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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苼尉     明土新月txt下载     明土新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逆乾坤苏州欢颜(3)

    林知府也看了信,呵呵笑着向左右言道:“看来这岳家小子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堂下议论纷纷,王宪、胡瀛脸上变颜变色,心说莫非事情出了变化?

    范雪庵让人把信大声读了,四下听得真真切切,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岳公子好样的~”

    “为国为民,岳公子辛苦啦~”

    “立即放了岳公子~~”

    堂下又是喊声一片。

    蒯通兴奋的跳了起来,马道长和薛神医捋着各自的胡子满面喜色,小薛大夫长舒一口气,岳家老少喜极而泣,雨凝姑娘抿着嘴擦去眼中泪花,更多的苏州百姓和灾民则彻底的欢呼起来。

    此时的苏州府衙,喧闹无比,能惊天动地,如翻江倒海。

    “我小岳哥真有本事!”朱厚照忍不住夸了一句,听得刘瑾嘴角抽动。

    岳炎也是心中感慨。

    刚才他到堂下环顾一圈,见来的都是最关心他的人,但往日过从甚密的一些官吏、学子、富商一个都没来。他也理解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家不来也是怕沾了因果。

    岳炎想这心思的时候,有几个人不由自主的一起打了喷嚏。

    王月彤原本要来,王鏊也说一个丁忧侍郎无所谓。但今日王鏊不知为何突然嚷着心口疼,王月彤只能嘟着嘴、含着泪,与大姐夫徐缙一起在家侍奉父亲。

    邝讷没来不是胆小怕事,他提前已经花了重金为岳炎打点。岳炎是他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绝对不能出事,三日前他已经动身,带着女儿邝涵芝去南京奔走,想为岳炎争取一个好些的结果。

    祝续没来,是被老子祝枝山死死按在家里。明年就要大比,若是到人流多处染了时疫,后果严重。

    其他的沈环、郁浩等人,却是家中父母怕儿子惹事生非,生生的禁足在家。

    ……

    ……

    “林大人、王大人、宋大人,你们看今日事如何了结?”范雪庵喝了口茶,向左右问道。

    范雪庵是主审官,他不开口定调子,谁敢乱说话?

    见各位大人都在细细品茶,范巡抚奇怪今天的茶这么香甜吗?

    “既然各位大人都没有异议,那本府就做个主张,让岳炎和那两个家丁都具结画押,放了回家吧。”范雪庵随后又开了个玩笑:“我也着急回去,肚子饿啦!”

    虽然笑话很冷,但各位大人都非常配合的哈哈大笑。

    “且慢!”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范雪庵哦了一声看是谁,岳炎也非常不满的皱眉怒视。

    “岳炎等三人可以无罪释放,但那三个海匪已经招供有人命官司,必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脸色终于缓过来的佥事胡瀛连忙阻止道。

    案子由他主办、岳炎由他去抓,陆家在他身上使的钱比王宪还多,他可不想把已经入口的肥肉再吐出去,杀几个海匪,也算自己尽心了。

    岳炎心中一惊,在码头死了两个海匪,已经让他很难跟施二交代,如果这三人再被斩首,自己的处境将更为艰难。

    “大人,施天泰已有投降朝廷的愿望,若是杀了他的手下,就不怕惹恼了他,不来降吗?”岳炎急促的说道。

    “是啊,范大人,既然施天泰有意归顺,何苦再节外生枝呢?”在苏州府的大堂上,林世远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王大人,你看呢?”范雪庵不答林世远,反问王宪,捉拿海盗毕竟是王宪的分内事。

    王宪有些迟疑,他也认为能善了的事情不必逼着施天泰刀兵相见,可自己被胡瀛拿住了短处,见胡瀛脸色不善,也只能咬牙支持胡瀛的意见。

    “大人,不怕惹恼了半洋沙,再有人化妆潜逃吗?”岳炎对着范雪庵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嘲笑的是胡瀛。

    胡瀛脸色再次红得发紫,板着脸紧咬牙关扭过头去,对满堂蔑视的眼神和嘲笑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面子哪有银子重要?

    岳炎又解释了几句,无奈范雪庵不想额外生事,备倭都指挥使已经定了主张,武夫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了。

    三个倒霉的海匪,就因为胡瀛不想还银子,而成了阶下囚。海匪不需地方官员审理,主事的卫所可以就地正法。

    岳炎再无奈也没有办法。

    苏州府衙内外欢声雷动,百姓们又忘记了“安全距离”,纷纷凑上来为岳炎喝彩。

    岳炎抱拳拱手走下大堂,百姓们主动让开一条通道,岳炎边致谢边感慨,也坚定了他的信念:赚钱取之有道,绝对不发国难财!

    当然,制作“泻立停”的废料不算!

    岳炎摸了摸张九哥的头,又怼了铁铖一拳,没想到憨货不知何时学去了岳炎的“演技”,大叫一声:“公子好厉害的内功,铁某受了内伤,还请公子赐药搭救!”

    四周又响起了善意的笑声。

    大家簇拥着三人走出苏州府衙大门,岳炎看看天,还是那么蓝,依旧没有半分云彩,心说“为富不仁、倒行逆施”的人哪去了?

    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旁边有个猴子成精的五短身材正往人群里躲藏。

    岳炎听说这就是陆家家主陆博渊,连忙上前,故作洒脱道:“陆会首有礼了。”

    陆博渊唯唯诺诺的还了半礼,扭头就想走,被铁铖一把拉住。

    岳炎轻轻推开铁铖,凑到陆博渊耳旁轻声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

    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马氏一进门,看见全家喜气洋洋好生奇怪。

    一家人有说有笑喝粥吃饭,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岳炎和岳彬连忙出去观看,只见铁铖正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着。

    岳炎让父亲回去陪马氏,莫让她惊慌,自己来到铁城身边,看是一只死鹰。知道这是半洋沙在苏州城里的眼线报复,死鹰就是“应死”的意思。

    虽然那几个海匪死有余辜,但这次把施二得罪狠了,不但骗了他,还让他损失了五个兄弟,岳炎知道仇结大了。

    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法,岳炎只能叮嘱铁铖,近日给岳家所有人都配上安保力量,再增多巡逻的家丁人数。

    对施天泰岳炎还无可奈何,但他把这笔账都算在了陆博渊身上。

    ……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心情。

    岳炎放下心思,跑回屋喝齐婉儿早早就炖好的羹汤。

    林世远后宅,朱厚照连赢了石文义三盘台球,觉得他不使全力,嘟着嘴让钱宁陪他玩。

    薛神医还在带着儿子加紧配药,补上白天耽搁的时间。

    蒯通在家里欢快的忙碌着,知道那副台球被人拿走了,他要再做一张桌子给岳公子送去。

    虎丘后山的灾民们,刚吃完今日的施粥,女人哄着孩子睡觉,男人们聚在一起回忆白天苏州府的精彩。

    吴越坊的陆家宅子里,陆博渊少有的暴躁,拿皮鞭把小妾嫣红打得鲜血淋漓、姹紫嫣红,这一夜,他准备“一树梨花压…”红海棠?

    岳炎逆转乾坤,苏州百姓尽欢颜。不知是谁家,竟然放起来烟花,也是姹紫嫣红的好看!

    陆家主,你准备好了吗?

    注:再次声明,本故事人物及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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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千家欢喜一家愁(1)

    五月初五端午节,是苏州最盛大的节日,岳炎记得在那一世,苏州端午节习俗,是进过《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

    今年让旱灾和疫情闹的,苏州府特地下令,取消所有官办活动,百姓们万般遗憾看不到赛龙舟,只能在各自家里热闹热闹。

    岳家有三位女当家的,过端午节更是热闹异常。包粽子、挂菖蒲、戴香囊、挂钟馗像,把个岳家几进院子和明月楼、松月斋都装扮的像庙会一般。

    岳家上下自不必说,岳家的家丁仆役厨灶婢女,每人都收到了一个绣着双鱼、花草、珍禽、瑞兽等不同图案的香囊,以及四个用青箬叶包裹糯米团各种馅料的小脚粽,还有一小瓶雄黄酒。伙计家丁们纷纷感谢主家赏赐:月例银子丰厚无比,年节还有礼物,这样的东家谁能不效死力?

    端午节没人出来吃饭喝茶,岳家过了未时(下午一点)就上板关店,热闹闹的自己过节。

    岳炎在明月楼摆了几桌酒席,今天的客人只有岳家人、所有岳家的家丁及“合同工”。能够跟东家同桌吃饭,大家都激动无比。

    马氏也知道了岳炎的事情,口里念着神仙保佑,心里打翻五味瓶。

    岳炎端杯刚想说几句感谢诸位与岳家共患难的话,门外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这几天岳家刚刚脱险,这轰隆隆的敲门声把马氏吓得捂住胸口,以为又有人要来抓岳炎了。

    岳公子眉头一皱,心说是谁这么没有眉眼高低,你家不过节啊?

    安抚了马氏,岳炎亲自打开门,却是朱厚照带着张永、钱宁,说是想来岳家过节。

    “小岳哥,大节下的我孤苦伶仃,就让我跟你家一起过节呗?”朱厚照说得可怜兮兮。

    经过前面几番,朱厚照已经彻底被岳炎折服,是以在岳炎面前也撤去了太子的伪装,难得的露出了小孩子天性。

    岳炎心说有蹭饭蹭酒的,就没听说过还有蹭节过的。也不好拒绝,就让到楼上,又吩咐厨房摆一桌酒席。下面人自己吃喝不用上来伺候,这里有自己和岳彬陪着就好。

    朱厚照让所有人都坐下一起吃饭,说大过节的都开心。

    看着朱厚照像饿了几天似的对满桌酒菜发起猛攻,岳炎心说堂堂太子也是锦衣玉食,吃饭怎么跟张九哥倒有一比。当然,吃得虽快,朱厚照的吃相还是很端庄,这是自幼养成的规矩。

    “小岳哥,这般美食为何早不请我来?林世远家庖厨做的都是猪狗食!”朱厚照咧着嘴道,浑然不觉脸上挂着一叶韭菜,还好没忘“食不言”的规矩。

    岳炎心说,早就让你来,是你自己拒绝的好麽。

    “丫丫小子慢点儿吃,谁还跟你抢不成?”岳炎皱眉嗔怪道。他也不脸红,说人家是小孩子,自己才比朱厚照大一岁。

    问张永刘瑾和石文义为何没跟着来,张永喝进嘴的雄黄酒从鼻子里喷出来,幸好转身的快,若不然就得喷到桌上。

    “哈哈,岳兄弟,刘瑾被你整怕了,现在谁说起你的名字他都腿肚子转筋,哪敢来你家?”张永边擦拭边笑着道。

    那边朱厚照也眨眼点头,嘴角带着揶揄的笑却不接话,指着厅堂正中的钟馗像道:“我家过节不挂这红衣鬼脸的,也不喝雄黄酒。”

    吃饱喝足,岳炎就想送客,却见朱厚照意犹未尽,磨蹭着似有话说。

    张永心领神会,笑道:“上次那个台球,主人觉得有趣,不知岳兄弟还有什么好东西,一起拿出来参详参详?”

    岳炎这个愁啊,自己何时成了朱厚照的“玩具供应商”了?但大节下,朱厚照又是客人,也不好拒绝。想了想喊张九哥端了一盘围棋上来。

    “围棋,何趣之有啊?”朱厚照像小孩子一样撅起了嘴,显然兴致缺缺。

    “我教你一个新鲜的玩儿法……”岳炎一脸臭屁的道。

    同样是一盘纵横、黑白二道,岳炎给朱厚照玩起了新花样…咳咳,就是后世的“五子棋”了。

    演示了几下,朱厚照立即入迷,嚷嚷着跟岳炎对弈。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小岳哥,为何不能提三拉四呢?”

    “哎…哎,小岳哥,我就悔这一步,就一步……”

    “哈哈哈哈,小岳哥,我终于赢你一局啦!”

    明月楼笑声不断,苏州城万家灯火,可这粽叶飘香、雄黄勾魂的时候,有人却过不好节,比如陆博渊。

    ……

    ……

    花开几朵,书还要倒回去几句。

    岳炎受审当日,有些人并没有去苏州府衙听审,陆家的陆乾当铺就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这几人进店神神秘秘,嚷着要见掌柜的,有好货必须内室密谈。

    陆乾当铺的掌柜叫陆绎迢,四十多岁年纪,是陆家的家生奴仆,世代为陆家效力。

    陆乾当铺也是陆家在苏州最重要的生意之一,是以陆博渊把这个老成持重的陆绎迢派来这里。

    陆掌柜端详着这几个人,虽然也是锦衣华服,却被穿出了不伦不类的感觉,好似耍戏法的丑儿一般。

    几人脸上或黑或灰似有多年老垢,手上还布着老茧,一看就是下苦力的。当中这个二十上下的公子哥儿打扮,比那几人稍好些,也一样是沫猴而冠。

    闲聊几句,陆掌柜恭声道:“不知几位公子,有何宝物要让老夫欣赏?”

