐道:
“听我父亲说,自祖父病逝后,那株先帝特赐的噬心草也逐渐枯萎了……”
“这事儿当年还禀给了太医院知晓,是当时的秦院正亲手将残株焚烧殆尽……”
裘大人颔首,若那小倌当真是因此毒而亡……那这陆世子倒是能撇的开了……
只要寻到那小倌服用药物的证据,陆世子有不在场证明,那这事儿也就差不离了……
“陆萧!”
突然外头有人声如洪钟,喊了一嗓子,震得人耳膜翁了一下,
“小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陆侯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把裘天德惊得险些崴了脚。
裘大人连连轻拍着胸口,自我安抚一番,才定了定神,与陆萧前后脚出了书房。
陆侯是急吼吼提着家法来的,额上青筋暴起,看样子就气得不轻!
谷雨跟在陆侯身后,畏畏缩缩的,想拉着偏又不敢动手,只好朝陆萧使了个“世子爷,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得陆萧气短。
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陆萧也不欲与他老子顶撞,方要撩了袍子与他请罪一番,指望能先息事宁人,就见陆侯身后突然冒出个女子身影来。
陆萧眼尖,定睛一瞧,一张老脸立时有些臊得慌……来的竟是李太微!
这……这说什么也不能跪了……
陆侯脸色气的铁青,见陆萧这逆子竟然梗着脖子站在前头,鼻孔里都只差喷出火来,武着家法就奔了过去……
“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居然敢背着老子干出这等事儿来……”
陆萧听着陆侯骂人就忍不住抚额,连自个儿都搭进去的骂法儿,他老子也不嫌丢人!
一面儿手忙脚乱的招架着陆侯的招式,一面忍不住偷偷转脸去瞧李太微的脸色。
尚好尚好……瞧着她还算镇定……
陆萧心中大石才落了一半儿,就见李太微冷笑一声,转身从身旁侍卫身侧抽出一把硕大的佩刀,两手高举着朝陆侯扬声道:
“陆侯爷!您使这个!”
第167章 缘由
陆侯响亮的应了一声,返身接了大刀,拿在手中掂了两下,面上顿时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来。
陆萧脸上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
裘大人早前就听闻陆萧顽劣,自小也挨了陆侯不少打,可竟不知陆侯居然真能朝亲儿子操刀,吓得忙叫侍卫帮忙拦下陆侯。
京兆府的侍卫看了一眼虎背猿腰的陆侯,一把半人高的大刀,一只手就能武得虎虎生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神色为难的看了一眼裘大人,那意思很明显:
大人,您……您这不是拿我们兄弟们的性命玩笑么?
我们兄弟若能拦得住陆侯,还用得着在京兆府当差?
裘大人被噎了一瞬,方要卷了袖子亲自上前与陆侯说教一番,门外突然来了侍卫,见在院子里比划招式的陆侯父子愣了一瞬,躬身道:
“大人!仵作方才初步验尸,说清风馆的小倌死于噬心草的剧毒!”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齐齐变了!
噬心草?
这可是前朝禁药,他一个小倌……怎么能中的噬心草的毒?
陆侯与陆萧打的起劲,心中正感叹这小子内力何时竟如此了得……听闻侍卫这话,顿时生生收住了功势。
陆萧见他老子突然收手,这才跟着放松下来。
“你说什么?”
陆侯收了刀,几步上前,神色谨慎的问道:
“你说那小倌中了什么毒?”
被问话的侍卫见陆侯突然朝自个儿这边走来,下意识往后就挪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忍不住脸热,忙抱拳掩饰道:
“回侯爷,仵作说了……是噬心草的毒……”
陆侯怔住,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忙转身将陆萧仔细打量一番,面上倒是难得露了忧色:
“陆萧……你先前可碰过那人尸身?”
陆萧眼底松动几分,朝陆侯摇了摇头,淡定道:
“他毒发时曾朝我伸手过来,叫我一时失手,打断了骨头……并未能碰着我分毫......”
嘶——,众侍卫心头齐齐抽了一口气,心想这陆家父子俩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陆侯闻言却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好……你日后切记,这噬心草有剧毒,见血封喉!切莫大意!”
陆萧点了点头,神色平静的转脸看向李太微。
她目光蒙蒙的,似是沉思着什么,尚未回神。
陆萧朝谷雨使了个眼色,叫他暗中护着李太微些。
谷雨略一颔首算是领命,刚往李太微身侧走近了两步,就听得衙门外头又有马蹄声传来。
侍卫很快下马进来,行礼禀告:
“大人!清风馆内并未查出毒源!请大人示下!”
什么?这就怪了!众人不解的看向裘大人。
裘大人也是一脸懵,蹙眉问道:
“可叫人里里外外查验清楚了?”
侍卫抱拳道:
“回大人,咱们十来个侍卫里外查了三趟,方才又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将死者生前所用器物一一查验,仍是未能查出毒源……”
裘大人看向另一旁侍卫:
“叫人去问问审讯处,同行之人可见过死者今日出过清风馆,或是他曾与谁人碰了面的,都叫人请到衙门来问话......”
裘大人有些心焦,若真查不出毒源,这小倌也算是死在陆萧跟前的,他今日怕是要留在衙门里过夜了......
谁知侍卫才应了一声,外头又有人进来,朝众人行礼道:
“大人!方才陆世子的护卫从清风馆井口处的青苔上发现了端倪.....他亲自下井查验,果然寻到一只破损的茶杯,井内岩壁上还有沾着毒汁的青苔,也叫他取下来做了物证......”
裘大人怔住:
“陆世子的护卫?”
一个护卫竟能查出这么重要的线索?
侍卫道:
“陆家护卫道,这噬心草之毒,遇青苔汁液即凝为赤色,且一旦沾上三日不褪......”
“方才问过太医,此话属实......属下们将清风馆所有可疑之人一一用那青苔汁液浸手试过,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裘大人看向陆萧,不解道:
“陆世子的人......认得这毒?”
“先前听陆世子说,你府中那株噬心草多年前就烧毁了,不知世子今日如何识得那小倌中了此毒?”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在陆萧身上。
陆候脸色微变,看向陆萧时眸中也难掩诧异。
陆萧闻言顿时沉了脸色,抬眸看了陆候一眼,攥了攥拳头,眼中浮出一抹哀痛。
就在沉默的间隙,李太微倏然出声道:
“是我曾说与陆世子听的......”
陆萧怔怔望着从人群中走来的李太微,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裘大人,臣女与陆世子奉皇后娘娘之命查徐良媛之死时,曾听太医院长医女容芷提及过此毒,臣女便与陆世子提过这一嘴……”
李太微生怕陆萧露馅儿,忙随便寻了个由头替他遮掩。
有重华郡主出面为证,众人倒是未曾多想。
不一会儿,李相也到了,他止住了众人行礼,与陆侯打了个照面,快步走到李太微身旁。
裘大人见两方家长都到齐了,忙将陆侯父子与李盛父女一道,请到内堂说话。
陆萧将前后经过说与众人听,裘大人眉头就蹙了起来:
“听世子的意思,这小倌今日是被人算准了时机下毒,若非世子出现意外拦下,此时……应是毒发于相府门前?”
