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山穷水尽黄泉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岳炎不是小人,却也不是君子,因此岳公子报仇,宁早不晚。
从岳家遭难开始,栽赃陷害、搜刮家产、掣肘开张、强占茶楼,直到最后想让岳家灭门。这一桩桩、一件件,张存早就登上岳炎的“复仇排行榜”第一位置。
本想着先把生意稳了,寻人帮父亲官复原职之后再跟他“算总账”。可如今张存已经触碰到岳炎的底线了,报仇势在必行。
第二日松月斋照常开业,岳炎把刘福叫来安排出去做事,又亲自去找了伍文定商量对策。听伍推官说一件事,心里有了主意。
……
四月初一,邝宅管家邝云到吴县报案,昨夜自家遇窃,丢失祖传白玉盘一对。
就是这么巧,这是大明“大统历”的四月初一,才不是西方的愚人节呢!
典史张存就喜欢办盗窃案,这也是他擅长的“贼开花”。
所谓“贼开花”,就是若有人家报案被盗窃,张存就要带人上门,先是讹诈失主钱财做“茶水钱”,再把附近邻居都当疑犯都抓了下狱,各家搜刮一番再等他们花钱赎出。
邝讷的宅院在接驾湖,附近居户都是富户,正好搜刮一番,出出那日受辱的恶气。四个心腹手下重伤需银钱医治,张存不会舍得掏腰包,正好从这些富户身上搜刮。
先是带人到邝府,美其名曰现场勘验,邝讷当然不会见他,邝云支应着一干人等装模作样的勘验一番,又奉上十两茶水钱,张存等人才兴高采烈的离开。
张典史贪心不假,但是不蠢,邝讷非比寻常富商,客客气气的拿走十两银子,彼此都给对方留着体面。
“贼开花”讹诈左邻右舍,但邝家只有左邻没有右舍。接驾湖畔本就是高贵去处,每家的宅院都不小,邝宅周围只有另外一家院落。
这宅子比不得邝府的恢弘大气,占地小了不少。张存听说宅子刚换主人,也不知主人是谁,正好认识认识。
一个浑身重孝的小厮开门刚想问找谁,却被张存手下一脚踢翻了。这家正在办丧事,院子里挂满经幡。一班衙役不顾阻拦,直接冲到正堂,那里停放着一副楠木棺椁。
张存是个识货的,知道价值不菲,心说这趟差事肥大发了。
“你家事情犯了,快快让主人出来,本典史要问话!”周边人不少,但看似没一个主事的,张存这才朗声问话。
一屋子人都被吓坏了,半天功夫一个年龄稍长的家丁抬起头,声音颤抖道:“这位大人,你…你这是何意?”
屋里人都被一众衙役捆绑,地上跪了一片,几个婢女已经偷偷抽泣起来。
“少废话,让你家主人出来答话,再不出来全都下狱收监!”一个衙役不耐烦道。
“你…你们可知我家主人是谁,胆敢如此冒犯!”老家丁气得浑身乱颤。
张存心说我管你是谁,左右不过个贱商。在吴县地面,有头脸的张典史都认得,这家新来的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见有人顶嘴,衙役们早就棍棒伺候了,打得那家丁爹娘乱叫的。张存嫌他吵闹,让人堵了嘴,右手一挥,狞声道:“搜!”
得了典史命令,衙役们立即各处乱窜。值钱的物件必须给张典史留下分配,但小物件还可以藏起私吞,因此一群人争先恐后,生怕被被人抢了好东西。
一时间,偌大的宅院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各种瓷器碎落声音不绝于耳,家丁婢女的哭声和衙役们争抢财货的撕打声听得张存心烦,让人把一众家丁婢女全都堵了嘴——闹得心慌。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急匆匆赶了进来。
今日主人回来,管家原本在路口迎接,偶然回头见自家大门的孝灯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感觉不妙。小跑着回来,却见一扇门已被踹倒,心中大骇不已,这才急匆匆跑回堂中。
见这一地狼藉,管家怒不可遏,上前怒骂道:“混蛋,你们怎敢…”
没等他说完,张存一脚踹翻在地,眼见着管家嘴角已经流血。张存心说,这刚刚清净一会儿,又来了个呱噪的。
“等我家主人回来,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管家倒在地上,恶狠狠的骂着。
不知为何,张存今日异常烦躁不安,听见吵闹声顿觉烦闷无比,这管家装扮的一身重孝,嘴里骂骂咧咧,早惹恼了张存。典史发威,把个管家打得皮开肉绽,又让人堵了嘴,才出口恶气。
一会儿功夫,衙役们抱着各色财货出来堆积如小山,张存喜笑颜开。
他亲自把众衙役挨个搜了,果然又翻出来不少金银细软,嘴里骂骂咧咧,又抽了几个私吞的衙役耳光。
见差不多了,张存这才志得意满。把这一堆财货都说成贼赃,张存吩咐手下撤,嘴里说着:“你家管家是重要人犯,本典史亲自带走,让你家主人尽早来吴县投案,否则别怪张某绝情!”
这趟收获颇丰,这家果然豪富,临走时一个衙役还踢倒了棺材。
满载而归张存乐得哼起小曲儿,刚出门与一队官军撞了个正着。
官军护着两顶官轿,一轿金顶,一轿素顶。
大明洪武皇帝曾严格规制,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乘轿,四品以下只能骑马骑驴。从景泰开始,此项规制逐渐松懈,低品级官员也开始坐轿,而且官员们互相攀比、豪华装饰。
轿子豪奢不能比,但还是有区分的,那就是轿顶。三品以上高官才可以用金顶,其他的只能素顶。
张存心中一惊,身后衙役抱着的金银珠宝掉落一地。这四人抬素顶官轿他认识是知府林大人的,府尊为何出现在这里,莫非这是他的私宅?
还有一则,旁边那金顶八抬大轿又是谁的?
张存并不傻,心说不好,今天恐怕撞到铁板上了,给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低头就想溜走。却不想林知府还未下轿,八抬大轿的护卫已经抽出钢刀,把张存等人团团围住。
林知府匆忙下轿,亲自搀扶八抬大轿里的人出来。只见此人五十多岁年纪,一张冬瓜脸留三缕短须,剑眉朗目气度非凡,不是勋贵皇亲,就是朝中高官。
张存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要栽?
那管家带着五花大绑,满脸是血踉跄膝行至八抬大轿前,旁边人赶紧把塞嘴破布扔了。他痛哭失声道:“大人啊,这群畜生冲进家宅,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搜刮抢夺,连同老爷的棺椁…”
冬瓜脸面上惊恐,连连问道:“我父亲棺椁怎样了?快说!”
“被这群强盗…踢翻在地!”
“啊呀!”冬瓜脸险些晕倒,旁边几个护卫连忙扶了。他转向林世远,林知府也是大惊失色。
冬瓜脸浑身颤动、须发皆张,泪流满面的怒斥道:“林世远,你这苏州府还是大明的治下吗?”
林世远连忙跪倒,口称老大人息怒。
张存见林知府都跪地叩首,险些吓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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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张存路遇终点站
不等林世远吩咐,旁边忍住笑的伍文定翻身下马,吩咐一声全绑了。
“好教老大人、府尊知晓,此獠是吴县典史张存。”伍文定单膝跪地禀报道。
林世远起身怒不可遏,厉声骂道:“微末小吏,狗一样的贱人,竟敢光天化日闯进官宅抢劫?谁给你的胆子?”
伍文定见林大人也是气得浑身哆嗦,又赶紧补刀:“禀告大人,下官得知,这贱吏张存前日当街狂吠,口称自己就是吴县的王法!”
张存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昨日岳炎找伍文定诉苦,伍推官说这几日忙碌,林知府已经前往苏州界,郊迎因父亲王琬去世而丁忧回乡的王鏊王大人。又说林世远苦于政绩不显,想编著《姑苏志》传世留名。王大人丁忧回乡,府尊想请他担任总编纂。
岳炎心中大赞。
王鏊王济之,世称震泽先生,三十年前高中进士,累加官为侍读学士、吏部右侍郎、嘉议大夫,是朝中正三品的高官,还曾是《大明会典》的副总裁。
岳炎觉得记忆有些凌乱,自己明明记得王鏊应该是弘治十六年回乡丁忧,为何今年才回来?
为迎接王鏊归来,林世远特地在接驾湖旁借了一座富商宅院,又收拾停当请王家家人过来停灵。王鏊为官低调,祖籍苏州从不张扬,是以并不为人所知。
无论如何,王鏊回来的正是时候,岳公子就借王侍郎这把刀收拾张存。
岳炎亲自去邝讷府上,请他帮忙报个案子。岳炎不说原因,邝讷也不问,只是知道一定有人要倒大霉了。
在邝家后花园,岳炎还“碰巧”遇上了邝讷独女,这才知道祝续当日到底是受谁所托。
“感谢邝姑娘仗义出手,小子不胜感激。”岳炎彬彬有礼答谢道。
邝涵芝莞尔一笑,如牡丹绽放、阳光灿烂,看得岳炎竟是呆了,脸竟然红了——岳公子最近为何频频害羞呢?
邝家父女哪里知道,那日岳炎曾经“立誓”,要睡邝讷女儿呢!
邝涵芝袅袅婷婷施礼,一口吴侬软语道:“早听说岳公子计谋过人、见识卓绝,今日得见令人钦佩。”
三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岳炎告辞,心想若睡了这美女可是艳福无边啊,走了几步回身偷看,见两父女原地未动正冲他微笑,邝涵芝双目含春道:“改日我去听书!”
岳炎脸上又是一红,仓皇逃走,走急了踢翻院里一盆兰花,惹得邝菡芝掩嘴偷笑。
……
张存被下苏州府狱,林世远恨他让自己在王鏊面前大丢颜面,暗示狠狠教训。平常嚣张惯了,只会欺负人的张存何曾受过这般罪?
“伍大郎”是讲道理的。
问他冲进王大人府上抢劫是何人指使。张存何曾受人指使,胡言乱语乱说一气。既然不招,伍文定就有了用刑的理由——精研《大明律》、《大诰》的明朝法律专家伍推官,事事要有依据嘛!
既然用刑,那就狠狠地打!张存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边张存下狱受刑,那边刘福也没闲着。
刘福有超强记忆力和在县衙的经历,岳炎让他悄悄调查县衙具体有多少官吏胥役。
吴县如今没人管事,刘福给看门的皂班白役塞了角银子,说回来收拾些自己杂物就混进县衙。轻车熟路的穿过仪门正堂来到二堂,翻出册子揣走。
吴县衙役有多少刘福大致心里有数,怕有差池又去六房里转转打个招呼。如今刘福跟着岳炎在吴县也有些颜面,还曾是县尊书童,众人也是嘘寒问暖,刘福趁机攀谈,聊人名、问现状、算数目。
一天功夫刘福就圆满完成任务,让岳炎也颇有意外,心说还是小看了刘福,将来这人必有大用。
看着这份名单,岳炎也是惊诧不已:吴县在籍各色人等五百一十三人,实际只有二百五十人整——愚知县用了个傻数。
这其中张存管辖的皂、壮、快三班胥、役、防夫、快手人等在籍三百八十五人,实际只有五十二人,张存吃了多少空额!
拿到名单岳炎当然不能出手,拐着父亲鼓动户房虞司户上报。这虞司户也是被张丰张存欺负久了的,岳炎又给他画了个大大的“岳家饼”,两边儿一拍即合。
谁知岳炎这一算计却落了空。
林知府得知情况又示意不得声张:各府州县具是如此,若把盖子掀开,连林世远都要坐蜡——他自己也吃着空额呢!
……
岳炎郁闷不已,跟伍文定琢磨着,一定要把张存定成死罪。
光天化日冲进官宅掠夺,必然按强盗论处。不过依据《大明律》,强盗得财者无论首从皆斩,未得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张存“抢劫”被当场拿下,按律属未得财者。
张姓是吴中大姓,家族在两京内外多有子弟为官,人脉颇广。张存是嫡房近支,若是弄不死他,等张家腾挪让张存翻过身又留了隐患。
岳炎满心不高兴,大费周章才能让张存流放三千里,若让他得了伸展机会,岳家就太被动了,香蕉你个芭拉的!心里想着,就嘟着嘴,幽怨的盯着伍文定看。
伍文定心中有数,只不过想再让岳炎欠个人情罢了。官字两张口,谁能难为到法律专家?更何况王侍郎和林府尊那边也要重判张存的。
吃空额无法定罪、抢劫也不能判斩刑,法律专家伍推官还得要在法律条文里做文章。
在被张存“抢劫”的赃物里,伍文定发现一枝皇帝御赐的如意和一件斗牛服——差役们不知道是何物,只见精致贵重就抢了来。
“伍专家”从御赐之物入手,按“盗内府财物”论处,斩刑。
这次苏州府的效率出奇的快,跟巡按御史宋恺打过招呼,两天就查明真相审讯完毕,待秋后问斩。
吴县主簿张丰原本是山东人,贪图张存孝敬就连了宗。吃空额他脱不了干系,虽然不好定罪,林知府以年老昏聩为理由弹劾,张丰罢官回乡。
张存果然到了终点站,这一站叫断头台。
林知府痛下杀手,就是为了平息王鏊的怒火,却不知被岳炎当枪使唤。
听到消息的邝讷,对女儿感叹: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岳公子一怒也是人头落地,还掀翻了一个上县主簿。胆识过人、性格坚毅,他日必成大事!
