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江浦县“三桶”战邝讷(2)
七月十二,邝记分号的售卖水牌涨到了一百二十五文,朱达并不在意,认为邝讷还是在故弄玄虚,三人继续喝酒吃肉听曲儿,好不快活。
一个坏消息被快速送到“老秦号”,江浦县来了个神秘商人,正大量收购苜蓿。
有新对手了?
这一出于意料的变化,让三人组措手不及,连忙派黄伦出去打听,送回来的情报,原来是“钱记”出手了,半天时间收了一万石苜蓿,价格回升到一百三十文。这让朱达等人如临大敌。
“钱记”的东家并不姓钱,“钱”是人家做这买卖的目的是为了赚钱、赚大钱!
别人不知道“钱记”的底细,朱达等人却心知肚明,他们背后的大东家有两个,一个姓朱、一个姓徐。
姓朱的,是成国公朱家。
姓徐的,自然是魏国公徐家。
“钱记”的买卖做了近一百年,从朱辅和徐俌的祖上就开始了。
对于南京城的大部分勋贵官员,朱达等人并不在乎,可唯独这两家,是张家和周家也都不敢惹的庞然大物。
徐家是大明开国的第一功臣,朱家是太祖朱棣靖难的头号忠臣,两家又是姻亲,百十年来,南京守备由这两家轮流坐庄,可见其对大明的重要性。
朱、徐两家,连弘治皇帝都要给几分面子,更别说什么根基不稳的张延龄和周寿了。
更何况,这次与邝讷的粮战、苜蓿战,三人组从“江南钱庄”先后借来了三十万两银子,这“江南钱庄”也是徐家和朱家的买卖。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周洪搓着手,毫无主张。
“慌什么?”杜成面上不在意,心里却也打起了鼓,道:“钱记既然收苜蓿,那就按规矩来,他朱家徐家还能不讲理不成?”
若是这话让南太仆寺少卿胡谅听了,一定气得七窍生烟,你们三人做生意何时讲过规矩,如今倒埋怨起钱记来了!
“朱家和徐家,一定是闻到了鱼腥,也想来分一杯羹。”朱达轻轻敲着桌子,不以为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钱记收苜蓿,咱们也收!”
……
……
直浙各地的卫所官兵,已经陆陆续续启程去河间地,南户部的第一批粮草也快到了保定集结,等待统一分拨。保国公朱晖那边正磨刀霍霍,一方面往宣大等地调派粮草,一方面加紧操练兵马。
既然大战不可避免,谁都想在这上头赚上一笔,徐家朱家又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有了第三方横刺里杀出来,邝记这边就从容了许多。
江浦县风平浪静的两三天里,邝讷并没有闲着,一方面扮出降价出售的“可怜相”,另一方面把伙计派出城外,直接到乡间地头收苜蓿,不但是江浦县一地,连同南直隶各府的苜蓿都被收购一空。
如今江浦县城里已经没了零星卖苜蓿的农户和小商家,这一茬产出的苜蓿和以前的存货,几乎被邝家偷偷收光了。
邝讷能拿出来的,和卖给朱达等人的粮食,凑起来四十多万两银子,如今基本都变成了苜蓿。
七月十五,鬼节。
江浦城各处堆起烟火,百姓们纷纷烧纸祭祖,也有人放起草鞭,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朱达等人催促着奴仆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让库房着火,虽然新下来的苜蓿还带着水汽,可一旦烧起来,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浦子口城里烧纸的太多,还是点燃了一处仓房,那火烧的浑熊壮阔、直冲天际。
“好大的烟火!”岳炎站在邝讷身边道。
两日前,岳炎偷偷来到江浦县,在邝记分号住下。这一次他可是冒着被刑天和张存盯上的风险,冯萧一再劝阻不成,这才由铁铖和栾洪亲自护送,冯萧留在天平桥守护邝家和明月楼。马三友从苏州又派来了一个家丁百人队,如今两百人分别驻守南京和江浦县。
应天府的官司还在美其名曰的查办之中,十六楼依然关店内部装修,可张星还是很明智的停掉了继续在明月楼订桌。
是商会示弱了?
非也,缩回拳头,是为了打出来更狠些。
如今明月楼还在试营业之中,只不过这几日已经有客人开始陆续进楼吃饭了,刘福、王银等人,这才找回些做生意的感觉。
岳炎并不在意酒楼商会的小动作,既然明月楼可以恢复正常就先不温不火的做着生意。
李堂使出了水磨工夫,应天府的调查其实就是用时间换空间,试探几方面的态度,以及消磨大人物们的怒火,希望时间拖久了,大家也就没了继续顶牛的耐心。
既然南京城无事可做,岳公子当然要来江浦县看看热闹。
第二天五更刚过,邝记分号门前就抬出了售价水牌:鲜苜蓿一百三十文一石、陈苜蓿一百四十文一石。
其实,苜蓿就应该是这个卖法,新一茬还带着水分难免压秤,价格要略低一些;陈苜蓿已经晒干,自然要贵一点。
可争夺战至今,邝家第一次区分开来,岳炎的目的是把水搅浑,让朱达那几个不太会算数的饭桶彻底懵逼。
钱记率先出手,买下一万石陈苜蓿、一万石新苜蓿。
不等朱达这边反应,价格立刻各涨了五文。
朱达大手一挥,让黄伦立刻各买三万石。
那边钱记并没有继续跟进。
令人奇怪的是,这次邝记并没有顺势涨价,而是恢复到造成的一百三十文和一百四十文。
钱记立即出手,买了四万石陈苜蓿。
“邝讷这是搞什么鬼?”周洪眼角直跳,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给我们点颜色瞧瞧。”朱达毫不在意,冷哼一声道:“不管他,继续收!”