李盛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今日若真叫这小厮闹到门上来,再死在自家门前……那阿鸾这名声……
“陆世子……本官有句话想问一问世子,你为何会买下清风馆赠与重华郡主?”
裘大人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一提这话,陆侯与李相齐齐瞪着陆萧,李太微眼底更是杀气腾腾的!
陆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逆子!哪儿有送人家小姑娘这个的?
陆萧见这事儿左右瞒不住,只好硬着头皮道:
“先前郡主看中我手里一间带温泉的宅院,我便索性赠与了郡主……只那宅院恰与清风馆相连,寻常偶有行事出格之人……衣不蔽体……”
“我怕惊着郡主,这才打算将这宅子买下来,待遣散了众人,再一并赠与郡主……”
陆萧说完,陆侯面色才缓了下来。
这宅子他晓得,当年是陆萧母亲的陪嫁,虽说面积不大,却有着盛京难求的温泉汤池……
李相扭头看了李太微一眼,见她心虚的点了头,心中一时心忧参半。
裘大人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目光从李太微与陆萧之间来回游移,似是察觉出什么,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来。
突然有侍卫来报:
“大人!涉案之人皆已到齐,大人可以审案了……”
第168章 抱紧
裘大人正色道:
“可叫人拿青苔汁试过了?”
侍卫道:
“回大人,方才都验了……没有寻着手上沾有赤色之人。”
裘大人敛眉,转身朝李相与陆侯拱手道:
“两位大人,事关府上安危,二位可愿与下官同往审理此案?”
李相与陆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裘大人叫人搬了两张太师椅来,一左一右架在自个儿公案两侧,又摆了两张小几供二位吃茶。
待一切安排妥当,裘大人朝李相与陆侯拱手道:
“两位大人,请!”
李盛刚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大放心李太微,返身回来再三叮嘱她不可乱跑,又阴恻恻瞪了陆萧一眼,眸中满是警告意味。
陆萧无奈,只好往后退了两步,与李太微拉开了一段距离,朝李相拱手行礼。
李相这才满意,转身与陆侯耳语几句,二人在堂上落了座。
李太微与陆萧前后脚出了大堂,立马上来两个侍卫,将二人引至偏厅休憩。
陆萧想了一瞬,扭头叫侍卫把侯在外头的大福与谷雨叫进来。
侍卫想着这两位怕是要避嫌,当即应了一声。
大福与谷雨先后进了内厅时,八仙桌上已叫人摆满了瓜果点心。
陆萧示意谷雨关了门,压低了声音与他二人道:
“一会儿我带郡主悄悄去旁听案情,你们坐在此处喝茶吃点心,切记!莫叫旁人察觉我们不在!”
大福与谷雨听闻今日出了人命案子,自然晓得此事不简单,忙点头应下了。
李太微不由愣怔,呆呆的问陆萧:
“咱们能去何处旁听?”
陆萧朝她勾了勾嘴角,坏笑道:
“随我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李太微半信半疑的跟在陆萧身后,走到一扇窗户前,陆萧仔细听了听外头动静,这才缓缓推开了窗,外头正对着一小片竹林。
陆萧一手撑在窗沿上,稍一用力,整个身子轻巧的腾空而起,眨眼间就稳稳站在了窗外。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头也没回的朝身后伸出手去,还连招了两下,示意李太微快点儿。
李太微提着裙角站在半人高的窗户前,脸都僵了。
陆萧左右等不到人,这才转身看向一脸气闷的李太微,将她从上而下仔细打量了,诧异道:
“怎么?你莫不是腿短够不着?不应该啊……”
若不是隔着窗户够不着,李太微可真想一脚踩在这厮脸上!
心中不由连连抽气,方才那中毒的小倌……怎么就不能顺手捎带他一程呢!
谷雨有些看不下去了,抹了把脸,含蓄的提醒道:
“世子爷……这……也不是个个儿姑娘都能与花烟一样儿的……”
陆萧顿悟,一手撑在窗沿上,以极慢的动作给李太微又示范了一回。
青白色云锦长袍贴在瞬间紧绷的肌肉上,勾勒出少年极好的身形,陆萧心无旁骛,与李太微认真道:
“这回可看明白……?”
陆萧站在李太微跟前,拍了拍手上灰尘,话音未落,就叫李太微一脚踩在自个儿脚背上,又来回使劲儿碾了两下。
陆萧下意识要出手,对上李太微那气势汹汹的小脸蛋时,生生撤了力,又不敢突然收脚怕磕着她,立时疼的龇牙咧嘴的,愤愤瞪着李太微。
“恶婆娘!你这是作甚?小爷何时惹着你了?”
“敢说我腿短!”
李太微一连踩了好几下才肯罢休,恶狠狠道:
“出去等着!”
陆萧被踩得一脸的莫名,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谷雨。
谷雨顿时扭头,有些不忍直视。
陆萧就更诧异了!
此时倒也不敢多问,只好听李太微的,又心虚的翻出了窗外。
李太微顺了气,叫大福搬了张凳子来,先是扶着李太微稳稳站上了凳子,再攥紧了她的手,助她躬身踩上了窗台,待李太微站稳,又将凳子递给了站在外头的陆萧。
陆萧险些石化……
心道翻个窗用得着这么麻烦?
收到李太微眼底的警告,陆萧忙敛了心神,片刻不敢耽搁,麻溜儿的把凳子摆好,又朝李太微伸了手。
李太微恨恨瞪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抓紧了他的小臂。
提起裙角,抬脚来回伸了几次,又堪堪缩了回去……
陆萧眼真真看着李太微鞋面上的东珠来回晃了几下,就是不见她下来,犹疑的抬眸望去。
只见李太微脸色微红,鼻尖上渗出汗珠来,她微微嘟着嘴,有些懊恼道:
“太……太高了些……”
陆萧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屋外头确实比里头高了几寸,但也就几寸!!
突然竹林那头响起巡逻侍卫的说话声,李太微上下不得,正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倏然腰上受力,瞬间两脚就离了窗台。
她尚来不及惊呼就叫陆萧抱了个满怀,自个儿也下意识两手攀在他肩头上。
下一刻,少年脚背一抬,将地上板凳瞬间提了起来,谷雨默契的伸手接过,顺势关上了窗户。
陆萧立时弓身一跃,抱着李太微轻松跳上了屋顶,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捂着她的嘴,示意她莫要出声。
李太微只觉得此时身子都是飘的,她怔怔望着少年刚毅的下颌线,突然有些脸热。
待底下巡逻侍卫走过,陆萧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险些被人察觉……再低头看向怀中罪魁祸首之时,陆萧却是怎么也沉不下脸来。
李太微许是怕叫人察觉,竟乖巧的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两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一双琥珀色眸子里盛满了小心翼翼。
她肤色本就较常人白些,如此细看,肌肤真像是瓷娃娃一般细嫩光滑。
陆萧真就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李太微的脸蛋,惊的李太微颤了一下,却是没敢出声。
陆萧这才回神,猛然缩手敷衍道:
“方才……有只飞虫……”
李太微半信半疑,红着脸阴恻恻瞪着陆萧,催促他快些走。
陆萧将她抱起身,李太微一见要从这么高的屋脊上跳下去,心里就有些发怵。
她伸手搂紧了陆萧的脖子,神情担忧的问:
“你功夫如何?莫要摔着我……”
陆萧憋着笑:
“眼下年纪清浅,自然不比前世厉害,你抱紧些,若是摔着可怨不得我……”
第169章 证据
李太微与陆萧赶到京兆府一处二楼的库房时,陆萧返身朝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将挡在面前的一只木箱搬了下来,露出一道低矮的暗窗。
他小心翼翼将窗户牙开一道缝,内堂声音便清晰的传了进来。
李太微惊讶的瞪着这方狭小的窗户,透过缝隙竟能将堂下之人瞧个七七八八,一时心都堵了......