张存倒台,马神仙立即亲自跟宋御史见面,答应了宋恺央求很久的为其母超度之事,又把岳炎捎来的黄白之物悄悄递上,巡按御史奏报南京吏部:吴县典史,由原姑苏驿驿丞岳彬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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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伍大郎喜上眉梢(为逍遥王爷爷加更)
张存夜半放火,显然要烧死岳家全家。
来到这一世,岳炎逐渐融入了新的身份,特别是父母阿姊,让他感受到了两世都没有体验过的家庭温暖。
即使身价亿万,没有父母亲人也是孤独的。从马氏卖手镯为他治病开始,三个亲人让岳炎暖洋洋。亲情从那一刻开始,如阳光照射入心扉,还开了一间房在里面住了下来。
因此在新的一世,家人就是他不能突破的底线,或者说是死穴。谁敢动他的家人,岳炎要战斗到底,更何况有人想杀了自己满门。
让张存死,是岳炎出离愤怒的结果。
……
吴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四大主官全部空缺,南京吏部不得不让刚刚丁忧的王县丞夺情回来主理。
知县之位应该是为明年大比的进士留着,主簿暂无合适人选,刚刚升任典史的吴县“四老爷”岳彬,立即成了吴县炙手可热的二号实权人物。
这些天不断有人请吃酒作乐,岳彬来者不拒——要处好群众基础嘛!马氏瞪了眼睛警告岳彬晚上必须回家,说好了盼望岳来和岳好呢!
岳炎对父亲说,无论如何驿丞的位置不能转手他人,这干系到岳家的未来。岳彬不知原因何在,但对儿子是绝对的信任,就跟王县丞提了。顾忌着岳家的势力,岳彬也就成了吴县有史以来第一位兼任驿丞的典史。
岳家日子有了起色,伍文定那边喜上眉梢。
破获关愚之案被南京吏部记功,升一级。恰好正六品的苏州通判魏大人调任南京,伍文定以从六品担任苏州通判,主理诉讼。
伍家宾客如云,收礼收得伍夫人手软。这个“废物”第一次凭自己本事、不靠娘家人升官,伍夫人看待丈夫的眼神也柔媚了许多。连连几日,伍文定都是扶腰艰难起床。
吃水不忘打井人,对岳炎自不必说,往林知府那里伍文定也跑得勤了,次次不空手。
看着成堆的贵重礼物,林世远笑意愈发浓了:原本想让“伍大郎”背锅,不想还有意外收获,大郎…哦,伍通判真是个识趣的人!
……
……
遇匪逃荒的大数学家王文素,这些日子将养的不错,隐隐有些发福——岳炎偷偷叮嘱张九哥好生伺候,还能不胖?
在屋里待着无聊,小胖子就陪他去松月斋喝茶听书,几日下来大数学家对岳家人心存感念,总想报答些什么。
这一日王文素在茶馆闲坐,不经意扭头,见岳炎在柜上盘账,手边黄花梨算盘噼里啪啦乱想,立刻来了兴趣。
虽然算盘在南宋就已经出现,但应用的并不广泛,大明至今仍有很多商家沿用筹算,即以刻有数字的算筹记数、运算。一个束发少年在熟练的打算盘,数学家当然很有兴趣。
瞥见王文素凑到身边,岳炎装作不知,继续噼里啪啦的算着。
“四上四、五上五,九退一还一…三下五除二…八四添做五….”跟着岳炎的节奏,王文素嘴里念念有词,心里也赞叹这小子打算盘的手艺如此熟练,比自己也差不许多。
他怎能知道,前世岳炎在这上头也下过苦功!
渐渐地,王文素的眼里闪出迷惑的光芒,更多的则是不可思议:岳炎竟然打出了他不知道的指法,这是什么口诀?这是什么算法?
岳炎的生意开张不久,但每日进出银钱数目繁杂。自己将来还要做更多的事情,不能被算盘捆绑住。日后生意若是多起来,也分身乏术。
岳炎曾想找个掌柜或是账房,但财务人员哪能不是老板的心腹,岳炎始终没有发现适合人选,直到遇上王文素。
王文素对数学的痴迷能让他能放弃科举,而且最精通的就是珠算一道,遇上这样的人才岂能失之交臂?
开口留王文素担任松月斋掌柜?但人家做惯了大买卖,岂能委身于一个小小茶楼?思来想去,留下王文素,还得从他的兴趣爱好下手。
耳边听见王文素连声询问,岳炎故作不知继续算着,待盘完账目,才拍拍手抬头,笑着对王文素说道。
“尚彬先生身体康复了?”
“承蒙岳公子照料,在下感念不尽。”王文素略一抱拳说道。
“先生既然复原,不若早日归乡?别耽误了经营,多有时间陪伴家人也好。先生走时告知小子,岳家还有程仪奉上。”岳炎笑道,心想若是开口相邀,就落了下乘,不如让王文素求着自己。
“不着急,不着急,刚才公子的指法在下颇为好奇,不知是……”
没等他说完,刘福小跑着进门来,慌里慌张的说道:“公子,林府尊来了!”
岳炎连忙出门迎接,见林知府满面笑容的正陪着一张冬瓜脸说话。
“王大人,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岳家小子。”林世远介绍道。
冬瓜脸自然就是震泽先生王鏊,丁忧回乡遇到第一件事就糟糕透顶,心情愤闷至极,林世远又是赔罪又是送礼。
这些天王鏊感觉收礼收够了…不是,心情平复了,林世远就请他出来尝些花样。
自幼生在吴中,家中也颇为殷实,苏州城的美味王鏊早就尝遍,并不信有何奇妙之处。不过见林世远信誓旦旦,又看在他送来那堆积如小山的份儿上,也就存了出门散心的意思。
一路上,林世远把个松月斋夸得天花乱坠,王鏊皱着眉头颇不以为然,心说一个十五岁小子能变出什么花样,米线和评弹都是寻常物,还能翻出天来?
林世远卖着关子,说王大人一定不会失望,这才连拉带拽的请来了。林世远在王鏊身后冲岳炎挤眉弄眼,意思一定伺候好别给自己丢脸。岳炎见了心知肚明,笑着眨眨眼,意思您就放心吧。
“白草茫茫走乱沙,边风猎猎动胡笳。燕山台殿虽然好,宣府元来我是家。”岳炎张嘴先是念了一首王鏊的诗,侍郎大人开心的如同被挠了痒痒肉,捋着短须哈哈大笑,说岳家公子还是有些学识的。
王鏊自幼随父亲读书,八岁读经史、十二岁能作诗。成化十一年乡试中头名“解元”,第二年会试又是头名“会元”,在殿试时被如今已经“入阁拜相”的谢迁压制,仅得了探花。没能“连中三元”是王鏊最大的遗憾,但他“诗书双绝”被赞誉为大家。
岳炎一开口就是王鏊的成名诗,丁忧吏部右侍郎哪能不快活?
“马屁精!”不知谁说了一句。
如此祥和的气氛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大煞风景,岳炎非常不满的盯着那个在王鏊身后,十三四岁年纪的青衣小厮。
“彤儿,不得无礼!”王鏊低声喝道,脸上却全无生气的样子。
这臭小子是谁,敢不给本公子面子,看我收拾你!岳炎心里想着,脸上却依然挂着诚挚的笑容,连忙侧身道:“请王大人、府尊大人进楼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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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小萝莉女扮男装
端上过桥米线,岳炎亲自服侍,先给王鏊盛了一碗,王鏊却递给那青衣小厮。岳炎心说,三品大员规矩就是多,本以为当皇帝才有太监试毒,这王侍郎也如此讲究?
见小厮伸出大拇哥连连点头,王鏊这才端碗,轻轻吹气、慢慢嘬汤。
一口汤下去,王鏊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精彩,又连喝了三口汤,吃了半碗米线才放下,开口称赞道:“老夫离家这些年,苏州竟有了这般鲜甜吃食?”
林知府忙解释,这是岳家祖传的手艺,刚拿出来时间不长,自己也是第二次吃。说着又向岳炎暗暗点头,示意干得不错。
林大人又把岳炎的“过钱米线”故事讲述一遍,王鏊满怀安慰,连连称赞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岳家大善、岳公子大善!”
几个人又客套寒暄几句,楼下已经开书。岳炎刚刚特地嘱咐,为招呼两位大人新开一篇,齐云今天说的是《史弘肇龙虎君臣会》。
“倦压螯头请左符,笑寻赬尾为西湖。
二三贤守去非远,六一清风今不孤。
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曾插菊花无?
聚星堂上谁先到?欲傍金尊倒玉壶。”
定场诗罢,满堂喝彩。
齐云有说有唱,王鏊和林世远渐渐入迷。岳炎站在身旁,见那青衣小厮不知何时竟然坐下,心说这小厮好生无礼,看王鏊却不以为忤。
岳炎心想这小厮不一般,明显受王大人宠爱,又想起刚才齐云定场诗里“重阳曾插菊花无”云云,心中恶寒不已,身子不由哆嗦了几下。
忍不住好奇,岳炎又偷眼细细打量这个俊俏小厮。
只见他肤色白皙、脸庞微微有些婴儿肥,颧边若有若无的生着几个雀斑很是俏皮,弯弯的眉毛如柳似月、划出曼妙的弧度,一双大眼水润而清波闪耀,嘴唇精致小巧、红润动人。岳炎心说,若是换了女装,这小厮简直就是甜美的“腹黑”小萝莉嘛!
或许是岳炎的“偷窥”被发现,那小厮回头白了岳炎一眼,又吐吐粉嫩舌头,做鬼脸嘲弄他。
岳炎心中一动,就往他胸前看去,竟然微微的肿胀,心说这就对了。
王鏊四十多岁时,胡氏夫人生一幼女,取名王月彤。侍郎大人老年得女,高兴得无以复加,自然对小女儿宠溺的不成样子。
今年这小厮明显是女扮男装,莫非是王大人的小女儿?
男装萝莉对评弹兴趣不大,只一门心思的吃着“过桥米线”。喝光了碗里的,还挑了挑柳眉,示意岳炎再盛一碗,岳炎心说且让你得意。
对这小厮,王鏊并不介绍,林世远也熟视无睹,岳炎自不好多嘴。
一段书罢,掌声如雷,齐云鞠躬下场休息。
“六出飞花夜不收,朝来佳景有宸州。重重玉宇三千界,次次琼台十二楼。炎岭寒梅何处放?章台飞絮几时休?还思碧海银蟾畔,谁驾丹山碧风游?”王鏊轻轻击掌,满心喜欢道:“诗词浅白却如画卷。这皑皑白雪,不正是老夫在京城常见之景致吗?大善,大善!”
听林世远说《喻世明言》竟然是岳炎写的,王鏊心中不禁一动,赞叹道:“岳公子今日让老夫惊喜连连啊!”
岳炎拱手刚想谦虚两句,不料那男装萝莉突然插嘴道:“史弘肇就是个憨货!”
楼下的铁铖赶紧出来,向楼上探头探脑,心说谁在叫俺的小名?
男装萝莉撇撇嘴,理所当然道:“史弘肇要偷王家的锅,竟然让人留门等他来偷;锅里有水不知,扣在头上撒了满身;被人追得满街跑,慌不择路逃进条死胡同!什么人才会写出这样的憨货呢?”说罢还噗嗤笑了,声如银铃、姹紫嫣红。
小厮说得是刚刚齐云书里的人物故事。
岳炎恼怒,心说这不还是骂我傻子吗?噘着嘴恶狠狠的看着男装萝莉。
“彤儿不要胡闹。”王鏊笑眯眯摆手,温柔的让小厮住嘴。
“岳公子,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王鏊又转向岳炎笑道:“林大人心怀苏州、要传名千古。曾有前人多次编纂《姑苏志》均失败而归,如今林大人定要完成此壮举,请老夫做总纂。”
“此事若成,必青史留名,老夫已经答应林大人。现在还缺些人手,想请岳公子加入。”
王鏊官至吏部右侍郎,换到今日就是Z组部的副B长,不知看了多少青年才俊、官场油条,识人的本事是吃饭的家伙。
今日见着岳炎这般年轻,观其气度言谈不凡,又吃了米线听了评弹,便知绝非池中凡品。人才可遇而不可求,若是能拜在自己门下,将来必然给王氏一门增光添彩,心中就生了拉拢的意思。
王鏊并不指望岳炎能帮忙写什么志书,只要跟着跑前跑后时常参与,自己常在身边点播他几句,将来岳炎能知恩图报,回馈他王家就好。
林世远今日请王鏊来听书,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只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林世远断不敢轻易推荐给王鏊。幸好王侍郎目光如炬,与自己一样发现了这个人才。
岳炎哪有什么写《姑苏志》的兴趣和功夫,本公子要拼命赚钱过舒服日子好麽?但两位大人眼中期望殷切,怎好当众拒绝?
“王大人如此抬举,小子诚惶诚恐,只怕学识浅薄,辜负了侍郎厚望。”岳炎嘴上谦虚着,实际是想婉拒。
“装模作样!”男装萝莉紧绷着小脸,又嘟囔一句。
岳炎心里这个苦,本公子哪里得罪你了,今天被你连番羞辱,等哪天惹急了,一定打你小屁股!
“哈哈,公子不必自谦,就这么定了!林大人,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三品大员的气势不同凡响,压制的岳炎无法拒绝。
岳炎带众人送到门外,趁施礼身子遮挡一下,悄悄将“第零零贰号”黄金贵宾卡塞进王鏊袖中。那个男装萝莉又回头做个鬼脸儿,气得岳炎冲他挥挥拳头,小厮呵呵笑着,随父亲登车——今日便装,不宜坐轿。
满屋的客人,并不知道刚才的两位大人是谁,吴县有苏州知府,还是苏松巡抚的治所,官员商贾见的多了,谁也不在意。
第二日雄鸡刚叫一遍,岳炎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梦中正在打男装萝莉屁股解气,是谁这么不识趣扰了美梦?
惺忪着睡眼开门,竟然是王文素。花白头发乱糟糟,一对熊猫般的黑眼圈,眼里却是急不可待。
昨天说了半截话,王文素一夜未眠,凭着记忆反复模拟岳炎的算盘指法,越琢磨越是心惊,因为他发现这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是…开方!
也只有王文素这样精通算学的大家才能如此敏锐,从几个拨打动作里就能洞察玄机。
王文素痴迷珠算半生,见如此奇妙算法岂能不心向往之?
