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早筑凤凰巢
别人好好的阖家团聚,朱厚照为什么非得抢戏?
因为朱厚照看出来徐家是个凤凰巢,得下手占住,先到先得。
朱厚照要将徐家当作一面旗帜,皇产合作社在江南的活榜样。
这一点优先于其余,必须先入为主将第一印象固定好。
将调门拉高,高到任何人都无法危胁徐家与皇产合作社的融合,徐家就落在了朱厚照的大棋盘里,成为占位定型工业化生产的先手。
徐家的巨富不重要,甚至徐霞客也不重要,源源不断培养出徐霞客的体系很重要。
徐家最值钱的是组织工业化生产的经验,是薛老夫人和杨氏,而不是徐经这个公子哥。
徐经在德州管理过一段时间的铁矿,也还不错,但他无法全盘承载工业化生产管理的理念,都是用一些固有套路来解决问题,是耳濡耳染的小聪明,不成体系。
到了梧塍,朱厚照第一眼就看出徐经的招式从哪来。
码头上让船的调度虽然慌乱,却很迅捷,也很合理,这是管理潜移默化的结果。
传讯的应对也很规范,关键是高效。
别以为这个不重要,遇事该找谁,如何快速上达,哪怕运作了百多年的朝廷都在不断摸索改进。
朝廷里全是人尖,他们都头疼的事,朱厚照却在一群底层佣工身上看到了章法,这就很秀了。
教会聪明人办事的方法容易,让素质不高的人学会套路很难。
必然有人经年累月的强化灌输,甚至安排好整个日常氛围,才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也就意味着整个梧塍一直在这套管理体系之下运行,入了骨,成了习惯。
这就是从徐经祖爷那代开始徐家的男入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醉心学问,可以一心举业,可以花天酒地,可以游历四方,徐家却蒸蒸日上的原因。
到徐霞客整整八代,百年老字号。
证明徐家一直有一个运作良好的体系,并且能让管理办法代代传承。
哪怕是徐经这里得罪了皇家,徐家依然能挺过去,东山再起。
这非常不简单,也不是一个两个特出人物能办到的。
朱厚照想让皇产自增值,良性滚动发展,缺的就是这样的体系和认同这种理念的团队。
管理学是一门学问,是如何调配改造人的手法,经营生产的管理更难,因为不是在高素质人群应用,拿本书学不会。
聪明如杨慎,让他接手日月堂,一开始也频频地抓瞎碰壁。
朱厚照想推广工业化生产,必须找到能承载先进理念之人群,这方面梧塍徐家无人可比。
通过徐家打个样,试验出一套能容纳后世思维的经营模式,是不是可以复制?
这可是个根植于明代的经营实体,没有水土不服,是徐家搞了不知多久的社会实践固定下来的东西。
强如王文素这样的老掌柜,再加上湛家那几个生意精,到现在仍然无法全盘消化朱厚照给出的指点,还在痛苦地摸索。
猛然间看到一个野生的例证,还有模有样,整盘端了就能用,不是凤凰巢是什么?
再弄新的项目,也不用头疼了,来梧塍,照着馀家抄作业就成,那能给朱厚照省多少脑细胞。
所以朱厚照当机立断,绑也要将徐家绑上自己的战车。
在徐家的“万卷楼”朱厚照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王廷相在这里找到了无缺版的《王祯农书》。
这本书离着正德朝也才百多年,并不难见,难的是里面的农器图谱和百谷谱,是农业图鉴大全,连《永乐大典》却未能收录。
还不是孤例,万卷楼内大量收藏了宋、元两代乱世劫余的古文献,以天文、地理、游记、方志、农耕、百工之术居多。
也难怪弘治三年的状元钱福登楼观书后留下了《万卷楼记》墨宝:“兹楼也,储川岳之精,泄鬼神之秘,究古今之奥,焕斗牛之躔,知不可以金谷、平泉视也。”
朱厚照审视题幅,唐伯虎和徐经还以为他在思索鹤滩其谁。
徐经就作了讲解:“鹤滩即钱福,与谦兄是弘治三年的状元。”
唐伯虎抓重点:“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这首劝学的《明日歌》便出于钱鹤滩之手,可惜钱兄半生蹉跎,天不假年。”
朱厚照却豁然一笑:“李阁老说钱福可惜未中解元,朕倒是知道伯虎为何能中解元,也算出直夫家为何举业不兴。”
徐经和唐伯虎马上紧张了,齐声追问:“为何?”
