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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苼尉     明土新月txt下载     明土新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风起波涛钟山青

    “呜~~”一声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领头黑衣人抬眼观望,竟然是两艘三桅五帆的军军鸟船正全速开过来。

    鸟船是四大战船之一,因为船首形似鸟嘴而得名,也因为速度快、在水面上行走如鸟浮波浪一般。

    这两艘鸟船只有四百料左右,速度更快,而今正全速冲过来,只要再一盏茶时间,就进入了弓箭的射程。

    领头黑衣人心中暗骂,眼看再有小半个时辰一定把他们杀个干净,可官军来了,只能撤走。

    老子是求财,不是玩命好么,能杀了目标完成任务,可没命领赏格的就是傻子。

    与领头的碰了一下眼神儿,豹眼黑衣人又打了几个呼哨,大船上的贼人们听了连忙拽上受伤未死的刺客纷纷跳下船。

    下面的快船接了人,立即飞速窜进芦苇荡,湖泊里河道纵横,几个错落就不见了踪影。

    大船上,冯萧一面命人给伤者包扎,一面亲自验看黑衣人有无活口。话说这群人真是亡命徒,轻伤的被救走、重伤的临走前还不忘砍死灭口,甲板上留下七八具尸首,都没了气息。

    岳炎跌坐在甲板上眼神茫然,朱厚照早就出了船舱在身旁安抚他,铁铖、钱宁和石文义已经有些脱力,把大刀当成拐杖,拄着在甲板上继续戒备防范,毕竟还不知军船上的是敌是友。

    来的当然不是敌人。

    太子湖距离孝陵和皇宫不远,北安门外就是府军左卫,湖面上发生状况,岸边的仆人们分成两路飞也似的骑马出去求援。

    这可是在留都南京,还是在干系重大的禁地之中,竟然有这么多贼人公开行凶杀人,说出去不但应天府无法交代,连南京内外守备都脱不开干系!

    卫所得到报信,立即派一队神机营军士来援,内湖里停靠的军船也闻讯赶紧前来救护。

    甲板上到处是血迹,散发着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不只是谁断掉的胳膊、腿,还有遍地的碎肉,让人看着浑身发麻。

    钱宁等人不方便出面,冯萧就被全权委托招呼来救援的官军,少不了塞银子、拉关系。带头的高个儿千户也不想把事情搞大,相互约好此事不再声张,毕竟都有些体面,既然没有贵人受伤,吵嚷开不好收拾。

    对于官军们来说,只有权贵们的命才是命,死掉的家丁和护卫不算……

    邝菡芝、王月彤和齐婉儿,顾不得一地的狼藉,为劫后重生竟然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着,受伤的护卫和家丁们也龇牙咧嘴的喊着,一脸血污的岳炎和朱厚照互相看着,脸上是小庆幸的辛酸笑容,心里却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谁干的?

    冲着谁来的?

    与范家客栈的乌合之众不同,今日行刺的蒙面黑衣人,各个都武艺高强、训练有素,显然不是平常匪类可比,刚刚冯萧也说了,看身手应该是军人出身。

    在南京城内,竟然有这样一伙军人出身的黑衣人,而且寻准了机会行刺,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为了杀谁?

    岳炎心中翻了无数波澜。

    他首先想到的是朱厚照,这位太子爷在京城就遭遇了险情,来南京大报恩寺又九死一生,莫非是二皇子那一系贼心不死来,追到应天府来了?

    但是,若是贼人的目标是自己,岳炎也感觉说得过去。

    穿越到大明四个多月,岳炎结下了不少仇人,比如陆家,比如被坏了生意的朱达,还比如崇明岛的两股海匪施天泰和黄翔。

    可是,陆博源已经被降服了,他家天天被苏州百姓“堵门问候八代祖宗”,能腾出手来派人刺杀岳炎,上一次没被收拾够?

    还有,朱达的私盐买卖虽然被搅了,在胡谅家门外也曾放过狠话,可岳炎感觉并没有结成死仇,还不至于找军人来刺杀自己。

    施二和黄翔都有想杀他的理由,可一则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与刺客的训练有素天壤之别,另一则海匪再大胆不怕死又怎么敢到南京城内搞事情?

    到底谁干的?

    朱厚照眼珠乱转、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当着岳炎的面,他不能多说,但也一样想到了二皇子,甚至把上一次的身染疟疾也联系在了一起,心中打着鼓却不能说破。

    “师父,就没见你这么难看过。”朱厚照开口调侃。

    在危难之时还能有幽默感,都是大智慧、大心胸的高人,太子爷不是凡品!

    “去去去,告诉你了不收你,还没完了。”岳炎白了朱厚照一眼,又撇撇嘴道:“还笑话我,刚才也不知是谁跑到船舱里躲起来,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

    一旁的刘瑾非常郁闷的躺枪了。

    岳炎站起身,腿还有些软,一个踉跄险些跪在甲板上,朱厚照连忙扶了一把,心说师父这是要干甚?

    抹了两把脸上的血污,岳炎走到脸色惨白、正瑟瑟发抖着哭泣的周氏面前。

    “夫人受惊了!”

    “呜~~”周氏哭着。

    “夫人!”

    “呜呜~~”

    “别哭了,想点儿正事儿!”岳炎有些发怒,喊了一声,吓得周氏止住了哭声。

    “夫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见周氏情绪平复了一些,岳炎发问道。

    “我…得罪人了?”周氏一面的惊恐。

    岳炎这招祸水东引还是比较聪明的,朱厚照和自己都不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只能把贼人的目标转嫁到周氏身上。

    周氏被岳炎说的花容失色,心想自己回应天府,确实有几个有权势的旧相好被自己撩拨得想重温旧梦,周氏最后选了官韦巡抚,也有人为此忿忿不平,难道这些人想杀了我报复?

    已经乱了方寸,周氏顾不得羞耻,毫无保留的把什么游击、什么御史、什么三品大员的都给岳炎说了,听得岳公子心惊肉跳,心说关愚之幸亏死了,否则头上不知多少顶绿帽子,早晚成了“武大郎”。

    见周氏说了半天也没有重点,岳炎又心生一计,道:“或许贼人的目标不是夫人,难道官巡抚有什么…”

    话不用说透,周氏自然明白,立即委屈的又放声大哭:“官韦你个挨千刀的,今个要是为你死了,日后别想再上老娘的床…”

    岳炎听了直皱眉,这周氏也是乱了心神、口不择言……

    岳炎把矛头转到官韦身上,除了甩脱嫌疑,也有另一层意思。

    刚到应天府就遇到如此惊天大案,找谁帮忙都会引起对方警觉,吴胖子他爹如今病歪歪的要死了也无能为力,谁来帮自己查案?

    朱厚照如今是微服私访,不方便调查;岳炎人手有限,如此大案也难找到线索,自己还有大事要做;即使让邝讷派人去查,一介商贾除了花钱求人还能破这等大案?

    目前,只能把祸水泼到周氏和官巡抚身上,让官韦派人捉拿刺客,既能寻找线索,也为岳炎和朱厚照的安全也添了一层保护。

    朱厚照显然听懂了岳炎的意思,眼中内容丰富、抿着嘴不敢露出笑容,心说:师父坏,真坏!

    湖面上又起风了,应天府已经变成了混沌浊水,这次要把谁卷进狂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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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应天府八公草木

    南城珍珠巷。

    一处三进的套院,日常住着一家富商。富商从来和颜悦色,遇到乞讨寻帮的也爱伸手救助,周围邻居都交口称赞。

    可邻里街坊不知道的是,套院的地下被整体挖空,建成了极大的秘密空间。

    从这家祠堂下的暗门进入,甬道和暗室都用白条石加固,一排火把挂在墙上,看起来有些摄人心魄。

    通过弯曲的甬道,来到最大的暗室,屋北侧有一处矮台,两边各烧着一个火盆照明,松木滴答着树油熊熊燃烧,发出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声响。

    矮台上有一把白虎皮铺着的太师椅,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靠在椅子上、双手用力的握着扶手。他半闭着双眼,胸前起伏不定,似乎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十几条人命扔了,任务没有完成,客人的看法还在其次,连续两次失手,这对自己的组织是天大的羞辱。

    火盆里摇曳着光亮,照耀在文士脸上晦明晦暗,领头黑衣人和豹眼黑衣人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

    “失了手,人家必然增加防范,传令兄弟们全撤回来,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文士幽幽道,说着挥挥手让两人退下去。

    “两个对象汇在一处,若是一击致命,倒是把两笔生意都做了。”面对空荡荡的密室,文士嘴里喃喃自语道,而后转动了一下太师椅扶手前的虎头,身后竟现出另一密室。

    二重暗室里装饰得精致考究,如同大户人家的书房一般。文士进去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打开后在案几上奋笔疾书。

    文士进入二重密室,暗门随之关闭。

    ……

    ……

    前湖刺杀事件,岳炎的祸水东引非常成功。应天巡抚官韦大为震怒,斥骂在如此要地竟然有刺客横行,还把病恹恹的应天府尹吴雄也叫过去痛斥一顿,令其限期破案。

    大胖子吴四宝的爹已经快走不得路了,哪有精力破案,任务自然压在了应天府丞李堂的身上,衙役们被派到大街小巷明察暗访,连卫所的军队也被调动了起来。

    朱厚照并没有暴露身份,但前湖如此禁地发生命案,南京的内外守备也如临大敌,命南京锦衣卫参与查案。

    一时之间,应天府、江宁上元两县鸡飞狗跳,所有官吏噤若寒蝉,衙役军士们剑拔弩张,南京上下八公草木、暗流涌动。

    如此大的阵仗,岳炎觉得安全问题倒是暂时无忧了,只不过仍想不清楚,究竟是谁要杀他,或者是杀朱厚照。

    朱厚照几日来被四大金刚限制着不能外出,邝讷的大宅周围已经安排了上百的家丁看护,应该没有问题。

    ……

    ……

    岳炎总是好运气,这次邝讷选的酒楼也是装修不久、桌椅齐全,只要简单改造一下就可以营业。

    邝讷本想大肆重修一下,可岳炎说省着银子有大用,酒楼不是主业不必投入太多。

    虽说是简单装饰,邝讷也把苏州明月楼的九层铜吊灯和蓝天白云的穹顶搬了过来,美其名曰保持明月楼风格的一致。

    岳炎考虑再三,决定收王珵为干儿子,王珵的父母和姐姐嫣红都高兴地快语无伦次了,可小娃娃王珵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既然成了一家人,岳炎把蚝油的秘密告诉了嫣红和他的母亲汪氏,今后南京明月楼的最后调味,就要由她二人与齐婉儿一起操持。

    嫣红的父亲王旭,原本就是商人出身,岳炎让他担任明月楼的账房,给的月例也是第一等的,王家人千恩万谢、从此安心在南京替岳炎料理生意。而那个桀骜不驯的四岁娃娃王珵,每次岳炎板起脸教训甚至动手揍他的时候,总是不服不忿的,让人看起来好笑。

    岳炎这几天有个意外发现,铁铖总是没事儿找事儿的去跟嫣红说话,可嫣红却对他从来不假辞色。岳炎心中暗笑,莫非这憨货遇到了“春天”?

    憨货铁铖倒是有几分顾晰臣的厚脸皮,对嫣红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还是抽空就贱兮兮的找她尬聊几句,岳炎也装作不知,这种事情还得两厢情愿、水到渠成。

    邝讷想为明月楼办一次开张大典,可岳炎并不同意,说先“试营业”着,开张时候未到。幸好邝讷久历商海,大致能琢磨出“试营业”是个啥意思,但他并不认为需要这样的过程,还学着岳炎的办法,赶制了一批宣传纸,让人到处散发。

    ……

    ……

    六月二十日,烈阳高照、几朵白云也被晒得有气无力得飘着。天气越来越热,南京百姓早早儿换上了单薄的夏衣。

    这天是南京明月楼试营业的第一天,临近中午,岳炎被邝讷的一再催促,坐车来到明月楼。

    夫子庙正街上人流如过江之鲫,叫买做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异常。

    可是,当他们来到明月楼之时,却发现楼外站满了人,而楼内却空空如也。

    堂头王银把几人请进明月楼,岳炎发现偌大的三层楼,没有一个客人,但近百张桌子上都堆满了酒菜。

    “这是为何?”岳炎一脸懵逼。

    “公子、邝员外。”王银拱了拱手,叹气道:“明月楼开张的消息已经传遍应天府,头三天就陆续有人过来订桌,而且交了全部银两。”

    王银介绍,明月楼的所有桌子和包房,除了岳炎叮嘱留下的最大包房外,十日内都被订满了,每张桌子都定了一两银子的包席。陆陆续续的,明月楼已经收了三百两银子,这在应天府是难得的好生意。

    连续一个月每日的客满,这应该是天大的喜讯,可是今天人家交了钱不来吃饭,这是什么事儿?