“请公子教我珠算!”王文素直截了当的说道。
“尚彬先生莫吓煞小子,我哪敢教授先生?”岳炎假装着连连摆手,心里偷笑:大鱼终于上钩了。
不想王文素突然撩衣跪倒,大声说着:“请岳公子收我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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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松月斋人丁兴旺
岳炎赶紧扶住王文素,嘴里说着“折杀小子了”,心想要是受了大数学家这一拜,得少活几年?自己还要多享福呢!
见王文素一脸诚恳,岳炎笑逐颜开道:“先生不必如此,想学,我教你啊!”
返身回屋,拿出早就默写下来的《直指算法统宗》,交给王文素让他自学:大明数学家,这书一看就懂。
岳炎没觉得抄袭可耻,也没人跟他索要著作权。这本《算法统宗》是八十多年后才出生的大明另一位数学家、号称“珠算之父”的程大位,用二十年时间写成的传世杰作。
程大位与王文素并称大明杰出数学家,而且都精通珠算一道。《算法统综》共十七卷,详述珠算规则、完善珠算口诀,搜集古代流传的近六百道数学难题并记载了解决方法,堪称数学领域集大成的旷世巨著。
除了珠算的加减乘除、开平方立方和数学题之外,书里还详细记录了民间算法“金蝉脱壳”及珠算式的笔算“一笔锦”。另有“铺地锦”﹑“一掌金”及各种幻方等。
在那一世,程大位的《算法统宗》被翻译后传到日本、朝鲜、东南亚和欧洲,影响深远,被当成了“算学圣典”。
把这样一本书甩给王文素,岳炎不怕砸不晕他!
……
……
前些日子,顾应则多次来赔礼道歉、送礼求饶,请岳思娥原谅。看着岳家不但死灰复燃,还要蒸蒸日上,顾家想赶紧缓和关系。
泼辣御姐岂是那种懦妇?听了岳炎的主张,如今并不与他动手,在县丞王大人的直接干预下,二人和离。
这是天大的羞辱!
奈何人岳家吴县大权在握,只能如此。顾应则这几天都不敢出门,在明朝无故休妻的男人已然让人看不起,和离更是男人是奇耻大辱,顾应则发誓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
吴县前任典史张存入狱待斩,朱秀就没了依托,灰溜溜的退店走人。经保人撮合,岳炎与房主谈妥,把朱秀的茶馆租过来改做酒楼,取名“明月楼”。茶馆生意实在不够瞧的,岳炎有更大的野心…哦不,理想和报复。
开业二十天,松月斋净赚三百多两,这已经是岳家从未见过的大钱——岳彬攒了几年的私房钱才二百两不是?
不过这钱在岳炎眼里还是太少,明月楼的改造也只能因陋就简。岳炎还得感谢朱秀刚刚装修过,又便宜了自己。酒楼的格局跟自己想象的差距不大,岳炎只要略作改造就能开张。
刘福帮忙在本地找了些可靠的厨子小厮,岳炎跟他们签订了效力三年的文契,然后就带着人开始捣鼓起菜式来。这些伙计,岳炎也都给了三五倍的高薪。
岳炎不怕人学了新菜式跑掉。所有的创新菜,都由岳家三位女当家的最后调味,没有蚝油和蚝粉的加持,哪来的鲜美甜厚?
给齐云月例加到十五两,让他把晚上的书改到酒楼去说。《喻世明言》改为一天一更,每日晚间在酒楼说新章,白天在茶楼重讲。书虫们听得上瘾,下午喝完茶自然要到酒楼吃饭听新篇。
在后世,这叫客户引流。
什么?《喻世明言》快说完了?
没关系,岳公子又拿出一套《警世通言》,“三言两拍”一百多章好麽——再说完,岳公子当然还有新故事。
给刘福月例涨到五两,做明月楼的堂头,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张九哥涨到四两,做松月斋的堂头。
出了张存月夜放火的事情,岳炎感觉需要增加安保力量。让铁铖在灾民中招募二十个年轻体壮、有些功夫底子的良家小子,收为岳家家丁。铁铖每天日夜操练,分早午晚三班在茶楼酒楼和岳家宅子巡逻。给铁铖月例加到十两,负责自家人安全的,如何能不厚待?
体恤马氏和岳思娥辛苦,又聘了两个婢女服侍。岳炎深恨这一世的人口买卖,认为没有人性,因此他绝不买奴仆,只签契约按月给银子。岳彬也想要婢女服侍,被马氏无情的拒绝了。
岳炎在对面东街赁了一套二进宅子,让这些下人伙计家丁婢女住下。管吃管住还有那多工钱,众人都千恩万谢的。
还有齐婉儿,这位邻家女孩,岳炎也给到八两月例。掌握着最后调味的机密,岳炎怎能不优待?才不是因为喝了齐婉儿赔(陪)了的那碗(晚)羹汤呢!
王文素两夜未眠,被《算法统宗》震惊的不要不要的,主动要求留下担任账房先生。对于大数学家,岳炎更要厚待,让他兼任着两处买卖的大掌柜。
二人交接账本,王文素再次魔怔了。
大明商家经营,也就记录个进出的流水账,不想岳家的账本让王大数学家深深震撼。岳炎用后世的“复式记账法”整理生意账目,每一项进出都要记录在至少两个账户下,以便互相对应,最大限度降低作弊可能。
看着王文素吃惊的表情,岳炎又是臭屁的重复了那句:“想学,我教你啊!”
王文素被岳炎救下,又学得《算法统宗》,视岳家如恩人。原本想不收银钱白干三年报恩,却又被岳炎的“复式记账法”折服。也听说岳炎是周颠仙人传人的传言,心想这岳公子到底在“天书”里学了多少神奇本事?
见到账本王文素算是彻底膜拜,自此打了跟定岳公子到底的念头,只求多跟他学些精妙算学。岳炎不会亏待自己的大掌柜,开出了月例二十两和酒楼茶楼年底一成半分红的天价高薪。
松月斋的兴旺,明月楼也不会差。一成半分红不会少,即使王文素自己经商也很难得,也就安心干下去。
进了一大批酒楼开业的材料,再算了算账,刚刚进来的三百多两银子基本消耗殆尽。岳公子心说酒楼可得多赚些银钱,这一大家子暂时要靠它养着了!
酒楼改造期间有个小插曲,顾应则和离丢了脸面,找来族里兄弟前来闹事,被铁铖带领的新任家丁们一通棍棒打跑。什么,有人报案?吴县典史大人如今是岳公子的亲爹好麽!
初战告捷,岳家家丁每人收到两串赏钱,士气振奋。家丁们兴奋的叫嚷着,盼望赶紧来人闹事,自己好多赚些,搞得岳炎两手一摊,翻了白眼。
万事俱备,明月楼即将开业,王鏊大人和苏州府、吴县、长洲县一众官吏都收到了请帖,府县两学的学子书生也无一例外的收到明月楼的宣传单页,上面写道:四月二十,明月楼开张纳吉。开张前十日,到场消费满一两银子,送消费抵值券一百文!
什么叫消费抵值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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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一楼月明姑苏城(1)
开张定在酉时,此时天色刚刚暗下。
南街上早就被舞龙、舞狮、锣鼓唢呐、变戏法的、杂耍的队伍快堵满了,声音嘈杂的,说话只能咬耳朵。
明月楼前半里路,用红毯铺出一条人行窄路,当然是为贵客准备的。岳炎要把今天的仪式感做得足足的,让客人有后世走红毯的感觉。
吴县的衙役在岳彬的安排下,把看热闹的百姓赶到一边,大多数人只能站在街边和三座牌坊边儿翘脚望着。
上次松月斋开业,门前的花篮都是岳家自己买的,这次不用了。
送请帖时,岳炎特意嘱咐,千万别送礼物。一个月开张两家买卖,请人能来是赏脸,还能总让人破费吗?
见岳炎态度坚决,大家也就应了,不过表示还是要的,就主动送去花篮,明月楼前现在被数百个花篮包围,花香飘出了南街,在山塘的船上都能闻到,船家还在纳闷,这是谁家这么大阵仗?
申时三刻,已经有客人陆续到场,祝续带着一班骚客们,早早儿的就定了一张桌子,松月斋的评弹刚结束就出门儿拐过来。
明月楼里已经人满为患,但大家知道还不能开桌,大人物们还没到呢。
酉时初刻,几十辆马车陆续在吴县县衙前停住——岳炎在这里搭起一座彩棚,专门供贵客下车马用。
贵客落地,岳炎亲自上前答谢,在彩棚当中,用竹竿绷起一条三丈宽、一丈高的素绢。众人来到素娟前,有红装婢女托着黑漆红彩盘,内置笔墨,请各位大人贵客,在素娟上留下大名,这个小创意也颇得各位贵客的喜欢——仪式感足足的!
岳炎吩咐人把各位贵宾一一请到明月楼,众人走过长长的红毯,看街上的演绎热闹极了,好似逛庙会一般。还有人齐声喊着大人们的名字问好喝彩,听得大家开心不已。
王鏊的马车最后到来,贵客必迟至嘛!林世远、伍文定、邝讷等都陪着岳炎在彩棚下等候。
这次王鏊还带了一个人,竟然是上次那个小厮。这次换上了女装,竟然粉雕玉砌一般的萝莉。王鏊笑着介绍是小女王月彤,岳炎假装惊讶见礼,那王月彤却翻着白眼扭过头,还哼了一声。
岳炎又是无可奈何,众人陪同王鏊一起签名、走红毯。见王大人到来,两边的欢呼声达到鼎沸。
来到酒楼前,王鏊抬眼观看,牌匾上“明月楼”三个金字苍劲有力,身边人不断夸奖好字啊好字,王鏊也暗自得意。
这块牌匾,是岳炎请王鏊亲自题写的,为此送上五十两润笔,疼得心颤。花了大钱,又答应参与《姑苏志》编纂,王鏊这才同意题名。
岳公子首次“卖身”没赚钱,还倒搭钱,郁闷不已。不过,为了给酒楼造势,也是值得。
一进酒楼,只见自天棚上,用粗麻绳吊下的九层一百零八盏铜盘巨烛,烁烁放光——这是岳炎模仿后世的吊灯定做的。只这一盏巨灯,整个明月楼亮如白昼一般,气势更是非凡。
酒楼天幕之上,如蓝天白云一般。这是岳炎仿照后世澳门威尼斯人酒店设计的巨型天幕,请工匠用专门用素娟绘画而成扣起,又在其上安置数十盏巨烛,让明月楼的苍穹,如同露天白昼一般。
众人连连称赞气势恢宏,岳公子大手笔。
王侍郎是见过世面的,心说岳炎这小子也是与众不同,这酒楼营造看着平常,被这点睛两笔映衬,竟夺了苏州所有酒楼的风光。
众人簇拥着几位大人登上二楼。最大的包间灯火通明,中间一张巨型圆桌,坐十几人依然宽绰。
这张桌子也引起各位大人的兴趣,竟然是两层圆桌。底层有硕大圆形凹槽,内置磨平细竹,再扣到上层卯中,上层桌面可以自由转动,让菜品方便到达每一位食客面前。
这是岳炎特地找人定做,仿制后世的转桌。各位大人不断地夸赞,那萝莉王月彤好奇的不停快速转动玩耍,岳炎心里道苦怕她玩坏了修起来太贵,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就这个还有些意思。”王月彤开心道,显然还是个孩子。
诸位大人落座,王鏊居中,林知府做了上首,伍文定虽是从六品,但还是敬让长洲县主官孙磐做了下首。其余推官陆天明、巡按御史宋恺、邝讷、王月彤,还有吴县王县丞依次落座——吴县没有知县,王县丞全权代表,跟这么多官贵,还有三品大员同桌吃饭,老王诚惶诚恐的。
岳彬是主家,陪了末席。
岳炎站在一旁亲自服侍,腹黑小萝莉一会儿让他倒茶,一会儿让他端水,调度的手忙脚乱,嘴上呵呵直笑。岳炎偷偷挥拳,心说早晚得打你屁股!
这间屋子在酒楼二层东厢,楼下搭起高高的舞台,正对包间,即便最里面的王大人也能瞧得真切。
诸位落座看茶,岳炎喊了声开始。
十几个小厮连忙熄灭一半的烛火,穹顶之上的蓝天白云也消失不见,渐渐地却有点点星光出现。
酒楼内惊愕、赞叹、拍案叫绝之声陡然响起,包间内的各位大人也是看得新奇。岳炎让人捉来百十只萤火虫,灯火一熄就放置其中,当然星光璀璨了。
星光还在闪烁,乐师们丝竹声渐次响起,宽绰的舞台幕布上方,一个巨型宫灯缓缓落下,上绘蟾宫嫦娥,好似一轮明月高挂天空。
“好啊!”
“太妙了!”
“明月楼与众不同啊!”
楼下叫好声四起。
待众人稍安,乐声陡然增大,十几个妙龄美女登台翩翩起舞。
掌声喝彩声再起。
片刻之后,舞台幕布悄然打开,一位身材窈窕婀娜多姿、沉鱼落雁仪态万方的美女款款走出。
“雨凝姑娘…竟然是雨凝姑娘!好啊~~~”台下叫好声声震云霄。
这位是苏州山塘花船上最著名的清倌人鄢雨凝,平日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富商巨贾,一掷千金也难见一面,他竟然到明月楼献唱?怪不得楼上楼下喝彩声如雷贯耳一般。
随着乐声,台下逐渐安静下来,鄢雨凝轻启朱唇,天籁之音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正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词句并不新鲜,唱调却与众不同,人们张大着嘴巴听这仙乐飘飘,如醉如痴、如梦如幻。一曲唱罢,众人齐声喝彩!
岳炎细细咂摸,这后世王天后的《水调歌头》唱法,既有古韵又有新意,别有一番味道。
没错,岳炎又抄袭了,这次抄的是一首歌,亲自教授给鄢雨凝。
连以诗名歌名享誉南直隶的雨凝姑娘都惊讶的不要不要,还怕降不服这群大老粗?