朱厚照开价:“朕倒是可以说,但你们得答应朕知道了也不变,因为这是好事,不宜改。”
徐经和唐伯虎露出为难神色,正聚精会神抄“秘籍”的王廷相找打了,拆师尊的台。
“嗤,不就是楼里的书太好太多,看这些书将视野带远了,看不进四书五经那种臭不可闻的东西了嘛,这不是毛病,换我家有这么座书楼,我就立下规矩不许后代子孙考科举,暴殄天物。”
王廷相是嫌吵,顺嘴就吐槽,脱出了嘴才意识到闯祸,脸都白。
朱厚照没计较,也许是秋后算账,只顾着眼前:“伯虎一定来过万卷楼苦读,直夫估计以此为室,子衡倒是说对了。”
万卷楼是徐家在探索传家之道时留下的知识积累,估计徐家的先祖就没打算培养被四书五经框住的士大夫。
实业经营耕读相传才是徐家的治家之本。
可惜这一套体系形成后徐家的男丁只接受了杂学的熏陶,却没被氛围浸润,反而是徐家的女性融入了这一套体系。
倒不是他们不聪明,徐经、徐洽、徐霞客之流都聪明过了头,视野宽了,就很难局限住,就像看多了武侠玄幻,吃不进传统经典。
破案了,为什么徐家的男子举业总差一口气,为何徐家的妇人一水的经营高手。
封建礼教将女子栓住了,以夫为纲,以子为凭,必须呆家里,就会被徐家这套治家之法浸透。
而徐家的男儿兜里有钱,家里有产,祖传博杂,又能依赖老婆老母,富贵闲人,必须心生旷念,不到处花差四处跑才怪。
还真是凤凰巢,雄的拣尽寒枝不肯歇,只有女子顾着雏儿于归。
346、水可利万物
龙凤呈祥,凤凰可不就得跟龙这种生物一起耍。
朱厚照是真龙天子啊,就是孽了些,小气后遗症发作了。
王延相被勒令三天内将三十六锭纺纱机造出来,还得配上水力织布机,还有飞梭。
不然,嘿嘿……
打是不会打,刚收了三个萌萌的小弟子,看到师兄被打会严重挫伤学习积极性。
算阴影面积对数学和气学都很重要,心理学又是日月堂的根基,得换个惩罚方式。
王延相陷入郁闷,师尊总归英明神武,一定是有小人!
于是王廷相捸着徐经和唐伯虎一口一个兄嘚,却专朝小师弟身上戳:“这可是以后传给师弟的家业,直夫兄和伯虎兄作为长辈可不得兜着吗?快,把所有的工匠都拨给咱用。”
赚足了便宜,却不讨好,只得了几个鄙视和蹭在袍服上的鼻泣包。
王廷相失能了,左看右看设计图,没问题呀,这可是水龙,一条精心设计能将水流化为澎湃动力的水龙。
那嶙峋虬骨很威武啊!怎么就不讨喜了呢?
好不容易有了小师弟苗子,如果跟他王廷相不亲的话,岂不住又被杨慎给拐了去。
谁让杨慎卖相好呢,玉面帅哥,声清气朗,香喷喷!
再手持一把棒棒糖面含春风往那一站,徐沾、徐洽和徐治三兄弟快挂他身上了。
再来看看王廷相,不爱洗澡,又整天东摸西钻,衣服上黄一块黑一块,又脏又臭。
就连王尚絧都不站王廷相,让王工快自闭了,大家都是老北好不好,不是说河南人不踩河南人的吗?
王尚絧的理由还很真诚很充分:“子衡,不能再傻大粗黑了,得精致,最合理的设计一定是最美的,黄金分割的道理明摆着。”
最近王尚絧被文征明给烧烤……划掉,熏陶了。
王廷相现行了,被朱厚照摁着冲凉,不然三个小师弟嫌弃他太臭。
装上一套压井自来水,再把淋浴给弄出来,龙不得入水出水嘛,不得水之力,龙又怎能化形呢。
王廷相几乎是含着泪洗了个澡,从生到死三盘澡的指标,超支了!