    喊了声公子,这些人立即把嘴咧到耳朵旁,应该从来没人如此恭维他们,受宠若惊的呵呵笑个不停。

    “陆掌柜,咱们…咳咳,本公子少爷我呢,有几件家传的宝贝。”为首的黄脸公子打扮,略微脸红道:“现在本公子少爷手头有点儿紧,想换些银钱应个急,找陆掌柜给掌个眼。”

    陆绎迢忍住笑点点头,心说就你这样子的还装少爷,听几句吹捧就不知东南西北,说几句话还想故作斯文,你的货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心里鄙视着,陆掌柜嘴里还得客气,道:“拿来陆乾当铺,那是公子瞧得起小店,咱家在苏州是一等一的当铺,只要货好,陆乾给的价码在南直隶都找不到二家。”

    陆绎迢老谋深算,既稳住几人莫去别家,又暗示需好货,给自己压价留个后路。

    黄脸少年显然只听懂了“出价高”的意思,叠声喊着让人抬上来。两个沉重的大箱抬上来打开,饶是见多识广的陆掌柜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琳琅满目不同寻常:

    半尺红珊瑚一对,

    绿釉狻猊香炉两个,

    黄铜镶金镜四面,

    和田玉掐金镯一双,

    赤金缠宝石坠子十个,

    猫眼儿大珍珠手串十串儿。

    还有玉浮雕荷花鳜鱼佩、银镀金嵌宝蝴蝶簪、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陆绎迢眯起了眼睛心里盘算货值,他知道仅那对红珊瑚价值就在二千两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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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千家欢喜一家愁(2)

    “贵公子一看就生在豪富之家!”陆掌柜不动声色的盘根问底道。

    “可不是嘛,哎…若不是遇到难处了,俺也不能拿出了当啊…”黄脸公子有些口不择言,眼珠乱转想询价又不好张嘴。

    “活当还是死当?”陆掌柜并不着急,随口问道。

    “死…”黄脸还没说完,就被陆掌柜打断:

    “公子家这是遇到难处,想必平安度过后,一定是要赎回去的!”

    陆绎迢打得好算盘,死当给的价码高些,活当又能省一笔。

    被陆掌柜架起来,黄脸也就不好意思说死当,叠声喊着当然是活当。

    “公子想当多少?”陆掌柜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嗯…”黄脸公子想了想,试探的问道:“一千…哦不,二千两!”

    他咬着牙发挥了贫穷的最高想象。

    陆掌柜不屑的一笑,亲手把箱子盖上,对黄脸公子拱手道:“若不然,贵公子再到其他家试试?”

    黄脸立即急了,连忙去拉陆掌柜手,被对方轻轻闪开。

    “价钱好说,陆掌柜这是大买卖家,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你给个价如何?”黄脸转着眼珠子急切道,早没了进门时的嚣张,露出卑微的本色。

    “这些东西看起来制作精湛,但用料并不名贵。”陆掌柜指着一块翡翠玉佩道:“这翡翠看着颜色不错但水头太差,还有那个簪子也非真金。”

    黄脸有些急躁,道:“那您看什么价?”

    “五百两,不二价!”陆掌柜微微抬起下巴道。

    黄脸挠挠头,苦笑道:“这…这也太少了吧!”

    陆掌柜立即又换上了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和蔼道:“谁没有个马高镫短?看公子生于富贵之家,老夫也是想结个善缘、交个朋友,才给这么高的价码,若是换了别人,能给四百五十两都是高的。”

    见黄脸还在迟疑,陆掌柜又补刀一句:“若不然公子拿去南京试试,或许有比老夫稍高些的?”

    那假扮公子的脸色一变,眼珠不由自主的又滴溜溜转着,陆掌柜看在眼里,心说果然如我所料。

    “算了,少爷我跟你交个朋友,就按你说的办。”黄脸叹着气道。

    谈好价黄脸就让陆掌柜拿银子,却见陆绎迢并不着急,喝口茶又道:“当期如何写?”

    黄脸没说话。

    “那就写十五日。”陆掌柜微笑道:“我也知道,公子有个三五日就能倒出手来。”

    把当期写得短些,可以再次降低风险。

    黄脸有些着急,总那眼睛瞟着门口,嘴里说随意随意。

    “那公子随我去隔壁钱庄,咱们打个银票。”陆掌柜淡淡道。

    黄脸有些惶恐,说只要现银。

    “那…这银票与银两交割还需些费用,老夫给现银也得打个折扣。”陆掌柜一脸无奈道。

    黄脸此时露出了微微怒意,冷哼着问能给多少。

    陆绎迢始终在观察着少年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呵呵一笑道:“老夫跟公子投缘,交定你这个朋友,损耗本店自己承担了!”

    两边都是喜笑颜开,陆绎迢吩咐送客。等人都走了陆掌柜才发现,角桌上的茶碗少了一只,心说果然是贼性难改。

    灾民遍地、盗匪横行,这些日子苏州城没少有盗抢案子发生,不是海匪做的,就是刁民偷窃。

    偷来抢来的物件要换钱,当铺自然是最佳去处。一个月来,陆乾当铺没少接这种贼赃,反正都是死当,最后也查无实证。

    这事儿陆掌柜还跟家主陆博渊禀告过,陆博渊冷哼几声,说谁还敢来抄陆家的当铺不成?

    有了家主的暗示,陆绎迢干了几回,胆子也就大了。

    今日的财货有些贵重,因此陆绎迢旁敲侧击。这些物品不是普通富商家能用的,一定是官吏之家,但哪个官吏丢失上万两银子的财物敢报官,不怕御史言官弹劾吗?

    既然失主不敢报官,几个贼人也不敢冒险拿到他处当了,陆掌柜就心满意足的笑纳了。

    当期写十五日,陆掌柜把财货变成“过路财”的风险降到最低,又在写当票的时候故意少写了几样,那黄脸急匆匆根本不看,这几样东西也价值千两,自然归了陆绎迢私有。

    想着今日的天大收获,陆绎迢吩咐厨房多备几样酒菜,自己美美吃喝一顿,明日去给家主报告喜讯,也省了笔端午节孝敬。

    ……

    第二日没等陆绎迢出门,伙计连跑带爬的来禀报,说外面来了几十个差役,把个陆乾当铺团团围住,口称奉命来拿贼赃。

    陆绎迢忙不迭出门,却见带头的正是吴县典史岳彬,连忙把恼火先压了。

    昨日岳炎名震苏州府衙的事他已经知晓,陆家复仇计划落空,此时还得小意应承着,赶紧上前就往岳彬袖子里塞银票。

    岳彬后撤一步,倒背双手一脸铁面无私,沉声道:“据告发,陆乾当铺有人盗窃官宅,本典史奉命捉案犯、缴贼赃!”

    不等陆绎迢二话,岳炎断喝一声:“搜!”

    “你…你可知这是谁家的生意?”陆绎迢浑身乱颤,厉声吼道。

    岳彬也不看他,把手中文书在他眼前一晃,吴县大印鲜红夺目。

    一阵忙碌后,衙役们搬出一箱箱财货打开。

    岳彬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旁边人,板着脸道:“对失单!”

    “绿釉狻猊香炉两个!”

    “黄铜镶金镜四面!”

    “半尺红珊瑚一对”

    ……

    一个青衣书办大声念着,说一样,白役从箱子里捡出来一样。

    早被捆成一团的陆掌柜已经傻了,心中暗骂自己被这黄白之物迷了眼、堵了心,到底是被狼崽子啄瞎了眼。

    人赃并获,陆乾当铺封门,陆绎迢连同一众伙计全部下牢待审。

    ……

    端午节,吴越坊没有一丝过节的气象,陆家家主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儿子陆宽在旁不停劝说,陆博渊浑身发抖须发皆立,连喝了三晚参汤才没立时吐血。

    事发当天消息传来,陆博渊慌张着让人四处撒银子求帮,苏州府县官吏却一个个躲着不见,陆家何时连钱都送不出去了?

    “如今,只能让绎迢顶了,可惜了咱家的陆乾号…一年二三万的进项啊!”陆博渊顿足捶胸,心痛无比。

    陆宽怕气坏了父亲,没敢说县衙已经找他去问过话,显然是要把祸水引到陆博渊身上。

    不过老狐狸陆博渊早算到这一点,不等儿子张口,就让陆掌柜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把绎迢大儿子升去南京的庄子当管事。”陆博渊吩咐道,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陆绎迢,如今只剩下“死路一条”!

    ……

    “什么?只抓了掌柜、封了当铺?”听到消息岳炎从椅子上蹦起来,满脸不高兴的道:“不够味儿、不够味儿,这怎么对得起为富不仁、倒行逆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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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岳公子翻版贼开花

    陆宽跟正在牢里等死的前吴县典史张存是亲家,岳炎说既然张存善使“贼开花”,那本公子就给他来个“加强版”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谁的“贼开花”正宗。

    受审前夜岳彬探监,岳公子就跟父亲和伍文定议好了对策。

    岳炎本想让邝讷再报一次失窃,不过“重复”不是岳公子的风格,而且邝讷身份不够尊贵,这次他就把目标瞄准了丁忧的王侍郎王鏊。

    王鏊想拉拢自己,岳炎心知肚明,但岳公子心比天高,岂能是个三品侍郎就能当自己老师的?

    但双方的关系若即若离的也不是办法,还需要共同“扛过枪、分过脏、嫖过娼(咳咳,这句删掉)”,才能把关系处铁。

    求人并不意味着卑微,有些人就盼着被人求…哦,也分对象的,比如王鏊对岳炎。

    岳彬连夜去了王侍郎府上,把岳炎的底牌摊给王鏊,王侍郎捏着胡子老神在在,心说岳炎果然是个小狐狸。

    知道了岳炎的盘算,第二天王鏊才故意装病,不让王月彤和女婿徐缙去凑热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普通官吏家失窃价值万两的财货,当然不敢报案,但王鏊是普通人吗?

    王侍郎家世代为官、家中异常殷实这是人所共知的,岳炎“加强版”的贼开花必须有王鏊配合,才能又更震撼的效果。

    审岳炎当日,明月楼“见习堂头”穆涛和几个伙计没有出现在府衙,而是化妆出行,假扮贵公子去了陆乾当铺,那个黄脸“公子少爷”就是穆涛。

    让穆涛做这样重要的事,岳炎也是存了历练他的心思。穆涛聪明机灵,只是见世面少才怯场,必须经历重大考验才能成为岳炎的得力助手。

    ……

    ……

    这几天朱厚照像长在岳家一样,吃住都在这里,耍着赖就是不走。岳炎也是无奈,林知府更是大惊失色,赶紧派了无数高手在岳家附近警戒。

    岳炎倒是无所谓,除了朱厚照难缠一点,自家周围多些暗哨,半洋沙施天泰那边儿也不敢妄动。

    刘瑾是被岳炎欺负怕了,摇着脑袋坚决不搬过去,以与京城方面往来文书需保密行之为由,在林世远家生根发芽。

    钱宁和石文义两个高手,和张永这个半吊子武夫,不得不担负起保护太子的重任,也在岳家住下。岳彬专门给他们收拾出一个跨院,一应供应用度自有林世远安排。

    岳彬曾悄悄问过儿子这位贵人“朱照”是谁,岳炎只是摇头告诉父亲不能说,岳彬这个多年的官吏油子明白干系重大,也就不问了。

    不过朱厚照等人倒是随和,几天下来连同他的四大…三大金刚,跟岳家人都混得极熟络。

    御姐岳思娥特别喜欢朱照…当然不是姐弟恋那么狗血好麽。

    岳炎清醒后变成岳家的主心骨,原本想照顾弟弟的岳思娥反而成了被照顾的对象,搞得御姐一腔热忱无处倾诉,朱照这个俊俏的孩子来了,岳思娥才找到当姐姐的感觉和尊严。

    朱厚照自幼没有哥哥姐姐、甚至没有母亲疼爱,在岳家的温暖环境中,太子的坚硬如盔甲的自我封闭外壳逐渐融化,就如同岳家孩子一样,对马氏尊敬,对岳思娥亲切。

    有时朱厚照淘气,御姐虎着脸也操着木棒吓唬,钱宁等人也知道不会真打,见朱厚照能被降服知错也很满意,这个小祖宗只要不到处乱转就是好的了。

    当然,朱厚照投降的次数并不多,更多时候则是腆着脸笑嘻嘻耍赖,岳思娥也只能由着他。

    什么?台球还在林世远家里?蒯通早就另做了一份送来了。

    岳炎头疼的是,朱厚照对新鲜事物过于好奇,“玩具”玩儿几天就腻了,嚷嚷着要新花样。岳炎给他“发明了”台球和台球的“同胞兄弟”克朗棋,奉上了围棋的“嫡传子孙”五子棋,还有跳棋、军旗,甚至做了一副扑克牌教会了朱厚照玩“斗地主”。

    朱厚照对岳炎层出不穷的新玩意儿满意极了,都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听说岳炎是周颠仙人的再传弟子,朱厚照神秘兮兮的问岳炎有没有能上天下海的法术。

    岳炎哭笑不得只是连连摇头,心说就是有也不能告诉你,你丫太能“作”,给你做出来,还不得把苏州城闹得鸡犬不宁?

    再被朱厚照逼急了,岳炎也就是从扑克的玩法下手,陆续教会了朱厚照拖拉机、跑得快、炸金花……

    朱厚照总拖着岳炎玩游戏,岳公子哪有那些闲工夫?只能把张九哥“贡献”给朱厚照,他跟朱厚照年纪相仿性情相当,也能玩到一起去。只苦了张永、钱宁和石文义两个半武夫,每天既要照护朱厚照安全,又得陪两个孩子一起玩。

    不过,能享受到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把勾心斗角放在一边,三个人也是陶醉。

    特别是太监张永,十岁入宫侍奉明宪宗朱见深,宪宗死后他被远远发配去茂陵司香。直到几年前,走了无数路子、使了无数银钱,才被调回京中侍奉太子朱厚照。

    张永虽然身为太监,但也是个红脸汉子,有狡诈心机也有义气的一面,颇得朱厚照的喜欢。因此即使他跟太子大伴刘瑾不和争宠,朱厚照也只是居间调和,从不问责与他。

    太子遇刺时刘瑾舍命相救,张永练过武功也是出刀救驾,他俩都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身边人,不分高低伯仲。

    能够撇开刘瑾,跟主人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张永心中感谢岳炎,对岳家的事就更上心了。

    ……

    ……

    关于明月楼私卖海鲜的事儿,陆博渊通过两个儿子上奏朝廷,听说要派人来探访查办。

    岳炎跟王鏊说过,侍郎大人说他是个痴儿:“明月楼过去不提,现在不卖就好了呗,还能去翻垃圾堆找早已腐烂的鱼骨吗?”

    岳炎拍着脑袋骂自己着相:“疏忽,绝对是疏忽了,根本不是本公子没想到!”

    苏州的疫情已经基本平息,人们快要忘了“为富不仁、倒行逆施”的事情了,岳炎心说这怎么能行呢?