包间里的各位大人碍着身份不好称赞,却个个听得入迷。
“切,今儿又不是中秋,唱什么秋词!”萝莉妹妹又不合时宜的破坏气氛,气得岳炎咬牙切齿,心想我明月楼开张,不唱明月,还唱“半个月亮挂在天上”?连忙透过窗户往外看。
靠!没选准日子,还真是多半个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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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一楼月明姑苏城(2)
请鄢雨凝,岳炎原本心中惴惴,一怕人家不给面子,二怕要价太高自己给不起。谁知听说是岳公子亲自来求,鄢雨凝竟然请进船中。
一套《喻世明言》不知被谁抄了一半刊印成书,在苏州内外传遍大街小巷。岳公子无力维权,只能看着银子从眼前划过。
雨凝姑娘好诗书,爱煞了《喻世明言》。书里多有红尘女子偶遇贵公子成就姻缘的故事,小女人总幻想主角就是自己。
听说作者光临,矜持着身份才没降阶相迎。
闲聊几句,雨凝姑娘见着俊朗的岳炎,心中竟然扑通扑通,又想起《喻世明言》故事。
岳炎相请,鄢雨凝立即答应,岳炎犹豫着说愿出纹银十两,劳烦姑娘…那边鄢雨凝竟然噗嗤笑了。
岳炎心说完了,还是自己穷,不料雨凝姑娘说不收分文。最难消受美人恩,岳炎哪敢欠这般美人恩情,说送姑娘一首歌全做报答,也就是今日她唱的《水调歌头》。
……
明月楼里叫好声罢,雨凝姑娘施礼下拜,看得一个书生哈喇子流了一桌。
楼下满坑满谷呜呜泱泱,岳炎早就安排今夜松月斋停业,让订不上桌的客人去那里,后厨把酒菜送过去还打九折,一些囊中羞涩的老饕们自然叫好。
问几位大人喝什么酒,王鏊说“苏州小瓶”虽好,但饮之头痛口渴,不如上括苍金盘露,不知店里可有?
岳炎微笑道:“‘白露白云都不要,温柔乡里探春醪’,明月楼早就备好了。”
为了满足客人不同需求,岳炎让人买了金盘露、金华、麻姑、采石等各种佳酿,又有二红黄酒,必然要让客人满意。
小萝莉又不满的问自己喝什么?岳炎早有准备,把冰镇的酸梅汤端了过来。酸梅汤还是小事,关键这时候天气转暖,明月楼竟然有冰镇汤水,众人连连称奇。
为储存蚝油,岳炎用硝石制冰做的冷库,竹筒冰有的是。
小孩子就是喜欢甜食,上来先喝了一碗又嚷着再来,岳炎赶紧斟满,心说使劲喝,喝得你跑肚拉稀才好!
起菜了。
前面的都是假动作,这才是戏肉,岳炎心说吃了这一顿,不怕你日后不来。把几个小菜放到桌上,轻轻转动桌盘,大人们看得频频点头。
“就这几样?没什么新鲜嘛!”小萝莉总是搅局担当。
岳炎也不管她,门外已经站了一溜小厮,等待岳炎亲自端菜。
先是每位大人面前放了一只青瓷小碗,打开是青盐甲鱼汤。这道餐前汤是岳炎精选的,来自后世袁枚的《随园食单》。加上蚝油调味,既鲜美又显尊贵——今天的菜式,才有岳炎喜欢的仪式感嘛!小女孩吃不得这个,岳炎临时让后厨上了一碗“银耳燕窝汤”。
诸位品了一口都赞声连连。王侍郎见只有自己的碗里有鳌头,岳炎怕王大人不满“谐音梗”,说这寓意“独占鳌头”,美得王大人不断捋须点头。
“第一道菜,太湖醋鱼!”岳炎朗声喊了一句,前面都是开胃,大戏刚开锣。
这道菜是岳炎抄袭后世杭州某知名饭庄的拿手大菜,篡改了名字,作法却是一致。各位吃得称赞果然精妙。
“第二道菜,龙井虾仁!第三道菜,叫花鸡!”岳炎连连唱道。没错,还是那个饭庄的。抄着抄着岳炎也就习惯了,丝毫不觉得脸红。
“这虾仁用明前龙井炒香,清淡雅致,别具一格啊。”林世远赞叹道。
岳炎施礼致谢,又说这“叫花鸡”作法粗俗,但是鲜美异常,亲自剥开,给每位夹了一筷,众人品了顿觉与众不同。
“岳家小子不光会做米线,这菜品也是用了心思的。”王鏊赞了一声。老大人都赞不绝口,其他人当然随声附和。
紧接着,徐鸭、七珍豆腐、八宝肉圆依次端上来,这些都是《随园食单》上的美食。
刘福请来的一位厨师曾是山东大饭庄的厨子,年岁不好逃荒到苏州,被刘福发现。岳炎把菜品作法介绍一二,这位柳厨子立即就能拿出成品,公子大悦,立即让他暂充厨头。
伍文定指着七珍豆腐惊讶说,“这豆腐口味不一般啊!”
再问及作法,岳炎麻利的答道:“豆腐搅碎拖了蛋清,再撒上莲子、百合、海参丁、鸡肉丁、火腿丁、冬笋、冬菇丁上屉蒸熟,最后浇上鲍鱼浓汁即可”。
“乖乖,不得了!”伍文定连连感叹,怪不得岳炎以前嫌吃食粗鄙,敢情人家一道豆腐都做得如此繁琐。
又上来几道菜,分别是脆皮海参、火腿肘子、杏仁山药、千层白菜,这几道是岳炎那一世的创新菜。
岳炎为何知道这些菜?当总裁的时候,他也做个几次美食大赛的评审。
还有一道美味茄鲞,这是岳炎从《红楼梦》里抄来的,就是让刘姥姥觉得有茄子味,又心疼花费了多少珍贵材料的那道菜。
这满登登一桌,配饰精美、装盘别致,色香味俱全,自然价值不菲。若不是请客,岳炎对外要叫价八两。岳炎希望他们吃的美了,回头给自家做做宣传,明月楼要做苏州美食圈的南波万!
咳咳…想错了,是做苏州饭庄的龙头老大!
众人当中,若论吃过见过,邝讷当数第一。但今天这些菜他大部分闻所未闻,心说这小子到底在天书里看过什么,莫非是成精了?
一众大人都是满腹震惊,但久历宦海,沉稳气度还是有的,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自镇定。心想这明月楼横空出世,苏州饭庄再无人能夺其风头了。又想问问消费满一两送百文抵值券是甚意思,碍着身份不好开口,但如此精彩绝伦的美食,大人们还是没忍住赞不绝口。
岳炎偷笑,这些大人们真是馋嘴,满桌菜肴,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杯盘狼藉了,自己还不好意思加菜,怕伤了诸位面子。
悄悄出门吩咐小厮,让后厨按他传授的《随园食单》作法,再给每位大人端一大碗鸡粥,并添些点心,这才让苏州贵人们吃得沟满壑平。
最后,每人呈上一份果盘,竟是用冰雕成小碗形状盛着,众人又是称奇。
岳家有冰窖嘛!
吃饭要有仪式感,这是岳炎的享受心得,这一世拿出来招呼各位大人,当然满堂喝彩。
时候也差不多了,王鏊用巾布轻擦下嘴,抚掌笑道:“今日此宴,惊艳无穷啊!”说着,强忍着把饱嗝声咽下去,道:“客走主人安,楼下还有等座的,我们莫耽误人家赚银子!”
王大人发话,诸位起身告辞,连小萝莉都难得的冲他抿嘴笑笑。
岳家人连忙送到楼外,见马车去远了才收回手。今天岳炎没有送贵宾卡,相信这些大人也不差那几两纹银,日后常来酒楼,给些面子送菜打折就好。
心里想着往回走,明月楼松月斋还有满堂的食客和等座儿的客人。还没走到酒楼,就见刘福跌跌撞撞跑出来,面色忧虑凑到岳炎耳边说:“出事了,里面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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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一楼月明姑苏城(3)
回到酒楼,岳炎一眼就瞧见闹事那桌有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曾经被他“亲切问候”,还跟他挥舞的砖头亲密接触、满脸放花。就是前任姐夫顾应则。
岳彬早早儿回来,挡住要冲过去的岳思娥,也拦下想“维持秩序”的铁铖和家丁们,坐在台上的齐云更没了主张。
岳彬低声喝道:“今日咱家买卖开张,万事以和为贵、勿生事端,有你弟在还担心甚?”
岳思娥立即火气全消。不知何时开始,岳炎已经成了岳家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万事不用愁。索性抱着肩膀在一旁观瞧。
岳炎上前抱拳施礼,此时酒楼客人鸦雀无声都偷偷看着,只有顾应则这一桌在叫嚷。
除了顾应则,其他几人岳炎并不认识,忙挂上只露八颗牙齿的“职业式”微笑,说道:“各位公子初次相逢,请教贵姓高名。”
先问清姓名,才好盘算对策。
顾应则狗仗人势似的道:“这位是苏松巡抚大人的公子,姓范名长杰。”说着,摊掌指向居中箕踞而坐、斜着眼睛看人的那张大脸盘子。
“这位是应天府府尹大人的公子,姓吴名四宝。”这是挨着大脸范长杰的那个大胖子。
“这位是苏州推官陆大人的公子,陆大同。”被顾应则指着的瘦弱书生模样人,赶紧扭过脸,想躲到人群后,被大脸盘范长杰一把按着坐下。
“这位是我顾家长房嫡子,举人顾应贤。”前任姐夫最后介绍道。
岳炎先端详顾应贤,修长身材、眉清目秀倒也周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倨傲,对岳炎不屑一顾的样子。
“各位公子请了,不知敝店何处得罪?”扫眼看见满地的碎瓷器,岳炎心中恼火,周围这么多食客看着,也不好当众发怒,只能强忍着,客气的询问。
岳炎不能不暂时低头,旁边桌祝续都埋头一通猛吃装没看见,还躲躲藏藏怕岳炎瞧见自己,这几位都是身份尊贵的官家子弟,哪个敢轻易得罪?
顾应则因为被岳家羞辱,自是不甘不忿,鼓动着长房顾应贤帮他出口恶气。编排说岳炎常骂顾应贤有个屁学问,不如他一根手指头。
顾应贤今年二十二岁,早早儿的就连中秀才举人,明年要赴京城大比。他自幼是家中年轻一代的希望,也是吴中学生的翘楚之一,受人尊敬、颐指气使惯了,最是受不得讥讽、说有人诗书本事比他强。刚开始顾应贤并不相信,但听堂弟说得次数多了,又编造出时间地点人物佐证,就生了恼怒。
顾应则答应出大笔钱,让顾应贤帮忙找人砸岳炎场子,是以顾应贤约了范长杰、吴四宝和陆大同。
陆大同是苏州推官陆天明嫡子,在家中陆天明频频抱怨,原本排名在他之下的伍文定,竟然走了狗屎运升一级当通判,以前“人五人六”并称,如今让陆推官如何有面皮?
本来也想替父出气,但瘦小懦弱的陆大同见父亲刚在楼上用饭,就生了退意想溜,被大脸盘范长杰抓着手瞪了几眼,只好坐下不敢说话。刚刚顾应则介绍自己,他又怕三怕四的想躲起来。
四人之中以范长杰为首。他父亲是苏松巡抚,全权统辖苏州、松江两府,是林世远的顶头上司。苏松巡抚的治所就在苏州,范家在姑苏官位最高、势力最大。
而且,大脸范长杰的爹是正三品,对王鏊王侍郎也无所畏惧。在苏州城提起“范大脸”,无人不皱眉——那是个惹事的根苗,都说苏松巡抚早晚毁在儿子手里。
范大脸跋扈惯了,今天明月楼开张,竟然没有给范长杰范公子下帖,他自觉太丢大脸盘面子。即使顾应贤不找他,自己也想来闹事。
那个大胖子吴四宝也是个不怕事儿的,父亲在应天府做正三品的地头官,来苏州不怕瞧大热闹。岳炎看他那大肚子,心想这人要是想抱个姑娘,还没搂住腰,姑娘就被他的肚子撞飞了。
“你叫岳炎?”范大脸抬着下巴问话,见岳炎点头,又道:“听说今日花费一两送一百文,我们这桌花了五两多,为何不能送五百文?还有,银钱就银钱,消费抵值券是甚鸟东西。”
大脸盘出口太粗俗,岳炎闻言眉头一皱。
消费返券,岳炎事先反复对下人们叮嘱过的:无论花费多少,只能给一百文抵值券。
优惠太多,显不出金贵。
岳炎连忙笑道:“意思是今日花费超过一两,可以送一张价值百文的纸券,下次来敝店光临时,可充当折扣…”
“屁话,为何不能当场优惠?岳家的一张纸片儿就能当钱使,还想盖过宝钞去吗?”大胖子吴四宝倒是有些见识,立刻给岳炎的行为“上纲上线”。
“是呀,连宝钞都快用来擦屁股了,你岳家的甚抵值券算个球!”范大脸冲吴胖子眉飞色舞的笑道。那意思是够义气,还能讲出个道理来。
岳炎本以为,在苏州有林世远和伍文定做靠山,自己发个抵值券没人会说一二,不料来了几个公子哥儿。也知道今天他们就是找茬儿的,跟券不券的没关系。
强忍着香蕉芭拉的怒火,岳炎开口笑道:“呵呵,让各位公子嫌弃了。刘福,今天几位公子的账免了,我岳炎请客,交几位朋友。”说着给刘福使个眼色,意思是赶紧送客。
“呸!跟本公子交朋友,你也配?”范大脸冲地上啐了一口。
“几位公子也不难为你,岳炎给我们五个磕头认错,掏出二百两银子,一天云彩都能散。”吴胖子假惺惺语重心长,给了个岳炎无法接受的解决方案。
吴胖子面似憨厚其实心机很深。今天来的官员富商他也都见了,知道岳炎在苏州也是有些人脉,耐心等着贵客走了才发飙。自己父亲虽远在应天府,但近来多病,自己将来还需各路朋友帮衬,不敢得罪人狠了。若是岳炎低头,再拿了银子走,大家有里有面,也算功德圆满。
岳炎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来这一世怎么连连被人欺负,香蕉你个芭拉的,今天还想让本公子磕头求饶?