洗干净了,人清爽了,脑子也活了。
不就是好吃好玩的嘛,咱也有!
掏出一堆准备好的玩物,什么能自走的回力车,能飞掠的弹簧船模,能飘数丈高的竹蜻蜓,三个小师弟的眼睛都不会转了。
气氛很好,将薛老夫人和杨氏心里的那点担忧和芥蒂都冲散了。
朱厚照很局气,除了送给徐家厚厚的礼,还把合作框架给讲明了。
不贪徐家的钱,也不图徐家的产,日月银行还会投资一大笔,以后的分红契也一次性厘清写明,用了御宝。
就有一个要求,徐家以后帮合作社培养人,作为实习基地,传授管理经营的办法经验。
还在日月堂内开了门《工商管理学》,虽然暂时放在钻研唯物哲学的唯宗内,但开宗立派的前景也见得着。
有根有据:“上善若水,水为财,可利万物。”
说到这点,王廷相又行了。
“以前总说水不争,其实水也争的,还很剧烈,不然也不会有黄河夺淮了。”
王尚絧也改换了立场:“水看似柔弱,其实很凶猛,想制服它可不容易,大到堤坝,小到压井,都十分考究,一点不到位,水就会露出獠牙,凶涌肆虐。”
最后由朱厚照亲手演绎了一回分层彩虹鸡尾酒,流体力学嘛,就用的刚烧制出来的玻璃量杯,还算不得澄澈剔透。
小朋友也有果露,不同的榨果汁加糖,密度不同,它就分层了。
颜也不一样,五彩斑斓,酸甜可口,把三小只的魂给勾跑了,让朱厚照又成功实施了一起绑架案。
太炫酷了有没有。
气宗也是可以雅致的,就看愿不愿意花心思了,那是一种在不经意间改天换地的浪漫。
宾主尽欢,不但让小徒弟对气宗痴心不改,也化解了徐家从此不能举的尴尬。
【叮,断绝前程,昏庸度+10】
原来不是士大夫的前程不叫前程。
薛老夫人也想通了,不就是不考科举嘛,徐经也没当官,跟着皇上不也什么都有了,老夫人和夫人的孺人诰命就落实了,以后少夫人的也少不了。
跟了,徐家从此就是陛下的铁杆。
从龙了,那水龙就能翻腾了。
也没有傻大粗黑,完全不是那种几里外都能看得见的大水车,就是一条螺旋状的水轮,装在水槽里。
有水泥就可以挖导流槽,将落差放大,利用水锤效应冲击龙鳞一样的叶片,带动水龙转得欢。
赵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接手了德州铁厂,在王廷相的帮忙下将铬钢炼出来了。
有何意义?初级的不锈钢啊。
有了它,轮轴不就有了嘛,不然王廷相那堆玩具怎么来的?又是发条,又是弹簧,又是轴承,没不锈钢玩个嘚呀。
王廷相终于展示出了他一代工师的气质,领着徐家的工匠热火朝天通宵达旦地施工。
桐木轻韧,正是最好的叶轮片材料。
金属传动件再加上桐油加工而成的润滑油,又能将为水流的力量更大辐度地转换。
再加上导流暗槽激出的大旋涡和轰隆声,才玩两天的玩具就不新鲜了。
三小目光总往工地上飘,不大不小踩中间的徐洽被推了出来,扯了扯朱厚照的袖子:“师父,去看子衡师兄做玩具吧。”
朱厚照搓动着手里的竹蜻蜓上发条,闻言乐了,逗弄一下徐洽的脸团肉:“直升机不好玩吗?”