难怪前世陆萧这厮对她插手京兆府之事了如指掌!
李太微恨的牙痒痒,愤愤瞪了陆萧一眼,陆萧丝毫没有察觉,凝神听着底下动静。
李太微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裘大人正叫人将一只破了缺口的茶杯呈了上来,想来就是今日惊蛰从井底捞出来的那只。
杯身内外叫人用青苔汁液涂抹过,杯盏里头依稀显出赤色。
陆萧目光沉沉望着堂下站着的十来个小倌,正是先前与司音同往的那几人,其中一人一见这只杯盏就露了讶色。
裘大人耳聪目明,一眼就瞧出这个小倌神色有异,当即唤他上前几步。
那小倌年纪不大,身形瘦弱,此时被突然点了名当即吓白了脸面。他初到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何时见过这样的大官儿!
不待裘大人问话,当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磕头道:
“大老爷......此事与小人无关......小人......小人只是认得这只杯盏......”
“这是.......这是小人初入清风馆时,当了祖传的玉佩,换了这只观山窑的白玉瓷杯......小人曾赠与司音......求他多为关照小人......”
“司音起初很是喜欢......还将这只白玉瓷杯作为晨起时的香杯......小人就知道这么些......此事真的与小人无关啊......”
香杯是伎人们用以盛奉晨起时的第一杯香茶,这个行当迎来送往,很是讲究口吐芬芳。
香茶会由艺坊专门的小厮调制,如司音这般头牌,更是会有专人伺候。
裘大人当即敛眉道:
“将伺候司音香茶的小厮带上来问话!”
不一会儿,来了个长相平平的小厮,他谨慎的给大人们行了礼,虽是努力遮掩面上惶色,额头冷汗却是滚滚而落。
裘大人问起了香茶之事,这个小厮竟支支吾吾推说不知情,引得旁侧小倌们愤懑不已。
“司音每日香茶都是你伺候......你怎能推说不知情?”
“就是就是.......定是你使坏!”
“大人......定是他故意隐瞒......”
裘大人瞧着底下窃窃私语声,当即拍了醒木,堂内顿时静默下来。
那小厮腿脚打颤,缩着身子站在堂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裘大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叫侍卫将这小厮架上了长凳,十个板子还没打完,这小厮就哭着招供了。
“大人......大人饶命......是小人一时糊涂......可小人真不知这是毒药......”
裘大人左右看了一眼陆候与李相,叫人将这小厮拖到跟前来问话:
“你且细细道来,若有半句隐瞒,定然罪加一等!”
小厮早已叫几个板子打的吓破了胆,闻言哪里还敢瞒着,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说了出来:
“昨日下晌时,司音的恩客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一包药粉,只说是助兴之用......叫小人将药粉下在司音今日晨起时的香茶里,还赏了小人十两银子......小人以为这恩客今早会来......这才鬼迷了心窍......”
“小人当真不知这是毒药啊......大人明鉴......小人就是有一个百个胆子,也不敢干下这种杀人的事儿啊......”
裘大人沉了脸色:
“这人长的什么模样,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小厮惊惶道:
“是个带着纱帽的女子,身形不高,穿着男装......来清风馆也才几回......只私下见过司音,小人着实不知内情啊......”
裘大人又看向其他小倌,小倌们也纷纷摇头说不知情。
伎馆有伎馆的规矩,不打听客人来路,更不敢私下抢了旁人的恩客......尤其司音还是清风馆的头牌,哪个有胆子敢动他的心思?
裘大人顿时想起先前陆萧与他交待过,指使司音这帮人到睿王府闹事的人,就是这么个头戴纱帽的姑娘。
可这人不知长相,更不晓得来历,京城这么多伎馆,该如何去查?
再说这人存了心的要杀人,只怕短时间内必不会再现身......
裘大人立时犯了难:
“来人,先将他们待下去,再请太医前来问话。”
众小倌缩着肩膀陆萧被带离内堂,不一会儿,侍卫领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太医过来。
裘大人问起了关于噬心草毒性之事,竟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从饮下香茶到步行至睿王府,这凶手竟将时辰算的分毫不差!
若不是今日叫陆萧意外截胡,只怕重华郡主就要着了道儿!
“清风馆的留存地契如今可在衙门?”
李相眸光冷厉,倏然开口问道。
裘大人一凛,先前陆萧还与他交待过,说那神秘女子拿了官府地契给司音瞧过,司音这才答应去睿王府的。
裘大人恭敬道:
“回相爷,下官先前就叫人去查阅了存档,那张地契尚存在衙门里,并没有人动过......”
这话一出,连陆候都拧了眉。
若说那神秘女子给司音小倌看的是假地契,且不说司音会不会瞧得出破绽,便是瞧不出作假,那神秘女子又是如何晓得这清风馆如今是挂在李太微的名下?
若那地契是真,能从衙门取了地契存档且来去自如......
不论是哪一条,都叫人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这神秘女子能将手伸到衙门里,背后势力只怕不容小觑!
陆萧与李太微皆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李太微仔细想着事情来龙去脉,这事儿竟是奔着她来的......
一个隐藏身份不敢露脸的女子,竟为了害她名声不保,下毒杀了一个小倌......
陆萧轻手轻脚的合上窗户,又把箱子搬回原位,这才带着李太微出了库房。
二人走到先前的竹林里,陆萧忍不住问:
“你猜这女子会不会是朝你府上映儿下手,与红朱长得相似之人?”
李太微摇头:
“应当不是......方才那小厮说这女子身量不高,可上回偷盗映儿首饰那毛贼,却说那个女子身材修长,倒不像是同一人......”
李太微看向陆萧,将他细细打量一番,神情认真的问:
“对了,你先前说那司音小倌临死前朝你伸手,是要摸你哪儿来着?”
第170章 疏漏
陆萧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他怔怔盯着李太微,倏然就生出一股莫名的耻辱感来……
李太微倒没多想,瞧着陆萧脸色古怪了几分,又忍不住催促道:
“问你话呢!到底摸你哪儿了?”
陆萧忍了又忍,嫌恶道:
“也没哪儿……朝我侧脸伸的手……”
李太微目光紧紧盯着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侧脸?具体哪边儿来着?”
陆萧耳朵都红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叫人当面问过这种话!
他咬了咬牙,两手背在身后,窘迫的别过脸去,丧气道:
“好像是左边儿……”
谁知下一瞬,李太微就径直伸手摸上了他的脸颊,顺手将他的脸掰向右侧,踮起脚尖,神情凝重的凑上去仔细瞧了瞧。
陆萧如何也没能料到,李太微能虎到这个地步!对他说上手就上手了!