环顾四周,一屋子客人低头不语也不敢走,岳家人看他的眼光充满忧虑,只有家丁们的眼里充满了兴奋——要是揍了这帮人,是不是赏钱更多啊?
打架是一定不成的,这些公子哥儿岳炎还惹不起,先把他们放进自己要“修理”的名单中,日后再做计较。
“怎么,不服气?不服本公子就把你明月楼砸了!”范大脸拍着桌子,恶狠狠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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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一楼月明姑苏城(4)
眼看事情不能善终,铁铖已经抑制不住愤怒,就要抄家伙干仗。
岳炎皱眉冲他轻轻摇头,憨货立即耷拉下脑袋。在岳家,铁铖只服气岳彬岳炎父子,对岳彬是敬重,对岳炎则是毫无原则的服从。
不知谁的酒杯落地,雅雀无声的室内像炸了惊雷——屋子里安静的好似没有这几百人一般。大家都瞪着眼睛,难道周颠仙人的徒弟今日要磕头认怂?
岳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掸了掸身上,好像有灰尘似的。忽然一脸轻松的摊开双手,摇头呵呵笑着,在原地转了两圈。几个公子看来,以为是岳炎要认输了,心中得意不已。
岳公子何时认过怂,海匪刀架在脖子上也…好吧,也说过软话。
但本公子怎么也是亿万身家的老板好麽?哦,曾经是……
不过做一个好老板,最重要的不是处理事情,而是对付人,对付各种各样的人。
有人憨厚、有人奸诈、有人聪慧、有人狡猾、有人贪婪、有人凶恶……但无论什么样的人,一定有他的弱点,有一击致命的死穴。
岳公子转了两圈,就是在找这些人的弱点。
刚刚岳公子跟几人虚与委蛇,心里也在分析这五个人:顾应则小丑似的,顾应贤一个举人不足为虑,剩下三位公子也得区别对待。
他冷笑了一声,走过去用力拍拍低着头的陆大同肩膀,又凑到范大脸和吴胖子耳边,分别对二人说了一句话。
再无比潇洒的转身回来,见刚才那三人脸色全变了:陆大同把头插进裤裆里,范大脸和吴胖子对视一下,眼中全是不可思议,心说这岳炎是人还是鬼?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岳公子转了几圈形势立变,那几位衙内脸色阴晴不定,脑门儿都出了汗,谁还看不出变化?
“吃瓜群众们”并不关心几个公子,都急吼吼的想知道岳炎说了什么,或是施展了什么周仙人教给的法术,转瞬之间怎么就让几个不可一世的公子如木雕泥塑一般?
岳炎的策略是各个击破。
陆大同只是个推官儿子,今天明显被岳炎明月楼的气势镇住,若不是被强拉着早就溜了。是以岳公子只拍怕他的肩膀,亏心害怕的陆大同自然明白,这一拍千斤重。凭着岳炎的手段,轻轻松松灭了他陆大同,所以才立即低头,心里早就投降。
凭那一世对明朝人物的研究,岳炎拼命回忆应天府尹吴雄,忽然想起他的死期,现在嘛,应该是重病缠身。他在大胖子吴四宝耳边悄悄说道:“令尊身体抱恙,若是我求薛神医和马神仙,或许还有救!”
吴胖子的父亲,吴雄身患重病的事情被严格保密,涉及到官位和前程,若是让上官知晓,即使治愈也丢了这无比金贵的府尹宝座。
这次吴胖子来苏州,其实就是请薛神医和马神仙的。可薛神医说苏州病患太多无法抽身,马神仙则是连面都见不到。
“我怎么忘了岳炎是马神仙的外甥了?”吴四宝心里想着,差点儿抽自己一个嘴巴。
岳炎不记得这一任苏松知府是谁,但是他知道弘治十七年,也就是今年,有一件事情要发生。他在大脸范长杰耳边说的是:“今年是三品上外官大员京察之年,范兄还要为令尊多结些善缘啊!”
今年南北二京要对高级官员进行考核。吏部右侍郎王鏊,虽然没资格任免四品上高官,但他恰好管着对官员京察至关重要的吏部考功司!
洪武皇帝建立的大明官制,特别喜欢用低级官员制衡高官,那些六科言官在京品阶低下却清贵无比,放出京城都是连升几级。皇帝养着这些“御史狗”,就是让他们汪汪乱叫,甚至扑上去咬人的。
吏部考功司负责京察,这些人想成全一个高官很难,但是想毁了他却非常容易。想想考词满篇都是“浮躁、老、病、疲、不谨”这种字眼,呈到陛下面前会是什么结果?
王侍郎丁忧不假,但那些手下都是他提拔的,只要打个招呼……嘿嘿!
范大脸是狂妄,不是愚蠢,岳炎说了这话,他当然就明白了厉害。
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好麽,哪怕只是个布衣少年!岳炎心里臭屁的想着,脸上依然没有情绪的波动。
三个公子汗毛倒立,心里都已经举了白旗,但周围这么多人,灰溜溜的走了得多丢面子?范大脸和吴胖子正用眼神交流着找台阶,身后却有一个娇滴滴的燕语莺声响起。
“诸位公子,雨凝这厢有礼了。”竟然是苏州清倌人鄢雨凝环佩叮当的走了过来,这几步走的,祸国殃民..哦不,倾国倾城的。
开场献唱完毕,雨凝姑娘并没有离开,在二楼专门备下的包间吃酒。其实她还存着心思,希望得空跟岳炎再说会子话。
鄢雨凝端起一杯酒,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几位公子,雨凝来敬一杯酒,还请公子赏脸哦。”
几个人立刻酥了。这鄢雨凝的大名,连秦淮魁首都不遑多让,能主动过来敬酒,得多大的面子?
岳炎也没想到,鄢雨凝竟然主动帮忙,给几个公子找了个绝佳的台阶。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别看范大脸和吴胖子嚣张跋扈,在这清倌人的面前,气势也被压得死死的,哦,主要是赶紧就坡下驴。
“诸位公子给雨凝几分薄面,改日雨凝在画舫邀公子们光临。”鄢雨凝依然笑着。
清倌人请自己去画舫?有面子!
范大脸喜笑颜开,跟吴胖子、陆大同应承着喝了酒转身想走,却不想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应贤喊了句:“慢着!”
范大脸心想,这书呆子怎么如此不识趣,老子刚找回点儿面子,还想把我们几个折回去?
顾家兄弟一直没言语,因为几个公子都是花钱请来的,他们的面子比自己有份量多了。
如今这些人事儿没办成就要走,顾应则顿时生了闷气,就拿眼神不断“催促”顾应贤,心说你也拿了我的好处,为何一言不发?
其实,举人顾应贤也是个小心眼儿。他对鄢雨凝也有倾慕之心,总想着才子佳人红袖添香成就自己一段佳话,可几次重金求见,雨凝姑娘连面都不见。
今天雨凝姑娘来给明月楼捧场献唱,顾应贤就满心嫉妒,现在她…她还为岳炎出头?这让自视甚高的顾大才子妒火中烧。
根本不用兄弟“催促”,顾应贤已经想发飙。今天绝对不能这样走了,哪怕得罪了几位公子!
“哦?顾公子这是为何啊?”不等岳炎开口,鄢雨凝又是主动发问,还冲顾才子笑了一笑。这一笑如巨浪一般冲击着顾应贤的心房,随后更是气愤:雨凝姑娘这是为了岳炎才冲我笑啊,心底那团火烧得更猛烈了。
旁边岳炎又低声补刀:“给你些阳光,你就想灿烂?”对于这个举人,岳炎没什么好怕的,报仇能早不等晚咧!
瞪了岳炎一眼,顾应贤稳了稳心神,才开口说道:“都说岳公子才华横溢,但顾某看来,只不过会写些评弹白话而已,粗鄙不堪、文人不耻。”
岳炎也不气恼,气定神闲的看着顾应贤,冷笑道:“你想如何?”心说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这个举人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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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一楼月明姑苏城(5)
斗诗!我擦,这么狗血?岳炎心里想着。
前世也看过些穿越小说,动辄就抄几首后人的诗词,惊得吃瓜群众不要不要的。岳炎不想这样套路,因而在松月斋只是抄了几本白话小说——哎,本公子承认抄袭了还不成么?
岳炎不想套路,如今偏偏遇到了套路,心说事已至此,本公子就姑且俗一把。不对,为何大脑空白、各种诗词都忘了,一定是兴奋的,本公子才不会承认紧张呢!
斗架改成斗诗,范大脸和吴胖子又来了精神,这一斗或许又有了胜算,即使输了也不算自己丢人。
顾应贤读过《喻世明言》,他认为书里的诗词粗浅涩白,想是岳炎没有读过诗书。顾应贤自比同乡王鏊大人的“诗书双绝”,事实上他的诗也属实不赖,这才生了当众比试的心思。
要赢得在场众人的敬佩还有美人心,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把岳炎按倒在地,狠狠踩着他的脸哈哈大笑。然后….然后,翻过来再踩另一面!
读过《喻世明言》,顾应贤更有信心,眼下的局面,也不容岳炎退却。
既然要斗诗,就要有评审。范大脸和吴胖子不通风雅,环顾四周岳炎盯住祝续。
枝山先生公子的面前已经盘碗皆空,再也找不到对象低头猛吃了。咦!旁边桌子还剩半盘黄瓜丝,我要不要坐过去吃?祝续心里无耻的想着。
“徐先生、祝公子、沈公子、郁公子,都是吴中大才,请随奴家一起做个评审。”鄢雨凝主动邀请,貌似捧着,实则不容他们推脱。
岳炎这才发现王鏊大人的大女婿,徐缙徐子容也来了,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看见徐缙,范大脸也是一脸苦相:刚才的嚣张不是全被他看了去?回头要是跟他老丈人打小报告,我老子的京察……
美人点名,几个人再也不好装聋作哑,讪讪笑着走出人群。沈公子叫沈环、郁公子叫郁浩,都是吴县举人,今日被祝续邀请,一起来品尝美味。
刚刚两大公子闹事,他们也都看了,谁也不想出头惹事,就做了岳炎那道开胃汤菜的模样。一桌三碗“青盐甲鱼汤”,果然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喊这几个人,鄢雨凝也是存了想法:顾应贤的诗词是见过的,清新淡雅属实不错,可并没见过岳炎作诗,《喻世明言》里的诗句都用词浅白。
不想让岳炎丢丑,雨凝姑娘点了几个对自己心仪的公子,一会儿给些眼色,别让岳炎输得太难看,三对二与五对零有天壤之别啊!
舞台是现成的,五个评委和两位“选手”同时登场,台下众人立刻静悄悄坐下,大家都想看精彩的斗诗,没人会承认是想多看美女几眼。
捂住嘴,别让口水再流出来了!那个书生心里说。
顾应贤当仁不让,举止潇洒的假装思考,随后在台上桌案刷刷点点写起来。这首诗是他早就准备好并反复修改过的,想一举打动雨凝姑娘,只是还没机会送去——去了也见不着。
抬头偷看了美人一眼,想着这次还不收了你,顾才子心里那叫一个美!
岳家众人忧心忡忡,岳炎屡有神奇之举不假,就像今日的菜肴都是他一人独创。可岳家人从未听岳炎念过一首诗。岳家带字的读物,只有祠堂里一本家谱,还被翻出来岳彬的私房钱,没读过书的岳炎能比得过举人老爷?
只有齐婉儿对岳炎充满信心。
不过今天有清倌人替公子出头,岳炎脸上还带着温暖的笑容。以前这表情只是给我自己的好麽?齐婉儿心里又酸又恼!
一阵功夫,顾应贤放下笔,双手提起纸轻轻吹了几口,彬彬有礼的放到鄢雨凝面前,得意微笑道:“请雨凝姑娘斧正。”
几个评审都起身观看,纸上笔走龙蛇,写道:
“尘纷役形神,中抱颇作恶。眷兹春好日,相携出西郭。
始登松云颠,复移洗心酌。披蓁陟层阿,决眦入寥廓。
烟村散如画,冈陵势相络。欲雨天忽霁,轻云代张幕。
觥筹尽馀兴,雅言杂诙谑。百年几佳序,人事每相错。
天锡兹辰良,胡不且为乐。归舆西风暝,雨脚遂纷落。
这是顾应贤幻想着,能有一天与雨凝姑娘挽臂同游,登高山览世间辽阔,逛乡野写风景如画。更期待与美女赏宴欢酒、共度阴晴圆缺。
顾应贤能主动挑起斗诗,也是他做了精心的准备。吴中才子众多,却只有顾应贤能被苏州文坛视为“吴中四大才子”之下第一人,这也是他今日的信心来源。
“四才子”是苏州上一代的风华,年轻一辈,谁能撼动顾应贤的地位?
“诗如画、意甚华,良辰美景、百年佳话,好诗,好诗啊!”祝续轻拍桌案,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句,并没见鄢雨凝偷偷瞪了他一眼。
徐缙碍于自家与岳炎的关系,没有说话,脸上还是露出了佩服的表情。沈环和郁浩也是啧啧赞叹,击节叫好。
常在红尘,察人的本事自然不赖。鄢雨凝观察几人颜色心说还好,只要自己偏帮岳炎,还是不会输得太难看。但是顾才子这首佳作难得,太刻意了会丢自己脸面,奴家还有些矜持的好麽?
徐缙当众读了顾才子的诗,下面多有学子书生,听后连连鼓掌喝彩。范大脸和吴胖子没太听懂,但顾才子是自己这边的,自然要跟着欢呼,范大脸甚至站到桌上跺脚雀跃,旁边人皱眉不已。
“完美,完美!”看到众人表情,顾才子更是志得意满,心说看不扯下你岳炎的面皮。嗯?我是先踩他左脸呢,还是右脸?
