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山中岁月长
老羊的坟墓就在秦岭深处长远镇的山谷里,一座简单的新坟,就连棺材也是村里的木匠匆忙打制的,老羊停尸三天的时间入了土,因为他一个游历四方的道人,没有家属没有亲人,只有怜泥一个朋友,他的丧事由怜泥一人办理:置办棺材香烛纸钱寿衣,做了一块简单的石头墓碑。没有任何仪式吊唁,没有眼泪哭泣,由村子里几个青壮年的抬送,将老羊送到他躯体最终安息的地方,看着苍灰色薄土泥土将棺材掩埋,一身素白衣服的怜泥,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她行医多年,生死已经看淡,不放在心上,可老羊与她多年相识相知,情同兄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此后岁月里几多寂寞,更向何人诉说。
月然和璃影站在更远的地方看着。月然把老羊的死因告诉过了众人。璃影说,大山中猛兽伤人至死的事情并不少见,只是一条蟒蛇冬天闯入村民居室里,绞死了人,这事蹊跷怪异,多是因缘业报,且是极为激烈的那种,当她听月然说起蟒蛇为老羊豢养的宠物,为了培养蛇的灵性,老羊以邪术夺人心魂来喂养它,璃影无语。
在经历了那天蟒蛇噬人的事情后,月然的精神差了许多,经常出现恍惚和失神。璃影让月然搬到了村里她的家里去住,她亲自照顾月然,不仅药物和针石治疗,温泉浸泡,也对月然进行了精神上的安抚治疗,每天在清晨的阳光和深夜的月光之中,璃影带月然做一些简单的身体操练,调练呼吸和经脉,由简单的动作,逐渐深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逐渐放开自己的自我意识,放任自己于一片虚空当中……
月然在空闲的时候,试图寻找小白,她又去了夜里的温泉谷,并没有发现小白的踪迹。她想集中注意力,感受小白的存在,但她的注意力薄弱而且无力,也不能感觉到什么。走在山间寒冷的空气当中,看周围群山环绕,月然常有一种要烟消云散的无力和失控感,而这清冷雄伟的大山,如同巨大牢固的屏蔽,阻挡着她这的种趋势,更有一种内推的力量,像璃影对她所做的一切一样,坚实的力量簇拥着月然,让她一天一天的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住在璃影院子里的还有一个女孩,璃影叫她小红。小红经常和月然一起接受锻炼和治疗,这女孩瘦瘦高高,面貌清秀,十七八的女孩却单纯的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来不懂的穿衣打扮,一套红色的衣裤,很少更换,也不懂的人情世故,见到附近村民也是不理不顾,经常眼神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对璃影有着宠物对主人般的依赖和崇拜,只要璃影在,她就一步不离的跟随着,极为听话顺从。月然猜小红智力有问题,后来这猜测被璃影证实,小红的确是个有问题的孩子。
“智障是现今社会的说法,我们并不这么认为。”璃影说,“有些孩子在小的时候,遭遇了一些事情,比如惊吓,或是冲撞了天地之间不好的东西,或是过度的伤痛刺激等,会导致失魂落魄,七魂六魄丢了几魂,丢掉的魂魄如果不能及时找回来,就会变成世人眼中的痴傻,而且很难恢复。小红是因为在三岁的时候,被父母带到郊外去玩,她一个人跑到了父母视野之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等父母找到她时,她坐在小树林看着一棵树在笑,回来的时候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璃影说,真明教的教民偶尔会把一些丢魂的孩子送到长远镇上来,让教内有法力德行的长老执事来“治疗”他们。“通常他们都能被治好,虽然不能完全像普通人一样,但也能在社会上独立生活。我们有自己的办法和力量,但是这些病人也要经过挑选,符合我们标准的才能被送进村子,因为有些是可以救治的,大部分是没治的。”
显然小红已经被璃影治疗的几近恢复,大部分时间都能独自活动,她初次见到月然,就喜欢月然雪白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好奇的盯着月然看了好久,后来一有空就来月然的房间来看望,对月然讲些她看到想到的花儿虫儿的事,就是喜欢和月然在一起呆着,月然和小红都是心地单纯的同一类人,在一起也很舒适,甚至有的时候,她们就像镜子内外的一对人,完全可以把对方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
有一天傍晚,月然正躺在床上休息,没有开灯,屋内昏暗。听见小红熟悉的脚步声走进屋子,叫了一声“月然姐姐!”也爬到了坑上,和月然并肩躺在了一起,她身上带着重重的寒气,脸冻的通红,一看就是在户外玩了很久。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当当响啊?”月然问小红。
“一块石头,石头敲着铁盒子,它们在响。”小红说。
“哦。”月然应了一声。原来小红在玩这个。
“月然姐姐。我喜欢石头,也喜欢铁盒子。把它们放在一起,就更喜欢了。”小红开心的说:“你的石头真好看。”
“我的石头?”
小红坐起身,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茶叶盒的铁罐,打开后倒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交到了月然手里。
那是一颗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深蓝色半透明的石头,在昏暗的屋子里,折射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发出淡淡的蓝光。这是月然放在自己拎包中的那块陨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红翻出来拿去玩了。
月然当然知道这石头的用处和奇异,她用过两次,救过几人的命,之后放在行李包中,用布包好,很久没有拿出来竟然快忘记了,好在小红没有把它玩丢,这石头怎么说也是块稀有宝贵之物。
“小红,这石头有什么好玩?”月然问。
“姐姐,我有许多许多石头,在镇子外面的小河滩上捡的,有许多颜色的呢,红的,黑的,灰的,绿的,花的,还没见过蓝色的石头呢。”
“等姐姐我以后给你带回来更多好看的石头,这块你就不要玩了,好吗?”说完,月然把攥着陨石的手藏在了身下。
“姐姐,我经常给我的石头们洗澡,晒太阳,带它们玩。我也带过蓝石头去过,它和它们不一样,好神奇啊。”
“怎么了?”
“我把它们放在洗澡的温泉池里,蓝石头像灯泡一样把水里照亮了。”小红一边说一边笑着,“它又没通电怎么能亮,真是不乖。”
月然从床上坐起。“你在温泉谷里洗的温泉?是在夜里?”
“是啊,姐姐,你怎么都知道。”
“有月亮从山谷顶上照下来,照在池在里,是吧!”
“是啊,我喜欢在有亮光的池里洗。”
“然后呢?”月然紧张的看着小红。这个原本表情痴呆语言木纳的女孩,此时竟然一脸灵光闪动。
“然后出现好多人,他们来陪我洗澡呢。”小红开心的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与汝共浴
赤身的小红躺在温泉池子里,身边一字排放着她收集的几块鹅卵石,月然的石头放在了最后,她一边轻轻的揉搓自己的身体,一边哼唱着没有特定曲调的歌,时不时的和她的石头们聊上几句。她给新来的,月然的石头起名子叫刺猬,因为只有刺猬是不规则的形状,其它的石头都是椭圆形的。
小红的脑子中没有偷盗的概念。那天她看到月然的牛皮手拎包,很自然的就去翻看,包的最深处一块软布包着的的坚硬不平的东西,触动了她的好奇,捞出来看,一块深蓝色的石头透着光,一下子就打动了小红,她开心的叫出声,“你藏在这里做什么?”小红问,盯着石头看了好一会儿,做了回答:“你在这儿等我啊,我们一起去玩吧。”
这石头上五个锥形的突起,让小红感到无比的惊奇。在她的认识当中,石头要么是圆的,要么是丑陋的残缺形,这种奇怪的形状,握在手里把手指放在几个凸起的中间,很是舒服好玩,仿佛它天生就是用来握手的,小红简直舍不得放手。她叫它刺猬。虽然只有五个刺。举起拳头对着阳光,刺猬的光芒耀眼,就连小红的手掌,也被光线刺穿,变成蓝色。小红玩着刺猬不亦乐乎,把刺猬放在雪地里,雪光也被染蓝色,放在小河的冰面上,一整段小河的冰也被映成蓝色,小红喜欢的不得了,随身带着刺猬,甚至把它装在铁盒里,随时都能听到它的声音。
这是第一次带它来洗温泉。小红当然想不到,刺猬竟然反射了月光,不仅将一池温泉水照亮,也照亮了池子上空半圆形的空间。这种蓝光小红不陌生,但蓝光中隐约出现了一些人的影子,小红又惊奇的叫出声:“你们是谁啊?”
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小红赤着身涉水走到最近的一个人影跟前去看。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在沉思,眼神忧愁的看着远方。他虽然站在小红面前,但并没有看到小红。男子附近有个年青女子一身桃红长裙,面若敷粉目如春水,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正痴痴的看着,也没有看到小红;在女子的上方,是一棵结满红色果实的树,绿叶茂盛果实累累,树下站着一只鹿正抬头伸着脖子想要咬住树上的果实,只有它的脑袋显示它是一头漂亮的雄鹿,脖子以下的身体,只剩下了骷髅白骨;小红由于害怕移开了目光,看到果树附近有一座青石的古桥,三个桥洞内都有被撞破的石块,上面都布满了青苔,石桥正中石板上雕刻着一条浮起的、栩栩如生的龙,龙首探出了石板,翘首望向天空,小红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温泉上方半圆形的蓝光笼罩外面,漆黑一片,于是她低下头重新看自己身旁:有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一脸疲惫衰老,穿着松垮的白色发黄的旧T恤衫,手里拿着一把芹菜在摘叶子,她也没有看见小红……
小红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看不到自己。但是她并不在意。以前父母经常带她去看电影,屏幕的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可为什么他们都到这里来了?小红不懂也没想去懂。她一个个看过去,大概有七八个人,他们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停留在池水里,相互看不见,相互没关系,小红在温泉池里转了一圈,回到自己刚才的地方,愣愣的看着周围多出来的人,她没有害怕,只是觉得从头皮开始,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到十个脚趾的末端,都麻苏苏的,温泉池水也和平时不一样,有些刺啦啦的感受,像是水里通了轻微的电流,或是洒了什么刺激性的药水,让小红感到很不安。
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呆在池水里。她想起璃影告诉过她的话:“小红,你要保持不动,用心来看周围。”璃影说过的大部分话,小红都不懂,她只记住了自己能懂的那些话,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静止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持续半小时之久,就到了她耐力的尽头。
这次一样,不论身体感受怎样,小红专注的看着周围的人,她眼光流转,一个个的瞅过去,眼光似车轮滚动终不能长留,直到她看见一个小女孩,才定住了目光。
这是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女孩,两个小辨上扎着分红极的蝴蝶结,穿着春天的红色小毛衫,碎花裙长袜,她坐在草地上,眼睛中透出超过她年龄的迷离的光,两只手十指紧扣合拢在胸前,嘴中似乎喃喃的在说些什么……小红看到她,觉得这小脸庞非常熟悉,却并不认识,只能盯着她看,一直看着,一直……过了大约一刻钟后,她回过神来,发现池子中的人少了几个人,她不记得少了谁,只觉得原来拥挤的池子变的宽敞些,留下来的人影像更加清晰,再看那个小女孩,离小红的距离更近,她的眼睛盯着的方向就在小红的周围,小红似乎能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声音,但不能辨识词句……
小红心中异样,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想要大声呼喊出来却不能发声,就在最难受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不见,整个温泉池又陷入一片昏暗当中,小红的不适感也瞬间消失,心跳恢复,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自己沉在池里,让湿热的水将她淹没,过了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翻身趴在池底,露出脑袋看着自己的石头们,月光在刚才消失,移出温泉池,照在了池边的小路上。
小红心中莫名的喜悦。她对着石头们开始聊天。
“你们都看到了吧?好奇怪啊,他们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那头鹿身体变成骨头还能活着呢?”