顿时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似的,一颗心骤然砰砰直跳,胀得他整个胸腔都跟着震动起来。
陆萧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这个身子紧绷着,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里,似是仍凭李太微拿捏。
少女指尖冰凉细软,触在他面上微痒,却瞬间点燃他体内烈火一般,叫他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了两下。
李太微没寻出什么线索,眼底隐隐有些失落。
陆萧这才稍稍转过脸来,垂眸看见她卷翘如两把小扇子似的眼睫,心底柔软如云。
直到察觉指下皮肤滚烫,李太微这才下意识的缩了手,回神时正对上陆萧一双深邃的眼眸,李太微顿时窘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我方才……就是……就是随便看看……”
陆萧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回见到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李太微,倏然眼底就染了几分笑意。
微风拂过,竹林晃动。
枝叶间漏下的斑驳光点洒落在少年肩头,他眸中似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只一眼就叫人沉醉其中。
李太微望着面前脸颊微红的少年,眉眼飞扬,只觉得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她慌忙捂着心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你……你这么瞧我作甚……我……我那是为了查案……”
陆萧勾起嘴角,看着李太微亦是烧红了脸面,也不好意思的看向了旁侧,口中却是小声嘀咕道:
“小爷摸都让你摸了……还能抵赖不成……”
李太微一听这话,脸颊滚烫的厉害,梗着脖子狡辩道:
“我就是奇怪那小馆死前为何要朝你伸手……他又不会武艺,若要害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陆萧回过神来,敛眉看着李太微问:
“你是说……他许是要提醒我什么……”
李太微白了他一眼:
“眼下谁晓得呢?你且仔细想想……他可还留下什么旁的线索,这人就死在你眼皮子底下,就没来得及留口信儿什么的……”
陆萧沉思了好一会儿,朝李李太微摇了摇头,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这噬心草毒性猛烈,从毒发到断气,几乎是一瞬间就要了司音的命。
李太微叹了一声:
“这女子既然吩咐小厮往司音的香杯中下手,倒像是个混迹于伎馆之中的熟客……你不妨叫人暗中查查旁的伎馆,兴许能有什么发现……”
陆萧颔首,回想起司音临死前朝他伸手的一瞬,心中隐隐觉得疏漏了什么,却又一时捉摸不透……
眼下只盼着裘大人他们能从衙门里,查到关于经办地契之人的线索,沿着这条线,或许能有收获。
二人回到花厅时,大福与谷雨正焦急万分的守在里头。
李太微与陆萧对视一眼,忍不住问: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福上前,紧着脸色道:
“姑娘,方才侍卫说衙门外头有位魏姑娘来寻你,叫奴婢打发了一回,那魏姑娘叫人回话说就等在外头,待姑娘忙完了,请姑娘吃茶……”
“魏姑娘?”
李太微蹙眉,一时想不起自个儿与哪家魏姑娘相熟,问道,
“可说了是哪家府上?”
大福一时也说不明白,谷雨接过话道:
“回郡主,是郎中令魏大人府上!”
话音未落,李太微就忍不住瞥了陆萧一眼,果然见他神色郁郁……
魏婉?
这姑娘倒真是条汉子!
李太微顿了顿,好奇道:
“她可说了寻我何事?”
她与魏婉眼下不过在金大人府上一面之缘,算不得有什么交情……她今日这般铁了心的要请她吃茶,倒是有些奇怪……
大福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说……郡主可愿见她?”
李太微细想了一番,今日虽是事杂,眼下倒也没有什么旁的线索,再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魏婉突然来寻她,怕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
“你去回禀一声,就说我与父亲禀过就来。”
大福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陆萧倏然想起了什么,与谷雨吩咐了几句,谷雨朝二人行了一礼也退了出去。
李太微见状,不由看向陆萧,似是笃定他有话要与她说。
陆萧拽着她坐下,又与她倒了杯茶,这才将曾少卿那日说起魏婉要与盛如柏议亲的事儿,跟李太微详细说了一嘴。
“他俩要凑一对儿?”
李太微眼底露了犹疑之色,
“魏家能瞧得上盛家?”
陆萧这几日忙着查内鬼,倒也没顾得上魏家这头,闻言模棱两可道:
“想来曾夫人不会无故撮合这两家,多半已与魏盛两家提前透过口风……”
“这事儿我已叫曾少卿提醒他母亲莫要掺和,这二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也莫要与她有所牵扯才好……”
提及这话,李太微就来了兴趣:
“你上回来没来得及与我细说,那盛如柏前世到底为何事被你虐杀?”
陆萧捏着杯盏,眼底冒着幽光,阴测测睨了李太微一眼,只淡淡提了一句:
“你猜不出来?”
李太微愣怔了好一会儿,倏然惊道:
“他……他莫不是前世毒杀你父亲的凶手?”
陆萧能对这噬心草了如指掌,皆是因为前世陆侯正是死于此毒!
陆萧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眸光冰凉:
“虽未寻着确凿证据……但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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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整天,赶不上了,哭死,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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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用心
前世陆侯被人毒杀,暴毙于家中时,只得陆萧一人在场。
且有侍卫与陆家二公子作证,说亲眼瞧见陆萧端茶进的陆侯书房……
后来这事儿闹开,罗氏母子到陛下与太后跟前指证陆萧弑父!还是太后与陆侯旧部出面力保,陆萧才算逃过一劫……
谁知半年后陆萧力挽狂澜,将盛如柏寻了个由头五马分尸不说,还命暗卫一路追堵罗氏与庶弟陆源。
追逃中引发了陆源哮症,病死于马车之上,罗氏也因此绝望自尽……
陆萧手腕了得,前世罗氏母子的死并未能溅起多大水花就叫他按了下去。
虽说丢了些名声……可陆萧那厮是在乎虚名的人么?
刀在手中握,谁人敢撩君?
那时她远在西凉,并不晓得朝中局势动荡,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些奇怪……
且不说陆萧与罗氏母子之间的恩怨,单说陆萧受难时,太后娘娘竟然出面力保……这一点就很是奇怪!
那时太子殿下与皇后相继病逝,萧贵妃母子便成了入主东宫的最佳人选,仗着陆萧与萧贵妃嫡亲姨侄的关系,按理说太后应没有理由向着陆家才是……
“重华郡主……”
魏婉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迎到李太微跟前,笑着福了一福道:
“郡主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李太微脚步一顿,这才敛了心神,还了一礼,看着一身石榴红长裙的魏婉淡笑道:
“我在想魏姑娘今日寻我,不知所谓何事?”