徐洽伸出嫩小手一指忙头不顾尾的王廷相:“师兄刚做的那些大。”
看来傻大粗黑也不是没好处。
那就去凑热闹吧,反正也快完工了,王廷相熬红了眼,奋战两天,水龙车和纺纱机、飞梭织布机已经组装了起来。
水闸一开,水流旋了个近丈的圈,撞进导流槽里,激起一阵轰隆,带动桐油布做成的传动带,奇迹来了。
水龙翻波动乾坤,梧桐飞凤转经纶。
望着哗啦啦转得迷影的纺纱轮,朱厚照决之将新的三十六锭纺纱机名命为凤凰机,因为那飞速回旋的纱线跟一尾盘翔的凤凰太像了。
当然新的飞梭织机也有好名字,凤嘴梭,与凤嘴衔着五彩石的情景多像啊,锦段霓霞,绣江山绚丽。
347、铅印传薪火
讲个笑话,象棋不是华夏发明的,因为华夏没大象,就如同飞梭不是华夏的技术一样。
岁月如梭?不管,拿不出考古证据来,谁见过古人用飞梭来织布,反正历史只记载西方发明了飞梭,就这样。
朱厚照忍不住吟出苏东坡的《减字木兰花》。
“春光亭下,流水如今何在也。岁月如梭,白首相看拟奈何。”
“故人重见,世事年来千万变。官况阑珊,惭愧青松守岁寒。”
也不用苏东坡从棺材里爬出来,朱厚照打算让这个笑话传扬下去,放在农书大全里,印上个几百万册,让它烂大街,一直传到后世去。
【叮,遗毒百代,昏庸度+10,获得昏君的再造技能包:遗祸千年树仇雠。从来就没有大度的昏君,报仇不仅要从早到晚,还要让子孙无穷匮。】
这个技能包一掉落,朱厚照便感觉念头通过,浑身舒坦,也没来得及细究有什么功用,他就呵呵呵地桀笑起来。
也没人顾得上朱厚照得意忘形,就连杨慎都没纠结韵脚辞律应不应景对不对题。
目睹这一幕的人全都失了声,因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手足无措。
有些徐家工坊的佣工干脆抱在一起,不如此不能压抑心中的冲动。
此法一出,丝织布匹的产量翻个几十倍没有问题,只要原料不缺,以后就不存在布匹不够用的问题,而且布匹的价格也会飞速下滑。
等等,这样不是少挣钱了吗?
不少挣,丝布一向是不够卖的,不然也不会抄上天价。
而且在这样的功德面前,那点钱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连薛老夫人都步履蹒跚地过来向朱厚照道贺:“皇上,这是真正的祥瑞,有此器此术,则大明无寒民。”
薛老夫人也激动得脱力了,朱厚照急忙扶住她:“老夫人,同喜,以后天下人都会记得徐家立过这么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功业。”
老夫人老泪龙钟了,金口一开,徐家的功绩就会彪炳史册,这比什么劳什么子士大夫光耀多了。
说到就要做到啊,朱厚照琢磨起印书的事情来。
说要付印《永乐大典》,连赞助都拉到了五六成,可一直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的印社。
要么是技术不过关做出的东西不合意,要么就是规模很小的作坊,慢动作,真要让他们来干,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想来想去,朱厚道都有点想自己干了,不管怎么说他知道的印刷技法要比这个时代先进很多。
不过稍一分析他又觉得有点不靠谱,很多技术是先进,但用不上,因为涉及大量的前置技术开发,也一样得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谁都知道,可热豆腐也还是治不了毛燥,朱厚照等得不耐烦了。
《王祯农书》中有造活字印刷法,还记录了无锡人用铅做字版刻版的应用实例。
想到这里,朱厚照都等不及吃上摆开了的庆功杀猪宴,拉着唐伯虎就要出发。
“走,去无锡。”
嘿,太阳落东山了,朱厚照不是一向喜欢胡吃海塞的嘛,马上就要开席了,也舍得?
朱厚照能掐会算,变成了蛔虫钻进一脸迷糊的唐伯虎肚子里:“舍得,不解决此事,食不下咽。”
说着也不等唐伯虎同意,拖着他就走,像拎一杆拖把一样。
朱厚照一动,那些暗影卫就得动了,十几个待卫哗啦啦放下刚拿上手的碗筷离席。
至于外围那些,都是轮班吃饭,一直在待命。
王廷相又郁闷了,正想跟上,朱厚照放过了他:“你们不用去,朕是去无锡找人印书,一定要将织机之事广传天下,朕今天可是做了一笔大买卖。”
怕被扣点啊,正的都要在上面加个不字。
没事了,王廷相顾自招呼几个小师弟:“吃,跟着师尊一定要小心,能吃饱的时候千万别客气,还得快,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事呢。”
杨慎还是跟了上来,看到朱厚照拖着唐伯虎走,他就意识到可能跟他有关系,杨慎有将所有日月堂的事都揽上头的自觉。
其实不走也尴尬,王廷相露脸了,大师兄就不香了。
一来没玩具,二来杨氏操帆术也没法玩,只能是嘴炮,所以杨慎一个师弟都没分到,变成了陪衬。
与其尬着陪衬,还不如饿着搭头,至少还能在师尊面前混个眼缘不是。
怎么可能饿着,一人发一代肉脯,啃吧。
“今天算是有了力,但还缺火,得把薪火找齐。”
唐伯虎还晕着,接不上话,杨慎就疑惑上了:“火?”