“那条龙会不会从关着它的石桥里飞出去?那座桥就是它的身体吧。”
“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看着很眼熟哎,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我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红看着石头还发着淡淡的幽光,于是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它。
“都是你捣的鬼吧?那些人和东西都是你招来的吧,别人都当我是傻子,我才不傻呢。”
小红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发光,她的脸和身体被温泉水泡的发红发烫,她从水里把胳膊伸出到眼前,仔细的看着。
“我在看着我自己,我看见了自己。”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生气的大爷
“看到了自己?”月然轻声的自语。她想,小红这话的意思,大概不是每天都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那个意思。她侧脸看小红,小红正看着天花板,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眼睛放着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能看出她满满的心思,与以前那个木讷痴傻的样子不同了。
两人在昏暗的屋子里躺着,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外面传来吵杂的人声,窗户也被外面照射的五彩灯光照亮。月然想起璃影今天早上对她说过,今天夜里是村里的一个节日,每年一次,很热闹,可以带上小红去逛逛,“你们两个都有病在身,最好不要和别人说话,也不要招惹事情。”
月然和小红,两人手拉手走出院子,穿过长长的小巷,走到村子的主道上,果然满街灯光灿烂,各种颜色的花灯挂了起来,有鲜花、有鱼虫有小动物造型的灯笼挂在街上、屋前、廊下,将夜空照的宛如白昼。其中有许多相同的红色莲花灯笼,红色的光线跳跃闪烁,走近了看,灯芯是粗如手腕的红色蜡烛在燃烧,不像其他形式的灯笼用的是电灯,火焰燃烧着,似乎发出了巨大的热量,将山间隆冬的寒冷驱散,小小的山村竟然温暖如春,就连堆积在路边角落里的积雪和冰块都融化了,融雪成水,将路面洗的干净,而且有白色的水气蒸腾起来,像是云彩铺在了脚下,烘托着村内的中式古典房屋,和花灯,如同仙境一般。
村子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没有穿平时的棉衣,而是换上了各种款式颜色的中式传统袍服,宽袖,系腰带佩玉饰,女性都簪花挽髻,脚蹬绣花皮靴,村内有酒肆店铺,有人杂耍有人歌舞,热闹非凡,简直是花灯夜晚版的清明上图活生生的呈现,此夜人数众多超出了平日聚居的村民人数,显然有许多教民从外地赶回来过节。
与清明上河图有差异的是,在川流的人群当中,有许多动物。多的是猿猴,还有些麋鹿、狐狸、野狼、时飞时停的的鹤、鹰隼,从脚下蹿过的大黄鼠,獾,大山猫,它们与人类相处一点儿也不躲闪害怕,也攻击人类,反而自在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月然和小红模仿周围人的样子,努力装做没有看见这些动物,也就不用害怕它们,可是最终还是忍不住,小红惊诧盯着一头半个高的白猿猴,轻声对月然说:“姐姐,你看那只猴子多像个小老头啊!”
月然也看着那只猴子,它手里拄着一枝粗短黑亮的树干,一身灰白的毛簇拥着一张皱巴巴的黑脸,黑脸当中一双圆鼓鼓发亮的眼睛,也在看着月然和小红,眼光转动时,全是生气严厉的眼神。
想起璃影的嘱咐,月然拉起小红的手想走开,没想到被那白猿猴用拐杖拦住。并且在她们两个好奇的目光中,用自己的拐杖蘸了地面上的水,在旁边的白墙上写了:月然,小红,傻子,六个字,还着重在傻子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圈。
小红扑哧了一声笑了出来,大声辩解说,我们才不是呢!月姐姐不是,我也不是!
月然皱起了眉头。这只猴子竟然认识她们,而且还会写字,显然这已经不是猴子了。她了解一些真明教的方术医法,知道人的灵魂可以转移到动物身上,但第一次见这种活灵活灵现的外形与内容都像的,还是让月然有些懵圈……
“你怎么认识我们啊?你是谁啊?”小红笑嘻嘻的蹲下来,凑到白猴的面前,想要仔细看清猴子那张怪异的脸,白猴灵敏的向后躲开,从它的动作看出来它的年龄并不是外形显示出来那般“苍老”,它手里的拐杖是更像是侠客手里的武器,而不是辅助它走路的。
白猴接着用树枝蘸水,在白墙上写字:“我是你们的大爷”,写完之后树枝戳地,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依旧气鼓鼓的瞪着月然她们。
小红认真的看着那些字,认真的思考着,喃喃说道:“我没见过我大爷,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小红天真不谙世故,不知道这是骂人的话,还在使劲的想着自己所有家人的样子。
这次惹得的月然笑了,她嘴角上扬,无声的笑着,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看到一只猴子在生气,在骂人,那个样子真是太可笑了,“沐猴而冠”她想这个词,继而想,她和小红,村里的真明教教众都认识,不论是谁的灵魂上了这只猴子,都能写出她和小红的名子,没什么奇怪的。
可这只猴子不仅眼神深邃,竟然还能写字奚落别人,还有点意外。不论怎样,她还是拉着小红飞快的离开了。
她们两手拉手,从村子的主干道一直往里面走,走过曲折的巷子,一直到了村子中心位置,那里有一池圆形的水塘,中间被绿植曲折分开成两部分,形成八卦状,有两块黑白车轮大小的石头,做为八卦图中的阴阳两点。
水塘正南面就是真明教的议事堂。今天的议事堂比月然第一次见到时,更加辉煌靓丽,整个大堂的屋檐内侧,和曲线上翘的飞檐上部,都密集点缀着红色莲花的灯笼,红色蜡烛发出红光,闪烁飘忽,加上池塘里漫延升腾的白色水雾也被照射成红色,有几只仙鹤,鹿,聚在水边,大堂门敞开着,堂内灯火通明,大堂门外徘徊着数只灵猴,和匍匐着花色斑斓的大猫,似乎在等候着什么,这里人迹寥寥,月然看着眼前充满魔幻的场景,不知道是进还是退,愣愣的站在原地。
“我们去找璃影师傅吧,我知道她们在里面。”这次反而是小红拉着月然,快步的向着真明教的议事大堂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步入幻境
到了门口,小红没有犹豫就跨进了门槛,而月然却迟疑了片刻,她感到有些不安,从门口望进去,宽敞的大厅灯火通明,以青砖石柱为主,并没有多少陈设装饰,中间的长桌椅子上并没有人坐,数十只胳膊粗的红色蜡烛,分别点燃在大厅的两侧和上方的四边悬梁上,厅内空空荡荡,青砖地面被红光染成青红色,坚实而又平整的从门口向内延伸进去,使得大厅显得庄严冷寂,小红已经在门槛内,冲着月然招手:“快来吧,这里没人。”
月然走进了大厅。进来之后,一股冷风迎面吹过来,风中含着水气和浓重的草木味道,月然很熟悉这股味道,只有走在山野的高处,才会有这种风。她打了个冷战,再看大厅内,原来安静肃穆的厅堂竟然不见了。
展现在眼前是一片空濛、浩荡青灰色无边无际的山巅,云色水气当中,隐约看到群山起伏的黛色曲线起伏,如同波浪一样,从远至近,层叠而至。月然一惊,再看脚下,一米见方的石板路,没头没尾的托住她浮在半空之中,依旧有山风吹过来,吹的她头发飞扬,裙裾飘摆。
“这里好奇怪啊,天上飘着好多东西。”小红的声音。她就在月然前面一米开外,也是站在一块浮石之上,也在四处张望,显然她进入的大厅也变了样子,但她看到的似乎与月然不同,她兴奋的转过身,跳到了月然的身边,拉起月然的手,指着天空说:“月然姐姐,你快看,多有趣啊!”