    刘福不在家,王银早就派了伙计去询问订桌的客人,得到的答复都是“一会儿就去。”

    从午时直到戌时,仍然不见半个人影,门外一些想尝鲜,或者早听过苏州明月楼大明的老饕们只能摇着头散了——没空桌啊!

    酒楼规矩,当天客人未到是不能撤桌的;客人不走也不能赶着走,哪怕他们从中午吃到晚上耽误了生意也不行。客人都是衣食父母,寒了他们的心,酒楼就没有生存的空间了。

    岳炎和邝讷大眼瞪着小眼,脸上全是不可理喻,这是什么套路?

    屋里的桌子全满却没人,门外等座儿的客人自然留不住,刚开张的饭庄酒楼若是连续一个月没有客人,这样的生意还能干得久吗?

    邝讷有些佩服岳炎的“试营业”了,若是今日正式开张,那会是甚田地?

    洒出三千两银子让明月楼关门,这是谁干的?好大手笔的下马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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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明月楼流年不利

    连续三天,南京明月楼依然如此,每日摆满了菜肴酒肉,却没有一个人进楼吃饭喝酒,这让岳炎和邝讷确信是有人在搞鬼,连厨头柳南拎着大勺都跑到前面来,问还做不做菜。

    “收了银子,自然要做的。”岳炎淡淡道:“没人吃也做!”

    岳炎给酒楼定过规矩,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绝对不允许自家伙计吃掉,若被发现私自收存、食用剩菜,立即开革了。这么做,一则是酒楼要有形象,再一则也是为了保障健康和饮食安全。

    南京城不比苏州,城外聚集的灾民,没人敢进入应天城内,南京可是留都,当内外守备、六部及各处衙门是吃素的吗?

    如流水的菜品无人吃也不能浪费,岳炎就让伙计们每日晚间运送到城外救济灾民,几日下来明月楼倒是落了个好名声。

    相比刺杀案的没有头绪,让明月楼开张不吉的对手倒是好查,邝讷派人出去,一天工夫就了解了详情。

    话说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精力属实旺盛,一部《大诰》已经规范了从文武百官到贩夫走卒的一言一行、穿衣吃饭,但是朱元璋还不满意,要在大明处处都有自己的存在感。

    朱元璋定都南京之后,下令工部在秦淮河两岸及城西江东门外大肆兴建酒楼。明代诗词中有“花月春江十四楼”的说法,但实际上朱元璋亲自下旨督建的就有十六家酒楼,分别是南市楼、北市楼、集贤楼、乐民楼、讴歌楼、鼓腹楼、清江楼、石城楼、来宾楼、重译楼、澹烟楼、轻粉楼、鹤鸣楼、醉仙楼、梅妍楼、翠柳楼。

    江东门外和夫子庙街,各处酒楼高基重檐、栋宇宏敞,每日高朋满座、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朱元璋下令建造酒楼,实际上却是官建民营,交给商人打理官府只是收税。因此有的酒楼是一家独大,也有几家酒肆饭庄共在一楼之内的。

    以南京十六楼为根基,应天府城内大小酒楼、饭庄、酒肆多达数百家。买卖家多了难免竞争激烈,众酒楼就成立了应天酒楼商会,尊规模最大的醉仙楼东家张星为会首。

    张星的祖上是洪武年间的工部主事,借建楼之机就盘下醉仙和集贤两处酒楼,百余年来经营不辍,俨然成了南直隶酒楼饭庄界的第一大家。

    南京距离苏州几百里地,明月楼在姑苏名声大噪,也早就传到了应天府。如今明月楼要在应天开分号,让南京各处酒楼饭庄如临大敌。

    张星等几位商会大佬一合计,苏州四大楼生意萧条的前车之鉴不远,与其让明月楼做大,不如先下手为强,让明月楼胎死腹中,把岳炎踢出南京。

    应天酒楼商会可是南京商界巨无霸般的存在,这些酒楼不但每日接待高官勋贵、富商巨贾,来宾楼、重译楼还肩负着招待外国使节的差事。各酒楼都豪气无比,他们联起手来抵御共同的“敌人”,自然也是大手笔。

    商会有言,十天不成就二十天、一个月不成就两个月,这些天明月楼的订桌全部来自商会安排、各家酒楼分摊,就是要花钱搞垮明月楼。

    “咱们都是斯文人,当然要用斯文的办法解决问题。”张星颇为自信的认为。

    明月楼里摆满菜肴没有客人如同鬼屋一般,可谁又敢不接受预定酒席?坏了规矩商会更有理由出手修理,张星等人就是要让明月楼在南京彻底完蛋。

    开酒楼做生意,赚的不仅是银钱,还有面皮。明月楼即使每日进账,可没客人时间久了,口碑自然损毁、伙计们也必然人心思动,若是再动用些关系,把岳炎撵出南京并非难事。

    打压一个小小的明月楼,商会宁肯花销五六千两银子眼睛都不眨,可见岳公子的对手实力之强大。

    “香蕉你个芭拉!”岳炎暗自骂道:“跟我打商战,你们学过西方经济学吗,你们做过数学模型吗,你们懂什么叫边际效应吗?”

    明月楼有进项、没客人,邝讷愁眉不展、岳炎却无所谓,虽然还没想到办法,但目前还没有山穷水尽,那就先拖着。

    ……

    ……

    这边明月楼的困局还没有突破,那边应天城里却悄悄传播着一个消息。

    今年鞑靼频繁寇边,小王子达延汗亲自带兵围攻大同、宣府,并数次攻入蓟州、灵州等地,死伤军民无算,被掠走的男妇、牲畜更无以计数。

    往年鞑靼抢掠,满载后就退兵而去,而今年达延汗则陈兵境外,似乎要觊觎大明社稷。如今京城内阁六部以及御马监等内衙门都在积极筹备出兵抵御鞑靼事宜,大明看来要跟鞑靼来一次决战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明各地正在为大战筹集粮草军马,直浙等地也不甘人后:五军都督府加紧募兵、操练,兵部调拨各地卫所军士,户部四处征集粮米,工部打造器械兵刃、太仆寺负责征召战马和草料……

    大战在即,粮食自然是首要的。邝讷是直浙第一等的粮商、盐商,按照“开中法”的规矩,他必须足额将粮食运送到宣大边境,才能换回盐引。

    这几日,邝讷在南京已经传出消息,大肆收购粮米、价格勿论,以满足前线需求。

    ……

    ……

    江东门外,酒楼茶肆林立,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重译等十楼皆聚集于此。邝讷最初也想选在这里,但考虑竞争激烈,过江龙难斗地头蛇,才远离是非地、选了次一等的夫子庙。不过麻烦并没有因为明月楼的退让而躲开。

    鹤鸣楼三楼的一所雅间内,朱达正与吹箫弹琴的美女们左拥右抱喝酒作乐,外面下人进来说有要事禀报。

    退去闲人,朱达脸上的淫邪色也一扫而空,正襟危坐沉声道:“消息探访的如何了?”

    那下人是朱达心腹,名叫黄伦,他微微躬身答道:“老爷,直浙各地米价正在暴涨,如今南京已经是一两二钱一石了,看势头还要再接着涨。”

    朱达略微沉吟一会儿,冷笑道:“咱做买卖,何时用过自家钱财?把先前存着的长芦盐按官价折低些放给粮商,换粮食!”

    朱达打得好算盘,之前低价买进的私盐,如今他要变成合法的官盐,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换取粮食囤积。官盐私盐之间的巨大差价,就成了朱达额外的利润。

    朱达暗自佩服自己的经商头脑,邝讷已经从自家的战车脱离开去,这让他非常不满,总想着找机会教训一二,如今邝讷发动关系大肆收粮,正好名正言顺的让他长长记性。

    “直浙旱灾缺粮严重,你若完不成送粮任务,明年的盐引就与你无关了,看这次你还不来求我?”朱达心里快活得很,随后又吩咐道:“盐换了粮食再推高粮价卖出去,这次咱要狠狠的发一笔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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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用了三日时间,南京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两五钱一石,邝讷砸进去十万两银子,仍然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及户部所需数量。

    无论粮价多高,邝讷必须忍着。完不成任务,不仅是丢了官盐生意,若是兵部追究下来,甚至是下狱乃至杀头的罪责。

    今年大旱,粮食原本就金贵无比,再加上朱达的推波助澜,更是涨势迅猛,天平桥的邝宅里,邝讷愁眉苦脸的盯着岳炎,心说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岳炎没事儿人一样的扮演着吃瓜群众,手里的西瓜被邝讷一把夺了过去,道:“再持续下去,这六月的西瓜我都要买不起了。还有,商会明天必然来订桌,怎么办?”

    “邝叔急什么,咱们做的是五十万两的大生意呢!”岳炎从邝讷手中把西瓜抢回来,边吃边道:“明月楼席面涨价三倍,他们要来送钱,哪好意思不收!”

    一连七日,明月楼都是空空荡荡。岳炎打定主意,既然想斗,那就让商会多花些银钱才好。若不是怕遭雷劈,岳炎甚至想把一两银子一桌的席面卖给商会十两呢!

    “总这么拖着,不是办法。”邝讷摇摇头,有些担忧道。

    “咱们现在的对手是朱达,明月楼那边儿不着急。”岳炎老神在在道。

    粮价上涨,南京城都知道背后推手是朱达,只有朱达以为别人不知道是他。

    朱达做买卖心狠手辣,他不但破坏了“灶盐归垣”的大明盐法,甚至视“开中法”如无物。小粮商已经不再与官家换盐引,而是直接用粮食从朱达手中换盐!

    当然,也有人不想卖粮给朱达,但被他串通官府,以倒卖军粮罪名全都下狱,这一下,还有谁敢私自卖粮?

    当然,除了卑劣手段,朱达还讲究些商业技巧。

    朱达降了半成盐价,引诱商户把粮食全卖给自己,以此快速垄断了南京周边的粮食供应。再推高粮价全卖给需要给边关送粮的邝讷,盐的损失在邝讷身上全都找了回来。

    如今的南京城,只有朱达手中有粮,邝讷也只能捏着鼻子从他手中买粮。

    在直浙一带,邝讷是最大的军粮供应商人,也是南直隶粮会的会首,其他粮商唯邝讷马首是瞻。邝讷硬着头皮也要把运送的任务完成,别人收不上粮,他必须出面帮忙收,甚至要贴钱收,否则商界就没了邝家的容身之地。

    之前因为背叛二皇子阵营,朱达想找借口敲打自己邝讷是知道的,这一次对方操控着南京粮价,不遗余力的针对自己,邝员外当然也心知肚明。

    可前几日岳炎跟邝讷深谈一夜,拿出的方案让人叹为观止,邝讷不得不听从岳炎的要求,备好数十万银子,要一举灭了朱达的锐气。

    岳炎对朱达出手,不仅是为邝讷出气,他想试探、或者说再刺激朱达一下,看前湖刺杀事件的背后主谋是否就是朱达。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有人在背后盯着,无论目标是自己还是朱厚照,岳炎都坐立不安。

    五十万两银子,对邝讷也不是小数目,几乎是他全部的身家,目前能拿出来的流水周转,也不过二十多万两,如今刚开局十万两银子就被套牢,邝讷开始怀疑岳炎的计划是否欠考虑了一些。

    ……

    ……

    六月二十八,邝讷敞开收粮的第五日,南京粮价涨到一两七钱一石。

    定淮门外的邝记粮行收粮码头,排着长长的粮船、粮车,等待着邝家采买。

    “今日咱们都卖半船粮,明日把价钱再提高一钱,又是一笔飞来横财啊。”一个灰衣粮商兴高采烈的对身边人说。

    “那不如我们这几日不卖了,等粮价到二两再出手不是更好?”身边另一个墨衣粮商问道。

    “钓大鱼,需让它慢慢上钩,拽得狠了、疼了,鱼就跑了。”灰衣粮商微微昂起下巴道。

    “仁兄高见,高见啊!”身边人恍然大悟般群“哦”了一声,吹捧的灰衣粮商险些手舞足蹈。

    这些人都是朱达派来的,粮食虽然都被他买了去,可他不会亲自出面卖粮,许了重利,让小粮商们冲在前面办事。

    欲盖弥彰!

    这位自诩陶朱翁的朱达,掩耳盗铃的手段只骗了他自己,真以为别人都不知晓谁是幕后黑手?

    “朱大官人说了,这次办成了差事回去赏我一套大宅子!”

    “宅子算什么,等拿了赏钱,我准备给秦淮河上的伊琳姑娘赎身买回去,哈哈哈!”