苜蓿价再次涨了十文,黄伦听从号令,继续各买了二万石。
朱达这边还想再买,苜蓿再次跳跃上涨十文,而且自此恢复了规律,每出售三万石,就涨价十文。
钱记也不再迟疑,加紧派出人手跟朱达争抢苜蓿。
鲜苜蓿一百五十文一石、陈苜蓿一百六十文一石。
鲜苜蓿一百六十文一石、陈苜蓿一百七十文一石。
鲜苜蓿一百七十文一石、陈苜蓿一百八十文一石。
……
马车一辆辆从邝记分号行驶出来,邝家的伙计们兴高采烈的快速装着车,今日苜蓿卖得越多,晚上的赏钱就越丰厚。
集市广场上也聚集着些零星收购苜蓿的客商,他们早就被三方的你来我往吓傻了眼,好大的阵仗,比昨日的烟火还要摄人心魄。
当日苜蓿收盘价,鲜苜蓿200文、陈苜蓿210文,已经略微超过了历史最高价。
当日成交新旧苜蓿五十七万石、交易银钱八万七千六百两,平均售价每石一百五十三文有奇。
第107章:江浦县“三桶”战邝讷(3)
有了粮米战的经验,朱达原以为邝记第二日还会降价开盘,不料对面根本不讲套路,依然是昨天的收盘价格,新旧苜蓿二百文和二百一十文。
“朱贤弟,户部那边的收价你可曾留意?”周洪一脸担忧的问朱达道。
“粮草送达边关,加上损耗,目前粮米三两五钱一石、马草三百二十文一石。”朱达回答道。
从昨日下午开始,三个人也不在客栈里待着,让老秦号搬出一副桌椅,就坐在客栈门前的歪脖树下,喝茶纳凉、盯紧了邝记和钱记。
集市广场上都是套着马车的各家奴仆家丁,为了给朱达行方便,江浦县知县已经下令,这几日集市停业,专门为三家苜蓿战腾出场子。
在城门内的一辆马车上,是钱记此次购苜蓿的管家,他得到的命令是不论价格、能收尽收,但收了马草并不着急运走,在江浦县另一处县仓存着。
“现在卖给户部,咱只能赚些小钱,不够这些日子操心的。”杜成喝了一口凉茶,呵呵笑道:“如今各处还有些剩余粮草,等他们消耗了,进入八月之后,价格必然涨到天上去了。”
“江南钱庄的银子要到期了,还得记着这事儿。”周洪提醒道。
“无妨!”朱达翻着他那三角眼,摆手打断周洪道:“下个月咱们分批卖粮草,第一笔进项就足够了,何况明日京城里的三十万两银子就到了,怕什么!”
“前怕狼,后怕虎,小侯爷若不想赚钱,早回京城享福就是了。”杜成一脸不屑。
“你们…”周洪俊脸被塞的通红,连喝了两口凉茶才没骂出口来。老子在京城也是假假的小侯爷,被你们两个狗东西嘲讽,气煞人了!
看在张家势力滔天的份上,周洪也只能忍了。
“昨日咱们手慢,让钱记买去了大头,今日不管他邝记如何装神弄鬼,一个字,买就是了!”朱达吩咐黄伦道。
七月十七这一日,岳炎和邝讷再次施展出价格千变万化、售量不讲规矩的手段,周洪几次想提醒注意,却怕再被嘲讽,只能装聋作哑,在客栈吃罢午饭直接就睡起觉来,任由朱达和杜成在外头折腾。
当天共成交新旧苜蓿八十万石、交易银两二十一万六千两,成交均价二百七十文。
第三日,邝记开出一百七十文的初始售价,而后缩量上涨价格,引得朱达和钱记更是疯狂抢购。
……
三日下来,邝讷存下的三百六十二万五千石苜蓿消耗一空,售银八十七万两,平均售卖价格二百四十文。
三百多万石,看起来似乎天文数字,但苜蓿本身就亩产惊人,又是一年三四次的收割,交易的这许多马草,也不过一千余顷地所产而已,对于几十万人的国战而言,算不得什么大数目。
打仗,打的是钱粮,这也是为何弘治皇帝宁可忍着屈辱,直到鞑靼要兵临京城之下,才不得不出兵的原因。
国库空虚,真的打不起啊!
三百万石苜蓿,朱达这边只买到了一百万多一点,加上之前收购的,也不到二百多万石。
三人组怕银钱被朱家徐家赚走,早就写信京城,请张鹤龄、张延龄两位侯爷亲自出面进宫哭诉,张皇后挨不过两个弟弟哭闹,写了亲笔书信送到朱家和徐家。
成国公朱辅与魏国公徐俌,看到信后无比气愤,皇后娘娘你不在宫中守妇道,手伸到南京来帮弟弟赚钱?
帮你弟弟赚钱也不要紧,你让我钱记把苜蓿转卖给朱达是什么意思?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张家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张皇后信里还写道,莫让朱家、徐家吃亏。奶奶的大钱被你抢走了,还说这话,有没有点儿国母的尊贵、有没有体恤陛下的面子、有没有顾及大明的国体?
两家公爷极为不满,但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最终以二百五十文的价格,把所有苜蓿都卖给了朱达,乐得赚钱三人组大醉一场。
如今,三个人带来的,以及在江南钱庄借来的近一百万两银子消耗一空,全部变成了粮米和苜蓿,三个人天天期盼着,保国公朱晖和苗逵太监赶紧发兵宣大,与鞑靼的国战一打起来,自己这边就是三五倍的利,张家和周家将一举成为大明第一等的勋贵之家。
……
……
七月二十日,明月楼关门歇业,楼里各处摆满酒菜,犒赏参加两次商战的邝家伙计与岳家家丁。
两战下来,邝讷、岳炎共收益接近五十万两白银,除了给太子朱厚照的二万两分红外,岳炎自己收获了十三万两。
两笔大买卖,本钱是邝讷出的,当然还有朱厚照的三万两,岳炎空手套白狼,上一世的商战手腕惊诧世人。
这笔银钱,够苏州民团用多久的?岳炎心里苦笑着,琢磨着还得再赚些钱。
“感谢皇后娘娘出手,省得又演一出苦情戏。”岳炎笑凑到邝讷耳边偷偷说道。
旁边朱厚照一脸不痛快,母后竟然不顾朝廷体面,帮两个舅舅抢…赚钱,太子心中极为不满。岳炎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以这种话不能让“四点火”听了去。
岳炎原本的计划,也是让朱达把钱记的马草全都买走,不过还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也需要徐小公爷出面演一出私自做主、被爷爷责骂发国难财,最后不得不遗憾退出的戏码。
皇后娘娘的信函,把这出戏省了,不但岳炎省了些人情,也让徐家朱家站上道德的制高点,当然,获益也更多。
邝讷对岳炎的佩服也是五体投地,但是他总觉得有些遗憾,宣大之战即将打响,此时收手甚至遗憾。虽然赚了不少银两,可若是能参与兵部和户部的粮草供应,获利不是更大吗?
但岳炎对此事坚决反对,说赚钱的门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邝讷想不通,与朝廷的生意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虽然岳炎说过不发国难财,可你为何还要再干第三笔买卖呢?
邝讷想不通也无奈,这两战全靠岳炎周密部署,还通过成朱凤和徐鹏举,把跺跺脚南京乱颤的两位公爷家也牵扯了进来,这胸襟、手笔和人脉,都是邝讷叹服的。
“邝叔,下一笔买卖,我们各出十万两,徐家朱家也各出五万两,到时候三一三十一。”岳炎跟邝讷捧了一杯,一脸人畜无害道。
钱记把苜蓿卖给朱达,也赚了几万两银子,但岳炎觉得这人情还不够瞧,第三笔生意让他们赚钱,才彻底能把两家绑在自己战车上。
一起扛过枪、分过赃、嫖过娼…咳咳,第三句删掉,这才能把关系处铁不是?