    这两日苏州城再起传言,马神仙快找到让苏州遭到天谴之人了,百姓们都是义愤填膺,这人害的苏州灾祸不断,必须把他除掉,不然为何苏州至今不下雨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百姓们天天给为富不仁之人送上诸如“生儿子没屁眼儿”、“死在女人肚皮上”之类的诅咒。当然,这些诅咒里没有“出门遭雷劈”的话,苏州没有雨哪有雷?

    即使这些,也害得陆博渊父子频频打喷嚏,喝了多少汤药不见好转。

    连日来铁铖和刘福把调查来的情况跟岳炎做了说明,岳公子算了算各方面准备,觉得又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陆乾当铺只是开胃小菜,这次陆家是要取了自己性命!

    重要的事说三遍:陆博渊,你准备好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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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岳炎一探陆家庄(上)

    “陆四、陆五,把前后门守住!”

    “兄弟们看护好了,别让他们跑了!”

    “王兄弟,你再带一百人冲一次,不信拿不住他们。”

    “奶奶的,敢来陆家庄闹事,反了他!”

    ……

    苏州城西,陆家田庄。

    岳炎、伍文定和十几个衙役,还有铁铖带着的三十几个家丁,被几百陆家田户死死困在一座小庙里。小庙内外烟尘滚滚、黄土飞扬,喊打喊杀声震天响。

    若不是家丁们殊死抵抗,这群人早就冲进来要了岳炎性命。

    伍文定的乌纱也不知丢到哪里了,铁铖为了保护岳炎,后背被镰刀割了深深一道,鲜血淋漓。几十个衙役和家丁大半带伤,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如今灰头土脸,看起来像乞儿一般。

    “大意了,还是大意了。”岳炎抱着歉意,边给铁铖包扎伤口边道。

    岳炎确实大意了,或者说他忽视了乡民天生的劣根性:有奶便是娘,哪管对与错?

    ……

    ……

    二十多天前,岳炎到王鏊家里做客,意外发现了一沓“邸报”。

    前世的媒体人,终于又能看到报纸,这种激动的心情难以描述。他跟王鏊讨要回家,如饮琼浆甘露般,贪婪而仔细的阅读、咀嚼着每一个字。

    去年的年底的一则消息让岳炎眼前一亮。

    弘治十六年十一月,工部提督水利郎中臧麟上书,言苏州等县蓄水湖塘多被势家侵占、闭塞水利,请求将拉坝围筑尽数铲除。上允之。

    直浙的严重旱情,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祸。

    苏州等地田地肥沃、水网密集,即使天旱导致水位下降的厉害,只要民力运水,辛苦些还是会有种植收获的,可情况却并不乐观。

    这些年来,江南土地被官吏大户逐渐吞并,他们不但拥有万亩良田,而且大多在水流高处。

    天不下雨久旱成灾,这些大户为了自己的田地有水灌溉,私自在水塘湖泊拉坝围筑、截留水源。只肥了自家田地,却让下游百姓无水可用,民怨沸腾。

    臧麟的上书,已经获得弘治皇帝的允许,命令铲毁私坝、还水与民。

    但是,皇帝的旨意有了,却很难在地方落实,这些人非富即贵,哪个地方官敢轻易得罪?

    看到这则消息,岳炎感觉机会来了,既然是“判决执行难”的问题,交给自己就好。

    打了这个主意,岳炎才让马道长号召苏州百姓揪出“为富不仁、倒行逆施”之人——岳公子的私仇也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报复。

    陆家在苏州城西的水源上游,有七万亩良田,靠着筑坝蓄水,旱情对他们家的影响有限。

    今日,岳炎带着差役和家丁,就是来砸陆家水坝的。

    岳炎有些天真的认为,以自己在苏州的人望,加上林知府还全权委托他行“平奸佞”之责,本公子为苏州百姓讨还公道,一定受到严重表扬。

    不成想,租种陆家田地的百姓们,见有人要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水塘水坝,纠结了数百人,带着锄头、镰刀等农具,把岳炎等人团团围住。

    岳炎好心苦劝没人听,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岳炎这趟出来,并没有带几把兵刃,大多数人只是扛着根水火棍,谁想过是拼命的局面?都是乡邻有所顾忌,也不敢下死手。

    岳炎这边畏首畏尾,可那边的田户则不然,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伸手就往要命的地方砍砸。

    带头鼓动乡民闹事的,都是陆家的家奴。

    “这些人要让咱们吃不上饭,如同灾民一样出去乞讨,不动手等什么?打死了咱陆家包着!”

    主家的管事都这样说了,田户们如同对待海匪一般玩起命来。

    陆家田庄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有人被按倒在地,跟上去一群人就是拳打脚踢甚至棍棒伺候,能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又有人扑上去把他按倒。

    两边人打成一团、鲜血横飞,岳公子脸上全是灰土,还有别人甩过来的血渍,看起来既狼狈、又吓人。

    岳炎这边且战且退,一个田户狂叫着、趁机冲过来举起镰刀就砍,铁铖扑在岳炎身上,帮他挡下足以致命的一刀,公子的脸上身上也带了伤。

    还好附近有个土地庙,岳炎等人才能有个依靠,组织防御、伺机突围。

    外面喊打喊杀声音震天,岳炎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伤势,更无视衣冠不整已经没了风度翩翩的公子相,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如何脱困。

    铁铖的伤势深可见骨,对方显然是抱了杀人的念头,可憨货却大大咧咧的,说如同挠痒痒一般,宣大的场面比这艰险多了。

    表面上看着轻松,岳炎把憨货满头的汗珠看了个清楚。铁铖虽然嘴硬,但岳炎非常佩服这个硬汉。

    “小炎,乡民们已经把院墙推倒,防不住就要冲进正殿了!”伍文定赶回来,急迫的道。

    “香蕉你个芭拉!”岳炎面露狰狞,抓起一把钢刀,骂道:“死活吊朝上,不死万万年,今天跟他们拼了!”

    见公子已经亲自握刀了,铁铖也挣扎着起身抄起一根铁棒,家丁们还犹豫什么?这就准备死战了!

    外面突然响起了更响亮的呐喊声,岳炎心说完了,这几百个乡民都对付不了,陆家现在“增兵”了,看来只有死路一条。咬了咬牙大喊一声:杀一个回本,杀俩赚一个。

    等岳炎带人冲出正殿,却见近在咫尺的几十个乡民都呆若木鸡立在当场,还有人趁机把农具扔下。

    岳炎见远处烟尘滚滚,张九哥带着民团一百多人正在力战,他们身旁还有近千百姓、灾民模样的,都手持棍棒一通乱打。

    形势不妙之时,岳炎低声吩咐小胖子,赶紧去虎丘山把民团带来解围,不想张九哥学会了岳炎的“蛊惑人心”本事,在虎丘山一通渲染。

    灾民感念岳炎的救命之恩,听说有人要坏岳公子性命,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就来“救驾”,薛神医拦都拦不住。

    灾民这浩浩荡荡的出行,苏州百姓也好奇探问,听说万家生佛岳公子被人打得“遍体鳞伤眼看性命不保”(张九哥语),叫嚷着纷纷加入队伍一同前来。

    也幸好有这上千人,才解了岳炎的危难。

    “住手,大家都住手!”岳炎登高而呼。

    岳公子的人望摆在那儿,民团和灾民见岳炎还全须全尾的站着,也就停下撕打。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岳炎抱拳作揖向四下感谢。

    “马神仙忧心我苏州乡邻,他日夜不寐,终于找到了‘倒行逆施’之人。”岳炎朗声说道,四下立即安静下来。

    “陆家庄上风上水,把本该我苏州百姓共享的珍贵水源筑坝私截,任由下游更多庄稼枯干而死,这不是为富不仁是什么?这不是倒行逆施是什么?”

    “苏州大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因为他陆家肥己而损人,坐实庄稼旱死、坐实百姓饿死,上天才降下惩罚,让我苏州两年不雨。”岳炎仰天长叹,大声道:“这样的水坝该不该砸,这样的陆家该不该罚?”

    不得不佩服岳公子的煽动能力,几句话把陆家说成了苏州百姓的公敌,让陆博渊以“黑恶势力大头目”的形象,站在了所有苏州人的对立面上。

    那个千年的门阀陆家,能抵挡住“群众的呼声”吗?

    “砸了水坝,还水与民!”

    “把陆博渊绑了,烈火焚了他!”

    “打死这群逆奴,营救岳公子!”

    下边沸反盈天,百姓、灾民的热血再次被点燃,眼见着就是一场群殴,可不得扔下百十条人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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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岳炎一探陆家庄(下)

    一场混战眼看要不可避免,人群里突然有个声音高喊:“且慢!”

    只见陆家人群里让出一条路,有个主事模样的中年人缓缓走出来,正是陆博渊的三儿子陆宽。

    岳炎带人砸坝,陆宽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这几天陆博渊脾气暴躁,陆宽没禀告父亲,特地换了身管家装束,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来。

    那时现场一混战一片,见是岳炎吃瘪,陆宽也不做声。乡民聚众斗殴,死人是常有的事,若是岳炎能被田户们打死,也算为陆家出了口恶气。是以他既不阻止也不蛊惑,就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如今千人聚集,眼看形势逆转自家水坝不保,陆宽不得已赶紧出来说话。

    岳炎不认识陆宽,但伍文定是谁,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陆家三少爷,并告知了岳炎,岳公子这才“挑动群众斗群众”,逼迫陆宽现身。

    “伍大人,我陆家若是有罪,也应林府尊派人拿问,这既无文书也无谕令就来砸坝,是看我陆家好欺负吗?”陆宽不看岳炎,只跟伍文定说话。

    陆宽四十多岁,兄弟中最像他父亲,也是五短身材、猴子成精。

    岳炎见他戴六合帽,穿绸面夹袍、一双老布鞋。

    “三少爷,今天还特地换了装束,是为何啊?”岳炎在旁,伍通判自然有了底气,不答他问话,反而讥讽陆宽乔装打扮、意图不轨。

    “出门匆忙,来不及换衣,让伍大人见笑了。”陆宽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陆家田户们道:“今天这事,通判大人准备如何收场?”

    “如何收场?”岳炎突然插话道:“陆家田庄违抗钧令,还敢暴力抗法,陆三少爷准备如何收场?”

    伍文定掏出一张纸片抖了抖道:“来时本官已经宣读过府尊钧令,这些刁民故意闹事、打砸官差,陆家想造反吗?”

    跟岳炎久了,“伍大郎”也学会了扯大旗作虎皮。

    “这位少年是谁?为何敢发号施令?”自己理亏,陆宽连忙换了思路,不理伍文定,盯着岳炎发问道。

    “我家岳公子受府尊大人委托,全权处理苏州赈灾事宜。”小胖子张九哥得意道,他带来救兵,早一溜烟儿跑回岳炎身边“护驾”。

    “岳公子是吧?”陆宽把脸一扭,撇撇嘴道:“我苏州整府七县一州,何时轮到个小孩子来做主?再者,赈灾事宜,与我陆家田地何干?莫非你贿赂官员,假传号令?”

    深得老狐狸真传的小狐狸,抓着岳炎年纪和身份做文章,意思就是他代表不了苏州府,命令是伪造的。陆宽见伍文定丝毫不给面子,索性连他一起羞辱。

    “陆郎官请了。”岳炎并不气恼,向右拱手满面春风道:“工部臧大人上书朝廷,陛下下旨清理苏州蓄水湖塘,陆郎官可知?”

    陆家三少爷没有功名,陆博渊给他捐了个从八品“迪功佐郎”散官,是以岳炎喊他陆郎官。

    岳炎问话,迪功佐郎陆宽并没有回答,他听出来岳炎开口就是两头堵。

    伍文定刚刚把苏州府大印清楚的给他看了,如果自己回答不知道,那现在看见了自然就要遵命,按知府令砸坝放水。

    如果回答知道?呵呵,那陆家现在就是抗旨不遵,死路一条!

    岳炎把陆宽拿的死死的,心说看不起本公子,就画两个圈圈“诅咒”你,看你选哪个坑跳?左右今天必须砸坝,同意不同意都得如此!

    陆宽不接话让岳炎好生无趣,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陆宽眼珠乱转答不上话,两边就这么干着。岳炎也不着急抱着肩膀睥睨着三少爷,心说砸,也砸得让你心服口服。

    陆宽正左右为难,远处传来阵阵锣声,一队仪仗匆忙赶来。

    仪仗来到小庙里,苏州知府林世远,也顾不得什么官体,下了轿上前就把岳炎拉进正殿单独说话。

    林世远刚刚接到南京谕令左右为难,又听说岳炎这边跟陆家已经对峙起来,赶紧叫了衙役匆匆赶来。

    还好,千余人的群殴,只有百余人皮外伤,十几个骨断筋折,没出人命。

    “小祖宗,把事情闹大你我都不好收场。”林世远早就上了岳炎贼船,连声苦劝。

    “遵皇命、执府尊钧令,学生怎就错了?”岳炎一脸不满道,心说林大人不给我打气,这是来拆台的?

    有了庠生身份,岳炎可以自称“学生”,只不过还不太适应。

    林知府叹了口气,道:“陆家去应天巡抚那里把你告了!”

    应天府府尹吴雄,就是胖子吴四宝的爹,被岳炎安排薛神医和马神仙双管齐下,病情缓解,吴胖子大包大揽的要承包明月楼所有果菜供应。

    岳炎不想欠了人情,虽然婉拒了,但两家还算亲和。

    跟应天府熟络,应天巡抚就是另一回事了。

    应天府和应天巡抚,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应天巡抚的全名叫做“巡抚应天等府都御史”,品阶正二品,是与六部尚书并肩的高官。

    ……

    陆博渊在岳炎身上连连吃瘪,不报仇怎么能对得起自己“老狐狸”的美名?他写信给二儿子、南京太仆寺卿陆规,又带去重金让他疏通关节。

    陆规在应天巡抚官韦面前诉委屈,说陆家被欺负的抬不起头。

    陆规本身就是从三品,与官韦一科进士引为同年,又都在南京做官,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非常熟络。

    太仆寺负责车马辇舆。大明马政荒废,哪有人真心养马?太仆寺应付朝廷差事,大多时候在外购买,但买的都是太仆寺一众官员自家私养的劣马。肥水不漏外人田,这是公开的秘密。

    陆博渊老谋深算,让陆规的买卖送给官韦二成干股,俩人一丘之貉、共同分赃。

    现在生意伙伴…哦不,同僚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官韦哪能不帮忙,还要看在刚送进内宅的那四箱沉重的礼物面上嘛!