顾才子的得意和众人的欢呼岳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一门心思的低头想着:“抄~谁~好~呢!”
是有些无耻!
岳炎琢磨,那些小说抄得太套路,本公子今天要来个套路里的反套路。定了定神,又把那句子反复暗诵读几遍——别忘了,别写错了,那就丢脸了。
鄢雨凝示意有请岳公子。岳炎稍一思索,立刻拿起笔一挥而就,思绪毫无阻滞。片刻后把纸递给徐缙,背手站到一边。
评审们先是一赞,不看内容如何,这笔瘦金体显然下了功夫。那一世岳炎是从记者起步,文化人堆里没有一笔好字,怎能赢得领导芳心…哦,是欣赏!
细读诗句,几个评审越看越是心惊,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旁边的顾才子和台下众人都翘首看着,心想莫不是岳炎的诗词太过粗俗,让评审们都觉得难堪?
那个捂嘴的书生,又溜了一桌子哈喇子,看美女认真的样子…不是,看评审负责的样子,太期待雨凝姑娘当众诵读一下了。
鄢雨凝从徐缙手里拽来纸张,轻轻起身来到台前,美目环顾四周,这才高声诵读起来,声音如同之前唱歌那般婉婉动人:
“堆来枕上愁何状,
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
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皆灰烬,
剩有离人影。
一勾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干眼泪也无由。”【注1】
打脸,真是“啪啪啪”的打脸。听完这首《虞美人》,顾才子的眼珠都快掉落在地上,骄傲的玻璃心自然也是碎了一地。
四下安静如斯。有些人是听不出好坏不敢出声,比如岳家人;也有些是被深深震撼了,比如那些学子。
见没人说话,范大脸又开始跺脚欢呼:“顾公子大才!顾公子赢了!”旁边书生们齐刷刷投去鄙夷的目光。
“一勾残月向西流,对此不干眼泪也无由。”心里反复诵着,鄢雨凝也是痴了。
忧愁心痛成什么样子?辗转反侧,连布枕头都堆起如江海般层层波浪,夜深人静无法入睡,寒冷冬日披上衣服出门数星星。万念俱灰,心里只想着那个爱人,眼里都是他的影子。直到天光大亮,眼泪都已流干。
“岳公子怎知我心事?”鄢雨凝心中想着,看向岳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内容。
自幼身入教坊,虽锦衣玉食却身份卑贱,每夜里雨凝姑娘反复难眠,盼望着哪一日能遇到如意情郎,可总怕心事虚话,泪干谁人知?
想着想着,鄢雨凝眼角带了泪痕。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孤寂落寞至此,令人心痛。”徐缙叹了口气,缓缓言道。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用情至深,又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祝续手指击打桌面,感同身受。
台下这才响起了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声,持续而热烈。
“公子赢了,公子赢了!”齐婉儿开心的挥舞小拳头,跳了起来,岳家众人都是满脸开心,长舒一口气。
“好像是顾才子输了?”吴胖子连忙拉着雀跃的范大脸,偷偷说道。
两人对了个“暗号”,趁人不注意赶紧溜了。还想拽着陆大同,“咦,这厮怎么跑得真么快?”范大脸恨恨道。
对于评审给予的压倒性胜利,岳炎并没有得色,心中暗叹:写诗?谁比得过那位文韬武略的老人家!
赢了顾应贤,岳家上下都开心,只有家丁们噘着嘴,这次拿不到赏钱了。
……
“这首《虞美人》就送给姑娘吧。”送走满屋客人,岳炎单独对鄢雨凝说道。岳炎不想欠人情,何况是美人恩情,今天雨凝姑娘替他出头,怎么也要给些回报。给钱,岳公子真的给不起。
看着鄢雨凝惊喜不已的表情,一直在旁边假装干活、实则偷听的齐婉儿心里酸死了!这是公子第一次作诗,公子的第一次,不是该给我么!
俏脸红到脖颈,心说才不是那意思呢!
屋外天上,多半个月亮有片白云映衬,竟成了个圆月。
今夜姑苏,一楼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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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高潮迭起,接下来要有重头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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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逛假山岳炎做客
第二日一早,掌柜王文素拦住刚进酒楼的岳炎,满脸喜色道:“公子,你猜昨日收入多少?”
“怎么也得三五十两吧?”岳炎揉揉眼睛,随口答道。
“是一百二十七两七钱五分!公子,咱明月楼一炮走红了!”数学家兴奋道。
岳炎也是大吃一惊,昨日两楼一起,加上翻台大致一百桌,没想到流水这么多,连忙问道:“毛利多少?”
王文素见左右无人,压着声音道:“按照公子的章程,营造平摊、进料平摊、开张费用十日摊销,毛利有六十七两多。”
这个成绩出乎岳炎的意料,照此计算一个月净赚一千多两很随意。好啊,本公子终于要看到钱了。
岳炎嘱咐给所有人发赏钱激励下士气,又跟齐云说了会子话。
昨天开业,岳炎发现一个问题,酒楼里闹腾得很,齐云说书根本听不见。自己犯了个形式主义错误就得立刻改正,让齐云只在茶馆说书,但之前答应的月例不变,齐先生自然千恩万谢。
至于岳炎此前你担心的引流问题,还是个问题吗?
明月楼一夜之间红遍苏州城,接下来的几天,大小官吏、士绅富商,以在明月楼摆酒而自觉有面子,这种势头愈演愈烈。明月楼的出现,改变了苏州酒楼饭庄版图,原本四大酒楼交相辉映,如今变成一月当空,四星环绕。
岳炎交代王文素和刘福,从即日起最大包间不接受订桌,只有自己可以安排。吃饭要有尊贵感,这最大的包间就是岳炎送给别人的面子。
……
接驾湖畔的邝府,这几日关门谢客,邝讷郁郁不乐。
邝讷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他十几岁经商,走南闯北多少次险象环生。但纵横商场,靠的是人面、牌面和脸面,邝讷就如同戴着面具一般,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
关愚之之流,根本入不得邝讷法眼,死了也就死了。大明官场有他们收买的几百官员,分布在南北二京和各个布政司。邝讷更有自己的心思,有几十个“前程”是他自己私下重点培养的,这里面就没有关愚之的名字。
前几天邝府来过一位贵人,是京城那位的门客,以上位者的姿态吩咐他该何如何的,不过这次的安排,与邝讷的想法有严重冲突。加上京城里的那件事,如今邝讷到了重要的十字路口。
邝讷思来想去做不了决定,邝涵芝出主意:不是有个神仙徒弟吗?
今日邝府上下张灯结彩,家人仆役一通忙乱。老爷要请客,客人只有一个,明月楼的东家岳炎岳公子。
邝云亲自把请帖送到明月楼,“公子,我家老爷说,连番让您请客心中不安,这次特地回请,望务必赏光。”邝云恭声道,见岳炎允诺这才离去。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岳炎心里盘算着。能成为江南屈指可数的大富商,邝讷绝非庸庸碌碌之辈。
第一次见面,能够把邝讷拿捏得坐立不安,那是当时被轻视、让岳炎钻了空子。如今特地下帖,到底是什么事呢?岳炎猜想着。
邝讷院子里新建了个硕大的假山群,占地有五亩多,有台阶、有洞穴、有小桥流水,也有柳暗花明。
什么是豪富之家?就是花大价钱买一些没卵用的东西。
其实,假山群还是个巨大的迷宫,邝涵芝曾经在里面迷路,吓得险些哭了。
这次她“不怀好意”的请岳炎进去赏玩。
岳公子看那假山群气势不凡,全由太湖石堆砌而成。这样的假山迷宫岳炎那一世也玩过,按照九宫八卦设置。记得还听过故事,有个写过一万多首没流传下来的诗的皇帝,进假山迷宫转了半个时辰出不去,被人带出去后,想了半天御笔亲提“真有趣”三个字——没文化,真可怕!
让岳炎走迷宫,开始是存了镇住他的心思,不料岳炎没用一炷香功夫就从假山群里出来,也着实惊着了邝家父女。邝讷好奇的问有何诀窍,岳炎臭屁的说就凭着感觉。其实,那一世听导游说过,进去往右走就一直往右,一定能走出来;一直往左也可以。
大厅里摆下八仙桌,邝家父女和岳炎三人宽绰的很,邝讷打趣问能否从明月楼订一张转桌,那天回来后再吃菜都觉得费劲。
岳炎放眼打量着这间屋子,不住嘴的夸奖,明月楼靠点睛之笔提的气势,这邝宅才是真正的豪奢之家。
厅堂四周一溜硕大的铜制落地鲛油灯,在这“片板不得下海”的大明,能用得起深海鲸鱼脂肪熬油制成灯火,点的不是灯油,烧的是银子。
金丝楠木的八仙桌,外围摆下四架十五盏连灯,照的满堂亮如白昼。桌上杯碗碟盆,都是出自官窑,任一样拿到后世都能拍出天价。桌上几道菜品瓜果,样式不多都是极为难得,烹饪摆盘也精致考究。
“公子,邝家的后厨也多有高人,吃过明月楼的菜肴,才觉得这些味同嚼蜡了。”邝讷端杯敬了酒,叹气说道。
“父亲莫光顾着吃喝,听闻明月楼开张那日,岳公子写了一首《虞美人》,连顾家举人都比了下去。”邝涵芝连忙吹捧,说着俏眼扫了岳炎一眼,“女儿读来满口生香,当世奇才方能如此语出惊人!”
“啊哈,过奖,过奖。”岳炎虚伪的应付道,他心里清楚,都是寒暄客套,不必在意。其实邝菡芝是真的被岳炎的词惊到了,没想到这位俊俏酒楼东家,还有如此飞扬文采。
酒过三巡,邝讷把杯放到桌上,手捋胡须说道:“岳公子,明月楼的买卖红火,只开在苏州一地有些可惜。若不嫌弃邝某愿全部出资,在应天、扬州、杭州各地都开起分号,公子只需教授厨艺,我们对半分成可好?”
“什么,这是拉拢还是收买?本公子的秘方怎能告诉旁人?”岳炎心里想着,却端杯又敬了一杯酒。
见岳炎兴趣不大,邝讷迟疑一下说道:“若公子觉得不够,只要你包下后厨,菜肴保持明月楼水准,利润公子七,邝某三如何?”
岳炎已经听懂,这就是赤果果的拉拢诱惑加腐蚀,心说邝讷所求不小啊,送三座酒楼七成的份子给自己,他所为何事?
“员外过虑了,非是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明月楼方兴未艾,人手尚有不足。虽然小子也想把生意做大,现阶段还是怕顾此失彼。”
“那邝某帮你招纳….”邝讷还没说完,邝涵芝就在下面踢了父亲一脚,人家已经在婉拒,父亲当局者迷了。
邝讷何等聪明,立即收住,三人再次推杯换盏。邝涵芝喝的是冰镇酸梅汤,今天岳炎特地带来的礼物。上门空手失礼,邝家又甚也不缺,就想着小萝莉王月彤爱喝这冰水,带了两大桶过来,里面镇着四块竹筒冰。
又喝了几杯酒,邝讷啧啧感慨,说自己这些年起伏凶险、饱历风霜,撩开衣袖让岳炎看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岳兄弟,愚兄给你讲段故事。”
邝涵芝又狠狠踢了父亲,怎么就乱了辈分,人家以后怎么跟岳公子相处啊?
见邝涵芝杏眼圆睁,邝讷眼色迷离,岳炎暗笑:“腐蚀拉拢不成,改醉酒诉衷肠了?”
又是满满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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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警社稷京城大乱
行商之人谨慎为先,开了新商路,主家必须亲自跑几趟。
邝讷当年给宣府边关送粮,遇上了一小队鞑靼骑兵,这帮如狼似虎的野兽,见到粮队好似看见猎物,打着唿哨就冲过来抢掠。
鞑靼与大明官军作战,以杀敌为首要;但对付百姓,则能掠尽掠。草原上需要人口的增加,才能应对频繁的战事和各种基础生产。
遇上鞑靼,邝讷让手下放弃抵抗,被俘虏后又尽现懦弱模样。当天夜里,趁鞑子们酒醉松懈,带家丁抽出粮车下的兵刃,连杀十余个鞑子逃脱升天,邝讷还亲手杀了鞑子小头目。
邝讷带去的家丁,都是邝家几十年来搜罗培养的亡命之徒,手上都见过血——给边军运粮是玩命的买卖,若没个准备无疑羊入虎口。
这一反杀突围之胜,若是边军得了,可当大捷跟朝廷邀功,但邝讷严令手下保守秘密。商人能斩杀鞑子,让庙堂中人生了警觉,自己的生意还怎么做?
“邝员外还有这等凶险遭遇?”岳炎对故事产生了兴趣,心说亲手杀过鞑子的商人,必然是狠角色。
“是啊,愚兄…邝某的这道伤疤,就是那一次被割伤的。”又挨了女儿一脚,邝讷有些失神,随即瞳孔一缩低声说道:“邝某杀人之事,没有几人知晓,还望公子为我保密。”
岳炎好生懊恼,邝讷这是强把自己绑上他战(贼)船的节奏!脸上却全是肃然之情,端杯敬道:“邝员外放心,岳炎此生必保守机密。”
见第二招生效,邝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邝讷招手让人进来撤下酒席,又摆上茶盏水果。岳炎发现竟然有葡萄,心说这个时节在邝家能吃上葡萄,看来自己的冰镇酸梅汁,也不入邝讷法眼。邝涵芝当面喝,那是给面子罢了。
“今后我们多多亲厚,公子员外叫着生疏了,不如我喊你小炎,你唤我叔叔如何?”邝讷趁热打铁,赶紧拉近二人的距离。
岳炎无法推辞,忙起身施礼喊了声“邝叔”。叙过年齿,岳炎大邝涵芝几个月,那边邝涵芝也立即起身回礼,喊了声“见过哥哥”。
被邝讷不可拒绝的拉近关系,岳炎也是无可奈何,想着叫声叔叔也不吃亏,还顺带收个漂亮妹妹也不错。
“小炎,你十五岁年纪就有如此造化,这一生你作何打算?”邝讷转了话题问道。
“这个嘛…我只想悠闲从容过一生,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岳炎挠挠头,表情无比真诚——岳公子是个好演员,被几句真真假假的“衷肠”就骗出真感情了?