“一起在秦淮河喝了花酒,这算共同嫖过娼吗?”岳炎自问道。
第108章:明月楼仗势欺人
这两天,三位京城倒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到底是不是被邝讷耍了?
粮草争夺战刚刚结束,黄伦派出的家奴送回来消息,如今邝讷正在四处大肆收购棉花,这是要做什么?他们有什么企图?一股浓浓的阴谋感笼罩着“赚钱三人组”。
棉花自汉代从西域传进中原后,播种量始终不大,直到洪武皇帝朱元璋以明旨的方式严令,今后种植粮食,每五亩地必须配种半亩棉花,这种既能帮人保暖、又有经济价值的作物,才算在大明推广开来。
大热天的,岳炎买棉花做什么?
前面买粮米、买苜蓿,其实都是岳公子的假动作,收棉花才是真正的目的。
……
……
邝讷去户部侍郎程纪家里送了一趟重礼,第二日邝记的钱庄和粮行就解除了封禁,程侍郎还很大气的免了今年邝讷送粮的任务,并当场签具了弘治十八年邝讷运粮换盐的资格文契。
应天巡抚官韦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让岳炎没做好明月楼的买卖,也算对他的小惩大诫。
官巡抚可以不追究,十六楼的东家们可不成。
这几日应天府丞李堂被张星等人折磨的不成样子,天天堵着应天府治大门儿,哭着喊着让李大人给他们做主。
李堂也感受到了压力,南京六部已经有多位高官跟他打过招呼,让他替酒楼商会做主,不能让奸商乱了南京。甚至有一位侍郎也写了张条子,让他替吴雄大人看护好应天府。
李堂就纳闷儿了,一个小小的酒楼,怎么就能乱了南京?
两边都不敢得罪,过场还是要走的,李府丞见无法在拖延下去了,也不敢随意下“火签”,就命人传了消息,“请”邝员外来公堂问话。
七月二十二,已经关门歇业六日的十六楼东家,在酒楼商会会首张星的带领下,兴冲冲的来到应天府,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应天府毕竟还是咱们自己人的应天府嘛!
今日李府丞要代应天府尹开堂审案,自然是非常重视。清晨早早秦闯沐浴焚香,戴好展角一尺二寸的纱幞头,穿上绯红色文绮团领官袍、上锈一寸五分大小杂花图案、脖颈处露出煞白的中单白领,腰间系金荔枝腰带,白袜黑靴,端坐在大堂之上,真真的威风凛凛、仪容严肃。
李堂拍了惊堂木、喝了一声“开堂”,左右皂班衙役们齐齐的用水火棍敲击地面,口中唱着“威~~武~~”,声音浑厚磅礴、摄人心魄。
待原被告两边人齐齐站在大堂上时,李府丞却是傻了眼。
原告这边张星、武毅等人具是湖绸便装打扮,可被告的邝讷却身着绿色六品官袍,旁边样貌俊美的岳炎公子,也穿着墨色经制吏公服。
堂上、堂下,应天府一众官员胥吏和十六楼东家都是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李堂稳了稳心神,拍了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张星等人立即跪倒在地,大声喊着“求大人做主啊~~”
不等张星等人继续说话,邝讷上前一步、朗声道:“好教大人知晓,某乃御赐六品承德郎邝讷是也。”
好家伙,上了公堂没有当被告的自觉,反而先报出自己有六品的官身?
李堂有些发愣,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那边邝讷又朗声说道:“大人,下官也是大明的官员,在这公堂之上,是否该有个座位啊?”
是啊,六品官员,即使是捐来的也要有个官体,何况人家今日还穿着官袍,若让他与百姓站在一处,伤得可是大明朝廷的脸面。
李堂连忙吩咐给邝讷赐座,承德郎邝员外好不推辞,大咧咧的在李堂下方的侧面大马金刀的坐下。
“请大人做主,我等南京十六楼…”张星刚想继续说话,又被邝讷打断。
“李大人,这位少年,是苏州知府林大人亲自点授的,苏州民团都指挥使岳炎、岳都指挥使,是不是也该有个座位呢?”
这次邝讷的请求被拒绝了。
给你邝讷座位,看在你背后人的面子上,一个不入流的吏员,即使是吴少爷“大哥”,可在应天府公堂之上,若是再赐座,这就不好交代了。
“请岳都指挥使到堂前侧面站立。”李堂沉吟一会儿,沉声道。
此时再看当场,李堂代应天府正中高坐,几个原告在堂下跪着,两个被告在李堂下首一坐、一立,这案子还能审吗?
三方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李堂突然拍了惊堂木,喝道:“退堂!”
李堂是审不下去了,邝讷岳炎这边明摆着就要给张星等人一个下马威!
你不是状告明月楼吗,让你作为原告跪在被告面前,借助应天府大堂威仪的气势,压也压死你们!
张星气得浑身乱颤,太丢脸了,十六楼年多年的面子被自己一朝丢尽,我们告你邝讷,还要跪在你面前,这可怎么告,这官司还能打赢吗?
能够在应天、顺天这样的府衙做官,哪个不是官油子?李堂感觉不妙,立即退堂,否则张星身后的人一定会给自己小鞋穿。
当然,退堂了案子也还要审理,不一会儿,一个衙役过来传令:“李大人吩咐,请各位到二堂说话。”
……
……
顺天府的二堂,原本是府尹吴雄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收拾的干净利索,但在这里与原告被告谈话,就没有了前面大堂上那般的庄重、正式。
两伙儿人进入二堂,只见一会儿功夫李大人竟然换下公服,穿着一身墨绿儒衫,见众人进来,竟然满脸堆笑,忙不迭的让奴仆们看座、奉茶。
二堂的气氛就好多了,张星等人也有了座位,岳炎公子自然也不用站立在邝讷身后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苦闹得如此不堪?”李堂喝了口茶,对两边言道。
“大人…”张星起身拱了拱手,刚想说话,却不想又被邝讷毫不讲理的打断。
邝讷板着脸道:“请教李大人,何为欺行霸市,何为哄抬物价?”
这样的场合,有邝讷顶在前面,苏州民团都指挥使岳炎大人,自然是安静的做个美好少年就行了。
见邝讷一点情面不留,李堂脑中全是碎乱线团,心说罔你邝讷做了这么大的买卖,怎么不通情面、不识好歹?