就在她拉到月然的手一瞬间,月然眼前的影像发生了变化,原来苍灰色的天空,突然霞光万丈,天地之间一片辉煌,还是在群山之巅,竟然豁然开朗,与她刚才的是不同的两个境界,随着小红手指的方向,她看天空中果然漂浮着一些影子,有的像是人,有的像是动物,有的像是植物。
小红放开月然的手,向前跑去。月然眼前黯然失色,又恢复为一片青灰色的空旷。她不愿意失去刚才的风景,知道小红才是关键,于是也快跑着追上小红,重新拉起小红的手,说:“别丢下我,我们一起看。”
她们来到一株花树前面,红白花开灼灼,在扭曲遒黑粗壮的树干上,对比鲜明,没有一片叶子,所有的花儿都怒放着,像灯笼一样放着淡淡光,花香馥郁,沁人心脾。站在花树下,月然感到一阵阵的陶醉,不知不觉,眼泪流下脸庞。而小红却微笑着,仰着脸,花儿的光芒映红了她的脸颊。
是小红拉着月然,继续向前,或者说是向上,脚下的石板随着她们的步伐也不断向前延伸。她们路边一潭池水,看到池水中一条斑斓大鱼不停的轮转,池水被它搅动成一个漩涡状,不停的旋转,只看片刻就被颜色和漩涡弄的眼晕;她们继续走,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在锅灶上熬制浓汤,见两人来了便用小碗乘出给她们喝,两人摇头走开,她们还看到一个身穿黑袍头罩黑帽的高个男人,一手牵着粗大的铁链,铁链尽头栓着七八个匍匐在地上赤身的人,另外一只手挥着皮鞭;两人见状飞快离开,小红遥指着更高处的亮光说:“我们去那里。”
月然始终没有忘记这里是真明教的议事大厅,至于为什么变成眼前这幅模样,她猜与大厅里燃烧的红色蜡烛有关。这种蜡烛燃烧时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般人觉察不到,月然却清楚的闻到,并记住这味道,上次她和赵南在八里镇的破庙里见到的就是这种红烛,那次点燃并产生幻觉,差点儿冻死在破庙,她对那蜡烛的味道记忆尤新,这次在村子里见到无数只相同的红烛,月然并没有顾虑而且随着小红进了议事大厅,是因为月然相信,这一切都是真明教特意的安排,什么目的要她和小红亲自去发现。
山风冷冽,她们的皮肤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而血肉却温暖如常。小红由刚开始的兴奋变的冷静,她的脸蛋通红,紧紧拉着月然的手里泌出汗水,紧张的问月然:“姐,你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别怕,就当我们在做梦,不会有事的。”月然说。
“就像我昨夜在温泉池子里看到的那些是一样的吗?”小红指着前面一座青色石桥说:“我昨夜也看到这座石桥了,那些都是影子,只能看见,不像现在还能走上去呢。”
两人走过石桥。月然心中知道这是幻觉,却分明感受到脚下石桥台阶的冰冷和湿滑,年代久远让桥上的石板磨损的光滑如镜,桥栏上浮雕的花朵也被摩挲的失去棱角,线条变的模糊,依稀听到桥下传来咕咕的流水声,可是探头去看,却一片云遮雾绕,并没有河流。
下了石桥。经过一个村庄,典型的北方农村村庄,黄土厚重,红色或青色的平瓦房,有牛羊栓在院外吃草,鸡犬之声相闻,花木繁盛,走在其中,月然有些恍惚,这里像极了自己从小长大的东里村,可看着却很陌生,不知道哪里不对,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想要找到熟悉的人或景物,就在走出村子的时候,她看到前面五六米外,有个身材微胖、短发垂肩的女人,抱着一个二三岁大的小孩,背影对着她们,不急不慢的在田间走着。
女人穿着花布棉袄,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她怀里的孩子却从她的肩膀上露出脑袋,乌黑发亮的头发和同样黑亮的眼眸,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她也看到了月然和小红,眼中露出好奇的目光,盯着她们看,她的眉目五官,和月然的一样,只缩小了些,分明就是幼小版的月然。
月然心中异样,她拉着小红向前跑,想追上那对母女,可跑到气喘吁吁,那对母女还是在前面五米之外不急不慢的走着,意识到不能触碰到她们,月然忽然很是悲怆,眼泪奔流而下,她放开了小红的手,双手捂住了脸。
她感到自己在不断的下坠,下面是蒸腾的火海,烧灼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头上身体上,刺痛难忍,忽然之间就停住,她听到一个女人用痛苦的声音在耳边说:“带她走!救救她!”月然被猛的拉起,离开了火海——
一片雪白冰冷。月然身体由滚烫变的冰凉,她觉得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被剥离,越来越细小,越来越失去颜色,无穷无尽的漂浮在一片白雾当中,自己也要变成一丝白色的雾气,维持住、聚拢住她薄弱意识的,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救救她——”
月然的眼泪不停奔涌,心中的悲痛难以抑制。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从深处醒来
直到她重新感受到一只手将她拉住,她睁开眼睛,眼前光线耀眼,小红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月然姐姐,这里好美啊。”
她们进入了一片树林。在月然眼里这只是一片普通的小树林,绿茵如毯,花儿芬芳,五彩的阳光从树梢洒落,鸟鸣之声不断,虫子蝴蝶飞舞其间,小红满脸的笑容和喜欢,说:“这里好熟悉,好像来过许多次一样,可是,我真的没来过这里。”
两人徜徉在树林中。小红拉着月然一起坐在了草地上,放开了她的手,困倦的说:“月然姐姐,我好困想睡一会儿……”
月然以为离开小红的手,自己会掉入灰暗当中,而这次却没有。小红在自己身边阖目睡着,而眼前一片绚烂的景色却没有消失。月然静静的坐在草地上,脸上的泪痕还**着没有干,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个抱着女儿的女人,既陌生又熟悉,这个画面肯定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她曾经经历却浑然不觉的一部分。
是她三岁时,母亲抱着她去厂子里找父亲,那一次乡间田野里普通的行走,竟然成为母女最后一次的亲近。厂里发生了惨烈的事故,使母女两人阴阳永隔,月然以为自己不会记得,以为全然忘记的东西,竟然还会出现,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为什么?为什么?
月然茫然的睁大眼睛,像往常一样她试图再次忘记。父亲教过她,忘记一切会让她哭的事情。她会忘记自己异于常人的雪白皮肤,雪白头发,还有灰色的眼眸,忘记自己有过母亲,这快一年的时间内,她也要忘记父亲已经离开……
她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树林的深处走来一个人影,越来越近,那个人影径直向着月然和小红走了过来,它步履缓慢,轻盈,像是无意随意的散步,像是并没有看到草地上坐着的两人,从容淡定,到月然面前停住,月然愣愣的盯着她:
说她是个人,是因为她生长着人的脸庞和肢体,但她更像一棵植物。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女孩的样子,五官秀美,披散着一头柔软的黑发,头发中长出几枝开放的花儿,花儿鲜嫩散发香气,女孩的身体赤裸,由体内生长出各种树的叶子,将粉红色的肌肤大片的遮掩住,她白皙颀长的双腿上缠绕着植物的藤蔓,而她的脚竟然像树根一样,盘结散开,有一部分竟然延伸进地下,她就像是一株会行走的植物,她那张清秀稚嫩的脸,目光炯炯,只有旺盛蓬勃的生命力闪烁其间,并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色情。
月然愕然,她认出那张脸,和小红的脸长的一模一样。这是小红的梦境吗?
那个女孩向着两人伸出了双手:胳膊的前端她的手,已经部分的变成了蕨类植物的样子,绿色卷曲的细长枝茎,向着月然和小红伸了过来,停留在两人中间,月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女孩还是没有表情,只有眼光灼灼发亮,在月然和小红的脸上闪来闪去。她的手,那些触须一样的植物,慢慢的伸展,在空气中轻微的颤抖,最终向着小红的方向延伸过去。
小红还在睡着,她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植物开始蔓延在她身上,女孩一点点向小红靠近,她们两个的脚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双……
月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担心那个植物女孩会伤害小红,刚想要出手阻拦,耳边传来轻声的话语:“月然,你不要动。”那是璃影的声音。
植物女孩一点点的与小红的身体重合。她身体前倾慢慢倒下,最终于小红近距离的面对面,两人面庞一模一样,如同照镜子一样,她还在缓慢的前倾倒下,最后像影子一样,彻底的消失在小红真实的身体之中,月然听到了她最后的一句话:“终于等到你来了。”
月然呆住。她愣愣的看着小红,小红睡的酣畅,忽然身体一震,似乎被什么梦境惊醒,猛的张开眼睛,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月然姐姐!你怎么弄的我满身都是树叶子啊!还有这些花儿!”
小红说着,用手拂去身上堆满的树叶,还有缠绕在头发上的花枝。
月然看着她,惊讶的发现小红周围的树林正在消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几分种的时间,两人周围的美丽树林,五彩霞光全都消失,月然紧紧的拉住小红的手,却没有作用,小红也发现了变化,叫着说:“不见了!树林不见了!”
灰蒙蒙的周围逐渐变的清晰。那是青灰色的地砖和青灰色的墙。两人手拉手,坐在议事大厅的角落里。
厅内红烛全部都熄灭了,换上了明晃晃的白炽灯光。璃影穿着灰褐色棉袍,手持长杖,站在大厅的中央,笑容慈祥,正看着月然和小红两人。
“你们醒来了。过来,到我这里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共去的立交桥
快到三月底的时候,天气回暖,没有了冬天的凛冽寒风,也还是春寒料峭,城市街上的行人裹着冬装,匆匆来去,像是流动的河流,在看不到的角落弯道里,沉积的死水枯草,也在微微随着河流波动,显示他们残存的生命,不甘心被河流抛弃的挣扎。他们这些人,躲在建筑的角落里,躲在大桥下面,躲在城市地面以下的洞井里,靠着极少的物质,艰难的存活着。
流浪人群体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警察王峰有的时候装做记者,有的时候装成送救助物资的公益人士,在业余时间里,走访了许多地方,询问了许多流浪者,企图寻找一些线索,进展很不顺利,这类人流动性太强,还许多智障或精神病患者难以沟通,剩下的大部分人并不关心周围的发生的一切,王峰询问他们见没见过一个流浪汉,四十到五十岁的男性,一米七七高,穿着军绿大衣的棉袄,并把人脸素描图拿给他们看,没有人说认识这个人。
那张人脸素描,就是在城墙下发现的尸体的脸。为了不吓到人,法医特意把死人的脸画成红润并微笑的样子,眼睛画出精神劲来,并且把他被苦难折磨的变形的五官,做了稍微的还原,但还是没人认出来这是谁。王峰不甘心,但凡遇到一个愿意交流的,他总是想办法问出许多话来,结果问出了许多人生悲凉的故事。
“老HN”,据说每周要买几元的彩票,中奖是他每天唯一的幻想。
流浪十几年的“老刘”成天念叨着失踪了三年的儿子。
有着辉煌经商经历的“老BJ”,破产后没脸回家选择流浪。不过旁边的人都说他在吹牛。
“胡子”说,平日里他经常在大排档里捡客人的剩饭吃,过年了,如果能“大摇大摆地进一回酒店”,那将是他一年中最大的满足。
两名中年人蜷缩在军大衣和被窝里。凑近说话时,两人散发出浓浓的酒味,其中一人说自己劳改释放出来不久,一直没找到工作,钱也花光了,就找了这处有地热管道的街面露宿。
赵国锋高中毕业后,就离开老家去GD打工了。在那里,他与一个漂亮的本地姑娘相爱,两人的感情也特别好,但他们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在一起呆了将近五年,还是分手了。”赵国锋叹了一口气,后来他只身来到南京打工。先是跟着老乡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可干了半年之后,却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干半年拿的白条啊,气死我了!当时既没吃的也没喝的,身上一分钱没有,怎么办呢?那就捡垃圾呗!”赵国锋说,他其实也不想变成捡破烂的,这都是生活所迫。
老田,43岁,AH宿州人。来这里已经四年了,一直靠打零工为生。他头戴一顶渔夫帽,帽檐下露着两鬓的白发;帽子底下是一张古铜色瘦削的脸,皱纹已经在这张脸上蔓延,细长的鼻子底下,白色的胡须显然已多日未刮;身上是一件破旧的黑色薄棉袄,透过敞开的衣领,可以看到里面胡乱地穿着几件并不合时节的衣服;腿上是一条脏兮兮的黑布棉裤,脚上蹬一双满是裂纹的运动鞋。“我想我的孙子,也想老伴,可是我却发现我不能回去。”老田说,在外面打工这么多年,自己一分钱没攒下,“现在连给孙子买块糖的钱都没有,我哪有脸回去。”
“我38岁,流浪了30多年。”,老杨命运多舛,2岁时父母双亡后被人收养,5岁和养父走散后就四处流浪。45岁的韩文静也是SD人,8岁时因为后妈对自己不好,小小年纪便离家出走,后来他在SX一家煤场做矿工时因一起事故而导致腿断了,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四处流浪。两人1990年在这座城市相遇,老杨因为两条腿生疮溃烂疼痛难忍,躺在街边失声痛哭,同是天涯沦落人,韩文静到药店买来药水给他涂擦,自此两人结伴流浪,破旧的三轮车是一位好心人送给的,自此就成了他们遮风避雨的家。
......