魏婉没想到李太微当着众人的面儿径直就问了出来,不由心虚的看了两旁侍卫。
李太微面上含笑,却明显带着几分疏离,叫魏婉一时有些脸热,搪塞道:
“听闻郡主极爱甜食,城南永安街上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子,我瞧着口味做的极好,便想着邀郡主一聚……”
“原是约了金四姑娘一道的,谁知她今日陪金夫人去了法华寺上香,这才唐突了郡主……”
李太微见她脸色羞红,又将金四姑娘搬了出来做幌子,也没有当面点破她,笑了笑道:
“如此……今日我倒是有口福了……”
魏婉见李太微应下,忙欢喜的扶她上了马车。
这家如意糖水铺子就开在永安街西南角,铺子不大,布置的倒算是清爽。
掌柜的不是本地人,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刚进门的二位姑娘穿着打扮金贵,一看就不像是普通贵女。
掌柜不敢耽搁,忙亲自迎了上去,将二人引至二楼雅间。
魏婉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点心,又要了一碗冰糖莲子血糯米羹。
等着小二上点心的功夫,魏婉亲自给李太微倒了一杯茶,笑道:
“郡主尝尝,这藜麦香茶是这店里的特色,最是解腻,咱们盛京城都少见呢。”
李太微端了茶水,浅饮一小口,果然香气四溢,闻着茶香就叫人平添了几分食欲。
不一会儿,掌柜亲自端了六碟形态各异,制作精巧的点心上来,一一为二人报了点心名字,又大致介绍了制作方法,最后又端上了血糯米甜羹,这行礼才退了出去。
李太微夹了一块炸成金黄色的豆沙酥,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果然入口酥脆甜糯,又不腻人,便随口赞了几句。
魏婉听了脸上笑意更盛,又往李太微碟中夹了一小块玫瑰乳糕,道:
“郡主欢喜就好,不妨再尝尝这道……这点心不仅式样精巧,吃到嘴里真能有花香味呢!”
李太微看了一眼制成玫瑰花装的糕点,从善如流的尝过,确实盛赞一番。
魏婉又伸手取了茶壶,亲自为李太微添了香茶,这才徐徐道:
“上回我与父兄来过,便想着郡主许会喜欢,今日真是讨巧了……”
李太微端了茶,闻言抬眸看过去。
讨巧?亏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
明明是她足足在京兆府衙门前等了她大半个时辰,这算讨得哪门子巧?
再说了,她与魏婉不过仅有一面之缘,哪里来的情分叫她与父兄吃点心时,还能想起自个儿来?
李太微嘬了一口茶水,浅笑着没有出声。
见李太微只顾饮茶却没有半分搭话的意思,魏婉攥着帕子的指尖微顿,有些尴尬的开了口:
“听闻下月陛下围场狩猎,不知郡主可会随行同往?”
李太微搁下茶盏,看了魏婉略紧张的脸色一眼,神色平静道:
“这事儿尚未定下,你也晓得我母亲身子越发重了……若是今年祖母执意叫母亲守在府里养胎,我怕是也未必能随行……”
李太微并不知她今日特意打探这个作甚,二人从未有过交情,自然也没有如实相告的道理。
魏婉略怔了一瞬,伸手为李太微又夹了一块糕点,掩饰道:
“那倒是可惜了……”
“我年前才与兄长随母亲入京,倒是从未得见这般场合……原想着能与郡主结个伴儿,若是有个行差踏错也能得郡主几番提点……”
李太微定定看着魏婉故作惋惜的姿态,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快慰怎能逃得出她的眉眼?
李太微心中暗自琢磨起来,自个儿与她尚未有什么冲突,为何听闻自个儿不能去竟能叫她如此欢喜?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李太微倏然轻笑了一声,试探道:
“那日金四姑娘定会与金夫人一道去,届时你与她结伴也好……”
魏婉才笑着点头,饮了一口茶水,就听李太微接着道:
“再说我便是去不了,我家四妹妹也会随我大堂兄去一道去……回头我与她交代一声,若有难处你尽可问一问她……”
“瑶姐儿性子温婉,我瞧着与你倒有几分相似,想来你们也会处成好姐妹……”
果然,魏婉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尤其那句好姐妹,叫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李太微见状,心中就有了底,故作担忧道:
“魏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莫不是身子不适?”
魏婉忙攥紧了帕子,垂眸掩饰道:
“无妨无妨,许是茶水凉了些……稍有些胃疼……”
李太微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与她告辞道:
“既这般,魏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府上也还有些事儿,改日再回请魏姑娘……”
李太微如此一说,魏婉自然不好拦着,看了李太微面前未曾动过的甜羹一眼,起身送了她出门。
李太微上了马车,透过车窗与魏婉道别,待大福放下帘子时,李太微不由蹙了眉头。
与盛如柏议亲的魏婉,竟是何时注意起李瑶的?那李瑶呢?她可知魏盛两家议亲之事?
第172章 有诈
李太微越想越觉得有些不放心。
李瑶自前些时去了白家,李璞尚未能寻着机会与她谈一谈盛如柏的事儿。
看今日魏婉的神情,怕是早已对她与盛如柏起了疑。若是叫魏婉寻着什么错处,这打得可不仅仅是李瑶一人的脸面!
如此一想,李太微也不能安心了,一回府就径直去了赵氏的青绿居。
赵氏正坐在廊下看郑姨娘绣花儿,见李太微前来,二人忙丢下手中绣活。
赵氏亲自迎了上来,面露惊讶道:
“郡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先前听闻郡主去了京兆府,三叔也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李太微叫大福将先前在如意糖水铺子时,魏婉让人装盒带回来的点心,送了一半儿到云水居给昭和,剩下一半儿带到了青绿居给赵氏。
赵氏笑着谢过,就连郑姨娘面上也染了几分感激。
赵氏怀着身孕,李太微不愿惊着她,随意应付了几句就看向了站在一旁,显得几分手足无措的郑姨娘。
见李太微看过来,郑姨娘忙理了理衣裙,上前给李太微行了礼:
“妾身见过郡主……”
李太微稍稍侧身避过,温声道:
“姨娘在府中可还习惯?”
郑姨娘忙感激的与李太微又许了一礼:
“多谢郡主挂怀……妾身一切都好,此番若不是郡主……妾身只怕再难见静姐儿一面……”
“郡主待静姐儿如此……妾身无以为报,郡主当受妾身一拜……”
李太微伸手欲拦下郑姨娘伏下去的身子,却叫赵氏止住了。
赵氏握着李太微的手,神色动容道:
“这是我姨娘一番心意,郡主当受此礼……”
李太微拗不过赵氏母女,只好应下了。
赵氏挽着李太微在廊外花架下头落了坐,转身叫香兰倒茶。
郑姨娘见她们有话要说,正要行礼退下,李太微叫大福替郑姨娘搬了凳子过来。
赵氏微怔,眼底便满是感激。
郑姨娘没曾想李太微能在相府丫鬟跟前如此抬举她,有些不安的看向赵氏。
赵氏含笑与她点了头,郑姨娘这才敢小心翼翼的坐下。
李太微望着小几上绣到一半儿的婴孩软布小鞋,只得巴掌心那么大,瞧着煞是可爱,扭头与赵氏道:
“姨娘绣活儿可真好,这小鞋上若是再坠两颗小点儿的东珠就更好看了……”
言罢,李太微转身与大福道:
“你将我箱笼里的小冬珠挑些出来,拿与嫂嫂……”
赵氏忙拦下道:
“郡主使不得……”
郑氏也吓了一跳,忙道:
“郡主……奶娃娃可用不得这些……”
李太微前世也没带过孩子,见众人如此紧张,也便没有勉强,与赵氏母女闲话几句,便问起了李瑶。
赵氏没曾想李太微此番是为着李瑶而来,面上就露了不安:
“郡主……莫不是瑶姐儿在白家闯了祸?”