    陆博渊老奸巨猾,知道岳炎绝不甘心只封了自己的陆乾当铺,而且隐隐感觉那“为富不仁”就是在暗指自己,因此催促二儿子越快越好,赶在岳炎发动之前先下手为强。

    听了陆规牢骚,官巡抚指派监察御史章迟到苏州查探民风,私下暗示要给陆家一个公道。章迟对官大人的心思洞若观火,连夜赶赴苏州,就是要为陆家解围的。

    ……

    “他告我什么罪名?”岳炎问道。

    “妖言惑众!”林知府叹了口气答道。

    根据《大明律》,凡造谶纬妖书妖言者,不论首从一律皆斩。

    香蕉你个芭拉!岳炎心说,第三次要治我岳家于死地了!

    陆博渊,你这老狐狸是嫌命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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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岳公子二上公堂(1)

    陆博渊知道苏州府和吴县的官衙,已经是岳家的后花园,思来想去,他还是到苏松巡抚范雪庵这里告状。

    堂堂正三品巡抚,被逼着十天内开两次堂,范雪庵无奈摇头。

    不过,收了陆家重金,御史章迟又显然是受了自己顶头上司的指派,也不得不捡起二十年前自己多的业务——审案。

    什么?邝讷不是送礼了吗?没错,可那是上一回啊,人情已经用过了好麽。

    岳炎也郁闷,上一世打官司,何曾连续两回当被告,原告还都是同一人。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还怕他不成?

    拿眼看着身旁的陆宽,岳炎好笑。今天陆宽不再是管家打扮,头戴纶巾、身穿大袖宽袍,腰系革带,足蹬乌靴。虽然有散官品级,今日是原告,不适着官衣。

    不过,陆宽可是有备而来,今日又加告岳炎一条:“恃强凌弱、激起民变”,他也没想清楚到底谁强谁弱。

    惊堂木一响,堂下水火棍齐敲,威武之声嘹亮壮阔。

    堂上正中依然坐定苏松巡抚范雪庵,上首是林世远,下首是章迟,掌苏州府诉讼事的通判伍文定站在一旁。

    “堂下二人报上名来!”范雪庵端着架子道。

    “下官陆宽。”

    “学生岳炎。”

    范雪庵还没张嘴,章迟先发了声。

    章迟虽然品秩不高,却是朝中清贵,又是受应天巡抚的指派,不等范雪庵发问就急吼吼的表明立场:“人犯岳炎你可知罪?如何制造妖言妖书,迷惑乡民、激起民变,还不从实招来?”

    范雪庵不满的看了章迟一眼,心说就算你带着“尚方宝剑”,这可是在我苏松巡抚的地界,反客为主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站在堂下,岳炎把几个官员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二十多岁、绿袍方脸有些斗鸡眼儿的应该就是监察御史章迟了。

    岳炎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似乎自言自语道:“姑苏有吴县也有苏州府,可案子却上告到苏松巡抚衙门,是看范大人太清闲了吗?”

    范雪庵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说还是岳炎懂我。

    “跳过吴县、苏州两级官衙。”岳炎又转向一脸肃容的伍文定,正色道:“请教伍大人,越衙上告是什么罪名?”

    “这个……”章迟和陆宽心里都是一颤。

    见林世远悄悄点头,伍文定面无表情的面向三位主审大人,沉声道:“启禀大人,《大明律》规制,凡军民词讼,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讼者,笞五十!”

    不等陆宽喊冤,岳炎朗声道:“既然陆家越讼,还请范抚尊按《大明律》行刑!”

    范雪庵心里偷笑,岳家小子这不是要打陆宽屁股,分明是在打章迟的脸啊!本巡抚的面子,岳炎帮着找回来了。

    “刁民!”章迟抢过来惊堂木就拍了一下,气得范雪庵胡子抖了三抖。

    “回禀章大人,学生是苏州府庠生,不是民!”岳炎紧绷着小脸道。

    “你……巧舌如簧!”章迟冷哼一声,闭上斗鸡眼扭过头去。

    范雪庵又是一喜,心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你倒是打听一下岳炎前次在公堂上把王宪与胡瀛搞成了什么样子?没有调查研究上来就发官威,岳炎不让你吃瘪才怪。

    范雪庵捋着胡子正在得意,旁边林世远捅了他一下,这才想起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应该把屁股坐在陆家一边才对。

    “嗯…陆宽有功名在身,今日不宜行刑,权且记下吧。”范雪庵淡淡道。

    不打板子,算是范雪庵对得起陆家的银子了。

    陆宽擦了擦额角冷汗,赶紧千恩万谢。

    御史就是皇家养的狗,他章迟更是个“章怼怼”。能以“骂人咬人”为生,章迟不是傻子,自然有个眉高眼低,见岳炎绝非平常少年,他就暂时按下急迫心思,跟岳炎兜圈子,想从只言片语中寻找漏洞,再一击致命。

    “好个伶牙俐齿的俊俏儿郎!”章御史突然夸了一句,显然是想让岳炎飘起来。

    然后他又看向陆宽,微微点头道:“陆员外,说说你的告词吧。”

    章程把烫手山芋甩给陆宽,让他和岳炎斗嘴,自己作壁上观,也好发挥咬文嚼字,从小处怼人的本事。

    “好教大人们知晓,我陆家时代耕读,传袭千年。”陆宽拱手道:“前几日岳炎唆使其娘舅崇真宫马道长,当众装神弄鬼、愚弄百姓,制造妖言称因我陆家为富不仁、倒行逆施,才让苏州两年不雨。此等蛊惑人心之言,让苏州人人惶恐不安,还请大人降下责罚,将岳炎押送大牢,还苏州百姓一个公道。”

    “公道?”岳炎微微挑眉道:“陆郎官,请问苏州两年不雨吗?”

    “不错。”陆宽答道。

    “马神仙在姑苏驿捉拿蛇妖,是不是曾下过一场小雨?”

    “嗯…下过,但…”陆宽答道。

    “既然下过雨,为何你说我苏州两年不雨呢?而且马神仙只说有人为富不仁,何曾说是你陆家?”岳炎不让他多说,一脸的不可思议:“陆员外有八品官身,为何出言如此不谨?想必这次诬告,也是胡言乱语了。”

    “你…”陆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岳炎玩了一把偷换概念,“苏州两年不雨”是他岳炎说的,当时只是个概述,陆宽在堂上重复,并未表达清楚。马道长也确实没指名道姓过,陆宽自己往上贴,让岳炎攥住把柄攻击他说话不经过大脑。

    连诉讼用词都不严谨,上告的内容也就会在大人们的心里打了折扣。

    章迟暗叹一声,心说这陆宽也是个勺子,还是自己来问吧。

    “岳炎,我来问你,昨日你带人去陆家田庄欲行砸坝,导致千人群殴,是也不是?”章迟还是有经验,赶紧引入正题,不能让岳炎带着走。

    “大人此话大谬。”岳炎一脸无辜道:“昨日伍通判奉林府尊钧令前往陆家庄,砸坝是为了我苏州百姓。岳炎一介庠生,有责任到场为姑苏百姓做个见证,又怎能说我带人去呢?”

    岳炎又再玩偷换概念。去陆家庄他与伍文定一起,还有十几个衙役和三十几个岳家家丁。即使是受林知府命全权处理,可自己并无官身,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他把责任推给伍文定,说自己只是陪同,伍文定是执行公务,谁也不能证明是以岳炎为首的。

    岳公子的嘴..咳咳,脑子不是白给的好麽。

    “伶牙俐齿。”章迟冷哼一声,道:“群殴参与者有岳家家丁,你万般抵赖,也否定不了激起千人民变的事实,还不从实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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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岳公子二上公堂(2)

    岳炎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些人并非岳家家丁,而是林府尊和伍大人收留的苏州民团。当场动手不假,那是陆家怂恿田户聚众抗法所致,当日陆宽化妆成管家,就在田户中发号施令!”岳炎走近几步,沉声道:“章大人,学生再有本事,如何能指挥了近千苏州百姓和灾民?您章大人能做到吗,林大人能做到吗,范大人能做到吗?”

    家丁、民团都来自灾民,岳炎把二者混为一谈,章迟也无从查证。

    陆家庄盛大的群殴现场,岳炎称之为陆家怂恿田户暴力抗法,好巧不巧陆宽确实换了服装还当场走了出来,百口莫辩!

    岳炎说自己只不过出现在现场,做了一把“苏州好市民”安抚劝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动手打架,自己的家丁铁铖还被人砍了深深一刀。苏州百姓和灾民闻风而动,前来伸张正义、阻止陆家抗法的!

    岳炎这番话,把陆宽气得险些当场骂人,这小子太能胡说八道了,没礼搅三分,有礼更得瞎掰。

    不过岳炎最后三个灵魂追问,却让大人们也无言以对:谁人能调动了近千苏州百姓和灾民?若有这般能力,还是常人吗?

    可惜,岳炎就不是常人。他的灵魂拷问,也是在暗示范雪庵,要注意民意,上一次的景象忘记了吗?

    为了不重演数千百姓拥堵府衙,范雪庵特地嘱咐今日封锁衙前三条街道,不相干人等坚决不允许靠前。

    但岳炎这次也特地让家丁们到处劝说,千万别来府衙,岳公子万事不愁,绝无危险。

    岳炎是有分寸的,已经连续制造了两次群体事件,若是再来第三次,难免不被一些人嫉恨,岳家未来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章迟被岳炎问得哑口无言、斗鸡眼乱转,虽知他满口胡沁,可偏偏找不到漏洞错处,一脸的郁闷样。

    “岳炎,说说你制造妖书妖言的事情吧。”范雪庵见章迟吃瘪心里好笑,但案子还得接着问,就主动开口。

    “范大人容禀。”对待范雪庵,岳炎很客气:“马神仙与家慈是兄妹不假,可他已经出家为道、尘缘已了,怎么会任由学生蛊惑?”

    林世远心里有同样的想法,马道长在姑苏驿烧死蛇妖,当时岳炎还一名不文,如何能指挥的了一府的道纪司都纪?而且,马神仙确有神奇自己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妖言惑众?

    “陆郎官。”岳炎扭头看陆宽:“你说我谶纬妖书妖言,请问妖书何在?”

    “这…”陆宽心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就算岳炎是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可曾有半片妖书存在?写着八个字的木板,让林世远等大人看过后,马神仙已经当场烧掉了。开什么玩笑,岳公子做事哪能给别人留下口实?

    既然没有书信字迹,凭什么告岳炎造妖书?

    “那几个字,如今苏州人尽皆知,不是妖言又是什么?”章迟还是有些本事,见陆宽懵圈,赶紧往回拉。不提妖书、只说妖言,坐实了岳炎装神弄鬼、传播恐慌思想就能刚给他定罪。

    “章大人,你要搞搞清楚。”岳炎不慌不忙,道:“马神仙第一次作法,有苏州近万百姓亲眼作证。”

    “而府尊林大人、王侍郎、孙知县、宋御史等一众高官连续两次都当场见证,若是说有妖言,难道你想说他们也参与制造、扩散妖言了吗?”岳炎再次灵魂追问,把几个大人一起拉下水。

    “不要东扯西扯旁人!”章迟赶紧制止他。

    “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是人间公道、是我大明铁血民心!马真人为苏州百姓捉妖乞雨,是不容抹杀的功劳,是造福我苏州数十万军民的功德,是流芳千秋万代的美谈!”岳炎声音越来越大,双手握拳,用力的向上挥舞。

    章迟已经生了悔意,怪自己着急向官巡抚邀功,没摸清状况就贸然开堂。

    被动,太被动了!

    现在,岳炎已经把一个侍郎、一个知府、一个知县、一个巡按御史以及十几个大人都拉到了车上,若是再审下去,即便坐实了也是震惊朝堂的大案,更何况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岳炎妖言惑众。

    “你说你是周颠仙人弟子,还不是妖言?”陆宽突然想起这事儿,连忙反问。

    “你何时听我亲口对人说过、亲口确认过?”岳炎也不看他,心里说这次还不按死你!

    没错,所有的传言,都是马道长说的,岳炎何时对旁人大言不惭的说起这事儿?

    “马道长忧国忧民、心系我苏州百姓,他的功绩所有人都可以证明。”

    岳炎上前几步,盯着章迟道:“他烧死蛇妖,林大人和苏州百姓都可以见证;当晚苏州降下甘霖,近万人亲眼目睹;他力排众议,与林府尊、薛神医一起征募善款、安抚灾民、医治病患,保我苏州无忧!”

    “天理昭彰,若这生养万民的功绩也算妖言惑众,还有公道吗?还有王法吗?是吧,林大人!”说着,岳炎冲林世远深深施礼。

    林世远美的捋着胡子频频点头,岳炎把自己的功劳说得天大,似乎所有的事都是他林大人做的一样。

    现在苏州灾民安定、盗匪平息、疫情褪去,这叫什么妖言惑众?

    章迟转着自己的斗鸡眼默默无声,他已经在思量如何跟官韦禀报,才能让巡抚大人不觉得是自己无能。对,要把脏水都泼到陆家身上,是他们颠倒是非,糊弄了本官、也险些陷巡抚大人与不义!