王峰只想知道死在城墙下的面的尸体,是谁,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他有没有朋友?怎么死的?而他从众多流浪汉那里得到散乱的信息,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王峰想要放弃,反正局里也没有立案,这只是叔叔对他的一个小考试,他觉得交了白卷除了有些丢脸,也没有实际的降职减薪之类的损失,就向叔叔伏个软认个怂呗。
最后还是法医老刘提醒王峰,仔细想想这些人虽然散乱,但他们之间有没有共同点?比如都去哪儿吃饭,认识什么人,或者做过某些一样的事情。
“有可能他们都认识同一个社工?或是吃同一家餐馆的饭食施舍?要么,就是社保机构的职员,哪一个负责他们的收留?”老刘说。那具流浪汉尸体还没有交去火化,他也很好奇,想知道能查出什么。
王峰拿出一个小巴掌大的小本子。那上面是他对每个查访的人做的记录和分析,老刘说的他也曾留意,基本上可以排除老刘提到的共同点: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吃饭,也没有认识同一个来救助的公益人士,更没有同一个社工……
他还是仔细的想了一圈,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朱光桥下”。
“老BJ”说他有朋友在朱光桥下,有空就去喝两杯;“胡子”说过,中秋节有人请进餐馆吃了一顿,那人是朱光桥下的;赵国峰说捡到些奇怪的东西就拿出朱光桥下卖钱;韩文静说过朱光桥那里有治疗老杨腿伤的特效药……王峰猛的一拍桌子!这之前他忽略这一点,是因为朱光桥是城市闹市区的一座地标性质的立交桥,生活在这城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与那桥的位置打过交道,他现在才猛醒,流浪汉并不是普通市民,他们生活在各种边缘,竟然有种共通,肯定不是偶然,这座立交桥,肯定有线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看车场的老保安
熙攘的市区,朱光立交桥跨越闹市之上,这里店铺林立,几个主要的城市干道都在周围,还零散的分布着几处政府办事机关,所以总是车水马龙,人潮熙攘,除了深夜,很少有能安静的时候。
在这一片喧闹之中,立交桥下的停车场反而是闹中取静,因为一侧临着绿化带和一条河流,另一侧也有绿化带和隔离网与马路分开,停车场内只有数十个车位,都已经停满,有的车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来已经不动数日,这里的地面干净,秩序井然,反而有一种落寞的气氛。
王峰是傍晚时分到的这里,下班晚高峰已经过去,停车场的位置还是满满的,没有见车辆进出的样子。一直往里走,直到最里面贴近桥的水泥柱子,终于看到一间小小的保安亭,是常见的钢板类型,大概七八个平方,已经很旧了,却被打扫的很干净,原本四面透明的玻璃窗,从里面遮上了灰色的布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保安亭的门关着。王峰四处张望,终于看到在一辆面包车的一侧,有个人影站起来。
两人一照面,都是惊讶的表情。
王峰惊讶的是,这男人虽然面色黝黑,胡子吧叉,而且头发灰白,身材微驼,可是他目光矍铄,气质华贵内敛,一身破旧的蓝色衣裤,穿的却很整齐,一点儿也不凌乱,这不是王峰见多了的那种流浪汉,甚至连停车场看场保安都不像,这有点儿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被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
那人见到王峰,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数秒钟就消失不见,恢复了漠然平静的样子,问王峰要做什么。
王峰看到在面对保安亭的另一侧角落,有一个简陋的小火炉,炉子上炖着砂锅,旁边还囤着五六棵大白菜,这人在王峰来之前,正在做晚饭。王峰说自己是个记者,要写一篇城市流浪者的文章,所以才来这里看看。他说这种话已经很多遍,熟练的就像真事一样。
那人嘴角上扬,鼻子里哼了一声,发出一声冷笑。显然他不相信,但他也不在意。
“我叫李家哲,是这停车场的保安,不是你要找的流浪汉。”李家哲说:“你找错人了。我有正当职业,有社保,有单位关系,让你失望了。”
这话把王峰逗笑了。他跟在李家哲后面,递上一包香烟,笑着讨好说:“李大哥,是我错了,你看我也走了一天,很累,让我在你这儿歇会呗。”
李家哲没有反对,也不再理会王峰。他进保安亭拿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出来,里面放着油盐酱醋的调料瓶子,拿到炉子边,揭开砂锅,给里面放各种调料,王峰看到那是一锅白菜粉条,放着几片肉,白花花的一片,看着一点儿也不好吃。李家哲把砂锅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在旁边的旧书桌上,开始吃。
“前几天我见过老BJ,他说有时会和你喝几杯,你知道他的吧?”王峰企图打开话题。
“他啊,是偶尔来一下。谁还没有几个朋友?”李家哲警惕的看了王峰一眼,接着说:“你还听谁说起我了?”
“没有,没有!”王峰心中一惊,这人竟然识破了他的来由,果然不是寻常人物。“老BJ说起你,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是无业流浪者,所以今天才来的,没有别的意思!”
李家哲接着低头吃他的沙锅。王峰尴尬的站在旁边,故意装成随意的样子,问:“李师傅,这是哪家单位的停车场啊?您是哪个单位的职工啊?”
“这是附近建设局的停车场。我的社保隶属建设局。你可以去查,我姓李,家庭的家,哲学的哲,李家哲,没有任何犯罪前科,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李家哲看着王峰,目光平静没有表情。
“您说笑了吧?我查您做什么啊?”王峰心中又是一惊,脸色微变。
王峰的变化被李家哲看到眼里,他忽然语气和善的开始絮叨起来。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像你这种经常跑来问东问西的人太多了。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保安,不管您是谁,我都不能得罪吧?您也别问了,我就直接告诉您。我原来是建设局的一个工程师,本来在局里好好浑着,到了这年龄,不努力,没才华,也能浑到个一官半职,日子应该能过很好,一年两次出国旅游什么的。可是呢,我没那个命。青年的时候我死了老婆。那年孩子才两岁。女孩,为了养育好她,我没有再找女人,可是等到女儿十岁那年也死了。您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放弃了工作,沉沦了一段时间,就像您刚才提到的流浪汉一样的活着。还好单位领导没有忘记我,给我安排了这份工作,最后不至于饿死冻死在街上。你看,我的事就这些,您说您是记者,就拿去写吧,以后别再来为难我这个可怜的老汉就行。”
正说着话,一只灰黑色的小猫窜了过来,停在李家哲脚边,冲着李家哲喵呜喵呜的叫着。李家哲把碗里的肉片夹了几块放在猫身下,小猫滋滋有味的吃着,发出呜呜的满足声。
李家哲说话的时候,王峰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李家哲的脸的确很像流浪汉受尽风吹日晒、生存艰辛的折磨后的脸,但那只皮肤,表面。李家哲的气质和神情里,没有流浪汉那种精神被摧毁的涣散,那种听天由命听之任之的样子。李家哲气定神闲,做事举止不仅不慢,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根本就不像一个被噩运击垮的人。王峰皱眉疑惑,李家哲这种人,怎么会呆在这种地方?过这样的生活?
“我的这个年龄,还能做些正式工作,就是那种办公室看文件什么的。可是我不愿意。我基本丧失了社交的能力,也没那个兴趣,所以才选择这种生活,经常有流浪汉来我这桥下找住处,这儿不能住其他人呐,赶他们走我又不忍心,所以能帮他们尽量就帮着,我很少花钱,攒了些钱就帮那些人买点药,买点吃的,你是通过他们找到这里来的吧。”李家哲吃完了砂锅,用手抹了抹嘴,然后把手在蓝布棉袄上蹭干净。
“啊,嗯,李师傅你厉害,这都能知道,”王峰感到自己不是这个老保安的对手,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捡破烂的赵国峰,说你收购他的东西,是什么呢?”