李太微叫大福将下人们都遣开了,这才道:
“有件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要与嫂嫂说一声……”
李太微蒋李瑶可能心仪盛如柏的事儿与赵氏说了一嘴,又将盛如柏正与魏婉议亲的事儿说与赵氏听。
言罢,赵氏不由变了脸色,与郑姨娘对视一眼,心忧道:
“郡主,实不相瞒……我与姨娘也猜着瑶姐儿许是心仪盛公子……”
李太微看向赵氏,示意她说下去。
赵氏顿了顿,才道:
“瑶姐儿去永平伯府的前几日,我添到她屋里的丫鬟回禀说,瑶姐儿每隔几日,会在晨起时趁人不备,往院中枣树上挂一根银丝带……天黑后,又会从树上枝叶间取回一条红色丝带……”
“我心中放不下,便叫人暗中盯着些,回禀的丫鬟说……来人取丝带时身形极快,但瞧着像是那日送瑶姐儿回府的盛公子……”
“我怕瑶姐儿出事,便趁她不在院中时,偷偷取了过来……”
赵氏说着话,叫香兰从里屋取来了那根红色丝带,里头绑着一张小纸条,赵氏打开递到李太微手中。
李太微定睛一看,里头寥寥几句,却是诉尽了少女的思慕之情。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字条没有落款,也没有称谓,字形歪歪扭扭,应是用左手书写。
李太微眉眼倏然低沉下来:
“嫂嫂没将这事儿说与大堂兄听?”
赵氏垂首,为难道:
“夫君与瑶姐儿争执多回……我虽拿了这字条,但到底做不得证据,若是一个不好只怕雪上加霜……”
“且自我叫人取了这丝带,许是惊动了那人,二人便在不曾有书信往来,直到瑶姐儿去了永平伯府她外祖家……”
李太微明白赵氏的难处,但李瑶眼下与盛如柏不清不楚,更是不能脱了管束。
“嫂嫂还是与大哥拿个主意,将瑶姐儿尽早接回来的好……”
提及这话赵氏就露了难色,郑姨娘思忖了一番,才大着胆子开口道:
“郡主有所不知,我们静姐儿叫人送了几番吃穿用品到永平伯府,都被四姑娘退回来了……”
“府上人连四姑娘的面儿都没见着,更别提劝她回府了……”
“姨娘!”
赵氏忙蹙眉唤了一声,又忐忑的看了一眼李太微。
李太微闻言,绷着脸冷笑一声道:
“她倒是真拿自个儿当白家人了……”
“她若当真存着在永平伯府常住的心思,那日就该叫白家的宋嬷嬷将她所有物件儿全都装箱带走……倒也省的府中挂心了!”
赵氏闻言不由露了惊色:
“郡主说的哪里话?白家的宋嬷嬷?她何时来过府中?”
李太微怔住,很是惊讶的盯着赵氏,瞪大了眼道:
“李瑶去永平伯府的前一日,白家不是叫宋嬷嬷来接的人?”
念夏那日还特意去打听了,说宋嬷嬷头一天晚上来的,为李瑶整理了衣裳首饰,第二天一早就随李瑶一道坐车回了白家……
莫不是这其中有诈?
见李太微露了惊色,赵氏也有些懵,她摇了摇头道:
“郡主是不是弄错了?那日永平伯府并未派人来接,是瑶姐儿一早自个儿坐马车走的……”
李太微闻言心头一跳,转脸与大福吩咐道:
“叫念夏把那日说瑶姐儿带宋嬷嬷出府的婆子叫来问话……”
第173章 巧合
赵氏将李太微请到里屋,又吩咐香兰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安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念夏带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进来,二人上前给李太微与赵氏请了安。
赵氏认得李瑶院中的守门婆子,与她略一颔首,便问:
“崔嬷嬷,您也是府里老人了……我今日有些话要问问嬷嬷,你可不许扯谎……”
崔嬷嬷瞧着老实本分,闻言面上惊讶了一瞬,忙跪下额头道:
“大少奶奶说的哪里话,老奴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主子啊……”
赵氏与李太微对视一眼,接着道:
“我问你,瑶姐儿去永平伯府前一日,白家可是派了一位姓宋的嬷嬷来?”
崔嬷嬷垂首仔细想了想,点头道:
“回大少奶奶,那日掌灯时分白家确实来了人,还是老奴亲自对的腰牌,是永平伯府白家的奴婢无误……”
“听香菱说,是白家大夫人派来接四姑娘过去的,提前一日入府替四姑娘整理行李。第二天天不亮,这宋嬷嬷就随四姑娘的马车去了永平伯府……”
赵氏闻言就蹙了眉头,看了身旁香兰一眼,诧异道:
“那日可有人禀道青绿居来?这事儿怎么我不知情?”
香兰也是一脸莫名,摇了摇头看向崔嬷嬷。
崔嬷嬷躬身道:
“大少奶奶,是四姑娘特意吩咐了,说大少奶奶尚在养胎,这事儿就不必叫大少奶奶劳烦……”
赵氏想了想,问:
“你可瞧清楚了?真是大家大夫人身旁的人?”
崔嬷嬷犹豫了一瞬,老实道:
“那天来人带着纱帽,是四姑娘身旁的香菱领进门的。香菱与老奴交代过,说是白家派来接四姑娘的宋嬷嬷,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姑娘……”
赵氏隐隐觉得这事儿不妙,不由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李太微。
李太微的脸色极是不好,直视跪在跟前的崔嬷嬷,冷声道:
“嬷嬷可听到那宋嬷嬷的说话声?确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妪?”
陆萧自那日与她碰面后,便私下查了这宋嬷嬷,说是白家大夫人的奶娘,也算是白家的老人了,深得大夫人信任。
“这……”
崔嬷嬷闻言就露了难色,
“那日进门时,老奴是照例问了几句话,不过都是香菱代为作答,那宋嬷嬷咳嗽了几声……香菱说宋嬷嬷尚未痊愈,老奴就没放在心上……”
李太微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
如此说来,那日掌灯时分混进李瑶房里的极有可能不是宋嬷嬷,而是乔装打扮的映儿了!
是了!
映儿假意告假出府,却又借着白家宋嬷嬷的身份进来,她对芳菲苑极为熟悉,摸进她院子里不是难事!
那日夜里在她窗户前留下的身影必是她无疑!
她没想到能被李太微撞破,只好趁乱逃到了秋棠院李瑶的院中……第二日一早又被李瑶假借宋嬷嬷的身份带出府去!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李瑶!
李太微恨得咬牙切齿,她待李瑶向来宽厚,便是她几次三番寻衅,她都存了容她的心思,没曾想李瑶竟能叫人暗中朝她下手!
很快,李太微又冷静下来。
李瑶为何要叫映儿摸进她院中?那日若不是她警觉,映儿意欲何为?
一想到李瑶频繁与盛如柏通信,李太微心中更加添了几分不踏实,总觉得这事儿太过巧合。
她那会子才得了皇后懿旨,与陆萧一道查徐良媛投井的案子,当天夜里李瑶就叫映儿摸进了她的房里……
李瑶虽因着白氏的死对她心存不满,可与徐良媛的案子应当牵扯不到一处才是,可那日竟就如此巧合……
郑姨娘察觉到李太微的怒意,神色担忧的看了一眼赵氏。
赵氏起初并未想起什么,直到香兰提醒了她,她这才想起李瑶出府前一日夜里,李太微的芳菲苑闹了不小的动静……
此时连在一处想……赵氏脸色就苍白了几分,她猛然站起身,惊慌道:
“小姑……小姑她应当不会……她怎么敢……”
“嫂嫂怎知她不会?”