“还有,我明月楼仗势欺人,请问我们仗了谁家的势,欺负了哪家人?”岳公子补刀道。
张星心里苦,年纪大了嘴慢,太吃亏了!
第109章:张会首七窍生烟
“有人组织刁民日日去十六楼吃白食,那召集者每日晚间都回你天平桥邝家,显然是邝家主使,请问邝员外如何解释?”武毅已经等不了让张星说话,老头子脑子反应慢,吃亏太多了。
“哦?”邝讷抬头看了武毅一眼,噗嗤一声笑了,道:“我邝家家丁下人数百上千,他们在外面做什么我如何知晓?更何况,即使是邝家家丁出面组织,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邝某指使的?”
“请问什么叫吃白食?他们在十六楼没付钱吗?”岳公子又补刀道:“又请问,谁是刁民?莫要乱扣帽子!”
随意把灾民污蔑成刁民,这可是“政治错误”,岳炎不经意给武邑扣了顶大帽子。
“你…”武邑被气得直翻白眼,自己为了抢夺发言权,没组织好语言,露了把柄,立即被对方抓住反击。
况且人家一人一碗烂肉面,是给了五文钱的,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又掰扯不明白,憋得武毅满脸通红。
“开门做生意,来得都是客,怎能区分贵贱、另眼相看呢?”邝讷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浮沫,叹息一声道:“我明月楼,每日不见一个客人,还要摆满酒肉菜肴,邝某找谁抱怨过吗?”
李堂也不发话,喝着茶,老神在在的让两边继续诉说,心说你们发泄完了,本官再出手。
张星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用指节重重敲击案几,颤抖着声音道:“明月楼不顾大局、胡乱涨价,一两银子的包席竟然涨到三五两,这不是哄抬物价是什么?”
“张会首是吧?”邝讷好像才发现这人似的,瞟了他一眼,又转向李堂道:“大人,所谓有买有卖、各取所需,我明月楼正在试营业,酒席价格也当然随行就市,灵活多变。”
“明月楼包席供不应求,每日采购的货品太多,引起货源紧张而价格暴涨。食材进货价贵了,难道让我们赔钱吗?”
邝讷的意思很明显,明月楼涨价是因为你们十六楼连续包席,导致食物原材料涨价,才造成的后果。
“居南京,大不易,没见前几日粮米价格都涨至三两五钱银子一石了?按说我们明月楼还是为了体贴老客儿,赔了银子来着。”岳炎又补刀道。
十六楼这边,曾经多次推敲、反复研讨,上了公堂采用什么策略,谁先说话、谁后补充,在何处请证人、拿出怎样的证物。原本周密的策划,今日从一开始就被邝讷岳炎搅得混乱一片,早就忘了章法,如今张星等人已经毫无悬念的被人家带进了沟里。
岳炎说了,原材料上涨,明月楼为照顾老客,也就是为了照顾十六楼的包席,三五两银子还是赔了钱的。
这得多气人?
“什么样的食材涨价如此凶悍?我等也是做酒楼生意,大家一样采购,为何没见你说的状况?”张星可算找到个把柄,立即反击道。
“呵呵。”岳公子没等邝讷说话,率先笑了,把众人都是看得发蒙。
“你们进的食材,也能做出我明月楼的菜式味道?”岳公子幽幽道。
是啊,苏州明月楼名震直浙,靠的是味道,十六楼谁能做出人家的鲜甜美味?
“明月楼做菜,讲究三蒸五煮二分煎、七熟六凉一搅和。张会首你懂吗?武会首你懂吗?”岳炎仰着下巴看向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月楼光是调味,就要一沾、二撒、三调、四伴、五翻腾,请问十六楼哪个会?”
“所以说,你们那些普通食材和调味料,如何能跟明月楼相比?问我们进的什么食材,莫非酒楼商会想偷艺明月楼?”这次邝讷变成了补刀者。
一老一少、一叔一侄,配合的天衣无缝,让人七窍生烟。
“好了好了,诸位莫要伤了和气。”见张会首气得胡子乱颤,李堂赶紧出面打圆场。
如今邝讷岳炎已经占据了明显上风,再不帮忙挽回些面子,张会首等人就要当场抓狂了,火候差不多了,该到了收场的时候。
“两面的状况,本官也做过了解,都是误会。”李堂喝了口茶,继续道:“本官做主,请两面以和为贵、以应天大局为重,邝员外这边不要再让十六楼为难,商会这边让明月楼继续经营,各位看如何?”
“明月楼谨遵大人之命!”邝讷立即起身拱手表态道。
邝讷和岳炎,并不想把矛盾扩大,明月楼是做生意,又不是坑骗…哦不,商战不法倒爷朱达,大家都要在南京地面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十六楼有着百多年的传承,跟他们闹得太僵,结了死仇不好收场,话说岳炎那边儿还有人盯着想要他性命呢,再惹麻烦就失了初心。
武邑摇头不已,商会这次栽了面子,没能赶走明月楼,还耽误了多日的经营,可对方处处占着道理,又能如何?
“十六楼听命李大人,但若再有人寻麻烦,别怪张某不客气。”张星想了想道。
这次权且放过邝讷一马,但此仇不报非君子….呵呵,张某是君子吗?
张星说了句狠话,邝讷岳炎并不在意,现如今你们也只剩下放狠话这一招了,又能把明月楼如何?
邝讷给岳炎使了个眼色,岳炎心领神会,起身向张星等人深施一礼。
“小子年轻,初来乍到、浑浊蒙楞,给各位会首添了麻烦,今日我们做东,请李大人和各位会首到明月楼小酌几杯,化干戈为玉帛、今后常来常往,可好?”岳炎很有眼色,赶紧赔个不是,得了便宜不能继续卖乖,也是给“调解员”李堂一个面子。
“我看不错,就这么办了,张会首的意思呢?”这项动议得到了李堂的高度赞誉。李堂心中赞了一声岳炎上道儿,知道给商会留台阶,就看张星如何接招了。
这一“促进团结、共同奋进”的动议,竟然被张星拒绝了。
“十六楼已经耽搁经营多日,我等还要回去筹备开张,改日再叨扰邝员外、岳公子。”
张星冷着脸回了半礼,带着众人拂袖而去。
今日给李堂大人面子,但这个疙瘩可不能轻易解了。
“那我改日去醉仙楼捧场!”岳炎朗声冲快步而去的几个人喊了一声。
张星的身子晃了三晃,他以为岳炎还要派抠脚大汉去给他捧场呢。
第110章:喜憨货铁树开花
这些日子,在天平桥里荡漾着别样的乐趣。
岳公子收了王珵做干儿子,王家人自然与他们住在一起,那铁铖也趁了心愿,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去找嫣红拉话。
“王姑娘,还有菜需要我端进去吗?”