    范雪庵叹了一口气,心说今日过堂,竟然成了岳炎表功的场面。

    收了陆家银子,还得给陆宽些颜面,范巡抚就拍了惊叹木说句退堂,起身就要走。

    “且慢!”岳炎突然打断。

    “哦?岳炎你还有何话要讲?”范雪庵问道。

    “刚刚抚尊说有功名在身,今日越衙上告可不被斥责是吗?”岳炎板脸道。

    林知府偷笑,心说这小子又要坑人,每次都是这幅模样。

    “不错,却又如何?”范雪庵道。

    “学生也要上告!”

    “被告者何人?”

    “告吴中商会会首陆博渊,还有他的三子陆宽!”

    “哦?”范雪庵一愣,道“告他二人何罪?”

    岳炎冷笑道:“可以让他陆家死五回的大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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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岳公子二上公堂(3)

    一听这话,范雪庵又坐了回来,如此重罪,他可不敢不问。

    旁边陆宽已经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叫嚷:“岳炎,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岳炎脸上挂着冷笑,道“你连我告何事都不知晓,又凭甚说我血口喷人?”

    陆宽又被抓住字眼上的把柄,气得想拿头撞墙。

    “岳炎,你大胆说,本府替你做主!”林世远突然开口。

    今日被岳炎当众表扬的满面红光,林世远也要出头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成事,还要看岳炎的人证物证。

    不过,林世远对岳炎还是有信心的。

    “学生对陆家有五告!”

    “五告?”三位大人面面相觑,只有伍文定面色从容、心说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呢!

    “第一告,告陆家违抗皇命、抗旨不遵!”岳炎信心十足道。

    这一告不必说,自然是陆家拉坝围筑、截水自肥之事,他们在弘治皇帝下旨后依然置若罔闻,不遵圣旨罪名可以成立。

    抗旨不遵,是死罪!

    这一告,三位大人都不能当面表态,也想听听后面说什么,就含糊着让岳炎继续。

    “第二告,告陆家侵占官田、罪若盗仓!”岳炎毫不迟疑道。

    在马道长求雨之前,岳炎就已经把刘福派出去,还是要用他强大的记忆力。苏州田亩有限,但毕竟在河海之畔。年复一年的淤泥沉积,每年都会有新的适合耕种的田亩增加。崇明岛就是靠河海水反复冲击逐渐形成的,施家兄弟落草为寇,起因也是淤田。

    按规矩,这些新增淤积田亩属于官府所有,由府县或卖或他用。

    但是,陆家的庄子大多靠近这些利于淤田的地方。每当田地成型,陆博渊都会派人立即种了庄家。勘验、丈量田亩这种事,大明百年不遇,自己千顷良田,多出几百亩谁又能看出所以然?

    就这样,年复一年,陆家共侵占淤田近万亩。

    刘福是个心细的,十几天时间他走遍了陆家所有田庄,月夜之下亲自带人丈量,拿出了相对准确的数据。

    岳炎跟伍文定商议,侵吞官田怎么入罪,伍通判立即又“法律专家”附体,分析说一定要往盗窃仓库钱粮上靠。

    《大明律》有言:盗官仓库钱粮者,不得财杖六十;得财者不分首从,货值八十贯以上,绞!

    八十贯也就是八十两纹银,莫说万亩良田,即便是几百亩,每年的收益都不小,早就超过了八十贯的生死线。

    今天开堂,岳炎特地让伍文定把刘福等人带进来听审,以便作证。

    本公子早就做好反转的准备了好麽?

    看着刘福专门绘制的陆家田亩图形,三位达人惊出一身冷汗,只知道有淤田,不想数量如此庞大。

    林世远更是不快,心说下面各县怎么做事的,白白损失了这么多钱粮税银,岳炎此举也帮助苏州府增加了收入。

    陆宽摇摇晃晃险些坐在地上,嘴里嚷着都是诬告,陆家田亩界限分明、地契清晰,请大人们验看,其实他心里真没什么底。

    这些年只知道父亲看重新淤田亩,或许连陆博渊都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倒让仇人对头给算了个清清楚楚。

    “岳炎,此事需本府查验,是真是假丈量了便知,你且说你的第三告。”范雪庵喝了口茶,轻轻道。

    范巡抚心里也是明白,岳炎早有准备,这是要一举弄死陆家。但人家证据确凿、图形清晰,自己还想不到什么方法替陆家脱罪,只能让岳炎接着往下说。

    岳炎清了清嗓子,继续沉声道:“第三告,告陆家贩卖私盐、获利颇丰!”

    这下子,陆宽彻底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心说陆家如此机密之事,岳炎是如何得知的?

    ……

    ……

    铁铖是干啥出身的来着?施二是干啥出身的来着?都是贩卖私盐嘛!

    那日在半洋沙,施天泰曾偶然说起,陆家也在跟几个大人物做私盐买卖,岳炎就留了心,回头让铁铖查访。

    大明制盐,有“灶盐归垣”之说。盐田产盐、盐丁上报,经灶头、灶长稽查核实数量运走,开出三联印票、填明盐数、运入包垣。这就是“灶盐归垣”。

    有盐无票,即以私盐论处;票载与所运盐斤不符,也被视为透支、越界论处。

    盐田产出多少,盐丁经常瞒报数量,然后偷偷卖给私盐贩子收取高额回报。

    比如,盐田产盐一百斤,盐丁们可能只上缴八十斤,剩下的二十斤就流入了私盐市场。当年铁铖和施家兄弟都是用这个法子贩卖私盐。

    铁铖去几个盐场转了,找些当年的好友聊聊,三问两问就知道了底细。有个叫王银的盐丁,当年盐场群殴险些被人打死,亏得铁铖帮忙才救了性命。王银感念铁铖恩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银也是个有心计的,认准了来人是陆家家丁陆四、陆五。为了计算收益,所有盐丁每次出货时间、货量王银都记录清清楚楚。铁铖看那厚厚的单据心里也是一惊,这些年陆家不知赚了多少黑心钱!

    王银曝了家底,在盐场是呆不住了,铁铖跟岳公子请求。岳炎就找来王银,见二十岁上下,颧骨高耸、眉目舒朗是个聪明的,就让他从跑堂干起,月例二两银子,王银千恩万谢。

    贩卖私盐,抓住不过杖一百、徒三年。可岳炎相信,以陆家的富足,又是与所谓大人物一起贩卖,收益绝对不是仨瓜俩枣的。看着厚厚的名单,这大宗私盐买卖,也是要杀头的。

    所以,岳炎的第三告,也是死罪!

    ……

    见陆宽已经瘫软在地,范雪庵叹息一声,心说这必然是事实了。又见堂下铁铖递上来厚厚的单据,范雪庵看了脸色有些变化,用手掌按着轻轻推给林世远看,章迟也探着脑袋想看,却被范雪庵不知是否有意的用身体挡住。

    林世远看到名单上一个名字,也是紧皱眉头,悄悄把名单折了,塞进袖口。

    “岳公子,你接着说吧!”范雪庵连连叹气,说得没精打采。

    “第四告,告陆家略买人口、致人重伤!”岳炎淡淡一笑道,贩卖私盐大人们不敢审,他也不追问。

    “胡说…胡说八道!”坐在地上的陆宽失声惊道。

    《大明律》有言: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买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

第70章:岳公子二上公堂(4)

    那日陆博渊出门,路遇一群灾民,陆博渊捂住口鼻躲在一边,却不想一眼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也就是后来经常受他虐打的小妾嫣红。

    回家后,陆博渊对这女孩念念不忘,总在家丁面前提起。老狐狸身边的人自然懂得家主口味,就想方设法诱骗抢来了陆家。

    嫣红本来姓王,家住在徽州歙县,父亲本是商人。今年旱灾加剧,一家四口逃荒至此,眼看全家饿的奄奄一息,嫣红母亲和四岁的弟弟王珵也染了霍乱。

    女儿被抢走王父悲愤不已,想告官却无门也无钱。不几日有人拿来二十斤混着沙土的粟米,嫣红父亲流着眼泪忍了,为了活命不得已为之。

    前几日嫣红偷偷溜出来,见母亲和弟弟王珵已被治愈,一家人得施粥也活了性命,才算放下心来。

    说起过往嫣红失声痛哭,她脸上身上伤痕未痊,王父王母心疼的不行,四岁的弟弟王珵也咿咿呀呀说要给姐姐报仇。

    嫣红早就被陆博渊祸害,而且嫣红羞愧的告诉娘,祸害他的人还有陆宽,把个王家母亲骚得淌着眼泪满脸通红。

    嫣红不想回陆家又怕牵连家人只能含泪告别,但王父不忿,常跟人说起。好巧不巧被小胖子张九哥听到,岳炎亲自好言相劝说了全部,今天把这一家三口也带到了堂下。

    林世远见范雪庵低头不语,就出了火签让伍文定去陆家找来嫣红,陆家竟然非常配合

    来到堂上嫣红失声痛哭,林世远又让稳婆验过伤,身上伤痕触目惊心,连见过世面的稳婆都连声念佛,当然,关于被陆宽欺负之事,嫣红不曾说起。

    即使前三告都需核实,只这略买人口、致人重伤一项,就死罪难逃。

    御史章迟,早就闭上了那对斗鸡眼,知道是真无疑,这次巡抚的任务算是完不成了。不过他内心甚至希望陆家的罪责越重越好,在官巡抚面前,就更好开脱了。

    范雪庵铁青着脸,他也没想到千年传袭、养尊处优的陆家,不堪到如此地步。而且,号称老谋深算的陆博渊竟然对眼前的危机毫无洞察,果然是“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只有林世远暗暗服气,心说这孩子千万不能惹,岳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死无疑。

    见堂上三位大人都已无话可说,岳炎咳嗽两声,提醒大人们不要溜号,自己还有第五告好麽。

    “学生第五告,告陆家私通海匪、罪不容诛!”岳炎缓缓道来,响鼓自然不用重锤敲,高潮在最后面。

    ……

    陆家三次状告岳家,用的都是死罪,这严重触碰了岳炎的底线。

    岳公子是个有仇必报….哦,恩怨分明的人,若不是早有准备,得被陆家害死了几回。

    你陆家三告我死罪,那岳公子就要四告。原本跟伍文定确定了四条大罪,没想到岳彬又给加了一条。

    查抄陆乾当铺的各种财物,岳彬逐一观看,好巧不巧的,竟然发现了一个上锁铁盒。

    撬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沓书信,竟然是崇明岛另一伙海匪万三通给陆博渊的亲笔信。

    陆博渊家大业大,要纵横黑白两道,各处都得有些朋友。

    这万三通与施家兄弟不同,最是阴险凶残,对其他海盗也多有黑吃黑,是崇明岛实力最强的一伙儿。

    施天泰在万三通身上都吃大亏,奈何人家势力大、匪众多,只能忍气吞声。

    陆博渊结交万三通,也是存了不能“千日防贼”的心思。逢年过节都要派人给万三通和其他海匪送礼。

    万三通也是有趣,每次收到孝敬,或者帮陆家除掉对头,都要给陆博渊写封书信——买卖要常来常往嘛!

    每收到万三通来信,陆博渊都惶恐不安,吩咐心腹陆绎迢烧了,往常与海匪往来,基本都用陆绎迢。

    不料这陆绎迢还存着些其他心思,就偷偷把信件保留起来,在陆乾当铺最隐秘处藏了,不料这一次就让岳彬抓了正着。

    看到信件岳炎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年光万三通,陆博渊就送去不下五千两白银,除了年节孝敬,竟然还有人命在内。

    把这些信件统统交上去,陆宽已经匍匐在那里,身下已经有腥臭味道传出来,岳炎恶心的躲到一边。

    范雪庵挥挥手让人把陆宽定肘收监、再做计较,又命人赶紧抬水清洗地面。

    今天岳炎这五告,状状有凭有据,如何都抵赖不了。

    五告任意拿出一条都是死罪,若五条全部确认,可就不是死陆博渊和陆宽两人这么简单,夷三族也可能的。

    虽说陆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岳公子一怒,就是要斩断你百余条腿,连根挖了你千年血脉。我不惹你都算你便宜,你还连连如此陷害,不挖干净岳炎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干得漂亮!”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大堂后响起,范、章二人连忙回头寻找,林世远知道这是来看热闹的朱厚照忍不住喝彩。估计现在他现在已经被四大金刚拖走了。

    刚开始堂上衙役们还窃窃私语,现在堂上寂静一片。

    范雪庵也没了主张,说天色已晚改日再开堂。

    如此大案不可能当堂宣判,先把陆宽关起来,也给陆家些转圜运作的时间。虽然意义不大,但看在银钱面上,这已经是范雪庵能做到的极限了。

    岳公子跟大人们施礼告辞,带着兴高采烈的家人回到明月楼。今天明月楼又是满满登登,岳炎命人把最大的包间打开,请来所有家人和这次的有功之臣,放开豪饮,以示奖励。

    岳炎刚喝了一杯酒,却听穆涛来报,大门外来了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儿,光着上身,被反绑着还背着两根荆条,要找岳公子当面谢罪。

    岳炎与众人来到一楼,数百人瞬间无声无息。

    “陆某昏聩,陆某昏聩啊!”门外猴子成精的陆博渊膝行着进门,涕泪纵横的呼喊着,全然不在乎周围异样鄙视的目光。

    今天开堂,陆博渊派了十几个亲信在场,随时跑回家给他传递信息。

    可从开堂始,传回来的唯一好消息就是范雪庵给陆宽免去了五十笞刑。

    伍文定和岳彬来找嫣红,陆博渊就知道不妙。他不敢再做抵抗,命家人完全配合。等陆宽被捉拿下狱的消息传来,老狐狸吐了两口鲜血,好容易被下人救活。

    陆博渊放声痛哭,知道陆家眼看不保,这千年的传承不能损在自己手中。

    求饶不能隔夜,陆博渊舍了老脸,让人把他绑了,亲自来岳家负荆请罪、跪地求饶,只求岳炎高抬贵手,给陆家留下一条性命。

    见老狐狸哭得不成样子,岳炎也有些不忍,但想起过往,又扭头不看。

    “岳公子,老夫有罪,不求公子原谅。”陆博渊哽咽着道:“老夫已经命人连夜砸坝放水不劳公子动手;侵占官田,陆某如数奉还并认缴罚金;小妾嫣红,我已经赠银百两送她与父母团聚;贩卖私盐,陆某是受那坏人朱达蒙蔽,利润也大多被他拿走;只是这私通海匪,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有罪皆在老夫一人身上,还望公子饶了我儿啊!”陆博渊哭道:“陆家愿献上良田百顷,求岳公子高抬贵手!”