    “休要多言!”乔装改扮成仆役模样的黄伦在旁边挤眉弄眼,让大家不要说出主人名姓。

    ……

    众粮商正嘈杂着,远处有人匆匆走过来。

    “来了,邝家的人来了!”前面的粮商们纷纷喊道,见到邝家的收粮人,他们就如同看到了金元宝一般。

    “今日起,邝家不再收粮,并且在北城粮行公开卖粮,一两一石!”

    说话的正是邝府管家邝云,这样大规模的收粮,当然要邝云亲自出面操持。

    “不买了?”众粮商愕然。

    “凭什么不买,我们都运来了!”

    “这船费车费怎么算!”

    “邝家疯了,要赔钱卖粮?”

    ……

    面对着一众嘈杂,邝云始终面带微笑,等声音静了才开口道:“买粮卖粮、你情我愿,我邝家与你们并未签订文契,为何非要收粮?”

    “况且,粮米是我邝家的,我们愿意折价出售,惠泽南京百姓,有何不可?”说罢,邝云拂袖而去。

    粮商们一脸的不明就里,齐刷刷的看向乔装改扮的黄伦,瞧得黄伦直缩脖子,二话不说也转身就走。

    刚装模作样的走了三步,黄伦撒丫子就跑,他得赶紧回去请教老爷,让朱达给出出主意,邝家这是什么套路,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继续等消息,还是去朱大官人府上求助?”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六月的骄阳把众人晒得满头是汗,江水轻轻涌动着拍打粮船,砰砰响撞击着码头石墩,换来了一阵清风,把呆在当场的粮商们吹醒:“傻呀,一两银子一石,我们还不赶紧回去收粮!”

    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迅速从码头消失。

    ……

    ……

    “公子,应天府尹公子吴少爷派人下帖,请您今晚去秦淮河赴宴,说有几位极佳的歌姬,徐家的小公爷也会参加。”

    岳炎瞪了一眼送信的家丁,心说没见旁边有人吗,就不会悄悄告诉我?

    随后做贼般的偷偷向身边看去,齐婉儿涨红了脸低头不语、邝菡芝扭过头微微发抖、王月彤狠狠白了岳炎一眼,冷哼着说了句:“小心花柳!”

    岳炎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十四岁的萝莉,你怎么什么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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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谜中谜粮米买卖

    “邝讷低价卖粮?”有人听得目瞪口呆。

    江东门外鹤鸣楼,这个雅间是朱达常年包下的,此时这里不再有歌姬舞女,除了他,还有两个人。

    一个蓝袍英俊中年人居中而坐,上首是一个儒衫的国字脸年轻人,下首则是肿眼泡的朱达。

    若是岳炎知道这三位凑在一起,或许要感慨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蓝袍中年人名叫周洪,是大明庆云侯周寿的小儿子;儒衫国字脸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小舅子名叫杜成。

    话说这庆云侯周家,是今年去世的周太皇太后的本家,周太皇太后是宪宗朱见深的生母、弘治皇帝的奶奶,而这位周洪,当今圣上朱祐樘还要叫一声“表叔”。

    庆云侯周寿也是不省心的。

    虽然与张家都是外戚家族,周家却却从来与张家关系恶劣。为了争田地和利益,双方曾纵容家奴数次在京城聚众斗殴、打死打伤无数,震惊朝野。

    原本是两相厌恶,却因为臭味相投又凑到了一起。

    周太皇太后崩殂后,周家没了依靠,周寿见张家势大,就矮了身段主动讨好。这次相约一起来江南淘金,周寿让从来没跟张家兄弟打过架的周洪出面,主动拿出六成本钱,赚钱后与寿宁侯和建昌候三家平分。

    有人出钱自己赚,这种好事儿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是不会错过的,以前的过节…看在银子的面上都是浮云!

    三人之中,朱达地位最低,自然要在外面操办张罗,杜成和周洪则退居幕后出谋划策。

    从长芦贩盐开始,这三人已经帮家里抢了…哦,赚了接近三十万两银子,此次采购军需是最后一战,赚足了盘缠好回京交差。

    三个人原本正在商讨从何处下手,再发一笔国难财,听黄伦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都是一惊。

    “邝讷卖粮,是银钱周转出了问题?”杜成百思不得其解。

    “邝家豪富,区区十万两算得了什么,我猜他是以退为进,假意少许卖粮,待粮价下跌再趁机买入。”朱达还是有几分头脑的,否则张延龄也不会把他派到江南。

    “那还等什么,他敢卖我们就敢买,看谁能熬过谁!”周洪拍板定夺。

    ……

    ……

    城北的邝记粮行,后面就是邝家硕大的粮库所在,平时邝家的大部分粮食都收储在这里。

    当日下午,邝记粮行果真开出一两一石的价格,不待百姓和一众粮商上前,应天府早就派人隔了人群,只有黄伦及十几个个朱达的奴仆装作互不认识进去购买。

    有人买,邝家也不多问,片刻功夫一千石就销售一空。

    “粮价一两一钱!”邝家掌柜的坐地起价。

    黄伦听说涨价,瞪着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买粮的太多了,不涨价怎么行?”邝记掌柜的白了黄伦一眼:“买不买,不买滚蛋!”

    黄伦赶紧跑出粮行,朱达等“赚钱三人组”已经坐马车就在邝记门外不远处盯着,所谓“靠前指挥”。

    “继续买,看他邝讷能装多久、撑多久!”朱达一阵冷笑道:“把库存粮米都卖光,耽误了户部和兵部差事,邝讷还要不要项上人头!”

    一两一钱卖了一千石。

    一两二钱卖了一千石。

    ……

    直到一两七钱又卖了一千石。

    邝家卖得很有节奏,每一千石必涨价一次,一下午朱达已经从邝家那边买来了八千石粮食,花费一万余两,每石均价一两三钱五分。

    “放慢速度,把今天拖过去。”整个下午让朱达等人心惊肉跳,几次让黄伦缓慢一些,若是再涨下去,恐怕不好收手,只能等天黑邝记关店,再回去想办法。

    邝记附近的百姓和粮商虽然被拦着不让上前,但谁都没走,如此好戏怎能错过?

    众人抻着脖子看着邝记前的水牌粮价一次次的上升,也看着仓房里的粮食被一车车装满拉走。每走一车粮、每涨一次价,观众们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所谓“看殡的不怕殡大”,大家既然买不到低价粮食,巴不得双方争得越热闹越好。

    “王大哥,你猜这回谁能赢,是朱家还是邝家?”路人甲道。

    “邝员外毕竟富甲江南,这次出招一定有其妙后手。”路人乙道。

    “我看未必,朱大官人有那般深厚背景,邝讷这是变相认输了。”某人又道。

    “呵呵,管它谁输谁赢的,咱看着热闹就好。今天的戏快演完了,明天早上咱们继续来看热闹!”

    ……

    今日邝记是下了力气的,派了几百个伙计在此帮忙装车,生怕买主后悔了似的。

    半日交易就是万余两银子啊,这任谁不是心惊肉跳的?可邝记的伙计根本不管赔了这许多银两的东家是不是心疼,只要快速把粮运出去,夜下邝记就有酒肉赏下!

    华灯初放,邝记结束了今日的售卖,共卖粮八千五百石,价格迅速回升到早间的一两八钱一石。

    “朱达,你确信我们这样收粮不是被邝讷装进套里?”周洪有些错愕,这半天的交易让他也胆战心惊,银子如流水一般出去,何时是个头?

    “邝记之前收了六万石粮食,还差户部十四万石,邝讷再卖粮就是找死。”朱达恨恨道。

    他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也给邝讷算了笔账,六万石粮食邝讷共花了十万两,今天卖掉了八千石,按平均进价也是赔了钱的。

    “我们只要把邝记的粮食都收了,不管他怎么作妖,还是需向我们低头,到时候我们把粮价推倒天上去,还怕他不死?”杜成倒是认同朱达的观点。

    “明日再看价,超过二两我们不收。”朱达犹豫了一下,叮嘱黄伦道。

    ……

    ……

    “小公爷,给您老引荐一下,这位就是王鏊大人心心念念的‘大明文宗’岳炎公子。”

    秦淮河一艘大型画舫之上,大胖子吴四宝正在给徐鹏举介绍岳炎。

    岳炎抬眼观看魏国公徐俌的这个孙子,其年龄与自己相仿,鸭蛋圆脸、高颧骨、小嘴巴,剑扫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岳炎躬身施礼,说了声拜见小公爷,那边徐鹏举却眉开眼笑,一把拉住他的手摇晃,道:“姓岳的兄弟自然是我徐鹏举的好兄弟,今后不必多礼!”

    岳炎错愕万分,为何姓岳的都是你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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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六朝金粉秦淮河

    在徐鹏举这样的勋贵后裔面前,什么明月楼的东家都不值一提,魏国公家富可敌国,谁敢跟徐家比金银?更何况,徐家并不以金银为荣,一门两国公才是徐家人骄傲的资本。

    因此吴胖子并没有说岳炎的买卖,而是介绍他的“诗名”和“才名”。不过,即使是所谓的“大明文宗”在徐鹏举眼里也并不是如何金贵,徐小公爷主动与岳炎热情熟络,还真的是因为公子他…姓岳。

    徐鹏举今年十七岁,他出生之前,其父徐奎璧,梦见宋朝的岳飞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

    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徐奎壁还真的以岳飞的字为名,给儿子起名“鹏举”。

    有了这样的神奇身世,徐鹏举自幼便以岳飞转世自居,只要遇到姓岳的,一定结为好友、百般呵护;若是有姓秦的遇上他,就要倒了大霉。

    应天府曾流传徐鹏举小时候的故事,话说他在爷爷徐俌的菜园玩耍,于白门郊外,见一小土坡隆起,马上命夷为平地。下人说看起来像是个坟头,建议不要动,徐鹏举不听,等掘开一看,是一个大墓。又有人谏言快停止别挖了,徐鹏举大怒。等到扒开一看,竟然是秦桧的墓,徐鹏举喜出望外,命人剖其棺、弃骸水中,对外则说为岳武穆报了仇。

    这几日应天府尹吴雄的病愈发重了,吴胖子四处奔走求医,也想请苏州的薛神医和马神仙再来一次,可薛神医上次的方子直接开了半年的,马神仙则说缘分已尽不必相扰。

    吴胖子盼望岳炎能再帮帮忙,想着他刚来应天府需结识些贵人,这才舍了脸皮几次堵门邀请,请小公爷徐鹏举一道饮宴。

    吴四宝在应天府连二流公子都算不上,即使他舔着脸邀请,徐鹏举也未必给面子。

    对于吴胖子来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先是去了秦淮河,给“千金难买一见面”的秦淮花魁陆茜儿投书一封,说是大明文宗、苏州才子岳炎求见。

    吴胖子扯大旗作虎皮,还真打动了陆茜儿,岳炎的才名早就传遍直浙各地,茜儿姑娘也是爱煞了岳炎的“一勾残月向西流”。听说岳公子连做三首词、夺下苏州芍药会诗首,茜儿连忙让人找来岳炎的诗词来读,顿觉口舌生香。

    对于岳炎的《浪淘沙》等大气磅礴的词,陆茜儿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她更喜欢《虞美人》的如泣如诉、《蝶恋花》的哀婉悱恻,还有《几两碎银》的牵肠挂肚。

    岳公子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吴胖子利用了一把。

    徐鹏举也爱红袖添香,能与秦淮花魁同席而坐、听陆茜儿婉转几曲,他感觉在其他三位南京公子面前,也有了吹嘘的资本——秦淮河的陆茜儿,就如同鄢雨凝在苏州的地位一般。

    因此,徐鹏举答应了吴胖子的请求,他还主动帮着请来了自己的表叔、南京四大公子之一、成国公朱辅的二儿子朱凤。

    都是场面上人,岳炎与两位公子见面侃侃而谈,说着风花雪月、谈论秦淮风流,每人身边都有两位美人倒酒布菜、体贴服侍着,那边吴胖子则早就把一个美女揽在怀中左右揉捏,惹得大家纷纷嘲笑。

    吴胖子并不在乎。

    今日他是东道主,绝对不能惺惺作态,故意把自己装扮的猥琐好色一些,才能让气氛迅速升温、彼此不再端着举着。

    他这招还真灵,画舫里的一阵阵肉香让几个年轻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一阵丝竹声响起,帘幕后传出来清脆的歌声:“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岳炎微微一笑,自己的《虞美人》已经传唱到南京城来了?这个声音很好听,应该是吴胖子所说的茜儿姑娘。

    歌声响起,徐鹏举和朱凤故作高雅的击节而和,不时还高声叫好、鼓掌欢呼,现场气氛那叫一个热烈。

    不通音律的吴胖子此时则不再扮丑,也怕自己破坏了茜儿姑娘的节拍,让两位公子扫兴。吴胖子举起杯,冲着对面的岳炎眨眨眼,二人干了酒,脸上愈发红起来。

    一段唱罢,乐曲声并没有停滞,反而音律一转,帘幕后又是一曲响起:“吴失骄阳君失友...扶摇直上重霄九…”

    词是岳炎的《蝶恋花》,这首新歌被唱的婉转动听,可声音为何变了,这嗓音怎么如此熟悉,莫非……

    帘幕缓缓拉起,台上竟然坐着两位美人!