“嫣红姑娘,明日休息你去哪儿?”
“妹子…”
称呼是越来越近,可嫣红却没给他过好脸色。
憨货的春天来了!
铁铖的样子憨憨又贱贱的,屡屡被嫣红甩脸却丝毫不以为意。靠,憨货什么时候拜师顾晰臣了?岳炎心说。
这种事情,谁也不能拦着、谁也不能说什么。嫣红的父母自然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可嫣红自认为是苦命之人,之前遭受大辱,几次想自尽都被家人死命救下,如今偷生而活,只为了不让父母家人伤心。
嫣红并非对铁铖的心意无动于衷,可人家是岳公子最信任的人,自己这副残破之身,怎敢奢望美满姻缘?是以嫣红只能躲着铁铖,可憨货总是缠着,也无可奈何。
好女怕缠郎,憨货自求多福吧!岳炎心里只能默默为铁铖祝福,这种事情,他并不适合做什么。
“公子,工部赵郎中求见。”刚刚又被嫣红甩了冷脸的铁铖,铁着一张黑脸禀报。
南工部虞衡司郎中赵璐昌,就是岳炎在句容县外范家客栈救下的那位正五品官员。
这南京六部本就是清闲衙门,南工部更是清汤寡水,没人愿意去,一个工部的郎中,在南京连条狗都不如。
在南工部,赵璐昌已经待了十多年,在各个司混来混去,熬着年头熬身份,到头也不过是个五品官,还是因为南工部严重缺员,才让他悠闲的混着日子,平时养鸟养鱼,自得其乐,落了个“赵混混”的诨名。
赵璐昌是宁波人,今年快五十岁,二十一岁同进士出身,从此就庸庸碌碌,既无高官眷顾,也无同年同乡帮衬,想着就这么混一辈子算了。
可如今大炮仗许天赐的上书,改变了百余年来京察的规矩,赵璐昌恰好在被考察的范围内,若是吏部和都察院严格考核,赵混混能得个降级的结果就算好了,被冠带闲住甚至罢官也并非不可能。
今年清明,赵混混打着回乡祭祖的旗号四处游山玩水,到了六月才回到南京,住在范家客栈险些成了黄翔这帮海匪“焖锅”的配菜,感念岳炎的救命之恩,多次来天平桥送礼。
赵璐昌送的礼,非常有“职业特色”。虞衡司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安排打猎,替朝廷采捕山泽鸟兽之肉、皮革等物,因而天平桥经常吃上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
赵混混来送礼,也是看中了岳炎能与应天几位高官说上话。自己一辈子无欲无求,可眼看连日子都混不下去了,落了水身边连块木板都没有,就把岳炎当成了救命稻草。
赵璐昌来得勤快,跟岳炎也逐渐熟络,岳公子突发奇想,把南京第一桶金的希望,竟然放在了赵混混的身上。
虞衡司全称叫虞衡清吏司,除了负责给岳家…咳咳,是给朝廷采捕各种好肉,同时也负责军装、兵械、鞍辔的制造,有军器局、鞍辔局和兵仗局,这些都是为兵部服务的。
与朱达抢粮食、抢苜蓿都是故弄玄虚的假动作,虽然狠狠赚了京城倒爷们一笔钱,但岳炎真正想做的,还是跟赵璐昌有关。
大明官兵战斗力低下,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装备不足,而装备不足的根源又是朝廷没钱。
所谓抹金甲、鱼鳞叶明甲、梭子连环甲,这等装备只能少数高级军官穿着。大部分边军,连普通的皮甲都穿不上,只在胸口处有些铁札甲或齐腰甲,有的甚至穿着纸甲。
试想这样的防御水准,有几个边军敢冲上去跟鞑靼真刀真枪干一场?
保国公朱晖在河间练兵,朝廷为此筹备了大量银钱,除了大量筹集粮草之外,盔甲军械等物也是置办和采买的重点。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核心还是“以人为本”,只有保证了足够的兵员和战斗力、保证了战马的速度和生存能力,才有与敌人一战的能力。
岳炎让邝讷收了大量棉花,就是要制造大批的棉甲,既给人用、也给马用。
棉甲在元朝末年就已经出现,并且在明朝初叶成为卫所的重要装备。但是,明朝的棉甲主要功能是为了防备火器损伤。
明军每具棉甲需棉花7斤,用布盛于夹袄内,粗线缝紧、入水浸透、取出铺地、用脚踏实,以不膨胀为度,晒干后加入铁片、再用铜钉固定。
这种棉甲轻便灵活,不像传统铁甲那般动辄就数十斤、上百斤的笨重,但如今明军面对的,是以骑射为主要战斗方式的鞑靼,棉甲的防御能力并不比纸甲强多少。
岳炎要做的,是后世大清的那种棉甲。
女真人的棉甲,其实是在研究了缴获的明军棉甲的基础上改良而来的。辽东苦寒之地,棉甲既有防御功能,又有保暖的功效,其轻便灵活更适合马军的快速移动,是满清大军的主要防御装备。
将采摘的棉花打湿,反复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张这样的棉片再缀成很厚很实的棉布,两层棉布之间是铁甲,内外用铜钉固定。这种使用了大量棉花、经过复杂工艺制成、又增加了铁片配置的棉甲,对弓驽具有极好防御能力。
同样道理,为战马也披上这种棉包铁的甲胄,也大大降低了战马的死亡率,会让极缺马匹的大明边军,获得了更强的战斗保障能力。
甲胄的制作,就是由赵璐昌的虞衡清吏司负责。
岳炎跟赵混混一拍即合,决定大干一把,棉花由邝讷负责收购、生铁由赵璐昌提供、岳炎在应天城外的灾民营附近收了大批民房做工坊,生产的棉甲全部由工部收购并送往宣大边军。
今日赵混混来拜访,就是询问棉甲生产进度的。
“岳公子,生铁已经送去了二万斤,第一批棉甲何时能交货?”
在岳炎面前,赵璐昌姿态极低,人家救了赵混混性命,又有办法帮自己赚钱…哦不,是帮朝廷分忧,于公于私都让赵郎中感恩戴德。
混了一辈子的赵璐昌,希望能借此机会立下个功劳,京察的时候,也算有话可说。
为筹备宣大战事,往日悠闲惯了的南京六部,如今异常的忙碌,南兵部尚书韩文,不断催促着户部运送粮草、工部供应军器装备,更是加紧调派南直隶各地卫所官兵,整个大明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做准备。
岳炎也得到了消息,今年运送边军的粮米和马草价格都已经涨到了让人惊掉下巴的程度,“赚钱三人组”会抛掉手中粮草换钱吗?