邝讷摇摇头,剥了个橘子递给岳炎道:“小炎过谦了,以你的惊人神技,当富甲四海、商誉大明。”
又送了顶高帽子,岳炎愈发迷惑。
没等岳炎说话,邝讷突然发问:“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大明?”
这话题转得有点儿大,不过邝讷就是要趁他被心思被牵扯之时突然发力,才能达到目的。
见岳炎眼神迷茫,邝讷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说正月里京城的秘闻?”
邝讷说这个故事之前,曾经纠结几天。自己正在十字路口,也曾跟王鏊和南北二京勋贵们探过口风,但如此大事,所有人都含糊其辞。
跟岳炎说起这事,也并不是真的以为十几岁的少年就能看清朝堂上的波诡云谲。邝讷看重的是岳炎的“经商天份”,所有的假动作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合作——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岂能不被自己所用?
或者用厚利牵绊,或者用前程吸引,或者用…咦,女儿的脸怎么红了?
邝讷的第二个故事,着实让岳炎听得心惊肉跳。
大明洪武皇帝定制,每年正月第一个上辛日,皇帝要带领文武勋贵斋戒三日、郊祭天地。今年正月辛未,陛下亲至奉先殿誓戒。因皇帝身体虚乏,两日后的郊祭大典,由太子朱厚照代天子主持。就在回銮的路上,太子竟然遭遇刺客。
当时天色已暗,京城华灯初上,几个黑衣人突然从街边二层酒楼掠下突袭仪仗。刺客烧了太子玉辂,幸好太子在玉辂后软轿之中。
刺客放出弩箭,一箭直入朱厚照胸膛。内官监太监刘瑾反应机敏,伏在太子身上挡下两箭,御用太监张永及时抽刀砍伤刺客。
护卫们与刺客交手,在扔下十几条性命后,也杀了几个刺客。
弘治皇帝朱祐樘大怒,摔碎了心爱的琉璃盏,吐了一口血,吓得太监们赶紧喊太医。随后皇帝下旨限期破案,京城大乱。
太子仪仗三大营、腾骧四卫、亲卫所有人被下狱查问,东厂、锦衣卫四处抓人,顺天府逐户查访,京营封锁京城要道、枕戈待旦……
东厂提督太监陈宽在东厂住下,圣旨说不破案不许回宫。每日里他把座下大小档头们骂得狗血喷头,抓来被拷打致死的百余人,但没有一个跟刺杀有关。
顺天府尹蔺琦寝食难安,此案无论破获与否,他这个官都算做到头了。只盼望尽早破案,能体面的致仕离去。顺天府的属官算倒了霉,不破案推官以下每日打十小板,带着一屁股的伤,佐贰胥吏们只能把怨气撒到百姓头上。
不知是否算好消息,被斩杀的刺客面容虽没人认识,但几日后兵部武库司上报,落在当场的弩箭,经查验是工部军器局弘治十三年制成,配给宁夏边军。而弩箭的归属者、都指挥使王泰全军,已经于次年在孔家坝之战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锦衣卫奉旨捉拿宁夏总兵郭鍧进京,下锦衣卫诏狱严刑拷问。
说到这里,邝讷突然停下,问岳炎道:“太子遇刺,小炎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岳炎想了想,沉声说道:“利大者疑!”
邝讷眼中一亮,这小子一句话正中核心关节。
“锦衣卫日夜拷打郭鍧,他只是喊冤。那边顺天府发现案子通天,只敲锣打鼓虚张声势。”邝讷喝了口茶,满脸忧虑道:“最后还是东厂从刺客隐身的酒楼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刺客藏身的宅子。当日逃生的刺客见被番子包围,立即服毒自尽。”
“这处宅子是谁家的?”岳炎又问到了关键点。
邝讷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说道:“寻根溯源,根子是二皇子朱厚炜。”
岳炎有些凌乱了。
来这一世,岳炎发现了很多与前世记忆似是而非之处,比如王鏊到底哪年丁忧,比如这时有无苏松巡抚,比如二皇子朱厚炜。
在他的记忆里,弘治皇帝朱佑樘只有张皇后一位后宫,天子对皇后礼敬有佳,说白了就是怕老婆。二人生了两子一女,但记得二皇子朱厚炜一岁就夭折了,为何在这个世界他还活着?
岳炎狂汗不已,到底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进程,还是自己来到一个平行的宇宙世界?
不过,二皇子朱厚炜即使活着,此时也不过十岁,岳炎尝试着问道:“二皇子年幼,又怎会寻人刺杀太子呢?”
“问题就在这里。”邝讷轻拍桌子,硬邦邦的说道。
邝讷介绍,陛下当年在宫外长大,后来进宫由周太皇太后抚养,对其孝顺至极。怕周太皇太后寂寞,太子朱厚照自小交给周氏抚养,因此跟亲娘张皇后母子生疏。
有了二皇子朱厚炜后,张皇后百般宠溺疼爱小儿子——当娘都是偏心的,她多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要废掉太子,改立朱厚炜。
太子是国本,废立都非比寻常,朱佑樘不会轻易同意。但自此之后,朝堂上有了一股声音,非议太子贪玩荒谬,不能克成大统,应改立二皇子。
“莫非是二皇子身边的人想刺杀太子,助其上位?”岳炎忽然插嘴道。
“可是,为什么当时太子没在玉辂之内而在软轿里?”邝讷眼里浮现一抹深不可测,幽幽道:“下狱侍卫招供,遇刺前,太子曾组织演练,名为防备遇刺!”
有趣,真有趣,到底是二皇子刺杀太子,还是太子自导自演?
谁才是利最大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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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全骨肉弘治和泥
太子身中弩箭、几乎丧命,若是演戏这也太逼真了吧?
邝讷继续道:“重伤后,太子屡屡昏厥,内阁和朝堂一片哗然,要求惩处背后黑手。”
二皇子跑到张皇后面前哭诉,说自己小孩家家,不知被谁陷害,看着儿子哭的不成样子,皇后自然心痛劝说陛下。
张皇后明显偏帮小儿子,跟皇帝反复叨念有人心肠毒辣,若发狠必然六亲不认,显然认定了是太子自作自受。
在一堆似是而非的证据面前,弘治皇帝朱佑樘左右为难,为社稷骨肉着想,最后不得不和起稀泥:宁夏总兵郭鍧赐死,负责太子亲卫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画士殷致仕,替二皇子打理那套宅子的礼部郎中程崧瘐死诏狱。
皇帝和稀泥,后宫朝堂皆是不满。看着太子朱厚照奄奄一息,周太皇太后悲愤不已,让皇帝在奉先殿罚跪,结果老太太今年三月,莫名其妙的突然崩殂;太子大师父、礼部尚书吴宽多次上书皇帝请求处置二皇子被拒,四月吴宽吐血身亡。
岳炎心想,看《明实录》知道弘治十七年初死了好几位重要人物,却不知还有这等萧墙宫斗。太皇太后和吴宽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还有,太子朱厚照为何要演练刺杀防范呢?
“陛下龙体违和,又是想建祈寿塔,又是让人推荐仙丹方士的。未来的大明,小炎如何看待?”邝讷等岳炎思考完毕,这才开口发问,脸上一是一片朦胧。
这才是戏肉,岳炎心道。商人与官员既不能貌合神离,又不能走得太近。离得远了没人帮衬生意做不大;离得近了难免陷入争斗,稍有闪失就身死道消。
岳炎猜测,邝讷富甲江南,一定是跟某位皇子有密切的关系,只是不知哪位。如今太子之位出现变数,邝讷必然遇到重大抉择,才找自己这个旁观者清的局外人帮着梳理脉络。
原来今天开的是形势分析会啊!岳炎心说,想借本公子外脑直说就好,何必转这么一大圈?
但是,如此大事,邝讷为何会主动跟一个小孩子谈呢?
邝讷的想法是一箭双雕:既拉拢岳炎,也让他帮着盘算。还是那话,岳炎必须为邝家所用!
邝讷不能不慎重的听取各方意见,他身负的干系太大。如同走钢丝一般,前面火海后面刀山,左右是万丈深渊。一步走错,邝家将万劫不复。
知是这事,岳炎就收了戏谑之心,家国大事邝讷能向自己低身求教,若再胡说一气,就显得浅薄了。岳炎其实也想与邝讷多多合作,但合作必须是平等的,今天就是征服他的好机会。
“邝叔认为哪位皇子雄才伟略啊?”岳炎想试探邝讷到底是哪头儿的。
邝讷并不说话,摇晃着抓起岳炎酒杯,跟自己的碰了一下,喝进肚里。
邝讷不说话,岳炎却是看懂了,心说今天邝员外也算跟自己推心置腹了,这等机密都暗示自己,是被困扰的乱了分寸?
“太祖洪武皇帝定制,大明皇位传嫡传长,这是铁律。”岳炎吃了个橘子,好半天开口道。
邝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为提防如前几朝的皇位之争导致山河破碎,朱元璋定下制度:皇位传承有序,有嫡子传位嫡子,多嫡子或无嫡子传位嫡长子或长子。这就从法律上切断了皇子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最大限度的降低夺嫡乱国的可能,让大明安然无事、永祥万年。
“太宗永乐皇帝,因汉王朱高煦救驾有功,曾暗示许以大宝,宗族、勋贵、朝堂一致反对,最后仍由长子仁宗继位。后来汉王叛逆,险将国家陷入动荡。”岳炎吃了邝涵芝剥的第二个橘子,又说了一句话。
邝讷服气的捋着胡须,心中不再波诡云谲。两个橘子两句话,已经把问题说得无比明了。
太子之位牢固坚稳!莫说皇后想改立太子,即使皇帝本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其他皇子想当皇帝只有靠造反。
邝讷还听懂了岳炎藏着没说的第三句话:“二皇子若是造反,他有太宗朱棣的文武班底吗?还是重蹈汉王那般死无葬身之地的覆辙?”
跟了二皇子朱厚炜,邝讷原本是抱着获拥立之功的天大利益,这才被浮云遮住望眼。今天岳炎两句话,拨云见日,晴空万里。
刚刚邝讷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就是暗示“二”,从岳炎的表情邝讷知道,这小子看懂了。
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劲,看似啥也没说,其实早就一清二楚。
两人心有灵犀的换了话题,又颇有兴致的研究起如何扩大明月楼的经营规模问题。
邝讷先以大事相询,再“授人以柄”与岳炎拉近距离,能与明月楼的东家建起亲密关系,这才是邝讷最大的收获。
“那个分成比例嘛…”岳炎心里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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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楼的生意出奇的好。
祝续心有愧疚,想包下明月楼一个雅间,天天带朋友过来吃喝,岳炎笑着拒绝。恐惧是人的天性,那天若不是自己有“上帝视角”能洞悉未来,也很难善了,祝续感到愧疚已经非常难得了。又告诉他,松月斋的七折卡在明月楼一样有效。
岳炎如今也是苏州有身份的人物,出来进去需要有个小厮。岳彬要给他聘一个,岳炎想了想拒绝。让张九哥放下松月斋的事情,天天跟着自己,月例不变。
松月斋这些天来了位奇怪的客人,每天一开门就进来、关门才走。每日坐在那里也不听书,只是直勾勾拿眼看泼辣御姐。
起先几天,岳思娥并没注意这人,还满面春风的给他端了几次“过桥米线”,那人倒是斯斯文文,每次送去总要起身答谢,搞得岳思娥不好意思的笑笑。
谁知这家伙错把微笑当爱情,天天来店里坐着,岳家人都知道有了这么一位。岳炎也悄悄打量过,看他那直勾勾眼神,好似痴汉…不,痴情人一般。
岳思娥恼怒又不好驱赶,就开始对其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谁知这位客人并不在意,只要岳思娥跟他说话,都满脸媚容如沐春风。
岳炎偷笑,莫非阿姊的第二段恋情要开始了吗?
岳炎与那人攀谈,得知这个三十多岁的举人名叫顾晰臣,家住昆山县,来苏州游玩。
岳炎端详这人,身材消瘦也生得一副好皮囊,特别是一个大鼻子颇为醒目,只是眉角有些柔媚,不似刚强人物。
“哦,在下并未成亲。”顾晰臣特意强调说。
岳炎又气又笑,谁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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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一身媚骨顾晰臣
岳思娥对这人颇为反感,可人家也不骚扰,就是那么痴情的、直勾勾的盯着看。阿姊不好意思,有时特地躲到明月楼去,谁知顾晰臣顾大鼻子也没羞没臊的跟着去,惹得岳家人好一顿偷笑。
岳炎调侃阿姊,顾晰臣看起来身家清白,又是举人,不如给他个机会?泼辣御姐抄起木棍就要揍岳炎,骂道:“刚走了个姓顾(应则)的,又来了个姓顾(顾)的,阿姊岂是那种顾(不)三顾(不)四的人?”
原来问题在这,阿姊是讨厌姓顾的,不是讨厌顾晰臣啊!