李家哲让王峰跟着他,两人从一辆车后绕到了保安亭的后面。那里有三个木质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放着纸箱木箱,李家哲拉出其中两个箱子,箱子里面满满的放着各种漂亮的玻璃瓶,最小的如手指般大小,大的不过茶杯大小,都是形状奇怪,大部分是香水瓶,酒瓶,化妆品的瓶子,一箱子都晶莹透明,闪闪发光。
“这是我女儿在世时喜欢玩的东西。我算是替她收集吧。”李家哲忽然笑了,他看着玻璃瓶子的眼光很是温柔,嘴角浮着笑容。
离开停车场,返回警局的路上,王峰的脑子里不断的回放着刚才的场面。到了局里,第一时间他在公安户籍系统里查了“李家哲”这个人。果然没有错。那人说的话全部都是真实的内容。系统内部显示李家哲的照片,还是他正式工作时拍的照片,一个相貌平平,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脸色惨白,眼睛无光,似乎预示着他以后要遭遇的种种不幸。
哪里不对。哪里不对。王峰想着,李家哲那张布满风尘的黑脸,那五官的形状,让他觉得似乎哪里见过,似乎很早以前认识。
第一百六十章 因为寂寞犯的错
回到局里,忙完几个送到跟前的事情,又到了半夜十一点,王峰有些饿了,去街买了些羊肉串和啤酒,向着警察局里最深处最角落的平房走了过去。
他没想到老刘头的停尸房里还真亮着灯。他想找老刘聊天,只是试探性的来看看。如果这个时间老刘还在,只能说明他又在加班,新鲜的尸体总是让老刘很兴奋,总是第一时间检验,决不拖延。
刷卡进入了停尸间。室内和严冬的室外一样的冰冷,依旧惨白的白炽灯光下,偌大的房间被照的雪亮。一排发着寒光的不锈钢床停在屋子中间,果然其中两架上,有凸起并被盖着白布。屋子的一侧墙上是箱格状的冰柜,里面全是受害人的尸体。王峰见过许多次,但每次见到有新的尸体放在铁架上,总要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然后向右手拐过去,那里分隔出来的小房间里,传出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低沉且不急不慢,听不清什么内容,但王峰还是一下就知道了,老刘和叔叔王求实正在小间里聊天。
王峰敲门进屋,屋内温暖,果然老刘和局长王求实正喝着啤酒,就着小菜在聊天。一盘花生米,一盘豆干,和腊肉,已经吃了一大半,小桌下面放着两个空酒瓶,酒喝的倒是不多。十个平方的屋子里挤着三个大男人,显得有些空间局促,好在他们关系熟稔,并不在意这些,王峰从角落里拉出一只圆凳,紧挨着叔叔坐了下来。
东城公安局局长王求实,和法医老刘年龄相当,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入的警队,二十几年的战友交情,虽然现在身份差距拉开,两人在工作中很少配合,更少合作,但王求实在办案过程中,总喜欢和法医老刘私下里讨论一番,今天夜里大概也这种情形。
两位前辈从王峰进来后,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让王峰说说这些日子,流浪汉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王峰把今天傍晚在朱光立交桥下见到李家哲的情形说了一遍。
“受害者身份没查出,你说的那人,也不能确定与受害有关系,还是没进展啊。”王求实说。
“慢慢来嘛,本来就案子线索少的就可怜。”老刘说。
“我直都很奇怪,尸体为什么出现在城墙下面。”王求实说,“冬天街头冻死一个流浪汉并不奇怪,或者一个流浪汉被人恶意杀害都不足为怪,奇怪的他为什么会被放在城墙下面。”
“城墙下面的灌木丛,很少有人进去,如果在夜里抛尸,不容易现场被人发现,却容易事后被发现。所以……”王峰一边想一边说:“凶手不毁尸灭迹,第一,他料到尸体的身份没人能知道,查也查不出来,所以就放心抛尸;第二,凶手可能与死者有一定的关系,凶手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他想让死者尽快被人发现,然后尸体被妥善的处理。至于为什么是城墙下,可能是因为凶杀现场就在附近,这样做方便。”
“朱光桥距离那段城墙只有三个街区,你去看那个停车场,有没有凶案现场的嫌疑?”老刘问。
“你怀疑李家哲是凶手?他有什么动机杀人呢?”王峰吃惊的看着老刘。老刘的思维总是既迅速又离奇,怪不得叔叔王求实喜欢和他“讨论业务”。
“他们都是社会边缘的人,听你说这个李家哲在流浪人群体中很有人缘,这种招人喜欢的人也很容易招人仇恨,他们认识的过程中,发生了矛盾,或许发生打斗,就死了人。至于死者的内脏不见了……你刚才说那个李家哲,有喂养流浪猫狗的习惯吗?他自己吃的都很清淡,他拿什么喂养猫狗?”王求实说。
王峰又被叔叔的惊呆。这两个前辈的脑洞够大啊,“怎么可能?用人的内脏喂猫喂狗?我看那李家哲就是个普通人,身体单薄,杀一只鸡都有问题,不像是凶残的杀人变态狂啊,再说了,李家哲说过他不缺钱,买些猫粮狗粮可比杀人割内脏方便多了啊,你们……”
老刘和老王同时看着王峰,哈哈大笑,就像大人是讲鬼故事吓唬小孩,看着小孩惊恐的脸,他们忍不的大笑。
“我上次告诉过你,你还记得不?”老刘问王峰:“这个死者的内脏切除的很干净整齐,刀口锋利,没有一丝切乱的刀口,说明这凶手要么是手术医生,要么是屠户,已经切过许多内脏,这算是乐观的估计,不乐观的是,凶手以前杀了不止这一个人,以后还会接着杀许多人。”
王峰呆呆的坐着发愣。其他两人接着喝酒吃菜。
过了好一会儿,王峰似乎明白过来,问:“你们是在吓唬我吗?你们在逗我玩么?”
两个前辈不理会他,说起了十五年前,市里发生的一件案子。首先是一具女尸被发现,泡在河水里高度腐烂,她的一对胸部**消失不见,当时是老刘验尸,很难确定是动物啃实还是凶手故意割去,而且死者的身份无法确定。但事隔一个月就在另一处河道里发现了另一具新鲜的尸体,同样胸部**被割去,同样的身份难以确定。还是老刘厉害,从受害者身体的细节处发现不同,提出从附近的失足妇女开始查询,最后终于抓住了那个变态的杀人凶手,据他交待,在这两个死者之前,还有五六个受害者,因为藏尸地方很隐蔽,没有被发现,于是心理产生了懈怠,认为怎么都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甚至有些寂寞,希望有人能看到自己的罪恶,才随便抛尸到了河里。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抓了。
“你们是说,那个凶手就是想暴露自己,想挑战警方?”王峰问。
“这只有凶手才知道,我们哪能知道?来,分了这半瓶啤酒,我们也该散了,各人忙各人的啰。”局长大人发话说。
“不要着急。我们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等着凶手露出破绽。”老刘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说:“你们都回去吧,外面有两个尸体还等着我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雾漫河谷
料峭春寒的三月底,赵南和月然,两人站在东里村入口,望着村子,被眼前看到的景像惊呆了。
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只牲畜,一只鸡犬,所有的大门都挂碰上锁,有些房屋被拆的只剩下骨架,还有的被拆了门窗,张着黑洞洞的眼,一幅凄凉的样子。两人快速的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偶尔一两野猫蹿过。
“东里村已经被整体搬迁,那块地皮被政府买下,规划中是建一座厂子,是什么……食品加工厂,主要是生产食用油。”王伟刚电话里告诉赵南,“听我表弟说,村头的坟地也在迁址了,二姨和二姨夫的坟正在搬,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你们最好不要去看,又不是直系亲属,你和月然回村子去,不要多停留,想看的看了,就赶快回来吧。”
即使他们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东里村民会搬离的这么迅速,距离赵南参加二姨葬礼的时间不过一个月,整个东里村就变成一片荒地。
月然向着村外的坟地走去,她要去看母亲的坟墓。赵南阻拦她,说那只是一空墓,不要去看吧。可月然摇摇头,还是往前走。村道上由于积雪融化,泥泞难行,他们走的很慢,两边的小麦田,只有没脚高,在小麦返青的时节,大片大片的麦田竟然没有一点儿生机,原本的碧绿色,此时却是一片灰绿,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泥灰尘,这与他们来时看到路边的绿油油的麦田不同。赵南心想,大概是没有农人打理,人都搬走了,田也荒废了吧。
很快就到了村里的公共墓地。焦黑的土被翻的乱成一团,大部分的坟墓已经被迁走,凌乱的黑土堆之上,散落了许多白色的纸钱,香灰,偶尔看到棕褐色的棺材板,还有几件残存不全的老式寿衣,是从尸体上掉下来不能复原,索性就扔下了。
“我说不要来吧,月然,这样子真渗人。”赵南站在坟地外面,不肯进去。而月然却不管不顾,走进了墓园,她母亲的墓碑还竖立在原地。白色的石碑在黑色的土地上有些刺眼。由于旁边的坟墓被挖空,导致月然母亲圆形隆起的坟墓产生了几条胳膊粗的裂纹,像一张网罩着坟墓,似乎就要塌陷的样子。
赵南也跟着月然走了进来。一个月前这里发生的诡异事件,赵南和月然都不知道,王伟刚并没有多生事端的告诉他们。此时他们两人站在坟前,除了馒头状的坟墓上多了几条裂口,并没有其他异常。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座空墓,所以月然并没有跪拜,只是呆呆的站着,月然心中想起了梦里母亲抱着她行走在乡间小路时的样子,而赵南却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屋地下室那个被白色晶体覆盖的坟墓,想的汗毛倒竖,拽了拽月然的袖子,催促她离开。
月然还是盯着坟头,眼光愣愣的,指着坟头问赵南:“你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赵南问。
月然突然就转身向着河谷的方向走过去,赵南跟在她后面,使劲问她看到了什么?月然不说话,眼睛兀自盯着头顶上方的位置,一会儿走一会停,走出了墓园,到了河谷的边缘,要不是赵南拉着她,她会径直走下悬崖,她的脚尖已经悬在半空。
“你这是怎么啦?”赵南把月然从悬崖边上拽回来,一把拉到了自己怀里,吓的脸色煞白。
“我没注意到……已经到土崖边上了……”月然神情恍惚,“我看到从我妈的坟墓里飘出一朵白色的云彩,一直飘啊飘,我跟着它就到了这里,看着它飘进河谷……”
“我没看到有什么云彩,今天阳光这么好,万里无云的,哪里来的云彩。”
两人同时想到了些事情,同时紧张起来,同时紧紧的抱住了对方,都不再说话,月然把头埋在赵南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恢复了镇定。
“月然你快看河谷里面——”赵南突然说。
河谷里一片白雾茫茫。而此时就在月然和赵南的上方,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河谷里面应该是晴川历历,风景宜人,可不知道怎么就大雾笼罩,原本的河流、树木、芦苇滩全都看不到了,似乎从大雾之中,还传来呜呜的风声,掀的雾气涌动着,翻滚着,像是一条大河,布满了整个又宽又深的河谷。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赶快回村里吧。”赵南拉着月然的手离开了土崖边沿。两人折返回村子,下一个目的地是白屋。因为要拆迁,月然才回来想看看屋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走。一个月前屋子被工人修缮,应该可以进屋了吧。要是两人到了大门前,却发现朱红发旧的铁门上,贴上一张黄色的符文。
那张符文上古怪的图案像是文字又像是画,反正两人都看不懂,赵南杭州人,他知道在ZJ有些地方乡间,人住家的大门上普遍会贴这样的黄符来趋吉避凶,可是北方农村没有这种风俗啊,这是怎么回事?
月然生气的哼了一声,上前就把黄符撕掉,掏出钥匙要开门锁,却发现锁也被人用胶水糊上了,她愤怒的叫了一声:“这是谁干的?”猛的拍了大门一下,大门牢牢的关闭着,纹丝不动。
“上次,是上次修房屋的工人!”赵南想起那个油滑的工头老刘。
“他们也是为了……为了大众安全,才把大门封起来的吧。他们上次来这里修房屋的时候,发现白屋有些不对劲,还是我求他们帮忙想办法……”
“想办法干嘛?不让我回家吗!”月然还是很生气,生平第一次被挡在自家门外,让她急火攻心。
“我被困在地下室里出不来,幸亏他们救了我。”赵南说。
月然看着赵南平静无辜的眼睛,怒火突然就消失了。自从赵南来到她家里,遭遇过多少凶险啊,都是因为那个地下室藏着的秘密,因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他已经在这里几经生死,自己竟然还对着他发火……
月然走下大门的台阶,红着脸低着眼,拉起了赵南的手,轻声的说:“好吧,赵南,我们离开这里吧。”
两人拉着手,赵南并没有离开,而是绕着白屋的院墙转了一圈。果然,在几处容易攀爬的地方,墙头上都被插上了玻璃碴,原来有一棵树能攀上院墙,那颗树也被砍伐,消失不见了。
“老刘头做事还很仔细嘛。”赵南说。
“那我就回不去家里了吗?家里的东西都不能拿出来了吗?”月然有点难过。
“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就算有,还是舍弃不要了吧。等到拆迁队来了,让他们处理吧。”赵南说:“我们就不要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发财来的太快
月然在秦岭长远镇住了一个月才回到西安。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小红,小红虽蒙昧初开,却也聪明伶俐,她从小因为智力障碍,没有朋友,这次非要缠月然带着着她来城里玩。
从东里村回到西安的曲江华府月然家里,已经是晚饭时间,宽敞的客厅和餐厅里,灯光明亮温暖宜人,还有阵阵烤肉的香味,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碟,丰盛的晚餐和酒水已经准备好了,月然和赵南开门进来的时候,引起了屋内人的一阵欢呼。
第一个扑过来的是青叶。她的身体略微有些发胖,原来的头红色短发被扎在脑后显得既精神又调皮,她一把抱住月然,开心的说“你怎么才回来了啊,过年都跑哪里玩去了?咱俩很久没见着了!”