    二人都是精心装扮的绝艳女子,藕隐玲珑玉、花藏缥缈容。看过一眼,就让人惊心动魄、难以忘怀,连朱凤、徐鹏举都看得痴了。这绝世美艳,让人如刀削斧刻一般落入心田,哪怕此刻闭目,二人形象也在脑海中栩栩如生。

    右侧这位,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面含微笑向几位公子轻轻点头致意。

    左侧那位抱着琵琶的美人,身材窈窕婀娜多姿、沉鱼落雁仪态万方,柔美婉转的弹唱,拨弦的指甲上涂满了绯红的豆蔻,轻拢慢捻间带着些超凡脱俗的味道。

    这是…鄢雨凝!她怎么来了应天府?

    岳炎歪了脑袋看着,有些不敢相信眼睛。

    雨凝姑娘轻启朱唇,边舒声吟唱着,边向岳炎含笑点首,那意思让人一看就明白:“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一曲唱罢,众公子鼓掌喝彩,徐鹏举和朱凤彼此对视一眼,心说名不虚传,今天这一宴,把赵公子、傅公子彻底压下去了,等下次见面如何羞辱他二人。

    吴胖子则笑眯眯的看着岳炎,又看了一眼鄢雨凝,气得岳炎狠狠瞪了他。

    “四位公子今日能赏脸来画舫,茜儿自觉受宠若惊!”陆茜儿缓缓起身,袅袅婷婷的施了一个万福,看得朱凤险些伸出手去搀扶。

    “这位鄢雨凝姑娘,是苏州最红的清倌人。”陆茜儿给众人介绍道:“她是奴家的闺中好友,前几日来应天府游玩,听说几位公子要来,特意献唱一首。”

    “各位公子有礼了,雨凝诚惶诚恐,还望不嫌奴家粗鄙。”鄢雨凝也是起身施礼,又向岳炎深情的望了一眼。

    陆茜儿让人端来酒壶,亲自给徐鹏举和朱凤等人满上,满眼春色的先干为敬,这仪态万千太令人销魂,秦淮魁首名不虚传,连久历勾栏的朱凤公子都咽了一口吐沫,连忙把身边服侍的美人推开。

    在陆茜儿面前,刚刚看起来还不错的,如今怎么变成了粗脂滥粉?

    人比人,气死人啊……

    没等陆茜儿给岳炎倒酒,鄢雨凝抢先一步过来敬了一杯,开玩笑呢,防火防盗防闺蜜好么!

    见鄢雨凝率先“宣示主权”,陆茜儿并不恼怒,也过来敬了一杯酒,转身对徐鹏举道:“刚刚奴家这两首歌,就是岳公子写的。”

    “岳兄弟,还有这本事?”朱凤挠挠头,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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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销金蚀骨英雄冢

    秦淮河号称“六朝金粉之地”,并非浪得虚名。

    千百年来,多少文人骚客在这里挥毫泼墨、留下千古名篇,多少权贵巨商在这里一掷千金、堆金砌银。

    六朝金粉,实则是销金蚀骨的温柔乡、英雄冢!

    南京四大公子,实则彼此也互不服气。

    朱凤、徐鹏举两家是至亲,又是一等勋贵之后,从来瞧不起另两位公子:那赵家小子的爹不过是朱家副手,傅寰凭借着太监叔叔的声望作威作福,算得了什么?

    虽然朱凤是徐鹏举的表叔,但二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历来在风花雪月处出入成双。

    朱凤喊岳炎“兄弟”,徐鹏举并不在意,这个表叔只比自己大一岁,在两家长辈面前二人自然彬彬有礼,可出门玩乐,谁在乎过辈分?

    美酒美女当前,气氛热烈异常,众人推杯换盏、愈发熟络起来。

    这时候,吴胖子的话变少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发白,众人有些恋恋不舍的要起身离去,却听陆茜儿幽幽道:“岳公子,你就这样走了?”

    徐鹏举立即起哄,问茜儿姑娘是否要自荐枕席,天都快亮了要不等明天?

    朱凤也故作调侃,问那鄢雨凝需不需人陪伴。

    大家又嬉笑几句,陆茜儿才白了徐鹏举一眼,转头对岳炎道:“岳公子曾送给雨凝一首《虞美人》,不知今日能否送茜儿一首呢?”

    哎!还是那话,最难消受美人恩。

    众人笑闹着挤兑岳炎,岳公子也不好推辞,让人拿出笔墨纸砚,刷刷点点又写了一副瘦金体。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首《画堂春》,惊得画舫内鸦雀无声。

    徐、朱二人自幼被老爹逼着读书,也是有些造诣。这是词用字素面朝天、明白如话,却直抒胸臆、落落大方,将一段苦恋无果落乃至悲痛终生的感情完美呈现。

    同时,词中却用典考究、毫无堆砌匠气,丝毫没有其他爱情词中小女人式的委婉,表达了纵然无法相守也保留着一线美好的愿望。

    这边徐鹏举朱凤二人啧啧称赞,那边陆茜儿却是呆了一般,心说对不起了雨凝妹妹,遇上这样的大才,我真要与你争上一争了。

    真正陷入无人境的,却是一旁无语的鄢雨凝。

    “明明天造地设一双人,偏要分离两处,各自销魂神伤、相思相望。他们在常人的一日里度过百年,他们在常人的一瞬间年华老去。纵使冀北莺飞、江南草长、蓬山陆沉、瀚海扬波,都只是平白变故着的世界,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人生。万千锦绣,无非身外物外,关乎万千世人,唯独非关你我……”

    鄢雨凝心中如波涛汹涌一般,岳公子这首词,难道还是写给我的吗?岳公子难道明白我不愿与他分离两处才到南京寻找他的吗?岳公子是暗恨世俗牵绊不能与我长相厮守,才寄情蓝桥仙窟、嫦娥奔月,愿与自己做精神伴侣吗?

    如果岳炎知道鄢雨凝想得是这些,必然会生出把词撕掉的念头。

    ……

    ……

    第二日,邝记粮行再次挂牌卖粮,“赚钱三人组”也早早地来到北城、现场“督战”。如今两边已经撕破脸皮,朱达也不怕邝讷知道是他下的黑手——只有他以为别人不知道!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邝记的粮价并没有继续在一两八钱的高位,而是昨天的起始价,一两一石!

    “买!”朱达大手一挥,黄伦自然安排人陆续买粮。

    今日邝家的打法变了,一两银子卖了五百石,而后就涨到一两一钱卖了一千石,之后每次涨价多卖五百石。

    朱达脑门见汗,心说这邝讷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是在周洪、杜成面前不能暴露自己的慌乱,强忍着心中的波涛起伏,貌似平静的继续买粮,只不过再三叮嘱下人,一定要慢慢来。

    一天过后,粮价涨至朱达的心理底线,达到二两一石。

    当日邝记出粮三万两千一百石,收银五万五千两,当日平均粮价一两七钱一分多。

    若加上昨天,邝记共卖给“赚钱三人组”四万石粮还有零头,收了朱达六万五千八百两白银,两日平均粮价一两六钱四分。

    这个价格,邝讷还是略亏,朱达盘算,邝记应该还有两万两的存粮,而且明日若仍是现在的卖法,邝讷必亏万两白银以上。

    ……

    ……

    鹤鸣楼的那个雅间里,三个侯爷家人默默无声,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小账本。

    周洪想的是之前自家投入不小,如今这笔大钱可以不赚,见好就收了。

    杜成琢磨的则是,国难财不发白不发,给姐夫多带回去些银钱,自己也能跟着赚些,反正这趟“半无本买卖”,也是多花的周家钱。

    朱达想的则是自己的面子,粮食争夺战打了一半若是草草收兵,那两位回去告上一状,还不得被自家侯爷扒了皮?

    “还接着买吗?”周洪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之色溢于言表。

    “京城那边有消息吗?”朱达看了周洪一眼,实则是问杜成,心说咱张家的消息来自皇后,可比落了架的周家可靠多了。

    “京城乱得不成样子,六科郎官纷纷上书请战,盼朝廷早发天兵征讨鞑虏。”杜成撇撇嘴,道:“可内阁六部犹豫不决,总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内阁过于小心,这杖恐怕打不起来了吧。”周洪言语有些急切,他已经开始退缩了。

    杜成用眼皮夹了周洪一眼,板着脸道:“不过,陛下已经准备下中旨,直接发兵宣大,保国公朱晖已经奔赴河间选兵操练,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做监军。”

    “陛下的中旨不怕内阁封驳?”周洪皱眉道。

    “封驳?如今言官们意气汹涌,内阁若敢封驳这道旨意,不怕御史言官集体弹劾吗?”杜成硬邦邦道,他心里很看不起周洪的临阵退缩。

    “我们莫要慌了手脚。”见周洪面色发红,朱达连忙岔开话题。商战之中,自家人不能生了嫌隙,这朱达受张延龄信任,还是有些眉眼高低的。

    “如今争粮之战打了一半,若是我们就此偃旗息鼓,怕给了邝讷喘息机会。”朱秀道:“最后这笔大买卖,咱一定要把邝讷吃个干净。”

    “退一步说,即使邝讷舍了户部的运粮差事,跟鞑靼这一仗只要开打,咱们手握几万石粮,还怕没有买主吗?横竖都是狠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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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朱官人胜似不胜

    六月三十,朱达收粮的第三天,邝记粮行的水牌起始售价依然是一两一石。

    今日邝记门外的围观百姓更多了,南京城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可看,谁还不想来瞧些新鲜?若是两边动起手来最好,这热闹才够劲!

    也有些商贾前来观战,为的是学些商战本事,江南第一家的邝讷与人交手,必然精彩绝伦,若是有幸学去一两招,自家的买卖或许还能做得再大些。

    只是苦了维持秩序的差役们,这两天应天府和上元县、江宁县的衙役糟了大罪,不但要四处捉拿前湖刺杀事件的真凶,还要轮班来这边为什么倒霉的粮食争夺战阻拦百姓。

    今日来了近千人围观,上元县派了上百衙役才将将把场子控住,大多数人都被驱赶到邝记百步以外站立,只有朱达的人可以在邝记大门前停留。

    奶奶的,又不是本府衙的份内差事,大热天的遭罪,这还有天理国法吗,皇亲国戚把人当人看吗?

    朱达等“赚钱三人组”已经顾不得缩头缩尾,话说天气太热,总闷在马车里实在难熬,三人找了处阴凉处歇着。

    “冰水、冰茶、冰酸梅汤卖嘞~~”有小贩四处吆喝着,售卖带着冰碴儿的各种饮品,立即被看热闹的百姓和商人争相抢购。

    “小贩过来!”朱达嚷嚷道。

    那小贩推着独轮车,来到三人身边点头哈腰客气着。

    “冰镇酸梅汤,多少钱一碗?”旁边黄伦问道。

    “冰水一两银子一碗,冰茶和酸梅汤三两一碗,不二价!”

    “奸商,刚刚明明听你叫卖十文钱一碗的。”黄伦大怒道。

    “这位爷,您先消消气。”那小贩道:“您看旁人都在远处观看,只有你们能进入‘战区’,必然是身份尊贵的,便宜卖了还不跌了您的身份?再说您看十文钱的可有这特制冰碗?”

    “小人能进来售卖,也是花了大钱周旋差人们,这成本可得算进去。”小贩也不在乎扮出奸商模样,心说对付奸商就得用奸商手段。

    “休要多言,来三碗酸梅汤吧。”朱达热得烦躁,直接打断了黄伦。

    “三碗?那就是我没得喝了?”黄伦心中憋屈,心说主人实在吝啬,自己为他省钱,他也不知道给我买一碗。

    冷着脸扔给小贩十两银子,没想到那人又跟了一句:“没带银剪子,一会儿再喝一并算账。”

    说着打开厚厚的棉被,用冰碗盛了递过去,气得黄伦只翻白眼。

    天气太热,朱达等人三两口就喝了干净,本想再来一碗,又心疼太贵,只能各自舔着冰碗取凉,一不小心,周洪竟然咯了牙。

    这冰茶买卖,自然是岳炎安排的,小贩就是南京明月楼的堂头王银。

    岳炎从苏州带来不少的硝石,也在家里做起了竹筒冰,今日南京城难得一见的商界大阵仗,岳公子怎么能错过赚钱机会?