第111章:鹏举兵围太平桥
早就回到南京的“赚钱三人组”,此时正无比愉悦的寄情山水之间,应天府内外的风景名胜被他们玩了个遍,还在秦淮河上包下一条舫船,白天四处游玩,晚上则饮酒作乐。
近百万两银子都换成了粮米和苜蓿,而今户部四处催办,已经价格飞涨,如果他们把手中的粮草全部卖掉,差不多也有一倍的利。三个人心情自然无比畅快,似乎已经躺在银子堆里,等着家主的赏赐了。
这笔买卖,是周家和张家从来不敢想的大生意,而今三个京城倒爷大发国难财,为家里立下赫赫功劳,京城的书信早就送了过来,三个侯爷对他们的表现非常满意,也让他们适时出手,让银子落袋为安。
巨大利益面前,三个人却产生了不同意见。
“咱们是不是先出手一批,换些银钱也好周转腾挪?”周洪面露迟疑,小心翼翼的与朱达杜成商量着。
“小侯爷,咱们要做大事的,眼下这点小钱就让您动心了?”杜成颇不以为意,言语中带着不屑。
三人之中,周家出钱最多,因而压力也最大。为了南京这笔买卖,他爹也是掏干了家底,周洪自然害怕有闪失,因而想见利就走、及早抽身。
“如今粮草价格一日三涨,宣大边军那边儿被鞑子困在城里不敢出去,急等着朝廷大军救援,这仗打起来少者七八个月、多者三五年也有可能!”朱达拍了拍周洪道。
一个门人家奴,这等拍打举动其实是对周洪的极大侮辱,但周洪早就被他二人打磨的没了脾气,是以丝毫没有不快。
朱达继续道:“各地如今也是粮食奇缺,只要咱们能等上一个月,必然多赚两倍的利润,小侯爷还怕钱多了咬人吗?”
“哈哈哈…”杜成开怀大笑,眼里全是鄙夷。
周洪有些犹豫,叹息一声道:“江南钱庄的三十万两眼看到期了,咱们还得继续在长芦买残盐,手中没有尺寸周转,就怕遇上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儿…”
“乌鸦嘴!”杜成耷拉着脸瞪了周洪一眼,道:“过几日我们就卖第一批粮草,换了银钱足够还江南钱庄,如今我等在做几百万两的大生意,小侯爷还念着残盐的三瓜俩枣呢?”
“家里已经让咱们出手了,若是有闪失…”周洪还是心中不安。
杜成有些不快,连连摆手道:“家里让我们适时出手,又不是立即出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眼看着大笔银子从眼前错过,你就不心疼?”
“我已经吩咐黄伦陆续装车,只等时机一到,立即启程宣大和河间等地,小侯爷稍安勿躁,不差这几天。”朱达劝说道。
毕竟是小侯爷,让他丢了面子,自己也不好做人不是?
……
……
明月楼还在不温不火的“试营业”着,城外的棉甲作坊有栾洪和刘福盯着,刑天和张存还是没有踪影,岳炎也不敢轻易出门,就待在太平桥每日与朱厚照等人厮混。
这些时日,朱厚照的牌技大涨,无论是炸金花还是斗地主,连岳炎都快不是对手了,岳公子只能又给“四点火”做了一副“狼人杀”的纸牌,几个人非常开心。
不过太子的猎奇心太强,杀人游戏玩了几天又烦了,岳炎只能冥思苦想,拿出几个前世“剧本杀”的剧本,带着朱厚照和四大金刚,又是换装、又是搭背景、又是做线索,太平桥邝宅里天天上演着大明朝的“COSPLAY”。
“师父,我看这凶手一定是刘瑾,不然为何他脸色发白、额上有虚汗、说话也颠三倒四的?”朱厚照端着自己的“剧本”,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我这是热的!”刘瑾连忙抢白道。
“四点火,看人不能看表面。”岳炎笑呵呵道:“你看刘先生手稳得很…”
还没等岳炎说完,门外铁铖急匆匆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公子,咱们被官兵包围了!”
几个人扔了剧本,齐齐的站起身子,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
朱厚照心里想的是莫非二舅舅暗害不成改要明火执仗杀人了?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太子心里合计着,脸上已经变成刚刚刘瑾那样:脸色发白、额头冒了汗。
岳炎担心的则是,十六楼或是朱达那边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是不是要派人突围出去报信求援?
张永、钱宁和石文义已经抽出兵刃,这就要护着主子进内宅,却见一个下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把手里的拜帖交到岳炎手中。
岳炎轻轻展开,上面写着“徐鹏举拜见朱照公子”,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说你来就来,搞得这么大阵仗作甚?
岳炎把拜帖递给朱厚照,太子看后擦了擦汗,示意四大金刚把钢刀收起来。
等到徐鹏举进了邝宅,岳炎发现他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就是在句容县范家客栈救下的那位年轻贵公子。
邝宅正堂上用厚重的黄花梨镶嵌一块硕大的圆型云母石,条案之上摆放一块太湖石,两边有青花瓷瓶和古朴铜镜。
今日邝讷出门,岳炎就在堂上右首上座,朱厚照坐在左边儿,铁铖与四大金刚分别站在岳炎和朱厚照身侧。
富家公子进了正堂冲岳炎拱了拱手并不说话,徐鹏举则冲他眨眨眼睛,而后又正色向朱厚照躬身施礼,道:“徐鹏举参见朱公子。”
“顾仕隆参见朱公子。”
朱厚照也不说话,挥挥手让他们免礼坐下,岳炎此时发现,初见朱厚照时那身居上位者的沉稳气度和逼人气势又回来了,早就不见了这几个月来的孩子气。
“师父,我能不能与他二人单独谈谈?”朱厚照把脑袋凑到岳炎耳边低声说道。
听到“师父”二字,徐鹏举和顾仕隆的脸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两下,彼此对视一眼,心说太子什么时候认了个师父?