跟过来的人是青叶的老公黄吉,医生陈文理,还有小红,远远的坐在沙发里面没动的是王伟刚,电视里正放着的综艺节目他正看的专心,只瞥了一眼门口就接着看电视。
青叶招呼大家吃晚饭。做为一个新嫁娘和主妇,青叶展示了两道自己新学会的菜肴:酸辣肚丝汤和小鸡炖排骨,大家表示庆祝后就自觉的绕开了那两道菜。其他的菜全是叫的外卖,尤其是那个烤羊腿,肉香四溢,能让人口水横流,胃口大开。
先是月然说了自己在秦岭长远镇的疗伤经历,只是讲每天服用中药,和一个懂中医的老婆婆练气功武术来强身健体,还认识了同住在一个旅馆的小女孩小红,这次带她来西安玩些日子,一个月在山里住着很闷,早就想回来见大家,可老中医非要她呆足了一个月才能离开。
“就凭你吸引奇异怪事的体质,在秦岭山里就没发生过什么事?”陈文理眼光灼灼的盯着月然,他对月然的爱慕之心还是没有变,月然名花有主芳心暗许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没有啊,那里……生活很枯燥……”月然说谎有点心虚,她不能把在山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朋友们,会吓到他们。
好在这时青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兴奋的宣布她怀孕了,已经完全放弃了店里的生意,专心在家里保胎。还说父亲青树的身体和精神也日益强壮,不仅能生活自理,甚至经常一个人出门去散心,现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只等着宝宝的出生。
大家为了这个消息举杯庆祝。青叶开心之下也祝月然和赵南早些修成正果,这话害的陈文理又郁闷的多灌了好几口啤酒。青叶和老公黄吉很快就离开了,和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陈文理,屋子里只剩下了月然赵南,小红和王伟刚。
王伟刚把赵南拉到阳台上抽烟,两人这一个月的时间,很少碰头,王伟刚似乎很忙,今天抽空来月然家里捧场庆祝,他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一脸的疲倦和不耐烦,好不容易才能和赵南单独聊会,他迫不及待的说起这些日子自己在公司的境遇。
“奇了怪了。小南,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吗?我现在是李化成李总的助理秘书,我以为会跟着他到处吃吃喝喝签和同拉关系,结果,他让我整天呆在办公室里,把他投资的的所有公司,各公司董事名单,公司业务,经营状况,财务报表都拿来看,要看明白,要把李化成在这些公司的投资数额和比例搞清楚,总共有十五六家的样子,大部分是化工厂,还有金融和地产,在化工行业李化成大部分是用技术入股,其他是货币,我跟你说着简单,其实看起那些入股协议、公司章程、工商登记文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费脑子……”
赵南见他皱眉便秘的样子,打断他的话,问:“这然后呢?”
“我虽然是理工科出身,这些法律文件倒也难不住我……”王伟刚困顿的时候也不忘装逼,接着说:“我觉得进展太快了。虽然能掌控大局是我的梦想,但这也太快了吧。从过年来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做实习生也不一够格,竟然让我……”
“让你看看文件能怎么样啊?”赵南装做不屑的问。
“我就告诉你吧,”王伟刚探头看屋内,厨房里发出碗碟碰撞的声音,月然和小红正在收拾餐具,他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老李,老李私下里对我说过,要把部分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
赵南大吃一惊,凑近王伟刚仔细看了一眼,这人没喝醉,也没有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王伟刚把赵南推开,难以抑制的得意兴奋:“我也想不通,老李一向精明严厉,视财如命,这次是抽的什么风。我觉得他可能是生病,小南,你看出来了吧,他从上次在制药厂被蛇咬后,精神明显不如从前,我从前没有看到过他精神萎靡过,而那次事故之后,我见过了好几次。”
“你是怎么见着的?在什么场合?”赵南好奇的问,他也没有过老李没精神,他每次看到老李,总会联想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鹰隼。
“三次。都是在盛唐国际融成金融公司的办公室内,每次都是在深夜,老李坐在办公桌后面,那脸色就像刚被人抽了几个耳光,如果不是他还能正常说人话,如果不是张秘书就在旁边,我真想打120的电话送他去医院。第一次的时候,他让我把所有他投资的公司情况搞清楚,最好烂熟于心,就像是自己花钱投资的一样。第二次是十天后,他把一些文件交给我,是股权转让协议,那是两家小型房产公司的股份,比起整个投资金额算是十分之一的样子,协议上说是赠送……小南……”王伟刚激动的拍了赵南的肩膀一下:“小南,你能想像,那是将近五百万啊,赠送给我……”
“你别激动……”赵南听了也心狂跳,自己说话都结巴了:“伟刚!没有,没有天上掉馅饼……免费的午餐……老李会不会是阴谋?在骗你、拉你下水?”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起下水
“我也是这么想,我王伟刚什么人,闯荡江湖很多年,见的人和事多了去了!刚开始我怀疑是不是老李在借股权转移,其实在转移债务,可那些公司我都熟悉的啊,财务报表都看过,经营状况良好,不存在不良负债,我还是不放心,私下花钱咨询了律师,律师说程序和利益都没问题,问题是老李为什么要无偿转让这么多资产给一个外人?他还问我是不是老李的私生子……”
赵南听到这个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问:“这律师还真够八卦的……那你到底是不是呢?”
“说话小心,别我也揍你一顿!”王伟刚佯装发怒,其实脸上全是得意洋洋的笑。“我是个很谨慎小心,很本分的人,你也知道的。所以呢,我就签了这几份合约书。”
两个人同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手里的烟抽完了,两人没打算再续上,二十层高的寒冷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远方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赵南和王伟刚都不觉得冷,相反,脸色潮红手心出汗,赵南问:“你这是发财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让我先把事情说完。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在办公室,有张秘书在旁边,夜里十点,老李脸色很苍白,他鼻子两边的伤口变成黑乎乎的两团,看起来又丑又怪,他简直就像个怪物。”
“这次我不想任他安排摆布,直接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公司股权?他看着我,表情很难看,说他身体越来越差,又没有子女亲戚可以继承,我和他怎么说也是乡党,都是池县人……我摇头,当时可能还无意的冷笑了一下,表示不相信他说的话,果然,他自己也说不下去,盯着我,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老狗一样。”
“这个时候张秘书端来一杯茶,老李喝过之后,精神好了些,能看得出他平时精明彪悍的一丝影子。他告诉我说,他现在面临危机,所有财产可能会被夺走,与其被自己的敌人夺走挥霍,还不如送给有能力运营掌控这些财产的人。他说他看准我是个能做企业做大事的人,所以就这么做了。”
“这话你信么?”这次是赵南无意识的露出了冷笑。
“半信半疑。但没有别的选择,面对这种局面,就算是有阴谋有风险,我也会一往直前挺身而出,对吧,再说老李说的也没有错。”
“然后呢?”赵南问。
“然后发生了更震撼事。小南。前面把两个小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只是毛毛雨。我说过了老李手里有六家大型的化工企业,其中五家都是在企业的早期以技术参股,就是专利和技术成果,这些股份比例占有总资产的二十到五十,金额巨大,如果要转让,需要一半的股东同意才能生效,那天夜里,老李让我着手办理这件事,把他名下的技术股,要办法转移到我名下……”
赵南从坐着的凳子上跳了下来:“疯了!老李这是疯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的。第一反映就是从椅子里跳出来,嘴里不停的说着:不行,这样不行!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用手拍自己的脸。是张秘书上前拉住我的手,告诉我说,别怕,冷静,坐下来我们好好商量。”
“我心想商量什么?事情到了一步,傻子都能看出是阴谋。我当时就觉得这可能是要我顶替什么,就像是给老李做替身,他身处危险当中,有人谋害他,大概他的巨额财产转到我这里,被谋害的人就会是我,我还不想死呢,给我多少钱都不想死。”
“张秘书算是个聪明人。她对我讲了一些事情……劝我说这个不会有危险,不至于出人命,如果我能好好配合,结果是双赢的,就算是帮李总的一个忙,帮李总解决一个难题,还说,这是一场战役,她和我站在同一条站线上,如果有困难她会全力帮我,这些程序中需要的各种文件、印章、证件她会提供给我,即使有做假也是她去做,她说自己很多年的金融工作经验,让我放心……我能放心吗?一个老座山雕样,一个老狐狸,他们到底想要我怎样?”王伟刚说到这里,语气激昂,表情愤慨,活脱脱的一幅受迫害的样子。
“那是什么事情?张秘书对你讲了什么?”赵南问。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张秘书,这事不能对其他人说。”
“答应了张秘书?看来你们是达成一致,要站同一条站壕了?”
“嗯。小南。我答应他们了。但我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第一,信息要公开,别想隐瞒我什么,第二,不能有犯法的事,和冒生命危险,第三,我要给自己找帮手,到时我的人出面,他们不能阻拦。”
“你的人?你是说要拉我下水,啊?”