    高价卖给朱达,也是存了恶心他的想法。

    如今岳公子正与邝讷一起,在邝记粮行的阁楼上喝冰茶呢,楼上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

    ……

    开板卖粮,黄伦也不二话,忍着燥热干渴,安排人进去买粮。

    邝记的玩法,又变了。

    一两一石,只卖了一百石,瞬间涨价到一两二钱。

    “接着买!”朱达不屑道。

    得到主子的指示,黄伦根本不去思考,连一碗冰茶都不舍得,谁帮你算账,你说买,咱就干!

    一两二钱,卖五百石!

    涨价到一两三钱,再卖一千石!

    再跳价到一两五钱,这次卖了两千石!

    ……

    今日邝记的打法似乎没有套路可言,朱达已经入巷,毫无脱身可能,如今他也不再叮嘱黄伦放慢速度,只不过两万石,早些买光省得对方肆意涨价。

    水牌上的粮价已经涨到一两六钱,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都兴高采烈,绝对难得的过瘾,好像看小说不花自己钱一般的代入爽感,连连大喊着小贩再来一碗酸梅汤!

    粮价涨到一两八钱了,此时还不到午时,四周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再涨高些,看着不过瘾!”

    “朱大官人挺住,咱不能让邝家看扁了!”

    “又运走二十车粮,邝家果然根深叶茂啊!”

    ……

    “不对不对,黄伦停一下。”朱达突然叫停了。

    这边不停在买粮,朱达也在不断算着账目。

    到目前为止,“赚钱三人组”一两六钱买了三千石、一两八钱买四千石、二两买下三千石,可粮价依然上涨,甚至突破了二两的心理极限。但已经不容朱达放弃,只能继续坚持着。

    二两三钱买了三千石、二两五钱买了三千石、二两六钱卖了三千石……

    这算下来已经接近两万三千石了。

    邝讷不是只剩下两万石粮食了吗?

    即使他的粮行还有些备用库存,可眼下邝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粮价已经挂到二两七钱,掌柜的和伙计们为什么还在兴冲冲的正等着他们继续买粮呢?

    今日“赚钱三人组”已经投进去四万五千二百两白银!

    半日之间,四万多两的买卖,围观的百姓们都要疯狂了,太爽了,谁见过如此大的商战?谁有这等底蕴气魄?谁敢与皇亲国戚当众掰手腕?

    “差不多算了吧。”花钱如流水,周洪有些心惊肉跳,催促着赶紧结束。

    可杜成朱达已经红了眼睛,今日若是就此偃旗息鼓了,他日在南京乃至南直隶就没有张家的容身之地了。

    “买,给我接着买,我倒要看看邝讷有多少底牌!”朱达发出了带着撕裂般的声音。

    “那个谁,再去买三碗…不,六碗酸梅汤来!”杜成低声嘶吼道。

    ……

    太阳终于落下山,暑气的燥热渐渐散了。

    两日半时间,邝记共出粮十三万石,获银二十七万两,“赚钱三人组”四个月来在直浙一带搜刮的钱财,一战耗空。

    当日邝记售粮最终价格停止在三两五钱上,全部粮米平均售价二两零七分有奇。

    “若是这些粮食留在南直隶,可救多少灾民性命啊!”

    在人群外的高处,站着几位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老者。说话的是总领南直隶赈灾职责的南京工部侍郎高铨,他身边不住摇头的几位,分别是南兵部尚书韩文、南户部尚书王轼,还有老当益壮龙精虎猛、爱写小说爱生儿子的南吏部尚书林瀚。

    这场百年难见的商战,自然也吸引了南京六部高官的注意,若不是与林瀚不对头,南京守备太监傅容也想来亲自观战。

    若干年后,这场荡气回肠的粮米争夺战依然是南京城酒楼茶肆里议论的经典战役,众人佩服的是邝员外江南第一家的尊号名不虚传,却没有几个人知道,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那个只有十五岁的,看似人畜无害的大明文宗岳公子!

    岳炎今日卖酸梅汤也赚了百八十两,不过他并没有露出胜利的笑容,今日之战,只是刚刚开始!

    邝讷不是只有六万石粮米吗,多出来的七万石哪儿来的?

    场边连喝了四五碗酸梅汤的“赚钱三人组”,一副疲惫模样,各自心里狐疑盘算着,周洪心疼银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急匆匆赶过来,在朱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达原本就发黑的肿眼泡立即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

    “什么?邝讷把银子挪走,正在各地大肆收购苜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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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邝员外败非真败

    依然是鹤鸣楼里的那个雅间,怀揣着赚钱梦想、肩负着家人希望的三位“京城倒爷”在江南组成了“赚钱三人组”,如今他们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今日这仗,算打赢了吗?

    三日时间,他们三人跟邝记打了一场震惊应天府的“粮米收购战”,除了从邝记那里高价收购回来的十三万石外,还有原本预备卖给邝讷的五万石。

    一石是一百斤,这十八万石就是一千八百万斤,如此规模的粮米,储存也是个问题。

    朱达找了关系,把粮食都存在复成仓里,虽然不用花钱,但看着仓大使眉飞色舞的表情,朱达担心这些“粮耗子”们把自己的粮食腾挪走,或是换上腐败陈粮,于是派了十几个家奴日夜看守着。

    前几个月盈利的二十多万两,和三人从京中带来的十万两都变成了白花花的粮米,如今只待北边战争打响,便可以换成另一种白花花的东西。

    表面看,他们买光了邝记的存粮,应该是赢了这一战,但是消息传来,邝讷舍了粮食,竟然是为了买苜蓿!

    到底谁赢了?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骞出使西域,把苜蓿的种子带进中原,如今在南直隶各地广泛播种。其实它就是一种草,一年最多可以收割四茬,每茬亩产十三石左右,出产量极高。

    但是,苜蓿耗水重,今年江南大旱,如今也就收割了三茬而已、一亩十石左右。

    苜蓿价格低廉,但不是给人吃的,在战争年代,它有重要的军事作用,也就是战马的饲料。

    所谓粮草,其实是两种东西,给人吃的是粮,给马吃的就是草。

    邝讷接的是户部兵部运粮草任务,既可以收粮,也当然可以收草。

    “邝讷是觉得收粮无望,因而才改收苜蓿了?”周洪问道。

    “这厮狡诈的很,表面上与我等虚与委蛇,实际暗度陈仓,让他捡了个便宜。”杜成恨恨道。

    宣大边境一旦开战,粮米价格必然暴涨,可马草也是啊!

    今年的大明水旱灾荒不断,粮食奇缺价格昂贵,而苜蓿低贱,收回来卖给朝廷,利润比粮食高多了。

    “赚钱三人组”正面临着两难的抉择,到底是就此偃旗息鼓只赚粮米这一笔,还是再进一步,连苜蓿的利润也一并收了。

    近在眼前的肥肉不吃,那还是人吗?

    可三人组已经没有多少银钱可以周转,这怎么办?

    朱达、杜成盯着周洪看,把个小侯爷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这回老子打死也不出钱了,更何况即使写信回京要钱,往来也错过了时机。

    “若不然,我们去找江南钱庄?”周洪喏喏道。

    ……

    ……

    “小炎,你确信苜蓿之争,朱达必然入巷?”

    三人组在鹤鸣楼里愁眉苦脸,天平桥邝宅里却是喜笑颜开,邝讷特意摆了一桌酒,庆祝粮战大获成功,桌边只有岳炎、邝讷和太子朱厚照三人。

    朱厚照的身份,邝讷并不知晓,但他见王鏊与林世远的谨慎和谦恭态度,知道绝非常人,因此表面上平和有礼,心里还是高度重视的。

    “人心都是贪婪的。”岳炎喝了口酒,胸有成竹道:“马子曾经曰过:有五成的利润,可以铤而走险;为了一倍的利润,有人敢践踏一切人间律法;有三倍的利润,贪婪让人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腰斩、凌迟的危险。”

    “粮米本就价高,盘算一倍利润顶天了,可苜蓿不然,做好了三五倍的利润,还怕朱达闻不见鱼腥?”岳炎信心十足道。

    “嗯…有道理。”邝讷也喝了一口酒,装模作样点头称是。

    旁边朱厚照却一脸懵逼,道:“师父,‘马子’是哪位贤人?”

    岳炎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今日高兴说了句胡话,这俩人哪里知道马克思是谁?于是信口胡诌说这是自己的老师之一,本事绝世无双。

    “师父,您就收了我吧…”朱厚照一脸委屈道。

    “闭嘴!”

    ……

    粮米之争,是岳炎与邝讷早就定好了的策略。

    岳炎刚到南京就把刘福派了出去,就是与邝讷的人一道去了湖广。

    所谓“湖广熟、天下足”,虽然今年大旱,可湖广等地依然有粮米产出,只不过量少价高而已。今年有闰月,到了六月湖广各地已经进入收获季节,邝讷早就派人送信,让自家在湖广的粮行大肆收粮,刘福等人带着巨额银票去接粮船。

    朱达确实派人盯着邝记的粮米进出,可他连一碗冰水都不舍得给下人买,又有几个那么上心,何况邝讷运粮,都选在夜深人静之时,是以没人发现。

    粮米在邝记卖粮前一天,已经分几批悄悄运进邝记。

    大灾之年,湖广的粮价也不低,往常六七钱甚至四五钱银子一石,邝讷运来也花费一两。

    算算成本,外地运来的七万石加上高价收朱达的六万石,平均成本也是一两四钱一石,邝讷也是下了血本,投了十八万二千两银子。

    每日邝记的出货价,是岳炎亲自制定的。

    第一天的目的是要让朱达确信,邝讷出粮是为了压低粮价再趁机收购,八千石的出货量并不高,足以迷惑朱达。

    第二天继续以一两一石价格开盘,让朱达进一步确信邝讷根本不想卖粮。但每次涨价的出货量加速提升,迷惑对手、不给他们考虑时间的同时,也迅速吸收朱达的大量资金,造成三人组骑虎难下的局面,邝记趁机收割现银。

    第三天的价格更是跳跃攀升,朱达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两天,就不得不把粮战打到最后,否则满盘皆输。

    岳炎的计策果然妙到毫巅,三天下来赚了八万八千两,去掉各种损耗,也剩下八万余两。

    “邝叔,咱可说好了,利润你七我三的,不许赖账哦!”岳炎幽幽道。

    收益两万多两银子,没有投入一文钱,这是岳炎穿越而来几个月内,最大一笔收益,不过对于岳公子来说,这只是开始。

    “小毛孩子,你叔还差这几万两?”邝讷笑嘻嘻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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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坏消息接二连三

    邝讷与朱达的粮米争夺如火如荼,愚园旁的一处大宅里,几个老头子却是牢骚满腹,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热闹。

    这几个人,都是南京酒楼商会的副会首。

    明月楼开张,商会定了十天包席,邝讷岳炎那边竟然毫无动静,既不见上门求饶、也不见败走迹象。

    更让人气愤的是,邝讷根本不讲规矩,把酒席价格翻了三倍。往常一千两可以包十天,如今却要花费三千两。

    对于岳炎,老头子们根本不放在眼里,一个娃娃而已。值得让他们提高警惕的,是江南第一家的承德郎邝大员外。

    南京十六楼的东家都是豪富之人不假,可这银子投进去连水花都不见,张星会首的章程确实有用吗?

    “邝讷不讲规矩、不按套路出牌啊!”南市楼的东家武邑揉着脑袋道,眼睛却是看向了张星。

    “会首,我等接下来该如何破局?”众人纷纷迎合道。

    张星会首五十多岁年纪,面颊红润,一看就知道保养的很好。他今日头戴纶巾、身穿大袖宽袍,腰系革带、足蹬乌靴,一副富家员外打扮。

    不过张星此时也是紧皱眉头,道:“舍不得小钱,就得让邝讷牵着鼻子走,南京十六楼同气连枝,不能让明月楼破了规矩,诸位难道不知苏州四大楼如今是怎样田地?”

    “那我们还要继续扔银钱?”武邑不解道。

    “你们都是木头人,不知道去明月楼挖人吗?去,都去,把明月楼的厨子账房跑堂挖干净,看他邝讷还怎么作妖!”被众人质疑,张星明显生了怒气。

    “挖了,给两倍月例才挖来三五个普通伙计。”几个东家无奈道。

    “那就给三倍、四倍,我不信财帛动不了明月楼的人心!”张星瞪了几人一眼道。

    张星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道:“且让他再张狂几日,过几天我们便拿出商会章程,到应天府告他一个欺行霸市、哄抬物价,应天府若是不封明月楼,我们十六楼带着南京所有酒楼饭庄集体罢市,闹大了看邝讷怎么收场!”