李太微立即接了话,叫赵氏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垂首攥紧了帕子,想为李瑶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张了张嘴,只好抿了唇没有说话。
李太微看着跪在面前的崔嬷嬷,叮嘱道:
“今日之事望嬷嬷全都烂在肚子里,若是漏了半句口风……”
崔嬷嬷望着李太微倏然冷厉下来的眉眼,忙俯身磕头,一个劲儿的说不敢。
李太微朝念夏使了眼色,念夏颔首,将人悄悄带了下去。
郑姨娘怕赵氏动了胎气,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碍于李太微在场,郑姨娘没敢开口宽慰赵氏,默不作声的坐到赵氏身旁来,紧紧攥着她的手。
李太微回身望着赵氏母女握在一处的手,这才稍稍敛了戾气。
“嫂嫂这几日安心养胎,瑶姐儿的事儿交于我办就好……”
赵氏闻言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问:
“郡主打算怎么办?”
李太微掩了眸中锋芒,缓声道:
“四妹妹既不肯见嫂嫂派去的人,我明日便亲自去永平伯府跑一趟……我倒要看看四妹妹究竟能摆多大的驾子!”
赵氏见李太微似是动了怒,担忧道:
“郡主……郡主不可莽撞……”
“那毕竟是瑶姐儿的外祖家,与咱们府上又闹到如此地步……郡主就是不为旁的,也不能将自家的事儿捅到外头去……”
赵氏心中晓得,她婆母与白家三舅舅联手之事,李盛已然为了她们二房的脸面多有忍让。
可若是李太微在白家吃了排头,丢了脸面,那李盛会如何……
赵氏有些不敢想。
再说若映儿之死果真与瑶姐儿有关,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赵氏越想越怕,心头直犯嘀咕,只盼着是自个儿多虑了才好。
李太微冷笑一声:
“嫂嫂多虑了,想来四妹妹是个能拎得轻重的……”
赵氏不由与郑姨娘对视一眼,不明白李太微此时话锋一转,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郡主,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院子外头,绿倚有些好奇的朝里头张望。
第174章 溺毙
李太微有些意外,祖母昨日才去的法华寺礼佛,按理说得有个三五日才会回府,怎得这会子就回来了?且还这般急着要见她?
赵氏也颇为意外,想着李老夫人只怕是有要紧事儿与李太微说,便提了裙角站起身来。
“祖母既寻你,郡主还是早些去吧……”
李太微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又返身与赵氏嘱咐了几句,这才随绿倚去了华安堂。
到了华安堂时,李老夫人已然等在屋里了。
堂内没有点香,李太微抬眸看向祖母,见她眼底有些青黑,便猜着李老夫人昨夜没睡好。
“祖母……”
李太微上前行了礼,接过绿倚手中汤药,亲自端到李老夫人跟前柔声道,
“祖母身子还虚着,怎么不在寺里好好休养,这就急急赶回府中了?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李老夫人垂眸望着如今大为懂事的李太微心中颇是安慰,她侧身看了绿倚一眼。
绿倚会意,行了一礼就退出门去,与大福一道守在门口,屋内只留了孙嬷嬷伺候。
李太微见状,便猜到事情紧急,不由坐直了身子,凝神听着李老夫人的话。
果然,李老夫人蹙着眉头道:
“原这事儿是不该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的......可你母亲与嫂嫂都怀着身孕不宜惊动,瑶姐儿又是个不着调的,你大姑母近来身子也不大好,我思来想去,如今这府中你父亲既交予你当家,便先与你说一嘴......”
李太微颔首,瞥见身旁孙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便猜到祖母定是遇上了什么不简单的事儿,脸色就凝重了几分:
“祖母请讲......”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道:
“我昨日去法华寺上香,睡到半夜里落了大雨,见屋舍有些漏雨,孙嬷嬷便叫人收拾了包袱,连夜换了一间......”
“谁曾想刚搬到了隔壁一间空屋,便听到邻舍有什么响动,孙嬷嬷不放心,这才叫人挑灯前去查看......竟撞见常家六姑娘与人......通奸......”
李老夫人沉着脸色,很是艰难的与李太微说了个大概,叫李太微听得惊白了脸。
常永芳竟与人在法华寺行不轨之事?
“祖母可瞧清楚了那男子是谁?”
李太微有些震惊,常永芳前月才与大皇子定了亲,她想不出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大皇子头上戴绿帽子。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
“天黑又下着大雨,那人会些功夫,见状就从窗户逃了出去,没能瞧着正脸......”
“女眷屋舍内侍卫又不便进来,我身旁几个婢女也吓得不清,后来只能请了常夫人来......”
“常夫人见常六姑娘衣衫不整,险些晕过去,待缓过来时,便求到我跟前来......”
说到此处,李老夫人脸色发白:
“这事儿事关常家清誉,又关乎皇家颜面......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李太微拧眉,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一个不好只怕能引火上身,若捅到太后跟前,常家伤了名声不提,更是与李家结仇,但若瞒着......说到底,这常永芳失了处子身,可算的上是欺君之罪......
想起大理寺卿常海的为人,李太微有些不安,她抬眸看向李老夫人问:
“祖母今日回府时,那常夫人与常六姑娘可还留在寺内?”
李老夫人闻言怔了一瞬。
昨日常夫人当着常李两家下人的面儿给她磕头,求她务必保住常永芳的名声......她虽是暂且应下了,可到底不愿与这样的人家过多牵扯,便早早离了法华寺,倒是没有留意常家人是否也回府了。
立在一旁的孙嬷嬷仔细想了想,道:
“回郡主,老奴早起替老夫人张罗车马时,似是瞧见了常家的马车......许是今日也离了法华寺回了常府......”
回了常府?
李太微眼底晦涩,不由叹了一声,道:
“祖母莫要伤神......常六姑娘若能活过今日,咱们再做商议不迟......”
李老夫人与孙嬷嬷闻言,立时对视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
“这......这怎么会......她可是正房嫡出......”
李太微端着茶,目光定定的望着二人,道:
“常寺卿是个性子阴狠的,莫说是个嫡出姑娘......就是嫡长子阻了家族前程,也未必能有活路......”
此人前世与她打过不少交道,李太微对他行事十分了解。若不是后来因着二皇子倒台受了牵连,常寺卿这人必成大患!
李老夫人听李太微如此笃定,不由面色发白,有些坐立不安。
虽说常家六姑娘不知廉耻,但到底是因着被她无意撞破才......若因此丢了性命,她心中着实难安......
李老夫人双手合十,攥着佛珠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心中又抱着几分希望,毕竟微姐儿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如何就真能算得准常寺卿的为人。
李太微瞧着李老夫人脸色不大好,便温声安慰了几句。
常六姑娘的事儿,她们李家此时自然不便插手,再说常永芳这人前世嫁进了端郡王府,与她颇不对付,她自然也没有帮衬的道理。
是生是死,且看天命吧!