“哈哈,你还真是敏感呐,我们本来就是兄弟,还拉什么?我要自己找专业的律师团队来办这些股权转让的事情,保证我不会被骗。还有嘛,我真的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这些人,你出面,把他们都拉到我这边来。”
“我们哪些人?我一个外乡人在这里……”
“我说小南啊,我在西安混了这么久,也没有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厉害啊,你看,刚来就交了女朋友,而且是白富美!你知道我们脚下这套房子值多少钱吗?许多人,本地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而你呢,不仅可以有房子还可以有媳妇!”王伟刚突然话题一转,转到了赵南身上。
“你乱说什么啊!”赵南有点生气。他最讨厌这种把爱情和利益扯在一起的论点,而且上次的恋爱失败,就是因为这个。
“我说的不对吗?月然的父亲失踪了,大概快有一年了吧,估计也不会回来了,这套房子和月然,明摆的不都属于你了吗?”王伟刚拍拍赵南的肩膀,做出赏识他的表情:“说明你也很能干!来帮我吧。而且你看,这一切都是你从老家逃过来之后发生的,许多离奇的事儿,都是因你而起,你也参与其中,这就是命中注定,你逃不掉的!一起干这一票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散乱投资
盛唐国际大厦十八层,融成金融投资公司办公室,全景的落地玻璃窗占了整个会议室的两面墙壁,椭圆形的会议上放着低矮的绿植盆栽,和排成一圈的“甜滋滋”牌矿泉水,桌旁二十张椅子上全坐满了人,还有向个拿着文件袋的人站在旁边,这里,一场会议正进行,融成公司新投资两家工厂,一家是玻璃制造厂,一家是食品厂,在这里签署投资入股合约,桌上的“甜滋滋”矿泉水就是食品厂的主要产品。
赵南坐在王伟刚旁边,王伟刚坐在张秘书旁边,他们都处于会议桌的中间腰部位置。他们对面坐的是两家工厂的中层领导,会议桌上方则是此次会议的三方领导,最核心的位置上是李化成,他的右手位置是青树,孙工,依次是融成公司的律师、财务,他的左手位置是两家工厂的厂长、律师和财务,在会议桌的尾部是请来的公司几位董事人员。因为职位和人名牌分别放在桌上相应位置,所以赵南就算不认识他们,也知道了在场的都是什么人。
自从上次上王伟刚达成“同盟”,这还是第一次王伟刚拉赵南上“战场”,张秘书说,这样的会议已经开了有五六次了,看样子还会加快速度,不停的开下去,融成公司拿出大量的资金投入进一些规模中等、小范围经营的轻工业领域,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财力,让张秘书愤愤不平的是,李化成开始动用自己在化工行业的投资,将手里的中型化工行业股票变现,重新投资。
“这不是他的风格,几十年来他都不这样做事,从来不会做决定前不对我通气,”张秘书开会前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小声对王伟刚和赵南抱怨:“做化工做环保是他的理想,那些什么食品、包装、运输行业,他向来瞧不起,更何况都是些不赚钱的小工厂!这些日子以来,他要把融成公司的投资重心打乱打散,盲目的乱投资,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能看出这不是出于他的本心。我让你们来,希望你们能看出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种会议赵南从来没有参加过,没有张秘书的嘱托他也是充满好奇的四下打量,他很奇怪为什么青树也出现在这种场合,什么时候他也参与到公司的经营当中来了?还有李化成李总。赵南看到他的机会不多,但仅有的几次,李化CD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这次……却不同了。
坐在会议桌首位的李化成,表情木讷,神色呆滞,就像睡眠不足的样子。他穿着一贯在正式场合穿的银灰色西装,银灰色的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右手上带着黑色的手套,却没像往常那样把右手放在会议桌上。他的眼睛漂移不定,一会儿盯着桌面,一会儿盯着绿色盆栽,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但就是不看人,而且眼光也失去了以前的锋利光芒,赵南觉得,这个李化成像是生病了。
两个工厂的财务简单的介绍了下厂里的生产和财务情况。非常普通的小厂,日常经营刚好能维持生存,几乎没有什么盈利,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更没有什么发展潜力。合同在律师的指导下,一个个都签好,被放在文件夹里收好,会议匆匆就结束了,李化成在青树和孙工、司机小刘的簇拥下,走出会议室。
王伟刚拉着赵南,紧紧的跟在李化成后面,尾随到了楼梯口,一行人一起进了电梯里面,六个人站成了一团。
“李总,我是您的助理,这次签合约的事情我都没有参与,您也好久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给我了,您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王伟刚大声冲着李化成说。
电梯里本来就别人说话,王伟刚的话让封闭的空间内气氛变的很尴尬。
李化成看了王伟刚一眼,随即转脸看着眼前的电梯铁门,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过了有半分钟,他缓缓的开口说:“你没有事情做……难道要我撤了你的助理职位?”
“给我安排点工作内容嘛,李总,我要向您多学习呢。”
“没你什么事,你就安静呆着吧。”李化成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王伟刚,他语气很淡然,一幅疲倦的样子。
很快电梯到了底楼。王伟刚还要跟着,被司机小刘拦住。
“你就不要跟来了吧,李总他们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忙。”
王伟刚和赵南留在大堂的窗户旁边,看着李化成和青树他们上了车开走。
“看出来了吧。”王伟刚对赵南说:“我故意说他没有安排给我工作任务……他竟然没有反对。其实你知道的,他安排我做的事情很多。”
“这个老李有问题,好像生病了,一点精神也没有,说话的时候像做梦一样。”赵南说。
“是他脑子里生病了。”王伟刚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精神分裂?”赵南问。
“大概是……精神控制。”王伟刚说。
这时张秘书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穿着紧身的羽绒大衣,像是个棉花球一样滚动着到了两人跟前。“你们跑的还真快!快点!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很多事情要去办理,哪有空在这里闲聊!你也看到了,时间就是金钱,如果我们不快点,公司的钱都要被转移走了!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要快点动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巨大彩色泡泡
张秘书脸色潮红,三十二三岁的年龄竟然如少女般身姿矫健,走路飞快。她怀里抱着,手里拎着的厚厚的公文包,见到王伟刚就一把塞在他的怀里,让他拿着。她带着他们去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上了融成公司的一辆福特商务锐界车,这车是她的专车,平时她出门办事都有司机接送,可这次她并没有叫上司机,而是亲自开车,宽敞的车厢后排,只坐着王伟刚和赵南,两人很是尴尬被动,他们上了张秘书的车,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情绪激动亢奋的女人要带他们去哪里,做些什么。
张秘书问赵南是什么人,王伟刚说是自己的兄弟,人品绝对放心,请来帮忙的。张秘书点头说,也好,我们现在是需要人手,就算业务上帮不了忙,壮个声势也行的,毕竟要做的事情太艰巨,人多还能壮个胆。
赵南听的更是尴尬,做为新加入的成员,他结结巴巴的问,这是要去哪里啊?
“长天化工公司。”张秘书说,让王伟刚把公文包里的文件拿出来看。王伟刚对这个公司的资料和背景很熟悉,是个化工老厂,成立于1966年,占地面积13680平方米,是西北地区具有生产实力的综合性有机化工企业。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拥有一定的生产规模,主要产品是橡胶助剂,李化成在其中,分三个时期有过三项重要的专利技术投资,每次都是革新了当时的产业水平,所以这技术股份估价也是很高,几乎占了整个股份的四十……这些情况,王伟刚在前些日子的“学习”当中已经全部掌握,并且烂熟于心。
“我前期的资料文件和受权文件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去是和几大股东碰个头,把老李名下的股份转让到伟刚名下。”张秘书一边开车一边说,她开车很猛,速度很快,在城内混乱的车况中,常有急拐急刹,后座的两人被晃的摇来摇去,面面相觑,脸色仓皇,却不是因为晕车。
“张姐,我说,那个……”王伟刚强做镇定,说:“那些股份市值有五六千万吧……你怎么能做到……全部……这样合适吗?”
“你别怕。我有把握。这次带你去见股东,也是法律程序。到时候我说什么,你只要点头答应,然后签字就成。”
“你要说什么些啊?现在让我们做个思想准备呗。”赵南问,事不关己,他倒是很轻松自如。
“到时候我会对那些股东说老李身体健康出了问题,随时有可能住院,而你王伟刚是他的外甥,这些都有文件可证明……”
“你都伪造什么文件啦?”赵南问,而王伟刚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医院的病例和你们两的户口资料。”张秘书说着,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急转。
“这个……太胡闹了……我要我的律师在场……我不能……不能……”一向精明的王伟刚此时整个蒙圈了。
“你不能让我们涉嫌诈骗。”赵南还头脑清楚,他严肃的警告张秘书。
“哈哈哈——”张秘书大笑,使得她紧身包裹的胸部起伏颤动着,“说过你们不要害怕,你们的律师现在就打电话让他过来。我明说吧,如果真的被发现有诈,调查起来,所有的证据情节,也是指向我有诈骗罪……我们不要说这个,现在说这个不吉利。”
“我可不想坐牢。”王伟刚铁青着脸。
“哼。你已经有了几百万的财产,来源不明。你现在说这个?”张秘书也不客气起来:“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大家有话好好说呗,都是挣钱,冒险也值得,对吧,小刚?”赵南急忙在两人之间打圆场。
“这只是一部分,”张秘书语气也软了,用女人柔媚的声音说:“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要把老李的财产尽量的夺过来,今天上午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我们,他的财产也很快会被别人夺走,挥霍一空。”
“那个真的和我们没关系。”赵南不屑。
“挣钱呢?就算和你小赵没关系,小刚肯定是不舍得放弃的吧。”
“为什么?张秘书你铤而走险,抢老李的钱,又没落在你的口袋里?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王伟刚这时恢复了冷静,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这时刚好车子到了路口遇到红灯,张秘书车速飞快的冲到白线前面,一个急刹车,把后座的两人猛的向前推撞到前排座椅上,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面露愠色,用隐忍的语气说: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脸色开始涨红,胸部又开始明显的起伏,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跟着老李已经有十二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不能眼看着他的事业被人毁掉……而且在这些变故之前,老李已经觉察到不对,他对我做了委托……有书面的委托书,这些如果你们要看,我会给你们看……”
“难道你们两个就是传说中女秘书和老板的关系?”王伟刚发觉张秘书神色不对,毫不客气的问。
这时红灯结束绿灯亮起,张秘书一脚油门车子冲出去,把两人甩到了后座椅背上。
“你不要乱猜。我们很快就要到长天化工了,你们记住,去了之后好好当个木偶,六千多万的股份就是你的了。”
像张秘书说过的那样,融成公司的两位律师坐在车内已经等在门口,一行五人进了长天化工的大门。一样的会议室,一样的椭圆形会议桌,一样的十几号人围坐桌边。但是气氛要比上午的会议亲切的多。董事们显然已经知道“老李生病”这件事,也知道跟在张秘书身后进来的王伟刚是“老李的外甥”,纷纷向张秘书问老李的病情如何,而一堆文书和文件的审阅,都交给了双方的财务和律师,他们在会议桌的另一头,一边翻着各种纸张,一边轻声的询问和回答,还有各种印章用力敲击的声音。
董事们对新加入的王伟刚比较有兴趣,一个接一个的问他什么专业,做过什么,有什么经验,对化工厂今后有什么打算计划……王伟刚本来做好准备当木偶,谁知遇到了一场职业面试,幸好他销售员出身,吹吹侃侃很有一套,说的众人点头称赞,说将门出虎子,老李的外甥也是青年才俊,化工厂的前途不用担心了……
赵南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短时间内暴富这种离奇的事情,真的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朋友身上,赵南心中很是迷惑,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眼前的景象,犹如一个巨大彩色的泡泡,让人心眩神迷,却担心随时会爆炸。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暴富怎么办
王伟刚说必须用酒精来镇定自己。在回家的车上,他就拎着一瓶啤酒起劲的往嘴里灌,还有半箱放在脚边,赵南开着车,尽量平稳驾驶,免得刹车或颠簸让王伟刚呛到酒。其实他也很想喝,如果说王伟刚的情绪飞在高空,那么赵南的就是飘在半空,晕晕乎乎觉得什么都不真实,两人一天之中经历这等离奇之事,老江湖也未必稳的住,何况他们都涉世不深。
回到曲江华府时才刚刚入夜,华丽的建筑群上亮着炫丽的灯光,赵南把车子开进地下车库,王伟刚已经醉话连篇:“这里的房子我要买上三套。每套里都养上一个女人,三个女人,每星期临幸她们一次……”
赵南回头看了他一眼,扔在后座椅上只有两个空酒瓶,王伟刚的酒量大大的超过两瓶,不是酒醉人,而是人自醉,这家伙开始陷入暴富之后怎么花钱的幻想当中。两人抱着酒上了楼,进了月然的家门。月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迎到门前。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上,赵南迫不及待的大口喝着酒,向月然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很多钱么?有多少呢?”月然巨富没有什么概念。
“六千四百三十万!”王伟刚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这不是固定的数字,它还会上涨,不停的上涨,很快就会上亿”
赵南看王伟刚的表情怪异,生怕他像范进中举一样忽然变成失心疯,凑近他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醒一醒!事情还没弄清楚呢,那些钱先不要碰。”
“兄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都送到眼跟前了,我不拿才是天理不容!不管事情背后是什么,我一定要把钱都弄到手!这上天给我的机会!哈哈哈,没想到我一个穷屌丝还能这一天!”王伟刚眼里充着血丝,神情凶狠,像只被抢食的恶狗。
“你还是多喝点酒吧,喝多了就去睡一觉,明天醒来再说。”赵南接着一瓶酒放在王伟刚面前,不打算再和他说话,转而问月然,什么时候去上班。月然说等到十点再出去,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赵南欲言又止。
“赵南,有件事情……”月然低声说:“我……一个月……父亲银行卡这个月的钱没有……”
“什么?你没钱了吗?我这里有。”赵南也喝的有些晕,没听明白月然什么意思。
“不是!不是这意思……”月然急了:“钱有许多,不是因为钱!你上次说过,父亲往卡上打钱,就说明他还在……现在没有打钱,他会不会……”
“你们看!说来说去还是钱,钱是一切呐!”王伟刚喝高,一手支着脑袋,嘲讽的看着赵南和月然:“不过你们放心!以后我包养你们两个!”