    “老爷,明月楼派人下书了。”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

    张星撕开信封,几个副会首连忙凑过来一起观瞧,信的内容很简单:“敬谢商会垂爱明月楼,十日后明月楼包席涨至纹银四两每桌,三日内预定,可享受八折优惠,敬请各位会首东家赏脸!邝讷、岳炎百拜叩首。”

    一笔瘦金体,干净利索、潇洒大气。

    “啪!”

    清脆的响声过后,一只名贵的青花茶盏被张星摔得粉碎。

    ……

    ……

    南京锦衣卫和应天府联合侦查的前湖刺杀案,终于有了眉目。

    锦衣卫把所有黑衣死尸按个画像、逐户寻访,终于摸到南城珍珠巷的那处三进套院。

    消息不知何时走漏了,等衙役和锦衣卫冲进宅院时,主人一家全被人割喉而亡。

    差人们细细搜查了宅院,在祠堂里发现密室入口,里面却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锦衣卫们又摸索着,找到白虎皮太师椅扶手上的机关,露出那间二重密室,屋内纸张遍地、狼藉一片,显然是走得匆忙,来不及销毁。

    这间原本儒雅的书房正中间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物无头赤背、手持铁盾巨斧。

    “刑天,这里是刑天的老巢!”一个锦衣卫百户惊呼道。

    刑天,体型硕大的上古巨人,曾是炎帝手下大将,被黄帝斩去头颅。失了首级后,刑天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再战黄帝。

    在应天府有一个传说,民间有个神秘的刺杀组织,以“刑天”为名,组织里高手云集,均是百战不死的军士出身。

    刑天杀人只为钱财、不问善恶,只要出得起钱,他们不杀目标誓不罢休。

    南京城几十年来曾出过多起惊天大案,被杀之人中有伯爵勋贵、有朝廷命官,也有富商巨绅,可这些案件最终都是找不到凶犯不了了之。

    几十年来,“刑天”之名慢慢在应天府流传开来,是南京上等人中公开的秘密。

    如今刑天已经三四年未曾露头,也或许这几年他们所杀之人并没有震动朝野,但这次他们又出手了,而且是在前湖禁地出现。

    也难怪刑天老巢暴露。

    在锦衣卫的记忆中,似乎从来就没捉过、杀过任何一个刑天的杀手,而这次前湖刺杀,刑天的黑衣人死了十几个,几乎是这个地下组织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接下来,刑天会不会疯狂报复?他们会不会对我们出手?”领头的锦衣卫副千户和几个百户、总旗们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脸色已经被吓得惨白。

    ……

    ……

    太平桥,邝宅。

    岳炎一脸严肃,把几张纸放在朱厚照面前,这是应天巡抚官韦派人送来的。

    岳炎明白,这是对方示警,不要再把应天巡抚当成棋子来用,有本事自己去查案。看来,岳公子祸水东引到曾经的俏寡妇周氏身上的计谋被识破了,官巡抚发怒了。

    不过,这几张纸还真的让人大吃一惊。

    五张纸上,分别画着五个人相貌,大致可以看出是朱厚照、刘瑾、张永、钱宁和石文义。

    在朱厚照画像下方,用朱砂写了五个大字:“宜文不宜武!”

    有人要杀朱厚照,要杀大明的太子皇储!

    朱厚照气得浑身发抖,四大金刚各个面露惊容。

    “先别着急,人家说宜文不宜武,说明这次的刺杀对象不是你!”岳炎淡淡说道:“而且刑天老巢被攻破,他们会销声匿迹一段日子。”

    朱厚照不公开身份,岳炎也不去询问他得罪了谁。但很显然,朱厚照也是刑天的目标人物,只不过买家的要求是杀人于无形。

    朱厚照的心里七上八下、震惊异常,突然眼珠乱转,心里想着自己之前身染疟疾,究竟是时运不济,还是被人故意下毒?

    若是时运不济,为何只有自己染病?

    若是被人下毒,那对方的布局从何时开始的?

    大明的科技还没有先进到发明带病菌蚊子这种“生物武器”,但如果有人刻意安排,只要让朱厚照沾染到疟疾病人的衣物被褥,或者喝下污染的水,都有可能感染。

    “厚炜啊,二弟啊,你就这么想大哥死?”朱厚照咬着牙,在心里暗暗恨着:“京城刺杀不成,到了南京也不放过!”

    想着想着,朱厚照又是一惊,自己微服私访江南,京中只有二舅舅和詹事府等少数人知晓,二弟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的?

    自己来南京是受了二舅舅张延龄嘱托,来大报恩寺为母后还愿的……

    难道是…二舅舅?

    二舅,你为何想我死?二弟许了你什么好处?母后可知晓你做的这一切?

    “师父,我这里还有三万两银票,想入个股也跟朱达斗一斗!”朱厚照眯着眼道。

    ……

    下人来报,大理寺右司正伍文定大人有要事来访。

    伍文定进门也不废话,黑着一张脸对岳炎道:“张存出狱了!”

    张存?

    那个灰面鼠须的张存?

    那个前苏州吴县典史张存?

    那个被下死牢,待秋后问斩的死囚张存?

    他怎么会被释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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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太平桥外灯下黑

    张存是岳炎穿越而来第一个痛下杀手的仇人,直接按“盗内府财物”定罪判了斩刑,已经移送南京刑部大牢,只待秋后问斩。

    伍文定到南京大理寺任职不久,刚刚上官南京大理寺卿魏富搭上关系,也与同僚们喝了几次花酒,算是熟络了。

    今日伍文定整理案宗,发现有一份刑部五月份送来的公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批囚犯释放的通报,其中就包括张存。

    再看时间,竟然是五月份。

    岳炎与张存结的是死仇,不死不休的死仇,张存出狱,必然要疯狂报复岳炎,是以伍文定慌慌张张的就跑来告知。

    张存为什么会被释放?

    当然是那“万恶”的“罚米赎罪”制度。

    大明的罚米赎罪最早是洪武年间朱元璋制定的,当时规定的只有死刑犯以下才可以缴纳粮米赎罪。

    可因为连年的战争,朝廷急需银钱,永乐三年,明太宗朱棣又把这项制度扩大到杂犯死刑,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可以罚米获生。

    张存出身吴中四大家之一的张家,千百年来也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族中同姓人疏通关节,张存只缴纳了一百一十石米,就重获了自由。

    赎罪的成本太低了,即使折合邝记的最高粮价三两五钱,也不过三百多两银子。

    当然,为了能获得赎罪的机会,张家疏通关系也是花了千两白银的。

    岳炎骂“罚米赎罪”是万恶的,也没有道理,几个月前,铁铖就是伍文定用十五石大米赎出来的。

    岳炎有些恍然大悟,前湖刺杀的目标一定是自己,而背后的主使者或许就是张存?

    “张存,你在哪儿藏着呢?”岳炎拧着眉毛自问道:“不能千日防贼,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挖出来!”

    ……

    ……

    在上元县太平桥邝宅不远的裕民坊,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自五月份起就被一个灰面鼠须的中年人租了下来。

    在街坊们的眼里,这位新邻居孤身一人、平日足不出户。可每日夜里,中年人都悄悄的穿上夜行衣服,在邝宅附近游荡,有时候白天也化装成各种形色人等,尾随宅院里的下人奴仆,或者在夫子庙明月楼附近闲逛。

    灯下黑。

    或许搜遍南京城也找不到的张存,就守候在岳公子家附近。

    能够逃脱升天,张存要把全部的仇恨都发泄在岳炎身上,既然对方要整死自己,那张存的报复就是人命。

    他也曾想对伍文定或者岳炎的家人下手,但怕打草惊蛇报,拿不下岳炎性命反而让仇人警觉,就耐住性子潜伏下来。

    前几日他找到刑天的杀手,开出一万两银子的赏格,这几乎是他多年盘剥下来的所有家产。

    如此厚重的赏银,这才让刑天宁可暴露身份,也要白日在前湖禁地刺杀。

    可是张存没想到,连大名鼎鼎的刑天都没能害了岳炎性命,几日来暴躁异常、气愤难以自制。

    不过刑天也是讲规矩的,没有把老巢暴露的仇恨发泄到张存身上。银子是万万不能退的了,一次没能得手,有人给张存送信,缓些日子刑天还会再次出手。

    ……

    ……

    七月初二,南直隶苜蓿的价格已经从五十文钱一石,上涨到了一百文,还在跳着高的往上窜。价格上涨的背后,自然是邝讷和朱达等人的角力。

    周洪虽然是“赚钱三人组”名义上的位尊者,但他心理上还是有些惧怕杜成和朱达的,除了周家已经没有了靠山,还因为周家的侯爵也算是靠张家帮忙获得的,这说起来还非常搞笑。

    周家的第一代外戚家主周能,是英宗朱祁镇的老丈人,也是宪宗朱见深的亲外公,可周能到死也就是个锦衣卫千户,因为那时候他的女儿周氏还没有成为皇太后。

    宪宗继位后,追赠外公周能为庆云侯,周能的儿子周寿,则封了“庆云伯”的次一等爵位。

    变化都从怕老婆的弘治皇帝说起。

    弘治五年,朱祐樘封老丈人张峦为寿宁侯,这是大明朝第一个能够在活着时被封侯的外戚。这一破例的封赏,引起朝堂极大的不满,大臣们纷纷上书泄愤,却都被弘治皇帝压下来,还不是张皇后的枕头风太硬?

    张峦命里还是承不起这个侯爵,封侯当年就翘了辫子,可张皇后竟然让皇帝把张家的侯爵传袭,张鹤龄就成了第二代寿宁侯。

    欲望是无止境的,“扶弟魔”张皇后要为张家争取更大的权力。

    张皇后不仅要让大弟弟当侯爷,还要让二弟也当侯爷,鼓动着皇帝将张延龄的爵位从建昌伯变成建昌候。

    张皇后的这个打算可是捅了马蜂窝。

    明朝历代皇帝,给太子、皇子们都是找的原配夫人,都是小家小户的,封爵到伯也就到头了,而且大多数不允承袭,就是怕外戚权力过大、干涉朝政。

    张皇后的父亲活着封侯、死后封公,兄弟张鹤龄承袭侯爵位,这都是有违祖制、败坏朝纲的恶例,如今张皇后要开给外戚次子封侯的先例,内阁六部九卿立即冲在了上书反对的第一线。

    对手咖位这么高,也让弘治皇帝的大吃一惊,原本以为再施展下和稀泥、水磨地面的拖延工夫,大臣们也就从了皇帝,却不想朝野的议论却愈演愈烈,险些又有人组织去宫门外集体跪地痛哭。

    朱祐樘两边儿受气,可老婆大人的命令必须执行,非要给张延龄封侯:你们反对我就缓一缓,你们忘了我就再提起来。

    到了弘治十七年,弘治与百官为这事儿已经纠缠了数年,见皇帝的意志不容动摇,百官们只能改变策略,即使张延龄封侯不可阻挡,也不能让张氏一家独大。

    十二年前给张峦封侯的时候,为了平衡外戚势力,百官曾联名上书,请求给宪宗的王皇后弟弟王源进瑞安侯;这次毫无军功、仅凭外戚身份的张家要出第二个侯爷,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王恕带头上奏,即使给张延龄封侯,也要把庆云伯周寿同时进庆云侯。

    所以说,周家的侯爵,还真是靠张家在前面挡住刀枪,才不声不响的占了便宜。

    如今三人组顾不上满仓的粮米,又跟邝讷打起了苜蓿争夺战,周洪只能捏着鼻子听命。不过钱是不能再掏了,他跟杜成、朱达一商议,跟江南钱庄借钱十万两,毫不犹豫的继续发国难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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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保国公挂印征兵

    进了七月,京城里关于是否出兵宣大,朝堂大臣们还在无休止的争议着。

    大臣们人多嘴杂、胡言乱语,皇帝可等不了那许久,江山是朱家的,若是让鞑靼兵临城下,丢的可是大明的社稷。

    正如杜成所言,弘治皇帝朱祐樘果然没了耐性,下中旨派京营两万兵马,命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都督军务。

    又命保国公朱晖挂征虏大将军印、右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太监张林、都督李俊等人随行,同时命兵部选官军一万、派参将两员随朱晖一同筹备发兵之事。

    三万兵马根本不够,大军至少要十万以上才能跟鞑靼一战。

    得皇命后,朱晖片刻不停,立即带人赶赴保定河间选兵操练,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商议后,连发八百里加急公文,调集各地卫所兵马到保定集结,由大将军朱晖统一调配。

    皇帝这次的中旨,确实没人敢封驳,谁活腻了敢在军国大事上跟皇帝较劲?