    岳炎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却不料那“成精的猴子”扑过来就抱着岳炎大腿嚎啕大哭,也不管鼻涕眼泪的,就抹了岳炎一身。

    岳炎心中恼火,好似豆腐掉进炉灰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满屋人都在看着他呢。

    本来岳炎还想说几句狠话泄私愤,可谁知道堂堂陆家家主竟然耍起了无赖,让岳公子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却也无奈。

    岳炎知道他说的真真假假,私通海匪这事是绝不敢认的。但满楼食客都在看着他,而且人家要送一百顷、也就是一万亩良田赎罪,还当众嚎啕大哭,这让岳炎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

    不过,岳公子岂是让人几句好话、几把鼻涕就糊弄过去的?

    正在为难,却听旁边有人插话。

    “朱达,那不是二舅舅的门客吗?”朱厚照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听太子说这话,张永想拦已是来不及了,只能连连冲朱厚照挤眉弄眼,意思不要多说漏了身份。

    朱厚照却是不管,拉着岳炎衣角道:“小岳哥,他说的朱达是我亲人门客,还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就放过他吧。”

    岳炎拧眉怒目、瞪了朱厚照半晌,吓得太子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听到朱达的名字,岳炎也是一惊,这个人还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岳炎脑子飞转想正想着如何收场,太子一句惊呼让他有了主意。

    只见“好演员”岳炎,把牙咬得咯吱乱响,指着陆博渊道:“今日看在四点火的面上,饶你父子不死,若是下次再惹我岳家,别怪我绝情!”

    然后,用力甩开被朱厚照抓住的袖角,扬长而去。

    “四点火”是岳炎给朱厚照起的外号,把他的“照”字拆了下边。

    岳炎何时跟朱厚照这么熟了?何时连太子都要被他训斥了!

第71章:平沙落雁明月楼

    其实,在今日堂上,岳炎就存了放陆家一马的心思。

    几位苏州大人物显然都受过陆家恩泽,还有南京大员专门派来的特使,这千年望族根基之厚绝非虚言。

    岳炎不是胆小怕事,但怕得罪的多了,今后不好做人。自己还要做大生意,还要过好日子,朋友多总比仇人多要好。

    但是,即使要留条活路,岳炎也要把案子坐实,罪定的有多重,人情才多大。

    陆博渊出乎意料当晚来求饶,岳炎还没想好怎么下梯子,毕竟就这么饶了实在没有面皮,像他岳炎怕了谁似的。

    好死不死的有个四点火朱厚照突然冒出来求情,岳炎也就做了样子,既给了太子面子,也让朱厚照对自己又敬又怕。

    左右看看身边只有张九哥和铁铖跟着出来,岳炎到无人处才放声大笑,搞得憨货和小胖子都莫名其妙,以为岳炎怒极反笑。

    ……

    ……

    官字两张口,绝非虚言。

    同一个案子、同样的《大明律》,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判罚。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对象又是陆家家主。收了让人心惊肉跳的重礼,几位大人连夜商讨如何为陆家脱罪,又专门找来“法律专家”伍文定帮忙。

    第一条抗旨不遵,陆家被说成不知皇命,已经连夜按林知府钧令砸坝放水,罚些银钱。

    第二条侵占官田,只要没人提“罪如盗仓”,就退地赔偿算了。

    第三条贩卖私盐,按孤证不立,草草了事。

    第四条略买人口,大人们称陆家已经给过二十斤粟米,只能算买卖,不能算略买。

    第五条私通海匪,只有万三通单方书信没有陆博渊回信,不予立案。

    为了脱罪,陆博渊让两个儿子在南北二京广托人脉,又让所有为官为商的族人四处找门路关系。陆博渊的目的只有一个:保住陆家。

    陆家把这些年的家底基本倒空,除了赔给岳炎的一百顷田地,陆家田庄七万亩田地全算做罚金赔给吴县和苏州府,这才换了陆家父子的安然无恙。

    不彻底跪地求饶,不成啊!

    ……

    ……

    那日陆宽想出门求人,却见几百苏州乡民围在陆家门外。陆宽刚开大门,无数的泥块、碎石、甚至粪土砸了陆宽一个满头满身,吓得赶紧紧闭大门。

    乡民们在门外叫骂声震天,隔着高大的院墙,把杂物粪尿抛了进来,陆家一片狼藉。

    苏州遭天谴久旱不雨,百姓得知是陆家作怪,哪能饶了他们?从此天天有人在门外叫嚷,今天泼些粪便,明日挂几双破鞋,陆家的院墙被砸了又垒、垒了又砸,大门上天天沾着带上腥臭味的各种不明液体。

    如今陆家人都不敢出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什么?陆家可以报官?如今还嫌官司少吗?

    自命不凡的陆博渊四处低声下气求饶,又被乡邻堵门泼粪叫骂,老狐狸愤懑不已,这一夜把怒火都发泄到另一小妾身上,一树梨花压在另一枝…血海棠上,结果犯了“马上风”。

    “老爷,老爷…”小妾尖叫着,吓煞了陆家奴仆家丁。陆宽急三火四赶来,却见父亲一丝不挂、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也顾不得父亲精瘦的身体被下人看光,裹上层被褥陆宽让人赶紧备车,送陆博源去薛家医馆。

    刚出大门,守候未走的向民们又是一通“粪便攻击”,一众家丁带着一身屎尿去求薛神医。

    还好发现及时,小薛大夫捏着鼻子几十针下去救了不死,陆博源却口眼歪斜从此瘫痪在床。

    偌大的陆家,经这一事从此退出吴中一流门阀行列,不但家中巨财散去了七七八八,连吴中商会会首的位置也要乖乖让出去。

    陆宽接手陆家家主之位,喝令家仆关门谢客不见外人。

    其他三家见陆家如此遭遇,早没了与岳炎作对的心思。

    四大家同时出手,岳炎只攻陆家一点也是策略,好比被人群殴,若是四处下手最后吃亏的只有自己,不如盯着一个人猛打,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吴中商会会首出缺,前几月斗典史张存时,岳炎曾欠下吴县户房虞司户人情,这次就让林知府出面,将会首让三等望族虞家当了,也算报了恩情。

    ……

    救了苏州百姓和灾民性命,林世远不能不赏岳公子,问他要什么,岳炎神秘一笑,说把那姑苏驿给岳家二十年经营权即可。

    与苏州府签下文契,岳炎不但承担姑苏驿所有公务往来费用,还承诺每年给苏州府和吴县各缴纳二百两租金。

    这姑苏驿原本就是个赔钱的买卖,如今有人承担费用还有租金拿,林世远抚掌大喜,连称好事好事。

    觉得有些对不起岳炎,林世远又送了岳炎个苏州民团都指挥使的官衔。这种官衔没有任何品秩就是个虚衔,反正民团早就由铁铖训练,也就是名正言顺一下罢了。

    别人眼中的鸡肋,却是岳炎心里的肥肉,不然岳家那会兴起的这么迅速?得了这个官衔,岳炎开心的不要不要,嘱咐铁铖不计成本增加民壮数量,就从灾民里征召,憨货挠着头不解,也就是管口饭,还能吃下一头牛?

    岳炎微笑摇头,告诉铁铖民团也必须开月例(怕人忌讳不敢叫饷银),本公子要的是他们的忠诚度。官府不给银子,岳公子掏腰包,民团编制一定要用满,将来岳炎有大用的。

    岳炎特别嘱咐,在灾民里还要寻一些有水性、会驾船的“特殊人才”。

    灾民也是财富。陆家甘心赔的一百顷,岳炎需要人耕种;从陆家拿来的良田改做官田,官府也需要人耕种,陆家原来的田户也不够用。

    什么?田户不闹事了?乡民的劣根性:有奶就是娘嘛!

    眼看到了五月二十,邝讷那边也来了消息,说应天府酒楼已经找好了位置,让岳炎跟他一道去看看。

    在苏州地界,岳炎的生意总受牵绊,也存了出去开辟新版图的意思。可左右没找到合适的调味人,岳炎就想自己亲自过去,再培养人手。

    只是惦念着父母姐姐,岳炎心想要快去快回,苏州才是自己的家,才有能给自己的温暖。

    听说岳炎要去南京,朱厚照也要跟了去,四大金刚苦劝不得,只能依着他。

    原本都选好了出行日子,可王鏊那边说《姑苏志》还需要岳炎参与,林世远也说今年的芍药会不能再拖了,岳炎的诗词在南直隶已经声名远播,这次必须参加。

    准备完了所有事,岳炎请大家吃顿饭。

    朱厚照和三大金刚、王鏊和女儿王月彤、林世远、伍文定、邝讷父女、薛铠父子、大胖子吴四宝,这些都是帮过岳炎的人。若不是有些顾忌,岳炎还想请雨凝姑娘。

    这顿饭当然安排在明月楼最大包间,摆的一个转桌满满登登,对外得卖三十两银子,除了怀有身孕的马氏,岳彬父子和岳思娥全家作陪。

    令人惊喜的是,连少与“凡间”往来的舅舅马真人也拨冗参与,大家自然高兴无比,岳炎吩咐单独做几道素菜。

    酒宴气氛热烈,大家频频举杯,热闹非凡,马道长在王鏊和林世远“极有默契”的呼应调侃之下,也“酒肉穿肠过”了,浑然不觉岳炎对他的怒目而视。

    所有人都带了酒,朱厚照也没有任何架子,三大金刚却噤若寒蝉,生怕主人乱说话。朱厚照也想喝酒,只是见泼辣御姐虎着脸拿眼瞪他,才惴惴不安的放下酒杯,跟王月彤喝起了冰镇酸梅汤。

    夜至二更天,竟然没有人想散席离开。

    岳炎的酒也高了。

    自己来到这世上:万般艰难让岳彬死里逃生;想开茶楼让施天泰捉了去,还险些被张存烧死全家;开酒楼被“官二代”欺负,为赈灾顾不上菊花冒险上半洋沙却结了个死仇;陆家连连迫害想报仇却又顾忌人家身份。

    我太难了。

    穿越大明四个月,岳炎每夜都在想着该做什么。

    现实的大明,比史书上更“骨感”:权贵爱财、官官相护、官兵似盗、盗亦有道亦有刀。而乡民愚昧、百姓受苦,大多数人只算计着自己家锅里的柴米油盐,有谁管他人瓦上冰霜!

    邝讷曾经问过他,此生有何打算,当时岳炎的回答是“自己和家人过好日子”。

    经过这些事岳炎发现,所有的问题根源都在于贫苦,只有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才有礼乐传承、才有文明延续。

    灾民和苏州百姓对自己的厚爱,岳炎镌刻在心、无比温暖。自己只不过做了些小事,就收到如此民心,可见百姓们是苦怕了,哪怕一点点的关怀都让他们牢记不忘。岳公子诚惶诚恐。

    因此今日岳炎发誓,不但要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也要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岳炎并不是想做救世主,而是亲历了百姓苦,想用两世经历,为更多人谋条活路。

    可是,这么大的flag,第一需要权力,而岳炎至今也就是个秀才,还是林世远送的。

    第二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撑,这明月楼加松月斋,一年泼天也不过四、五万两银子,还有一大家子和民团需要养活,岳炎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个穷人。

    酒有些沉了,岳炎晃晃悠悠,拿起筷子击打节奏唱了首歌。

    岳公子唱歌,全场静音倾听: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保老人晚年安康,稚子入得学堂,你我柴米油盐五谷粮。可转念一想,百年阳寿殆尽,难逃黄土里躺。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惆怅,可让父母安康,可护幼子成长,身边爱人入温柔乡,让她死心塌地跟你一场。但这碎银几两,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沧桑,压弯了脊梁,让世人愁断肠……”

    不知不觉,岳炎已经泪流满面,怕人嘲笑,赶紧来到窗边擦拭。

    抬眼望出去漆黑一片,只听一声闷雷,苏州竟然下起雨来。

第72章:虚情假意论国是

    苏州下雨了,陆家又被百姓堵门砸了一通,大家更认为干旱就是因为有人为富不仁。

    嫣红是个苦命的,十七八岁就遭此大难,让人看着辛酸。得知她已经跟家人团聚正准备离开,岳炎就让九哥去请来自己家。

    岳炎有仇必报,但也是知恩图报。王家能忍了羞辱把事情当众和盘托出,虽说也是感念着岳炎的米和药,但岳公子却不能装糊涂。

    但是,嫣红一个女儿家,遭遇如此羞耻事,在苏州是万万待不住了,岳炎琢磨着自己在应天府的生意也需要人手,就安排这一家四口提前去南京,为自己做个筹备。

    听说顽劣的不成样子的四岁小男孩儿叫王珵,岳炎瞪着眼睛斥责小弟弟几句,说以后要亲自教育,王珵却不哭也不服不忿。

    嫣红父亲曾是小商人,如今能跟了岳公子是不敢想的,自然千恩万谢,收拾行囊跟邝家家丁提前去了应天府。

    ……

    第二日王鏊让岳炎单独过府,小萝莉王月彤跟岳公子斗了几句嘴,就被王侍郎赶出去,岳炎心说《姑苏志》的事儿,值得如此神神秘秘?

    “小炎,你出手报仇,老夫并不反对,可手段是不是狠辣了些,年轻人还需与人为善、积些功德。”王鏊面带微笑道。

    岳炎连连点头,称老大人指教的是。

    其实他心里清楚,王鏊并非责怪自己,而是要时时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压着自己,否则如何与岳炎相处?