岳炎起身,要把正堂让给他们几个,却不想朱厚照却并无此意,挥挥手带着二人,与四大金刚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
“臣顾仕隆。”
“臣徐鹏举。”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房间之中,朱厚照一身压人气势端坐正中,顾仕隆和徐鹏举跪地叩首,神态无比谦卑。
……
……
“原来你就是顾仕隆啊。”外屋的岳炎摸着脸颊、咂摸着嘴,心说自己遇到的还都是大人物。
第112章:太子搬家国公府
这顾仕隆的祖上,是大明开国名将顾成。
顾成早年是朱元璋帐前亲兵、执掌伞盖,大明建国后,他被派往贵州镇守,为促成贵州建省立下赫赫功劳,因而被太祖亲封世袭罔替的“镇远候”,死后追封“夏国公”。
顾仕隆的父亲顾溥是第四代镇远候,顾溥虽然是支庶出身,却在十三岁时就袭了家中爵位,还因为镇守湖广屡立功勋,受大明两代皇帝赏识,官至后军都督府右都督。
弘治十六年顾溥逝世,皇帝辍朝一日、超格赐祭葬,哀荣无限。
今年顾仕隆奉旨回扬州故里安葬父亲,正在坟前守丧,却不想京城里的一封书信让他从扬州赶到南京,再从南京跑去苏州,直至最近又回来南京。
太子离京日久,京城风云变幻。
弘治皇帝身体抱恙日渐衰弱,二皇子那边又在蠢蠢欲动,朱厚照若不赶紧回京,恐生祸乱。因此左春坊大学士、太子的讲读师傅杨廷和给正在扬州守孝的顾仕隆去信,请他务必找到太子、带其回京。
顾仕隆是魏国公徐俌的外孙子,也就是徐鹏举的表哥,在南京让魏国公四处探访却毫无消息。听人说有几个京城人士去了苏州,顾仕隆急吼吼到苏州探访,不料想刚出南京城,就在句容县范家客栈险些被海匪做成“焖锅饭”,幸好被岳炎救了性命。
后来顾仕隆才知道太子朱厚照刚刚离开苏州、又回到了应天府。
……
……
“你就是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岳炎咽了口吐沫,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顾仕隆。
徐鹏举在内室还有事与太子密谈,顾仕隆则先出来,拜谢岳炎的救命之恩。
说起在苏州的种种状况,岳公子哭笑不得,谁知那个时时堵着门送礼、引起苏州百姓排队等待分发礼物、把岳彬和马氏哄得无比开心的京城姓顾的,竟然就是这个即将袭镇远候爵的顾仕隆。
世界真的太小了。
顾仕隆初到苏州,听人说明月楼的菜式新鲜,第一站就去了明月楼吃饭,又到隔壁松月斋听书,却一眼相中了岳炎的泼辣阿姊岳思娥。
顾仕隆身份尊贵,那岳思娥是个和离的妇人,二人身份差距悬殊,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但顾仕隆没有那些顾忌,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顾家今后就是他做主了,只要是自己喜欢的,谁又敢嚼舌根?
若不是热孝在身,顾仕隆真的就要写信给京中的母亲,让她派人来苏州提亲。
顾仕隆毕竟年轻,被岳思娥吸引着就在苏州多待了些时日,直到王鏊告诉他太子的行踪,顾仕隆才一拍大腿:原来自己的心上人竟然是恩公的亲姐姐,这天下着实太小了。
得知自己跟太子擦肩而过,顾仕隆暂时割舍下岳思娥,连忙又赶回南京见外公,徐鹏举也明白过来,前几日经历的前湖刺杀事件,太子很可能就在船上!
几个人面面相觑,惊出一身冷汗,若是太子死在南京,这几个勋贵还有命吗,想想都后怕!
因为朱厚照在南京的消息仍要保密,徐俌自己不方便亲自前来,这才派徐鹏举带兵前来护驾。
从顾仕隆的述说中,岳炎还得知了一个好笑的事情。
……
……
在一些人眼里,没有了岳炎的苏州缺了很多东西;但在另一部分人心中,这样的苏州才是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比如顾应贤。
明月楼开张,顾应贤示好鄢雨凝,被岳炎的一首《虞美人》打得击碎了一颗玻璃心。芍药会顾应贤连做三首极其难得的佳作,这在以往任何一届都是毫无疑问的诗首,可又是被岳炎的三首词死死压在地上。
“既生瑜,何生亮!”顾应贤无比郁闷,文人的傲骨让他无法接受事实。
而如今,顾应贤成了别人耻笑的对象,他自认为与鄢雨凝的红袖添香,也变成别人嘴里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后的嘲讽顾应贤可以当做不知,可在人前,仍有身边人捧他、鼓励他,他你是苏州第二才子。
顾应贤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大家只能记住第一,谁会留意自己这个苏州的二呢?
顾应贤恨。
他恨岳炎为何横空出世抢了他的风头、他的地位、他的女人。他恨世人目光短浅,不懂他的诗词、他的胸怀、他的志向。
芍药会之后,顾应贤开始了自我禁足,美其名曰闭门读书,可躲在书房里的顾应贤,每天只是看着墙壁、书桌发呆。
岳炎终于走了,终于离开苏州了,顾应贤可以恢复苏州第一才子的名声了,可等他出了门才知道,该死的岳炎又开了个什么麓月书院,如今苏州的读书人言必称麓月、诗必崇岳炎!
苏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
顾应贤开始喝酒,从家里喝到山塘画舫,从黑夜喝到白天。
顾家家主和长辈们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反复劝说斥责,毫无效果。
那一日天色渐明,顾应贤才晃晃悠悠从画舫里出来,刚走了半里路,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
“可是苏州顾应贤?”
苏州的黎明还是一片漆黑,天边翻出一道鱼肚白,伴着稀疏的星空,勉强照亮了街巷。
顾举人眯缝着眼睛仔细观看,只见从街巷拐角闪出一个黑衣人,脸上用黑布遮面。
“好…好好说话,你….你晃什么”顾应贤步伐踉跄,嘴里嘟囔着。
“你可是苏州顾应贤?”那人重复道。
“我…我乃苏州第一…一才子…顾…顾应贤是也!”顾应贤打了一个酒嗝,言语不清的回答道。
那人桀桀怪笑两声,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顾应贤,你句容县的账期到了!”说着举起钢刀上来就砍。
一阵冷风,把顾应贤背后的毛汗孔吹得根根竖起,宿醉也瞬间醒了大半。见钢刀劈过来,顾举人嗷嗷叫着,转身就跑。
黎明的苏州街巷上,半醉半醒的顾应贤哭喊着爹娘救命,被黑衣人追着玩命的奔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追逐奔跑着,黑衣人奇怪为何这个醉了酒的书生,逃命如此迅捷?或许顾应贤也没有想到,自己若是与岳炎比赛跑步,应该可以胜他一筹。
两个人的动静…应该是顾应贤一个人的怪叫,吸引了不远处巡夜的苏州民团注意,一簇灯火下的十几个民壮,边高声喊着“什么人”,边快速往这边赶来。
黑衣人见时机已错过,停下脚步从身后摘下硬弓,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顾应贤的…
为什么射中的是屁股?
黑衣人边往街巷深处退去,边朗声道:“我来自崇明岛,今日暂且寄下你项上人头,顾应贤你今后小心走夜路!”