果然,到了掌灯时分,常家来了人。
常夫人的乳母一身素白到李老夫人跟前磕了头,红着眼说起了常六姑娘今日不慎跌进了池塘里的事儿,借着常六姑娘与李太微在闺中时有几分熟稔,便斗胆来府中报丧。
李老夫人心头沉重,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红着眼朝常家乳母摆了摆手。
孙嬷嬷见状便接过话叫常夫人节哀,又命人送了份极重的奠仪去常家,常家乳母这才千恩万谢的告辞。
到了晚上,李老夫人没有用晚膳的胃口,叫人将李盛请到华安堂说话。
李盛才听人说了常六姑娘失足落水溺亡的事儿,便听李老夫人倒出一番原委,脸色也沉了下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常寺卿这人狠辣至此,着实叫人心惊。
“三郎,依你看......此事可要报与宫里知晓?”
李老夫人有些不能安心,常寺卿对自个儿嫡亲闺女都下得去毒手,若是日后有意攀诬李家,那岂不是......
李盛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宽慰道:
“母亲莫要担忧,此事儿子心中有数......”
听得李盛如此一言,李老夫人这才安心些,抬眸犹豫着与李盛道:
“三郎,咱们微姐儿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的好,京中不宁,听闻近些时太后的身子也不大好......”
第175章 奸情
半夜时分,盛京城又下了好大一场雨。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初秋的寒气沿着敞开的门扇扑进屋内。
婢女们本就穿的单薄,又跪了大半日,早已腿脚冰凉,不由紧了紧身上衣衫,忍不住往火盆里又添了一把纸钱。
立时火光骤亮,一股暖意瞬间升腾而起,照亮了幽暗湿冷的灵堂。
常永芳的灵堂内,常夫人发丝散乱的瘫坐在地,额头靠在黑漆棺木上,眼神涣散……
身旁烛台上燃着一盏长明灯,随着窗外的微风,忽明忽暗。
常夫人身旁伺候的婢女红着眼眶,上前关了窗户,轻微的一声响,如猫耳的呜咽,叫常夫人身形一颤。
“芳姐儿?可是芳姐儿来了?”
常夫人干涸的眼眶又渗出泪珠来,她颤巍巍站起身子,透过半开的棺椁,伸手触摸着常永芳冰冷的面容。
“芳姐儿……我的儿啊……阿娘的儿啊……”
常夫人心痛如撕裂般,她紧紧攥着常永芳的指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盼着躺在棺椁中的人儿能醒过来。
“母亲……”
常家嫡长子常永胜流着泪上前,垂眸看了一眼棺椁中如睡熟了一般的嫡亲妹妹,低声哄道:
“母亲……您去歇歇吧……这里有儿子们守着……”
常三公子常永清也红着眼,垂首躬身劝道:
“母亲……事已至此,您可要保重身子……”
“有儿子与大哥在,母亲回去歇着吧……”
常夫人却如同入了定般纹丝不动,垂泪望着死气沉沉的嫡女,一句话也不说。
常永胜亲手往长明灯内添了香油,拿袖子擦干了眼泪,这才上前几步,抚着常夫人的肩头,唤道:
“母亲……您哭出来……您好好哭一场……”
自常永芳落水,常夫人便如丢了魂般一言不发,她怔怔守在常永芳的灵堂里,寸步不让……
常永胜哽咽道:
“母亲……你莫要怨恨父亲……他……”
话音未落,常夫人蓦地转过脸来。
“啊——!”
常永胜忍不住惊得后退一步,跌坐下来,他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侍女和屋外守门的小厮,大家顿时涌到常永胜身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常夫人。
刹时,惊呼声四起!
“血!”
“血泪……夫人这是……”
常夫人只觉得一股热流从眸中渗出,眼底灼热胀痛的厉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身形一晃往后倒了下去。
常永胜顾不得许多,忙推开身旁的婢女,爬过去接住了倒在自己怀里的常夫人:
“阿娘!……阿娘……你莫要吓孩儿……”
“太医!快去叫人请太医!”
常永胜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一面抱着常夫人跌跌撞撞往外头去。
当家夫人出了事儿,灵堂里一时乱了套,奴仆小厮们前呼后拥替常大公子与常夫人撑伞,灵堂里一时静默了下来,只剩下三公子常永清与他的小厮谈古。
偌大的灵堂瞬间静默下来,阴森潮湿,常永清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忙叫谈古再点了几只蜡烛,二人跪坐在常永芳的灵前,又抓了一把纸元宝丢入火盆。
谁知火光竟突然被湮灭了大半,升腾起一阵呛人的黑烟,熏得二人忍不住跑到门口大声咳嗽起来。
谈古想到方才常夫人的可怖面容,忍不住又往常用芳的棺椁除瞥了一眼,颤着身子道:
“公子,咱们……咱们可要与夫人说实话?”
话音刚落,就被常永清冷声打断了。
常三公子谨慎的看了一眼周遭,确认下人们都跟着大公子走了,这才将谈古拉进灵堂,一掌拍在谈古脑后,低声斥道:
“咱们能说什么?啊?”
“告诉她与六妹妹通奸之人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母亲她敢闹到御前去?且仔细你我的脑袋吧!”
“为了常家……父亲连嫡出的女儿都能杀,何况我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这事儿若捅出去,便是母亲也保不住你我性命!”
谈古闻言不由白了脸色,哆嗦着身子,红着眼道:
“六姑娘……姑娘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常永清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先前大哭一场,不过是在嫡母与兄长跟前装装样子罢了。
常永芳是嫡出,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仗着父母宠爱,没少对他颐指气使,更常与大哥一道做弄他。
想起因淳亲王世子捉了重华郡主的小厮出气,被昌平侯世子拦下那回,他被牵连叫到了京兆府作证。
回府后父亲很是斥责了他一番,叫他闭门思过,正好赶上常永芳与母亲去法华寺上香,常永芳临行前嫌弃他给府上惹了祸事,一脚踢翻了小厮放在他门口的午膳。
他清晰的记得常永芳口中怨怼之词不绝于耳,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兄妹之情可言?
若不是他月初时,奉命给母亲送些滋补的药材,闲来无事便侯在法华寺的后山休憩,也不会撞破自个儿这位寻常知书达理的六妹妹竟与二皇子暗通款曲!
那一日他险些吓出魂来!
这事儿他自然谁也没敢告诉,只能烂在肚子里,可心中也日日焦灼,生怕因芳姐儿这事儿败露,陛下治他们常家一个欺君之罪!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惶惶多日,竟没曾想芳姐儿今日才回的府,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落了湖……
他先前还以为是个意外,直到母亲冲破房中阻挠,奔到湖边抱着芳姐儿的尸身痛不欲生时,他分明看到父亲姗姗来迟的身影与眼底的险恶之意。
是父亲授意六妹妹落的湖……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浑身打了个寒噤。
雨声又大了些,打湿了悬在檐角的灯笼。
常家众人未曾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极快的掠过灵堂上空,消失在雨夜中。
“咚咚……”
轻声两下,敲击在窗棂上。
李太微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上前推开了窗户。
外头雨珠落的急,开窗的功夫,衣裳前襟就沾湿了不少。
李太微怕惊动府里下人,没敢点灯,手中攥着夜明珠,一抬眼就对上陆萧一双深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