    而且,这一次的报复,只有陆乾当铺掌柜陆绎迢一人被定了斩刑,这还是因为他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陆掌柜顶了所有罪责,陆博渊升了他儿子做补偿。结果查出他私藏了海匪写与陆家的书信,陆宽一气之下把他全家扫地出门。若不是陆家如今多事之秋,早就全家灭了。

    岳炎知道王鏊必然有话,也不着急,喝着茶等王大人抛出话题。

    二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一阵,王鏊放下茶杯,这才开口发话。

    “这两年大明灾患不断,百姓受苦、陛下心忧啊。”王鏊说着,递给岳炎几张邸报。

    岳炎看王鏊特意标注的几段,都是鞑靼寇边袭扰,大明边军连连战败的消息。

    岳公子心里在打鼓,不知王鏊卖得什么药。

    王鏊如今遇到了仕途的关口,左右没个主意。也曾书信与京中心腹好友,大家都处在同一关口,无人有纾困之计。又不好多问旁人,大明的官场上,谁敢轻信同僚?

    思来想去,王鏊找邝讷“闲聊”。邝讷虽曾是二皇子战车上的,但做生意要八面玲珑、几头下注,早跟王鏊暗通款曲。邝讷是个会做人的,人前对王鏊尊重谦恭,人后二人才以朋友相交。

    王鏊跟邝讷问计,也是因他一介商贾不会对自己仕途有羁绊,邝讷也没有太好的章程,想起岳炎曾跟自己分析局势,就建议王侍郎找岳炎谈谈。王鏊心中不爽,这等大事怎能跟一个孩子聊起,却见邝讷眼神颇有深意,似有话没有和盘托出。

    既然没有好办法,索性就“考校”一下岳家小子,王鏊想。

    “小炎,你怎么看?”王鏊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汽氤氲,看不清脸色模样。

    想了一会子,岳炎开口道:“怕我大明从此开启多事之秋。”

    “哦?怎么讲。”王鏊的手一抖,脸上却无丝毫表情。

    大明弘治中兴,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皮里阳秋腹中空。

    连年水旱灾荒,大明已经拿不出太多银两赈济灾民,而东边兀良哈和女真蠢蠢欲动,北边儿被鞑靼小王子袭扰的顾此失彼,南边儿镇南关多有事端,西边儿……

    就拿这鞑靼来说,每每寇边,边军只能据守城池不敢出关对敌。弘治皇帝朱佑樘也想毕其功于一役,可一缺强军、二缺战马、三缺粮饷,拿什么跟如狼似虎的鞑子打?

    前两年起复七十多岁的秦紘挂印三边总制,大明与鞑靼还能往来几个回合,而今秦紘已病入膏肓,其他文武们守成都是不足的,还能指望也快七十了的兵部尚书刘大夏披挂上阵吗?

    弘治皇帝性格和善,但用人方面比较保守,他身边的重臣六十岁算年轻的,朝堂虽相安无事却暮气沉沉。

    朱佑樘派五十岁的杨一清去陕西养马,这已经算提拔重用“年轻人”了。

    这些事王鏊明白,岳炎也明白。但明白人之间说话,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到为止看破不说破。

    “我们受灾,草原那边儿也不会独善其身,往年贼寇也常来袭扰,今年更是来势汹汹。”岳炎指着邸报几处道:“可虏寇往年是抢了就走,今年在灵州、韦州、宣府等几处反复冲击,一副与我殊死一战的架势。”

    王鏊也点点头,道:“陛下也发兵数十万拒敌,可往往天兵未至,虏寇就抱头鼠窜。”

    “非也。”岳炎摇摇头:“今年他们缺粮缺狠了,这是不狠抢一通绝不罢手。”

    岳炎的话没说透,王鏊也明白。鞑靼哪里是不敢与明军交手,而是抢够了就走,换个地方再抢,哪有功夫与你正面对敌?

    每次鞑靼袭扰,边境都要损失无数的钱粮马匹、人口牲畜。草原这几年也遇到大旱,人家也要生存。既然自己没有,那就去大明抢吧。

    “若灾情再继续下去,估计未来几年,鞑靼的寇边次数和凶残必然与日俱增。”岳炎叹了口气道。

    这话说到王鏊心里去了。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鏊官居三品大员,是朝堂重臣,大明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被他牵肠挂肚。而今远离京城,仍然不忘家国荣辱,心里也是着急,想早日回京为陛下分忧。

    王鏊又拿出一份邸报,按着推给岳炎。

    岳公子展开一看,心里笑了,看来这大明还是自己熟悉的大明。在邸报上,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今年闰四月起京城大旱,随后荆王朱佑橺薨。荆王是弘治皇帝的近枝,祖上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六子,因而陛下辍朝三日以示悲痛,赠谥号“和”。

    就在陛下心情极为郁闷之际,吏科给事中许天赐上书陈奏:自古灾变未有若今日之多。天鸣、地震、水患、火灾、蝗灾、草木之妖、风霾、星雹之异,甚至昼晦八日而晨夜不分。赤地千里,而跨都接境盗贼横行、夷狄背乱……

    这篇奏疏,许天赐点了“重装炮仗”,把所有天变异象都归结于皇帝政令不修、百官慵懒怠业、文恬武嬉、诸业废弛,从皇帝到勋贵文武群臣,都被“大炮仗”许天赐骂了个狗血喷头。

    虽说言官以骂人怼人“汪汪叫”为职业、言者无罪,但像许天赐这样连自己都骂进去的人还真少见。

    看完这篇,岳炎一笑,起身对王鏊施礼道:“学生给侍郎王大人您道喜了!”

第73章:不动声色写奏章

    明朝的御史都是硬(贱)骨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言官们最大的期盼,就是皇帝能揍他、贬他,甚至杀了他。皇帝惩罚的越凶,他的名声越大,在朝堂上的威望也就越高。

    这份把皇帝和所有大明官员全骂进去的奏疏,偏偏被弘治皇帝看中了。

    以往朱佑樘见骂人的大多留中不发,可这几年他也被不断的天灾人祸搅扰的心神不宁,就生了心思借这篇奏疏敲打一下,让内阁并朝臣议论、反思。

    按大明规矩,凡被弹劾的官员都要自请辞呈,再由皇帝赦免。这一次许炮仗的弹劾,让两京、直隶、十三布政使司忙乱一团,公侯勋贵、皇亲国戚、内阁大臣、六部有司,所有文武官员都要上书乞致仕。

    英国公张懋、吏部尚书马文升带头递交辞呈,随后全国各地官吏辞呈像雪片一般送往京城。令人惊讶的是,弘治皇帝竟然还真准了几个人的,包括户部尚书侣钟。

    这下可把更多官员吓坏了,原本就是走个形式,陛下你“闹着玩真要命啊”?乌纱还是要保住的,随后辞呈递交数量锐减。

    王鏊是丁忧侍郎,也在被弹劾范围内。他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不乞致仕就要被继续弹劾年老昏聩恋栈不走,可递交辞呈万一陛下真准了怎么办?

    看了许炮仗的奏疏邸报,岳炎这才明白,王鏊找他来,是研究辞呈怎么写啊!

    听岳炎给他道喜,王鏊不知所措,这鬼小子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岳炎为王鏊续了茶,侃侃道:“如今大明中枢,有刘、李、谢

    三相公运筹帷幄,两京六部、各地官吏也都有辛劳。然吏部尚书马公文升年近八旬、户部尚书空缺、礼部尚书吴宽公刚刚去世、兵部尚书刘公大夏六十有八、刑部尚书闵圭公人微言轻、工部尚书曾鉴公七十有一、左都御史戴珊公也六十有八,环顾朝野,陛下可用之人少矣。”

    见王鏊不断点头,岳炎知道自己的分析不差,继续道:“庙堂之上几无可用之人,而马吏部年老耳背又与刘兵部不和,刘兵部与闵刑部也多有不睦,陛下为了抗寇大事,只能左右维系才求了个稳定局面。”

    庙堂之上的风云,一方面有王鏊时常在私下的交流,另一方面也有岳炎上一世的了解。好巧不巧,岳炎的大学毕业论文,正是评论炮仗许天赐的这份奏疏对大明官场的影响,王鏊算请教对人了。

    王鏊喝了口茶,示意岳炎继续。

    “马文升、刘大夏已多次乞致仕,陛下念在往日情面又确实无人可用,不得已连番挽留。如今部堂有缺待补,朝堂多有不和正需能员润滑,圣躬违和已久,王大人是太子师傅……”岳炎说了半截话打住了。

    下位者给上司分析利弊,只能点到为止,要让领导自己琢磨出味道来,才能感觉自己很睿智。否则领导不仅觉得你多话,自作聪明也遭人嫉恨,所以岳炎说到王鏊明白了,就不多说了。

    王鏊轻轻吹着茶叶,心思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王鏊是太子师傅,在京城运营多年门生故吏颇多,又担负着吏部右侍郎这一重要位置,人脉极广。

    这些年王鏊结了不少善缘,与中枢六部各处高官都相处融洽,岳炎说的需要润滑之人显然就是指自己。

    六部部堂已经出缺,而且还要继续出缺。王鏊想着自己也应该进一步,先升一级、再执掌一部,若是运作得当,入阁拜相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自己丁忧在家,一介闲人,看着大好机会要从身边溜走,也常常懊恼时运不济。

    岳炎的话点燃了他的希望。

    这孩子说了两个重点,一个是圣躬违和、一个是太子师傅,若是陛下归天,那这大明的江山……

    想着心事,王鏊眼前一亮,满是欣慰的看向岳炎,却见这孩子也正冲自己微笑点头,立即明白了。岳炎这是暗示自己赶紧托托关系,让陛下夺情起复,早日回到中枢之地,绝不能让难得的空缺便宜了别人。

    王鏊心下大定,眼里又多了几分欢喜,心说这孩子看得透彻,只可惜他不肯拜在自己门下,否则……

    意思已通透,王鏊自然开心无比,只是眼下这份辞呈如何写呢?

    “王大人…”岳炎道。

    “今后你我以叔侄论,莫生分了。”王鏊一脸慈祥道。

    “哦…王伯,小侄忽然生出灵感、一时技痒,想写几个字请伯父点评如何?”岳炎顺着王鏊的思路说道。

    王鏊捋着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忍不住挂上笑意,心说这孩子就是上道,不用自己开口。

    打开纸张,岳炎刷刷点点,写了一篇文字,王鏊看后连声叫好,一字不改让人快马呈送京城。

    岳炎写道:

    “臣虽丁忧乡野,然俯仰天地,不敢愧对陛下腹心,乃其常职比者。今春之初,臣远涉川陆,有所闻见,不敢缄默。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臣自三月以来,经过里河、天津一带,适遇天时亢旱、风霾屡作、春麦枯死、夏田未种、运船不至、客船稀少,曳缆之夫身无完衣、荷锄之人面有菜色。

    极目四望,可为寒心:临清、安平等处盗贼纵横,杀人劫财者在在而是,传闻青州劫夺尤甚。各该地方官员随捕随发,各处盗贼百十成群,白昼公行、出没无忌。

    回至吴中,又闻身边人言:淮扬诸府十分狼狈。或掘食死人、或贱卖生口,流移抢掠、各自逃生。运粮官军般坝剥浅、艰辛万倍,人心惶惶,无知所措。以至江南、浙东荒歉之地方数千里。朝廷虽差官赈济、减耗,折粮拆东补西得不偿失。且民户消耗、军伍空虚,官军无旬月之储,俸粮有累年之欠。

    夫东南为财赋所出,一岁之荒已至于此,北地贫薄、素无积蓄,今年再歉,则将何以堪之?

    国家承平富庶百有余年,一时之荒已不堪。处设有不测,又将何以处之?言及于斯,可为痛哭!”

    ……

    岳炎这篇辞呈奏疏,以王鏊口吻,写的声情并茂、感动人心。他先是把皇帝看不到的灾荒惨痛景象描述一遍,引起陛下哀痛共鸣;再笔锋一转,夸赞陛下无比圣明毫无过错,只是年岁不飨,以及少数文武官员的懈怠,才加重了灾荒。

    紧接着,岳炎替王鏊承认了几个罪责,可皇帝又不是二百五,天不下雨、地震海啸是王鏊能造成的吗?

    “伏望陛下廓离照之明、奋乾纲之断,查照前项节次奏本,催督今次开具事情。凡民情时弊,有当兴、当革者,详加采择,期在必行尤望、躬行节俭、力省浮费。惜无名之官赏、停无益之工作,以先天下、以慰生民,则变歉成丰、化灾为福。可以延宗社万万年无疆之!”

    岳炎又替王鏊又提出了一些合理化建议,给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最后再次拍了皇帝马屁,又顺便提出了乞致仕的请求。

    洋洋洒洒两千言,既有的放矢针砭时弊,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一部分官吏身上,让皇帝感觉错处不在自己,下面官员昏聩罢了。

    试想那个皇帝看了这样的奏疏能不拍案叫绝,又怎能失去如此社稷肱骨重臣?

    王鏊不知道是的,这篇奏疏呈送弘治皇帝御前,得到了朱佑樘的高度赞誉,甚至传阅内阁、六部、京城各衙门。

    只是内阁次辅李东阳看到后无比郁闷,心说王鏊说得怎么跟自己想的如此契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上一世“许炮仗事件”,岳炎研究过很多官员的辞呈,只有李东阳这篇最精彩,所有直接拿来改改就用。

    李阁老哪里知道,这封奏疏就是岳炎抄袭了历史上自己三个月之后,才写成的那篇《还自阙里上疏》,此时这篇奏疏还在李东阳脑子里没成型呢。

    许天赐上书之时,李东阳正奉旨出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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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一池芍药映晚霞(1)

    王鏊还是第一次看岳炎写字,没想到一笔潇洒的瘦金体被岳炎写得端庄周正、大气磅礴。字如其人,王鏊心中赞叹。

    听说岳炎过几天要去南京,王鏊问要不要帮忙引荐官员,岳炎笑着婉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身边有朱厚照这个“大BOSS,”还怕有人欺负吗?话说岳炎一举成名至今,好像还没求助过什么人…吧?