    发兵打赢了,是皇帝的功劳,百官们尽心筹备也算占了苦劳;打败了,陛下颜面无光,受罚的是苗逵、朱晖和史琳等领兵者,朝臣们当初阻止过也不会跟着倒霉。

    皇命传到南京,南兵部随即紧锣密鼓的调集官军出征,户部加紧催办粮草、工部打造各式兵器盔甲,整个南京气氛异常紧张、六部官员们难得的忙碌起来。

    “大战在即,十万军马人吃马喂每日消耗的数目能上天,咱们屯的这些粮草还不够,想办法能多赚些银子才好。”

    江浦县城的一处客栈里,朱达托着腮帮子跟周、杜二人商议,屋里的酒菜早就凉了,三人却浑然不觉。

    为了打好苜蓿争夺战,三位“资深倒爷”亲临一线,在应天府西北的江浦县组成“前线指挥中心”,与同在江浦的邝讷当面对战。

    江浦县号称南船北马、九省通衢,是知名的天下粮仓。粮米争夺战,朱达的粮食大多来自江浦,而今他们又开始收割这里的苜蓿草。

    “邝讷那边疯得很,不要命的收苜蓿,想必也是早得了消息,可我们银子又不够了。”周洪喝了杯酒,愁眉苦脸道。

    三人催银子的信早就送去京城,虽然跟江南钱庄借了钱,总归有三分利息,只要宣大边境打起来,至少半年光景,粮草是常需,是以三人分别给家里写了信,再送三十万两银子备用,这次商讨的结果是三家各出十万两。

    “借来的银子快用光了,京城那边儿应该已经得了信,快马加鞭送银票过来,可若是手头上没有现银,就得看着邝讷吃独食。”杜成有些犹豫道。

    “那就再跟江南钱庄再借二十万两。”朱达看似胸有成竹道。

    杜成摇头道:“户部征粮草的钧令已经发了,咱们就抢头一茬先卖给户部一批,也能回些本钱。等京城银子一到,手里就宽裕了。”

    “不成!”朱达连连摆手,打断道:“头茬的利润太低,咱们的粮米收来价格太高,不翻倍就算赔了,怎么也得等前线粮草耗干了,再卖个高价。”

    “江南钱庄的银子可是有三分利息的,再等几个月,北方的秋粮就下来了,不怕砸在手里?”周洪提醒道。

    “今年山东各地水旱不断,粮食出产也有限,十万朝廷大军加上十万边军,二十万人马消耗大得很,还怕咱的粮米生了虫子?”朱达摇摇头道,他对周洪的小心谨慎颇为不屑。

    “苜蓿如今还有几倍的利润,只是涨价太快,不然可以先出手一批套些银子回来。”朱达摸了摸下巴,眼里闪着狡诈之色,若有所思道:“要不要给邝讷找些麻烦呢?”

    “那就…再借二十万两?”周洪面露难色道。

    ……

    ……

    邝讷亲自去江浦县争买苜蓿,南京这边就剩下岳炎操持着,每日他都要带上几十个家丁护卫,去明月楼转转,然后回到太平桥做一个岁月静好的“宅男”,当然,家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宅男团伙儿”,朱厚照与四大金刚。

    这些天岳炎也没心思修理刘瑾。两处商战、还有潜伏着想要自己性命的敌人,岳炎立的誓言,就让它暂时当做FLAG吧。

    朱厚照也跟刘瑾、张永反复商议,最终的决定还是继续隐藏身份。如果贸然公开,一则对南京震动太大、难免被父皇知道后责罚,另一则也怕南京派来的护卫军里,再有二皇子或张延龄的暗线。

    岳炎和邝讷的护卫家丁都是可靠的,只要不出太平桥,就安然无恙,师父不是说过麽,要掘地三尺挖出对头来。

    “嗯,师父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朱厚照美滋滋的想着,只是这几日在家待着太闷了,只能拿出台球、扑克牌与四大金刚消磨时间。

    自从前湖历险之后,邝菡芝、王月彤和齐婉儿三个女人竟然结成了统一战线,邝菡芝说彼此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患难闺友,要齐心协力。

    不过天天受敌人威胁着不敢出门,三美齐心协力的对象也只有岳炎。

    如今齐婉儿也不炖羹汤了,王月彤也不跟邝菡芝拌嘴了,每日把岳炎当做家奴使唤:一会儿让他去后厨炖条江鱼,一会儿让岳公子给三人说一段《三言》,又一会儿催促着岳炎写几首诗来给大家解闷。

    岳炎被折磨的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跑到朱厚照那边儿,跟他们玩起了军旗、挑起、炸金花。

    ……

    ……

    京城“大炮仗”许天赐的上书事件,已经酝酿发酵了。

    岳炎去过几次林瀚府上,送《二拍》新篇的同时,也跟老爷子讨论一下时事。

    勋贵高官们陆续把辞呈递上去,除了原户部尚书侣钟等几人乞致仕被陛下恩准了,大部分人的折子都被打了回来,上不允。

    可是,天子并非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弘治皇帝已经下旨,:吏部、督察院将九年一次的朝觐考察天下诸司官员,改为三年一次;十年考察一次两京五品以下官员,改为六年一次。

    如今,吏部会同督查院,已经着手准备对京城的五品以下官员全面京察,接下来就是南京。今年本来就是大考之年,天下所有官员也统统得过一次筛子。

    南京各大小衙门都在盯着京城那边儿,到底是走走过场还是真要下死手,看好风向标,官员们才好早做准备。

    林瀚曾考校似的询问岳炎看法,岳公子认为,大明的官场也需要大力整顿一下,淘汰冗员、削减财费。大明如今被外虏欺负得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国内灾荒不断,银钱粮米供应不上,否则怎能由着鞑靼肆虐?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岳炎不敢说,只是委婉暗示了一下,林瀚自然也明白了:陛下圣体违和日久,皇帝必清理吏治、打扫一下官场,为太子顺利登基扫清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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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顾前顾后岳思娥

    岳炎收到父亲来信,告知一切都好。

    陆家消停之后,明月楼、松月斋两处生意出奇的好,每日顾客盈门,包间得提前七天预定,上个月两楼共收利润近五千两。

    不过,这些银子在岳家转了一圈,大部分都花在了改建姑苏驿和民团上面。

    铁铖推荐的马三友是个练兵的好手,如今民团人数已经发展五百人,若不是有林世远给岳炎个民团都指挥使的名头,这么庞大的准军事力量必然会惹起非议。

    当然,这五百人只是外围力量,岳炎让马三友从民团里选拔精壮收为岳家家丁,如今除了在南京的百人队外,苏州那边也有了三百精壮家丁。

    这么多人,都是吃钱兽啊!

    另外,按照岳炎的安排,大数学家王文素已经收了七八个徒弟正在学习珠算和复式记账法,估计年底就能当大伙计用了;齐云也收了三个徒弟,每日除了在松月斋说书,就是给徒弟们教授,未来也能帮松月斋开分号用在各处茶楼中。

    岳炎曾经给林瀚说过,吏部尚书的《隋唐》在松月斋叫好又叫座儿,虽然明显是拍马屁,可老头子高兴地像个孩子一般,听岳炎给他编…咳咳,描述茶客们听书入迷、叫好连天和催着更新的景象。

    送信的是穆涛,在岳炎的敲打培养下,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堂头,岳炎与他交谈,总觉得穆涛神色奇怪。

    “家里还有什么新鲜事儿啊?”岳炎轻轻叩着桌面,眼睛好似不经意的在穆涛脸上扫来扫去,看得他有些心惊胆战。

    “没…没什么事儿…”穆涛说着,眼神却不自主的向四处飘散着。

    “嗯?”岳炎拧眉,哼了一声。

    吓得穆涛一头冷汗,连忙解释道:“大小姐不让说。”

    “说!”

    听穆涛把事情说了,岳炎差点笑喷了。

    岳炎走后,麓月书院那边儿在“一眉道长”杨循吉的管理下倒是消停,只不过大鼻子顾晰臣依然时不时来店里“骚扰”一下岳思娥。

    前些日子有个京城人士到苏州游玩,偶尔来明月楼吃了回饭,竟然对岳思娥一见钟情。

    这位客人相貌英俊、文质彬彬,一看就是名门望族出身,他相中了岳思娥,花费银两心思,频频给岳思娥送去各式礼物。

    有金银首饰、有珠宝玉器、有胭脂香粉,还有绫罗绸缎。虽然这些东西都被岳思娥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可这位公子却豪爽的很,礼物退回去立刻在明月楼外免费送人,说他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三天五日的,这人就要来一次明月楼,每次他来都是先送礼再散给旁人,搞得苏州百姓天天在明月楼外守候,等着赚便宜。

    岳思娥越是拒绝,那人就越是坚定,花了无数银两却没得岳思娥一个好脸,转而又是给马氏送贵重的安胎药材,又是请岳彬吃酒游玩,乐得岳典史险些提前认了女婿。

    幸亏岳思娥几次发火,岳彬才脸上讪讪,可只要岳思娥不留神,就又出去跟那人交往。

    那人甚至说,要给家里写信,请长辈出面来苏州提亲!

    这事儿被顾大鼻子知道后,跟那位公子发生了几次口角,若不是众人拦着,甚至险些动手。

    就在穆涛出发前一天,顾大鼻子亲自给那人送去一份战书,要决斗生死。

    岳炎听说这个京城人士竟然也姓顾,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我阿姊不仅是顾三顾四,还是顾前顾后、顾五顾六啊。”

    为何姓顾的,都喜爱自己阿姊呢?岳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给穆涛写了回信,告诉他回去给顾大鼻子捎话,权且忍着,阿姊不是答应过等他中了状元就嫁吗?

    顾晰臣,你想当状元?别做梦了,哈哈…笑死人了。

    ……

    ……

    七月初六,江浦县的苜蓿已经涨价到一百五十文一石,两边都投进去近二十万两银子,可岳炎的心思却不在那里。

    邝讷在江浦县跟朱达商战,刑天和张存还在暗处盯着自己,岳炎不想精力过于分散,南京十六楼的事情必须尽早解决。

    才十五天,岳公子感觉白赚的银两还不够,可惜已经不能再等了。

    这日巳时二刻(上午十点),醉仙楼里突然来了一批奇怪的客人。这些人尽管看起来如仆役家奴一般,但各个都是一身名贵湖稠儒衫,每人进店各占一桌,彼此也不打招呼。

    醉仙楼大堂所有桌子都被占了,楼上雅间也是每人一间。

    客人来的这么早,掌柜的和伙计们自然高兴,“客官点些儿什么?”跑堂的热情招呼着。

    “一碗烂肉面。”客人答道。

    满堂客人,竟然是一人一碗烂肉面。

    楼下的散桌还好说,可楼上的雅间怎么办?

    “这位客官,咱这雅间最低也得五钱银子。”堂头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就来五钱银子的烂肉面!”

    ……

    醉仙楼五十张桌子、十几个包间,一个客人把持一处,每人要的都是烂肉面。

    掌柜的在旁边看着,连连皱眉摇头,可饭庄里来的都是客,哪怕人家要一碗茶也得应着。

    这些客人也不着急吃面,有趴在桌上睡觉的,有拿本书假装看书的,有晃着脑袋卖呆儿的,竟然还有两个脱了鞋袜抠脚的。

    那抠脚大汉,搓着脚气大喊爽快,然后在身上摸一把,再抓筷子吃两口面,随后大喊一声:“店家,面都坨了,不知给本大爷加汤吗?”

    伙计们面面相觑傻了眼,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到了午时,有客人陆续进楼,见每张桌子都坐着人,谁也不愿与人同桌,更不想看那抠脚大汉的腌臜模样,掩住口鼻拂袖而去。

    从白天到夜里醉仙楼打烊,这些客人们竟然一碗面都没吃完,但每人都加了七八次热汤。

    怪不得他们一天都吃不完一碗面,每人身上都带着几个馒头,中午晚上就着面汤吃馒头,还有店里免费的小菜,谁能饿着?

    第二天同样时候,这群人再次进门,依然是重复昨天的故事,掌柜的推说没有烂肉面了。

    “那就鲜汤面、骨汤面、炒面、拌面、油泼面。”一个客人贱兮兮的笑道:“这么大的酒楼,总不会连面条都没有吧?”

    同样的事情,在南京十六楼里同时发生。

    一人一碗面,就是让你十六楼没了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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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岳炎反制十六楼

    这些所谓的客人,都是南京城外的灾民。

    岳家每日给他们送好肉好菜,灾民们感恩戴德,询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可那时岳炎并没有存了利用别人的念头,真没什么需要。

    如今,他们终于被岳家用上了。

    岳炎派人选了几百个灾民,每人发一件儒衫,有岳家家丁专门组织他们每天进城,安排到各处酒楼占桌吃面条。

    三天下来,张星快抓狂了。

    十六楼的东家日日堵门,请张会首拿主意,这几日各楼里都是一股恶臭味道,熟悉的客人已经不再订桌,宁可多花钱去秦淮河,也不愿与一屋子的抠脚大汉为伍。

    更何况,你楼里还有空桌吗?