第113章:邝讷巧献投名状
“那人也是射术不精,顾应贤侥幸脱险。”顾仕隆感慨道。
当日在范家客栈,岳炎曾对贼首自称是苏州顾家长房顾应贤,必然是贼人惦记住了,海匪才派人去苏州报仇。
悲催的顾应贤,若是就这样死了,化作冤魂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岳炎忍住心中的笑意,脸上只能露出哀悯和后悔莫及的表情,故作懊恼道:“我对不起顾家,对不起顾举人,找机会一定为他雪耻!”
顾仕隆说的是刺客箭术不精,岳炎则心知肚明这是给顾应贤的警告,敢在苏州城当街杀人,还报出自家名号,黄翔等人真的是嫌自己命长了?这刺客箭术再差劲,哪有射人后心射中屁股的?
如今顾应贤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嘴里骂着挨千刀的海匪贼人,却不知始作俑者竟然是岳炎。
“小炎,这是出什么事了?”刚刚回来的邝讷,对着陌生的顾仕隆礼貌的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问岳炎。
“门外几百官兵围着,街坊们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吓得不成样子。”邝讷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仕隆,又对岳炎道。
“邝叔,无妨。”岳炎笑嘻嘻说道,而后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解释道:“家里客人要走,咱们备一桌酒席送松吧。”
邝讷虽然一肚子狐疑,但看着岳炎笃定的神情,也就点点头,主动去了后跨院安排酒菜。
朱厚照与徐鹏举谈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两人都是一脸肃容。岳炎连忙站起身却不做声,等着朱厚照如何表示。
见屋里没有外人,朱厚照站在岳炎身前背负双手、挺着腰板,又是几个月前在松月斋第一次相见时的那样倨傲和不羁。
旁边的徐鹏举主动开口道:“岳兄弟,我重新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大明太子殿下,化名朱照私访南直隶,多谢岳兄弟多日照拂,鹏举在此谢过了。”
说罢徐鹏举就鞠躬施了一礼,岳炎连忙扶住徐鹏举,装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巍巍的道:“太子千岁千千岁,小民不知殿下身份,以往岳炎种种不堪,死罪…真真的死罪难饶!”
朱厚照大咧咧的受了岳炎一礼,很有风度的搀扶起来,微笑道:“师…岳卿家!”
朱厚照喊师父喊顺了嘴,连忙偷眼看周围众人,赶紧咳嗽一声,正色道:“本宫在南直隶各地查探民风,得岳卿家相助,改日必有恩赏…”
见岳炎一脸的懵逼相,朱厚照实在装不下去了,赶紧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师父,我得搬去魏国公府住下了,过几日就要回京,那边…那边出了些事情。”
“太子殿下,千万别折煞了小民。”岳炎又是一番惺惺作态,才低头恭声问道:“殿下何时启程?”
京城那边已经暗波汹涌了,朱厚照的想法是立即就走,可徐鹏举传来他爷爷的意思是,要筹备好回京路线和护驾官兵,中秋节之后再启程,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朱厚照只能派刘瑾和石文义率先回京摸清状况,自己等等再做计较。
听说刘瑾要走了,岳炎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不是留恋不舍,而是自己“见一次打一次”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邝员外从门外进来,想招呼大家吃饭,却隐约感觉到屋中气氛有些异常。
岳炎给邝员外介绍了徐鹏举和顾仕隆,邝讷拱着手瞪大了眼睛向两位勋贵之后作揖问候,心说岳炎到底是个什么鬼,自己这些年花了无数银两结交的权贵重量级,也只跟这小子堪堪打个平手。
等到岳炎告知了邝讷太子的身份,邝员外更是诚惶诚恐、拜倒在地。
“今日还如往常一样,我们同桌吃饭,不拘身份。”朱厚照搀起邝讷,点首道。
邝讷听得非常明白,今日如往常一样,那从明日起,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了。
几个月的过往接触,邝讷对这位太子也心有佩服,万圣之躯竟然微服私访,几经凶险波折毫不为生死所动,这份胆量、这份气度,胜出二皇子太多。
邝讷叹息,幸亏自己听从岳炎意见,早早儿从二皇子阵营中抽身而出,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酒宴摆上,已经是华灯初上,朱厚照居中而坐,竟然让岳炎和邝讷分坐其左右,搞得邝员外心中颇为不安。太子笑称无妨,借邝府的酒,谢过往的情。
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邝员外给太子交了一份投名状。
邝讷站上二皇子一边,中间人是朱达,朱达背后的人物自然是张延龄,邝员外顾左右而言他,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邝讷的话也验证了朱厚照的猜想,心说二舅舅啊二舅舅,你果然是想推二弟上位,这一趟回京,到底还会有多少波诡云谲?
朱厚照饱含期待的看了一眼正被顾仕隆缠着的岳炎,心说师父你若是能陪我进京,我的难关是不是就会迎刃而解了?
酒席热闹无比,顾仕隆想讨未来“小舅子”的欢心,邝讷要向太子表忠心、表决心,徐鹏举对太子口称的这位师父充满了新的好奇……
当然,这一日的酒宴,也算是给刘瑾和石文义践行。
既然今后见面机会少了,岳炎更要说话算话。
岳公子一脸人畜无害的跟刘太监道歉说过往多有得罪,端起一瓮酒要跟刘瑾干了。刘瑾想推辞,却见太子笑呵呵的冲自己点头,只能捏着鼻子往下灌。
这一瓮酒下肚,把个刘瑾连苦胆都吐了出来,第二日被人包在被子里扔进马车,这才踏上回京之程。一路上的颠簸让刘瑾一路上吐着,整整躺了三天水米未进,回京后又是大病一场。刘瑾发誓,今后遇见岳炎,有多远躲多远。
刘瑾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喝的是酒,岳炎喝的却是稍有些酒味的白水。
当然,这都是后话。
月上三竿,酒宴在气氛最热烈时结束。
略有酒意的朱厚照,有些恋恋不舍。
与师父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早已生出了家人亲人一般的感觉。最是无情帝王家,在京城,朱厚照几乎没有感受过父爱母爱,更没有亲情友情。
苏州、应天,岳炎身边,点点滴滴让他迷醉。
“八月十五我来太平桥过节,师父你得再给我准备些新鲜事物,京里的日子太难熬了。”朱厚照又是一脸小孩子样,看得岳炎皱眉拧目的。
不是终结。
很遗憾。
感谢书友们的信任和追随。
感谢投资、收藏和推荐的朋友。
感谢一直以来给与很多帮助的西瓜木子。
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本书到此完结,但小尉的写作才刚刚开始。
再见,意味着不久后就会再次相见。
期待再相逢。
文苼尉
2021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