    “王伯,《姑苏志》要抓紧了,别耽误您启程进京啊!”岳炎又是眨眼一笑道。

    王鏊频频点头,心说还得催催祝允明、文徵明这些人,回京是大事得徐徐图之,但也不能把修志扔在一边。刚想开口让岳炎多留几天帮忙,那边岳公子已经起身施礼告辞了,憋了一肚子说词的王侍郎憋得肚子生疼。

    “我就走一阵子,又不是不回来!”岳炎的声音遥遥传来。

    ……

    ……

    苏州郡圃,平江坊不远处的齐云楼前,每到五月,一池芍药芬芳夺目。

    苏州有制,年年此时,郡守必广宴文人雅士,赋诗作对、共赏芍药,称“芍药会”。

    今年的芍药会,因为灾情、疫情而耽搁至今,但这沿袭数百年的传统,林世远可不敢在自己任上中断,好容易寻个机会,赶紧完成任务。

    每年的芍药会,都是苏州的重大节日,举人秀才、府县两学,只要没有官职在身的学子们都有可能接到请帖赴会赛诗,而芍药会的诗词评审也历来是苏州最高规模的。

    能够被官贵们点评几句,书生立时就身价倍增,更何况还有各个官吏府中的大家闺秀们,也趁此机会结伴成群出游,寻找如意郎君。

    对于普通学生而言,芍药会或许就是一步登天的捷径,但对于岳炎却是个负担。自己无欲无求,若不是林世远虎着脸训斥,早就跟邝讷跑去南京了。

    岳炎并不喜欢诗词给自己带来的虚名,上一次的《虞美人》已经让他不厌其烦。不知多少文生公子来明月楼找他,带着自己的“佳作”排着队求点评,岳炎心中苦笑不已。

    看几个胡子拉碴,比自己爹岁数还大的老童生期望的眼神,岳炎都有些无地自容——不知何时,岳公子越来越要脸了?

    是以这次参加芍药会,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打定主意不作诗。

    五月二十五,齐云楼暖风习习、绿草成荫,楼前搭起了临时的高台,中间一池争奇斗艳的芍药,两侧各是一溜彩棚。

    苏州文风素来盛行,芍药会此等盛事更是万人空巷。有没收到邀请的学子找个位置、垫着脚抻长脖子观看;也有收到帖子自觉文采不佳不敢应战的,踅摸个角落藏着、侧耳倾听佳句;还有凑热闹、看美女的轻狂后生,爬到树梢上坐着左顾右盼。

    彩棚周围,头一天晚上,就有各家的家奴仆役铺上席盖,给自家小姐们占据有利的位置。如今草坪上三五成堆,都是难得出门的闺秀,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岳炎被泼辣御姐收拾利落,坐着新买的马车早早儿来到齐云楼——话说岳公子如今也是个有身份的了,总得有个宝马奔驰啥的吧?

    坐在车里岳炎感慨,速度、舒适度还有保温隔热性能比那一世的国产车差远了,更别提驾驭感。若是急性子坐了,还不如自己快跑几步好些。

    可就这样一辆两轮车,也要几百两银子,把岳公子心疼坏了。

    朱厚照假扮成他的书童,与张九哥坐在岳炎两侧,四…三大金刚在不远处站着,岳炎遥遥的还看见了刘瑾,冲他有礼貌的笑着招手,谁知刘瑾扭头就跑,没错,就是撒丫子跑。

    岳炎好笑,这刘瑾是患上了“岳炎恐惧症”了不成?本公子不就是揍了你几次吗,至于连太子安危都不顾了?

    今年芍药会,共有七十三名文人雅士收到请帖,给岳炎安排的位置还不错,既能听清楚大人们的讲话,又把全场风采一览无余。

    岳炎举目四望,看见徐缙、祝续、沈环和郁浩等举人都在远处棚下,大家点头招手打着招呼。不过令岳炎意外的是,大鼻子顾晰臣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这小子这些天跑到哪儿去了,不知道松月斋缺劳力吗?

    芍药会要开到晚上,岳炎出门早没吃饭,对桌上的糕点也不感兴趣,身后的穆涛早就把食盒打开,岳炎吃几样点心垫垫肚子。

    巳时(九点)刚过,一众苏州高官贵人从齐云楼内鱼贯而出,坐在台子高处,岳炎有种出离的感觉,像是后世的村委会开会。

    嗯,要是把松月斋的“麦克风”搬过来,就更像了,岳炎心中偷笑。

    还没等笑完,岳炎的下巴差点儿掉在地。左右的衙役们真的搬出来两个如松月斋一模一样的铁皮话筒,美其名曰“传声筒”。

    岳炎感叹,大明对专利技术的保护太差了,连府尊大人都学会了抄袭,哼!

    如此想来,自己抄了几本书、一首诗、两首歌,就算不得丢人事了。

    林知府事先与岳炎有过交代,本次芍药会的评审共五人,分别是王鏊、林世远、祝允明、文徵明和杨循吉。

    岳炎对杨循吉的印象颇深,《吴邑志》就是他写的,虽然饱受诟病,但这人才华没的说。

    台上只有一个不认识的,显然就是杨先生,不过这人面相倒是让人不爽。他五十上下,瘦骨嶙峋一副痨病样子,一双眉毛几乎长成一线,像极了后世电影里的“一眉道长”。

    岳炎知道,这是典型的尖酸刻薄相。王鏊编纂《姑苏志》,林世远本来推荐了杨循吉,可王鏊对他嗤之以鼻。

    后来岳炎跟林世远打听八卦,杨循吉原本是礼部主事,与上司同僚没一个处得来,最后得罪人回乡。可杨循吉逢人就说自己是有病辞官,生怕别人以为他是被开革的。

    岳炎奇怪杨循吉为啥得罪人,林世远苦笑说这人有两个毛病,一个是以学问压人,一个是串闲话。

    爱以学问压人,可杨循吉身边没几个比他学问大的,上司同僚谁能受得了他的冷嘲热讽?

    杨循吉串的可不是一般闲话,在京城他到处跟人说应该让陛下释放“建文帝子孙”,吓得同乡吴宽斥责他:你想灭族吗?

    串闲话能串出满门抄斩的大罪,岳炎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了。

    这边想着心事,却见林世远举止优雅的走到台中央,四周响起热烈掌声。

    先说了几句客气问候、重点表扬了自己在抗灾和抗疫工作中的贡献,又介绍了几位现场的评审后,林世远宣布本次芍药会的比诗规则。

    “今年四月,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兼掌詹事府事,我苏州俊杰吴宽公不幸辞世。本次芍药会,第一题为怀念吴公,请诸位雅士们尽管做诗词来贴。”

    下边一片哗然。

    芍药会要连发三题,学子们自由选择,但往往第一题都是有关芍药花的内容。

    赛诗会改了主题,这不是让搜肠刮肚准备了快一年芍药诗的书生们,连“小抄”都用不上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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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一池芍药映晚霞(2)

    芍药会是个松散型的赛诗会,郡守每隔一个半时辰发一题,共三道诗题,同时苏州知府安排午间一餐饭、晚上一顿酒。

    “开幕式”结束后,文士们就可以自行安排,或冥思苦想、或与人聊天、或四处走动游园。当然,也可以趁机跟大家闺秀们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三道题并非都需作答,大家选自己擅长的做来就好,既可以连写三题,也可以一题多写几首。

    三道题下各自诗篇,在傍晚酒宴前同时出来品评,夺魁两个题目者,就是今年的芍药诗首。

    为了面子,参加赛诗的公子们尽量每个题目都多写几首,争取获得个好名次。

    林知府开题后,几位评审又回至齐云楼内吃茶聊天,下边人自由活动。

    今日郡圃各处都安排了灯谜、投壶、联句、酒令等各式文雅游戏,供未收到赛诗请帖的学生们玩乐;还给各位大家闺秀们也置办了琴棋书画,并有戏法儿、说书等各色趣事。

    大人们不在场,郡圃里都是欢乐的海洋,一时间欢声四起、笑声彼伏,煞是热闹非凡。

    “四点火,我们各处转转吧!”岳炎不想作诗,看其他棚里一个个咬着笔愁眉苦脸的无趣,就拉着朱厚照四处游荡,对每个游戏都充满了兴趣。

    自从与岳家熟络后,朱厚照再也不是那个端着架子的太子贵人,更像个地主家的贪玩公子。

    岳家三少年正玩乐着,忽听芍药池前有惊呼声,岳炎回头一看,竟然是鄢雨凝款款登台。

    为了“粉饰太平”,林世远请来了山塘一众歌姬,在郡圃献唱以娱形色。清倌人雨凝姑娘自告奋勇开场献唱,震惊的书生们都忘了跟闺秀们搭讪。也有几个装模作样故意不屑、继续与心仪美女聊天的,却假装不经意的侧头,狠狠盯了鄢雨凝几眼。

    乐师轻拨弦琴、雨凝声音绕梁:“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保老人晚年安康,稚子入得学堂,你我柴米油盐五谷粮……”

    那一夜岳炎酒至酣处不经意唱出的歌,不知何时竟被鄢雨凝知晓,此时同样的歌词,换上了大明流行的曲调,听得众人唏嘘感怀。

    “好词好曲,说尽了人世忙碌!”

    “听得好让人辛酸。”

    “雨凝姑娘果然色艺双绝啊!”

    ……

    第一首唱罢,雨凝姑娘竟然又唱了岳炎的《虞美人》,哀婉凄切、催人泪下。

    假装斯文的苏州书生们叠声感叹、叫好连天,把一班精心装扮的大家闺秀们气得脸色铁青,暗骂书生们斯文败类,刚刚还人五人六,现在就露了本色。

    “小岳哥,这不是你的歌吗?”朱厚照心中也是欢喜,岳炎露脸他面上自然有光。

    岳炎听雨凝姑娘的曲调婉转悠扬,心说高手还在勾栏坊中,她们才是唱歌的天才!

    不经意间,岳炎感觉有一道阴森的目光从侧面投来,转身一看,竟然是举人顾应贤。今日他来芍药会,就是为了向岳炎复仇,因此总在岳炎周围打着转。

    雨凝姑娘唱得是岳家小子的词,顾应贤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踩他俊脸几下,顾及自己武力值有限,此时只能用目光把岳炎穿透几回。

    岳炎莞尔一笑并不在意。

    场下陆续有公子把自己的诗词贴上去,但数量并不多,大家还是有些顾虑。

    一方面吴宽是吴中的祖师级人物,这些年轻学子都未见识过风采,很难写出贴切的诗句。

    另一方面,今天的评审祝允明和文徵明都写过怀念诗词,文徵明的《哭匏庵先生四首》已经传遍直浙,珠玉在前不敢班门弄斧。

    园里的游戏玩得七七八八,岳炎就带着朱厚照欣赏一下吴中俊杰的诗词。好诗不多,有个叫徐祯卿的两首还不错。

    “三月群阳闭玉泉,六骢回驭伏虞渊。虎丘山下千人哭,一代大家七十年。青骑信使忽传来,辞奠山川郡治开。金井桥边仙辇别,胥阊门外哭声回。”

    又一首“昔我逢休景,结交共云翔。秦客穆修矩,鲁生蔚令章。同声展言笑,四座发芬芳。北牖湛清酒,明月出西方。广署灭流尘,兰灯扬朱光。极意连篇翰,良夜殊未央。欢宴丰时豫,千秋焉可忘。流光一朝绝,抚膺增慨慷。”

    徐祯卿文字俊秀、情真意切。第一首写吴宽先生去世消息传回苏州,千人痛哭、万人哀嚎。第二首将自己假代成吴宽先生的密友,写过往点滴,既立意新奇,又不假泣平庸,倒是清新雅致。

    岳炎没想到,大鼻子顾晰臣也写了一首七绝:“曲曲长堤带浅沙,满堤晴雨故君鹅,右军莫诧姑苏客,不遇匏庵奈尔何。”

    吴宽诗书字画俱佳,顾晰臣单独拿出他的字,夸耀称:若是王右军遇到吴宽,也会自愧不如。

    “马屁精!”岳炎骂了一句。

    再往前走,竟是顾晰臣连写了三首,让岳炎大为感怀。

    第一首诗:“君乘一舸观沧海,木落三江正杪秋。千古宫墙开创典,百年心印有传流。星河远近辉成市,沙岛微茫蜃吐楼。拟赋雄文招二陆,归持新稿示交游。”

    岳炎心说,顾应贤文采着实不错。这首诗他以吴宽游魂视角,游览大明国土、星空银河,又赞叹吴宽文才无双,期望能他能托梦大明文人,写出更多华丽诗篇。

    岳炎又看第二首赋:“东原山深深几重,千峰万峰青巃嵷。谁其主者匏庵翁,买田筑室于其中。翁已蜕去迷仙踪,肯堂有子翁则同。气味潇洒文章工,浪游江湖西复东。仰天长吟声激空,明春访我水晶宫。篝灯夜雨谈鸿濛,兴阑长揖意气雄,飘然一棹凌天风。”

    这一首称颂匏庵先生吴宽,假想其并未仙逝,而是藏身东源山上买田筑室、阅历人间。

    第三首:“匏庵老人避世尘,性耽冲澹乐天真。招邀知己结雅社,藐视声利同埃尘。流风已远事若新,兹图无乃传其神。衣冠不异山中叟,抱负俱为席上珍。岁月悠悠几百春,高名千载迥绝伦。庙堂勋业倘来寄,泉石襟期见在身。便欲相从一问津,抚卷令人感慨频。浮玉山前亦可乐,澄湖碧浪㴠秋旻。”

    这一首依然是假托吴宽并未去世,而是躲避着世人远遁山野,与异士奇人们结成好友,游戏人间天上逍遥快活。

    “好诗啊,顾家才俊果然领袖吴中!”不知何时,“一眉道长”杨循吉也过来看诗,捋着山羊胡子连连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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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土新月介绍:
东边女真、朝鲜蠢蠢欲动,北方鞑靼年年寇边,镇南关屡生事端,连年水旱灾荒、饿殍遍野……大明弘治中兴,似乎只是“看起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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