    也有提前花钱定下雅间的贵客,可他们来到楼里就立刻退出去,定金不要了,也绝不在这里吃饭。

    请客和被请的都是有身份的,怎能这般丢颜面?

    三天时间,十六楼总共接了三桌客人,吃到一半,还是跑了。

    酒楼不能随意驱赶客人,也不能不让客人进门,都是衣食父母,若是开了驱赶客人的先例,这家酒楼饭庄就立即上了食客们的黑名单。

    “岳炎,你这个小畜生!”张星恶狠狠的骂道。

    邝讷不在应天城里,大家自然知道了,明月楼真正的大东家,是那个年仅十五岁、束发宸宁的英俊少年!

    ……

    ……

    “啊欠!”太平桥,岳炎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说是谁在骂我呢?本公子得罪人太多了,张星、朱达,还是张存、刑天呢?

    十六楼不是定了明月楼桌子不来人吃饭吗?那本公子就给你玩一把反制,我派人去给你酒楼捧场还不成吗?

    你们每日给我明月楼送来几百两银子,我每日还回去三五十两,礼尚往来,本公子是个讲究人啊!

    不对,还有买衣服、买馒头、雇车和演员的辛苦费,是不是该再给明月楼的订桌涨涨价呢?岳炎心想。

    没有哪个酒楼敢不接生意,除非你自己关门,否则就被岳公子吃定了。

    打蛇打七寸。

    在苏州,四大家族抱团对付岳炎,岳炎只收拾陆博渊一家。可南京城太大了,酒楼商会底气也太足了,只对付会首张星,恐怕还会帮张家的对手拿去会首的位置,免费帮人忙的事情岳炎是不会做的。

    既然南京酒楼的龙头是十六楼,那岳公子就统统收拾了。

    幸好本公子心善,有灾民帮忙,若不然上哪儿找这几百个群众演员来啊?

    打商战,朱达不是对手,张星也不是,岳炎心里高兴得很,一脸臭屁的吃着齐婉儿剥开的橘子。

    嗯,还是婉儿姐姐体贴,连蒙带骗的就让岳炎又收服了,每日的羹汤按时送上。

    “公子,十六楼统一告示,明日起关门、内部装饰。”一个下人上前禀报。

    “还真自己关门了?”岳公子含着一嘴的橘肉,一脸不理解的样子。

    ……

    ……

    当然要关门了,十六楼三天时间已经成了南京城的大笑话,各个圈子里传的都是酒楼里抠脚大汉的猥琐模样,和十六楼东家焦急的怒骂。

    若是再不关门,十六楼的名声要臭出南京、飘遍南直隶了。

    张星为首,十六楼东家签名,一封状纸送到了应天府丞李堂的手边。如今应天府尹吴雄已经不能理事了,李堂就肩负起所有重担。

    前几天刚刚破获了刑天刺杀事件,李堂险些脱了层皮,如今南京十六楼联名上告明月楼欺行霸市、哄抬物价、仗势欺人。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现在李堂可是彻底理解了这句话,可吴雄好歹是个正三品的府尹,他都搞不定南京城的大小官贵,更何况自己这个四品的府丞!

    岳炎的名字,李堂是知道的,府尹的胖少爷吴四宝多次跟他提起过,甚至说那是他的大哥。

    可十六楼是从太祖年间就有的庞然大物,百余年已经发展的根深叶茂,在朝堂中多有官贵护体。

    少府尹的大哥跟南京地头蛇闹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

    李堂心里如千百只兔子跳跃,差人们突然又送来一封应天巡抚的公文,拆开来看了,上面写着:“听闻应天府境内有恶商胡作非为,搅扰市场、欺压同行、祸乱应天商家,着应天府细细查之来报。”

    署名是一个“官”字,盖着应天巡抚的印信。

    李堂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场官司是万万和不得稀泥的,巡抚大人亲自过问,自己该怎么交代。

    李府丞把公文看来十几遍,心说大人们就是有水平,一封信写的滴水不漏,到底谁是恶商,是在胡作非为?

    官韦的信函是以公文的形式送达的,这就说明已经引起巡抚的注意、已经归入“公务”范畴,要严肃处理。而信中说得冠冕堂皇,只说有恶商却不指名道姓,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长官的意志是需要下面人猜测的,猜对了是理所当然,若是猜错了,就万劫不复了。

    官巡抚想收拾的,是十六楼,还是吴少爷的大哥呢?李堂百思不得其解。

    巡抚大人写了一道谜题,或许连吴雄大人都猜不透,自己一个府丞,该怎么办?

    屁股坐错了位置,不遵循大人们的意思,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

    ……

    ……

    朱达对邝讷的不满达到了顶点,抢夺苜蓿战,他一个半吊子商人,被邝员外打得连连败退,如今大部分的苜蓿都被邝家抢了去,自己花了高价却只有邝家的一半存货量。

    三人组一合计,杜成悄悄回到应天,先是去了趟应天巡抚官韦家里,又去了趟南户部右侍郎程纪府上,两位大人虽然对杜成一肚子怨气,却不得不屈从于张家滔天的权势。

    官韦还好说,之前被岳炎当了一把棋子,正愤愤不平想把气发泄了,正巧十六楼状告岳炎,他只需推波助澜就能不动声色的报仇。

    可户部侍郎程纪今年六十七岁,按弘治朝的用人年龄标准,正是该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若是配合着朱达杜成等人,岂不落了黑案底?

    杜成气势很足,动辄提及寿宁侯、建昌候和庆云侯,程侍郎不得已屈从。

    因此,第二日户部下令,粮商邝讷督办粮草不利,封了他的钱庄、粮行做抵押,限期命其完成户部任务!

    催着人家买粮,却封了人家的钱庄,这是想让人完成任务吗?

    邝讷还在“前线”与朱达争夺苜蓿。

    可如今后院起火,邝家的资金链,断了!

第105章:江浦县“三桶”战邝讷(1)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风暴还是来的始料不及,江浦县城的邝讷与应天城里的岳炎,同时陷入了被动境地。

    苜蓿草收购价格已经涨到了二百文一石,是最初的四倍。

    江浦县县城在浦子口城内,这座方圆只有四里的小城是明初朱元璋下旨兴建的,原本是京畿屏障的卫城。

    太宗朱棣起兵靖难,在浦子口遭遇朱允炆军队的顽强抵抗,朱棣自己都险些命丧于此。

    对于浦子口城之战,《明实录》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却在《明史》里留下了蛛丝马迹,汉王朱高煦带人殊死一战,才把自己的爹营救出去。

    浦子口城北,旸谷门内,有一处宽敞的集市,两边商铺林立、店招摇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是江浦县最繁华的去处。

    集市东边儿有一家粮行,是邝家在江浦县收粮的邝记分号,邝讷亲自坐镇组织苜蓿争夺战。

    这些日子,邝记分号的掌柜与伙计们都小心谨慎、诚惶诚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让难得来一次的大东家挑出毛病。

    邝记的工钱在应天府是第一等的,丢了这份差事,家里人不会给好脸色的。

    邝记分号的街对面,是浦子口最大的客店“老秦号”,自打有了浦子口城,人家就在这开店,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据传言,当年老秦号的东家秦老六还偷偷给朱棣大军送过消息,当然也有人说,秦老六是被朱棣军抓了舌头,两棒子下去就知无不言了。

    无论哪个传言是真的,都对老秦号如今的生意产生不了影响,过去的都是浮云。

    如今的“老秦号”被朱达等人整店包下,已经满满登登堆满了收来的苜蓿草,连同两旁的硕大县仓,也被朱达争了来储存马草。每日黄伦派人严加看管,到了晚上更是小心火烛,千万别一不留神,一把火把东家的“国难财”给烧了。

    邝讷今日特地来“老秦号”拜会了赚钱三人组,还送了一桶冰茶和两桶酒肉。

    邝员外表面上还在端着江南第一家的身份,实则已经色厉内荏,顾左右而言他,绕了半天核心意思就是问朱达能不能匀过去些苜蓿。

    三位倒爷啥也没答应,只是面上客气。

    背地里捅刀,当面没必要撕破脸皮,何况人家还送来了三桶饭菜。

    “邝讷没钱了,这时候服软,晚了点儿吧。”杜成喝着冰茶,心情无比爽快,又催促着旁边的侍女快些摇扇子。

    “卖了粮食变成满仓的苜蓿,户部那边的数额还凑不够,你们觉得邝讷下一步该如何计较?”周洪吃了一块冰镇的梅子,满脸受用的问道。

    “计较?他如今被官司缠上,先想办法自保吧。”朱达哼了一声,挥手让三个摇扇的侍女退下,压低声音道:“程纪那边是一定不会松口的,邝讷的户部差事注定丢了,他现在想得是赶紧换银子,先把钱庄和粮行解封。”

    杜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邝讷算是明白人,知道及时止损,想卖了苜蓿,去南京那边儿运转腾挪,先保住邝家稳固再说,差事没了明年后年还能再周旋,输这一阵不能输了邝家的根基。”

    “邝讷家大业大,这笔买卖赔了也无所谓,他急需要银子去疏通,是怕丢了背后那些人的支持…哎呦呦…”朱达也喝了口冰茶,被凉得牙酸。

    在三人组看来,这一次的苜蓿争夺战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看什么价格盘下邝记的存货了。

    “他不会知道是我们在南京那边运作的吧?”周洪有些担忧道。

    “知道了又如何?一介贱商,真敢跟张家、周家作对?”杜成冷哼一声道。

    “那邝讷若是卖苜蓿,咱们收不收?”周洪探出身子,颇有兴致的问道。

    “着什么急收?”朱达捂着牙床咯咯怪笑,道:“不让他当了裤子过来跪地求饶,咱不就小瞧了人家邝大员外了吗?哈哈哈哈….”

    ……

    ……

    三人组这边还在计划着如何争取苜蓿争夺战的全面胜利,邝记分号的后院书房里,邝讷却眉头紧皱。

    “小炎的计策是不是算少了什么?”邝讷自言自语道。

    朱达找户部出手,这在计算之中,可岳炎为何要主动挑破与十六楼的僵局,如今被商会告上应天府,这不是腹背受敌吗?

    “南京那边的信件送来了吗?”邝讷冲门外扬声问道。

    “已经派人去城门外候着了。”下人答道。

    这几天邝讷与岳炎,每日通信一封,交换彼此的看法和最新情报。

    听说岳炎的信还没送来,邝讷又是担忧起来。今日去朱达那边儿送礼,明着是显露出自己已经山穷水尽、让对手放一马,实则是探听虚实,看朱达等三个饭桶有没有膨胀起来。

    显然,人家已经开始提前庆祝胜利了。

    第二日一早,邝记分号不再收购苜蓿,并且主动挂牌出售,水牌上写着的价格是一百八十文一石。

    旸谷门集市黑压压的都是送苜蓿的车队,邝记突然不买转卖,让大家大失所望。

    “苜蓿价格跌了,若不然咱们再等等看,说不准过几天还能涨回来。”一个送苜蓿的老农搓着手道,眼里却是期盼的神色。

    “老哥,我看这苜蓿是涨到头了,赶紧出手了事。我们去老秦号那边看看行情。”另一人说。

    “哎…别费劲了,我刚从老秦号过来,那边儿今日不收了。”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垂头丧气道。

    这可如何是好啊,众人怨声载道。

    ……

    朱达做好了计划,停收苜蓿,就是要把邝讷逼到绝路上,把苜蓿价格压到最低,再一把全收。

    前期收苜蓿,三人组花了海量银子,这次还不得趁机杀杀成本?

    七月初十,邝记把苜蓿价格降到一百五十文。

    七月十一,迅速变成一百二十文。这时有商人开始出手,从邝记手里买苜蓿了。

    消息迅速传到了对面的老秦号。

    “已经有人接盘了,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周洪觉得差不多就好,别到时候鸡飞蛋打。

    “小侯爷您把心放到肚子里。”朱达一脸得意,道:“黄伦一直在那边盯着,从邝家买苜蓿的大多是邝讷熟悉的小商人,而且一次也就买个千八百石。”

    “这是什么意思?”周洪显然不明就里。

    杜成轻蔑的笑了一声,道:“若不是邝讷向朋友求帮,就是在跟我们演戏,做出有人接盘的假象,想赚我们入局!”

    “所以说,我们还要等下去,等到他走投无路之时。”朱达信誓旦旦的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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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土新月介绍:
东边女真、朝鲜蠢蠢欲动,北方鞑靼年年寇边,镇南关屡生事端,连年水旱灾荒、饿殍遍野……大明弘治中兴,似乎只是“看起来很美”。
岳炎穿越而来,带来怎样的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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