赵南没空理会王伟刚的胡言乱语,对月然解释说,辛劲松银行卡上的钱是由鹏程公司发出的,并不是辛劲松本人打的钱,所以不用担心。
“你告诉过我,可是,如果是鹏程公司里有人知道我父亲的去向,才会发工资给他,这次停发工资是因为父亲不再给鹏程公司工作呢?”月然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到底去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
“可能是公司的会计工作上有失误吧?明天我上班的时候去问问她们怎么回事。”赵南说。
“不用明天问。我的工资也还没发。”趴在桌上的王伟刚抬起头说:“我问过会计了,小莉说工资单老李还没签字。每个月初老李去鹏程公司办公,这个月他还一直没去过,小莉打电话催了也没用,老李说没时间……赵南你也知道,这个月老李事情多……你们那点工资还轮不到解决……”话刚说完他又一头趴在桌上。
“每次说到钱,伟刚在任何时候都不含糊。”赵南表示敬佩。
月然起身去铺沙发床,说让王伟刚今晚住在这里。
王伟刚踉踉跄跄站起来,却冲进了厕所,里面传来呕吐和哗哗倾泻的水声。
等他吐完,用凉水洗了脸,三人又聚在了沙发边上。王伟刚悻悻的说:“这酒白喝了。竟然全吐了。这下倒好,又清醒了,妈的,又开始操心我的六千万……”
“你放心,没有全吐,还有一部分留在脑袋里呢,你就安睡吧。”赵南说。月然本来还皱着眉,却被他逗乐的哑然失笑。
“你们两个的事全包在我身上,现在我们是有钱人,有钱什么事办不到?啊?你说对不对,小南?”王伟刚凑到赵南身边,得意的笑着,喷了赵南一脸的酒气。
“难道拿钱给月然买个爸爸?”赵南问。
月然的眉头又皱起。赵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接着说对不起。
“可以请私人侦探。这个没问题,我认识这号人,精明的像老狐狸一样,保证能解决爸爸的问题。”王伟刚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还是踌躇满志的样子。
“你还是先解决你的六千万吧,我的事不用你费心。”月然笑着说。
“一夜暴富这种事情我还真不会处理,你们帮我想想,有了这么多钱我该怎么办?我虽然也喜欢悍马,但不能和老李买同款车型吧?凯迪拉克我觉得太俗气……还有,你们觉得我买哪儿的别墅升值潜力大呢?妈的,以前从没考虑过这种事……车子只想着买个二十万的,房子买个二手的三居室……还有什么要买的?”
“你需要买个脑子。”赵南说:“现在这个估计已经残废了。”
月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我上班时间到了,你们两个慢慢谝!”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可不想在家里陪这个脑残说话。”
赵南起身,和月然一起走出了家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口古钟
赵南和月然离开路过酒巴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虽然节气已入初春,但室外还是冬季般寒冷。月然换了衣服卸了妆,将头发扎成马尾,除了脸上一片绯红,她和刚才打碟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神采飞扬,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踩着小弹簧,马尾一甩一甩的。而赵南却像是醉了,时不时的要牵着月然的手,才能走的动。
月然开着车子离开了粉街,向着城市西南方向开了过去。刚开始赵南没有发觉,后来路过安宁门的时候,赵南抬看到了城门上三个大字,才问月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走了西南方向?不回家了么?”
“现在还早,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月然握着方向盘,开车速度很快,大概有八十码的样子。
不会带我去开房吧?赵南心想,不由的咧嘴笑了起来。
“我们去周至。”月然说。
赵南猛的愣住。这大半夜的,去那个二百公里以外的小县城干什么?那个地方,赵南和王伟刚曾经因为工作的原因去过,月然为什么去?难道她在那里也有业务?
“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月然转头对赵南莞尔一笑,立刻让他什么疑虑都没有了,心想着就算月然现在拉着他飞向深渊,他也不会一点犹豫。
车子很快上高速,速度开到了一百码以上,路上车子不多,偶尔有几辆大货车庞大的像怪物一样,被月然一辆又一辆的超车,只有车灯不停的变换方向,照着路面和护栏上的反光条,远处是月光下的昏暗的田野和山峰,这一切显得很迷幻,赵南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看向月然雪白的头发,还有她雪白的侧脸,某些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这是在折磨我的好奇心……”赵南说。
“好吧,那我告诉你。”月然说:“ZZ县城附近有座隋代的古庙,叫做仙乐寺,我们要去那里。”
“啊?这么晚了!我们这是要去见佛祖么?”
“不是,我要去拿一样东西。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月然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
他们并没有进入ZZ县城,而是顺着沿山蜿蜒的公路,进入了一个东西稍长、南北较短的谷地当中。时间已是夜里两点,月光西照,南面列岫崔嵬,森壁黑影,东面麦苗平铺,深谷昏黑,西面在月光的逼射下,黑河水泛光点点,闪烁不定。仙游寺处于一个黑河水出终南山时冲出的一道湾,以一座庄严的古塔为中心,出檐挑角,掩映错落,竟笼罩在一片银色的月光中,显得静谧而庄严。
车子直接停在了庙门口。庙门口是座山门殿宇一样的建筑,入口处亮着灯。借助明亮的月光和灯光,赵南发现这些建筑都很簇新,显然就像许多的旅游景点一样,这庙宇也是仿古新造的,他不由的有些失望。
月然径直走到入口处,赵南跟上,鲜红色的门廊柱和窗格,典型的唐代风格,月然敲门,从屋内走出一位穿着黄色袈裟的僧人,两人说了几句,月然把一样东西交给僧人,僧人在灯下仔细看了,交还给月然,随即领着两人进了屋内,这里在白天是个门房,出售门票、经文、旅游纪念品的地方,在屋子的尽头,还有另外一个门,僧人让两人由此进入寺庙,而他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人也不见了。
寺庙内也是一片簇新,均匀分布的路灯,把整个寺庙都照的很清楚:红色的柱子,绿色、金黄色的琉璃瓦,甚至雕栏画栋,青石板铺的地面,像座王府公园,不像寺庙,高低错落,干净肃穆。
“你刚才给那和尚看的不会是你夜枭群的群主证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们群里有这种可以用来夜里参观的证件,没想到出了西安城还能有用。”赵南亦步亦趋的跟在月然后面。
“不是的。这个跟夜枭群没有关系,我没法跟你解释,你跟着我就好了。”月然在寺庙里不紧不慢的走着,四处张望。
“你好神秘啊,竟然还都不对我解释,真是急死我了,以后我们一起生活,你这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赵南央求着说。
寺庙并不大,穿过二重院落,就到了最后一重,这一重院子很大很空,四周有地坪灯照亮,半个足球场大小,青石板铺的平整的地面上空荡荡一大片,中间放着一个黑色隆起的东西,一人高,形状像口大钟。两人走近仔细看,果然是口古旧的大铜钟。
月然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照向大钟。铜钟锈迹斑斑,表面凹凸不平,最上层是些奇怪的花纹,下面整个钟全是文字,由于年代久远,全都湮没很难辨识。月然用手电筒一点点看过去,手指抚过那些凸起的文字。
“只有这一件东西能看出是件古物,这里哪里有隋代古寺的样子?”赵南不满的说:“还不如上次我们在秦岭的小山村里,看到那个破旧的古寺庙更有气氛。对了,上次我们去的那座庙也是隋代的,我们两个差点冻死在那里,这次可别再着了什么道。”赵南警惕的看着周围。
“你放心,这次我们是有备而来,再说了,上次的是庙是座废墟,也没有人接待我们啊。”月然一边摸索,一边和赵南聊天,她打开手机,一会儿看古钟,一会儿又盯着手机看,赵南凑上前,看到月然手机的屏幕上是照片,竟然就是这口钟的照片,而且是局部细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