大鼻子顾晰臣得知岳炎是御姐弟弟,就总来讨好。还帮着店里擦桌、搬椅、端菜、招呼客人,连岳炎觉得这人没羞没臊的。不过店里多了个不要钱的伙计岳炎还是满意的。
因为顾晰臣的到来,岳家上下也多了几分乐趣,不过任谁调侃岳思娥,结果都是岳炎挨揍。
顾大鼻子赖在苏州不走,白天在松月斋帮闲…主要为了接近岳思娥,晚上就去吴县儒学的学舍住着。几天相处下来,岳炎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只是没有文人骨气罢了。
熟络了岳炎问他为何不回家照顾父母?闻言顾晰臣竟抽了几下大鼻子,低声哭起来。
顾晰臣的父亲是个小商人,多年没有子嗣,一日在店里与婢女偷欢,不想却生下顾晰臣。顾家大妇刁蛮,欲杀了顾晰臣,父亲没舍得就偷偷扔进一家磨坊的水道里。
磨坊主救下孩子抚养成人,顾晰臣聪慧好学,连中秀才举人。养父临终前告知其真实身份,大鼻子在顾家跪了三天要见母亲。
这些年顾晰臣亲生母亲始终在顾家为奴为婢,顾晰臣求见,大妇坚决不允,顾大鼻子痛不欲生,这才来苏州散心。
顾大鼻子擦着眼泪讲故事,一旁的岳思娥也是有些感动,脸色刚变得温柔起来,就见顾晰臣又换上一脸谄媚冲她笑,岳思娥满脸通红、扭头就走。
岳炎摇摇头,心说“好女怕缠郎”,泼辣阿姊算是遇上对手了。对阿姊的冷脸无所畏惧,顾大鼻子真是个贱骨头。咦,这大鼻子看起来挺顺眼,若是他们在一起了一定很幸福,岳炎暗自祝福。
……
……
王鏊大人派人送来书信,邀请参与《姑苏志》的各位编撰到自家叙话,岳炎“卖身”在先,也不得不参加,出门时齐婉儿说炖好了羹汤等他回来喝。
来到王府,见堂上已经坐满了人,正聊得欢快。知道都是苏州文坛名士,岳炎想悄悄找个角落坐下,王鏊却招手让他过去。
“诸位,这位少年就是刚说的‘一勾残月向西流’那位。”王鏊给众人引见,一众姑苏文坛大咖们频频点头招呼,这些天明月楼的大名如雷贯耳,岳炎的一首《虞美人》更是传遍苏州,在文人雅士间啧啧赞叹。
“听犬子说过松月斋、明月楼,不想公子这般少年俊杰,我等都老朽了。”一个头戴方巾的长脸先生轻轻赞叹。
王鏊介绍,原来这位就是祝续的亲爹,吴中四才子之一的祝允明。
岳炎施礼,心中很好奇,听说祝允明因生了“六指儿”才自嘲的取号“祝枝山”,岳炎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但祝允明的右手始终拢在袖中不示与人,想验证也没机会。
“小友好文采,文某佩服的紧!听说明月楼菜肴美味,文某还未曾品尝,不知何时有口福?”说话的是个小眼睛,三十多岁身穿淡青色儒衫,这位是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
岳炎心说赔了,第一次上门啥也没说,就让人讹去一顿饭。文徵明除了考不中举人外,诗文书画号称“四绝”,他开了口又怎能不请客?
《虞美人》的传扬已经超乎了岳炎的想象,书生学子、官员妓女都赞不绝口,惊讶的不要不要。文不过文徵明号称“四绝”,并没有因为岳炎一首词就五体投地,反而有些不屑,认为偶得一首诗句,也不见得就有什么真才实学。
文徵明受不得别人诗词比他好,跟顾应贤倒有一比,所以文徵明刚刚开口,名为赞叹,实则调侃:出了这么大诗名,不得摆一桌请诗坛前辈们点评一二?
众人笑着互相引见,其他名士分别是浦应祥、蔡羽、朱存理、邢参、陈怡、杜启等。
又闲聊几句,王鏊才把话题引到正事儿上来。今日知府林世远临时有事,请王侍郎先组着茶会,大家交流一下撰志思路,众人各抒己见。
“当从典籍入手!我吴中钟灵毓秀,自古人才辈出,有武肃王钱镠这般帝王人物,也有王侍郎这样庙堂高官,更有在座诸位大明俊杰。修志嘛,应当潜心经典、主推人物,展我姑苏才俊于后世。”长脸祝允明拢着右手,不声不响的拍了王鏊一个马屁。
“自秦汉以降,吴中多有史料成书,只是散轶了令人唏嘘,文某认为当考证探轶,再分门别类循循展开。”小眼睛文徵明对祝允明的诗名太盛不满,因此他说什么自己都得反对。
两大才子已经开口,其余名士也不甘落后:你说要求购古籍孤本,我说应拜访高人大德,他说需抛开桎梏重整思路,甚至有人提议挖开虎丘山下的吴王阖闾墓找寻史书。
岳炎心里偷笑,阖闾葬在水下,要是好挖,早不知被盗了多少次了。
自古文人相轻,众人都要讲出不同看法以示才学。屋内乌泱泱吵闹异常,王鏊大人皱眉不已。文人吵架最是让人头疼,一个个互相看不顺眼,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
岳炎也是心中烦闷,谁家没点儿事儿,酒楼茶楼还一堆客人、齐婉儿的汤该炖好了,哪有心思听一群腐儒吵架卖弄学问?
“小炎,你有何高见?”王侍郎实在听不下去,喝了口茶打断。
王鏊并不看好岳炎的修志才华,估计也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他心里已经把岳炎当成自家门生看待,让岳炎说几句,是想借岳炎当靶子,团结这群“名士”罢了。当然,也存了“当面教子”敲打岳炎的心思。
岳炎也明白王鏊打得好算盘,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骂:拿自己顶在前面挨骂,“丫真孙子”!
王大人发话,众人安静下来。
大家敬着王侍郎,对一个酒楼东家的并不感冒,岳炎声名鹊起不假,《虞美人》和《喻世明言》也算上佳,可一无功名二无学识,修志不同一般作诗取乐,是要真功夫的。
岳炎着急回家喝汤,就没心情顾左言右,直抒胸臆道:“宋范成大《吴郡志》、洪武卢熊《苏州府志》珠玉在前;前任史、曹二位府尊曾请吴部堂编纂,虽未功成,遗稿却书积满箱。修志何苦重头再来?”
王鏊心里暗赞精彩。一班名士们聒噪一通也没说出个章程,岳炎两句话就言简意赅。
岳炎说的其实也是王鏊的想法,只不过他想先乱再治,最后由自己统一章程,也能降服这些名士,不料岳炎帮他把底牌抛了。
修志工程浩繁,如果按名士们的意见,查古籍、访高人、重打鼓另开张,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岳炎提出以范、卢二《志》为范本,重点参考吴宽留下的那几箱子遗稿,既有了范本,又有了科考的宝贵资料,只要去伪存真,修志事半功倍。
做企业管理首先要找到主要矛盾,再从千丝万缕中寻到解决问题的主线。那一世岳炎等积累亿万身家,没这本事企业还不乱了套?
原本抱着看笑话的文徵明、祝枝山此时暗自点头,修志一团乱麻,这束发少年提出的办法竟如此简单。
没等众人再议论,门外林世远急匆匆的进来。众人见知府大人帽子歪了尚不自知,显然出了大事。
“王大人,今日先议到这,有大事与您禀报。”林知府一脸忧愁,不管不顾直接宣布散会。岳炎开心的正想走,却听见林知府还有下文:“岳炎留下!”
岳炎双手一摊,完了,汤是喝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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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风云际会林家院(为心的印记加更)
林知府拉着王鏊到后堂说了好一会子,再出来时王侍郎脸色虽然平静,但眉角明显带着一缕忧色,看是压抑着紧张和焦虑。
二话不说带着岳炎就去了林世远的私宅,路上两位大人不说什么事,只告诉岳炎薛铠神医有请,再就一言不发。一阵风吹进车内,岳炎只觉后颈发凉,有些不好的预感。
来到林府后院阁楼,小薛大夫焦急的在门外来回踱步,薛己看见岳炎二话不说拉上就进楼。
“这是什么情况?”岳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遇到一位特殊病人,我父子都束手无策,请岳公子过来帮忙。”此时的薛己不再臭屁自恋,态度谦恭。
岳炎心里哭笑不得,自己一个酒楼东家,何时变成医生了?无奈薛己手拉的死死的,甩也甩不开。
进屋看见站着几个人,神医薛铠正在床头给人针灸,看着熟悉的“兵刃”,岳炎心惊肉跳,差点儿夺门而逃。
薛铠回头示意岳炎先坐,岳公子环顾四周,五间七架的屋子非常宽绰,布置虽不及邝家奢华,雅致贵气另有一番韵味。
站着的那几个人根本不看岳炎,忧心忡忡的盯着老薛大夫施针。
“这位就是发明‘消毒液’的岳炎岳公子。”好半晌,薛铠针灸完毕,洗洗手对身边人介绍说。
岳炎偷看床上病人,跟自己年纪相仿,似睡非睡打着哆嗦,紧皱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细汗。锦被盖了一半,胸前薄纱隐约有血迹渗出,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岳公子,这位是…是王侍郎的高足,来苏州游学,如今身染重疾,薛某也是束手无策,这才请公子过来帮忙。”
连薛神医都投降了,有啥病是自己能治的?岳炎还惦念着家里的羹汤,心说薛神医这不是难为人吗?
“薛院使此话不假,这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小炎若有办法尽管施治,缺什么珍贵药材,老夫命人去买,哪怕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也想办法弄来!”王鏊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给岳炎打气。
听见说话,屋里原本站着的四人回身草率的施了个礼,脸上并无敬重的模样。
“岳公子若有神妙医术治好我家主人,石某愿奉上白银千两致谢。”一个三角眼的汉子冲岳炎抱拳说道。
好家伙,开口就是一千两,吓得岳炎晃了两晃。他不是害怕银子太多,而是对方张嘴就是如此重金,显然病人非富即贵。自己哪有什么医术傍身,若是治不好只怕鸡飞蛋打、牵连家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存了这个心思,岳炎就想脚底抹油,嘴里谦虚道:“小子哪会什么医术,治病要紧,还是另请高明吧。”
转身刚想走,却被一个瘦高个子拉住胳膊:“公子别走,若是诊金不够还可再商议。”
岳炎想挣脱开,不想对方看似瘦弱手上却像铁钳一般。端详眼前这人,只见一身劲装、英俊潇洒,眼中却隐隐带着不容置疑的煞气。
岳炎扫了眼这几人,衣物饰品看似华贵秀美,但气度举止绝非等闲富商可比,心知这次恐怕逃不开了,只得询问薛神医病人是何病状。
“这位贵人身染疟疾,喝了两副汤药不见好转;同时外伤崩裂溃烂,老夫用公子的‘消毒液’擦拭,效果并不佳。”薛铠搓手羞愧道。
我擦,内病外伤,这么棘手?薛神医称贵人而不唤名姓,显然此人非同一般。
岳炎要来薛神医的药方,装模作样的看着,根本没在意纸上半夏、柴胡、黄芩、常山等几味药材。
偷眼看着身边众人焦急的神色,岳炎心里全是盘算如何溜走。
见岳炎半晌无言,一个面白无须富商模样的胖子突然开口:“咱…我就说过不能信什么黄头小子,薛院使还是你拿主意吧!”
“刘瑾!岳公子就是薛院使请来的,你少啰嗦。”旁边的红脸壮汉斥责道,显然跟白胖子不对付。
刘瑾?岳炎心中一惊。
是重名了吗?是自己听错了?岳炎转头迷惑的看着白胖子,他的声音确实尖锐,像个女人。
“张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斗嘴?不如你快马加鞭去京城,请人来医治…医治主人。”白胖子指着床上的少年,呵斥红脸壮汉道。
被唤做张永的红脸壮汉还想辩驳,岳炎直接起身插嘴道:“刘瑾?张永?”
岳炎又转向三角眼和瘦高个:“那这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石文义。”三角眼微微抱拳答道。
“在下钱宁。”瘦高个也不回头,心思全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岳炎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脸上亦喜亦忧精彩极了。
“这位贵人高姓大名?”岳炎又指着床上少年问道。
众人不知如何回答,还是王鏊一脸苦涩道:“我这学生姓朱,名…照,家中是京城勋贵人物。小炎,你可要仔细医治。”
岳炎心中震惊,这哪是一般的勋贵人物?自己没听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重名,刘瑾如今是内官监太监,张永是御用太监。邝讷前两天讲的京城故事就提到过二人。
石文义名字很熟岳炎有些记不清,不过钱宁可是大大有名,如今他应该是锦衣卫千户吧?
那个被王鏊称为学生的,根本不叫朱照,而是当今弘治皇帝的长子、大明的皇储——太子朱厚照!
岳炎自知对于医术一道,连半吊子都不如。现在满屋都是大明顶尖人物,太子染病受伤,让自己来医治,搞不好是要掉脑袋。
别闹好麽!
使劲咽了口吐沫,岳炎觉得嗓子干燥的厉害,眼珠乱转开始琢磨如何脱身。
“岳公子全力施治就好,老夫以身家性命担着。”薛铠看出岳炎的犹豫,回身对全屋人沉声说道。
薛神医亲自见证了邻居家从绝境中脱困,再到今日的一举成名,眼看着岳家起死回生,眼看着岳炎风云苏州。
岳炎知恩图报,不说松月斋、明月楼开张都下帖请他父子二人,还送了张白银贵宾卡,单就这“消毒液”,薛铠知道是能造福万民的神奇药物,岳炎一文不取赠送给薛家,这是天大的人情。
外伤崩裂溃烂、疟疾发作,没有一样是薛铠能医治的,但他对岳炎无比信任,相信这个神奇的少年一定会再神奇一次。既然已经入局脱不开,索性把身家性命都拜托给岳炎。
“薛院使此言差矣,我家主人若是不测,岂是你一死就能逃脱的?”刘瑾阴着脸说道。
“王某也替岳炎作保。”王鏊见薛铠被刘瑾说得满脸羞愧,也挺身而出。
他也不信岳炎能治好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但贵人若是有三长两短,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只能咬牙赌一把。
见薛院使和王鏊满眼全是期望,又看那刘瑾阴恻恻的胖脸,岳炎兴中生了怒火。
“啪!”一声巨响过后,刘瑾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高高肿起,起了五道红指印。
刘瑾愣了半晌才开口怒道:“你…你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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