“对,薪火相传,嗯。”
没火入嘴的东西也硬,难啃。
早说嘛,这么绕,杨慎猜着了:“印书的事?无锡有合用的印社?”
朱厚照一边跟肉脯较劲一边答:“《王祯农书》你看了吧,上面不是有说铅活字和铅版嘛,铅确实好用,熔点低,耐蚀,不锈,易塑形,用来制版确实好。”
唐伯虎终于喘匀了气,能插话了,这事他懂:“可铅模易损,初初吾等同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发现还是没有木刻雕版好。”
朱厚照摇头:“那是你们想简单了,没有想到以版制版,先刻阴纹铅版,然后用阴版倒注铜版,又结实双耐用,这样做出来的字版可以量产。”
呃,唐伯虎被噎住了,但他竟然不顾忌,连杨慎递给他的水袋都没接:“好主意,如此做出来的字模通用,耐久,而且省了大量雕版的人力,呃。”
有更多惊喜:“还有更好的办法,飞梭机已经出来了,改一改,用来造纸,可以在纸张表面涂上烘焙过的高岭土,纸张就会变得又韧又白,还省墨,与铜版是绝配。”
杨慎几乎是将水袋硬怼到唐伯虎的嘴里,再不喝水,他能噎死。
唉,有个噎死人不偿命的师尊,也是累。
干脆噎个够,唐伯虎刚把喉咙里的肉脯送下去,朱厚照又塞了一嘴:“这样的办法还可以用在制图上,将一套铜版拆开,分区分色,就像画画一样用不同的层次,制版会变得很容易。”
杨慎也噎着了:“师尊,呃,那我们干嘛还去无锡,可以自己干。”
“无锡城中已经有人这么做了,还做得很好,拉过来就行,省事。”
348、锡山有铜牍
忍了一餐冷肉脯,又熬了一顿鱼粥,第二天一早,晨光刚露头,惠山就在望了。
其实很近,就百多里,顺水顺风人力加速,飞梭一般。
再加上唐伯虎就坐在旁边,加了个穿水而过的BUFF,想想都可乐。
反正很快就到,碎片时间,朱厚照索性逗闷。
“用修博闻强记,你来说一说这锡山到底有锡无锡。”
惠山东峰又名锡山,传说周朝时产锡,后来采完了,无锡因此得名。
也有说秦将王翦伐楚,至锡山见石碑,上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王翦便以无锡命之。
很好,很导游体。
杨慎差点又噎着,翻了翻白眼,很敷衍:“春申君立无锡塘,开无锡湖,见于《越绝书》。”
果然是有超级大脑的记忆小能手,将唐伯虎唬得一愣一愣:“这都能记得住,吾这本地人都未涉猎。”
杨慎那是过目不忘,历史记载朱厚照故意出偏题为难诸大臣,问注张为何星。
无人能答,李东阳就让传话的太监去翰林院,满院翰林都摇头,唯有新科状元杨慎不假思索出口:注张乃柳星,《汉书·天文志》云,注者,鸟喙也。柳为鸟喙。
其时杨慎被人质疑走关节得的状元,倒是通过此事正了名,却又得罪了整个翰林院的同道,且留下了私习天文的把柄。
现在杨慎没这个忌讳,大大方方:“《越绝书》是最早的方志,撰于东汉,如果对方志感兴趣,避不开它。”
唐伯虎有些后悔没拉着徐经来,不然能压一压杨慎的威风,徐经也是杂书虫。
其实杨慎也刚读不久,还是拜朱厚照让他抄二十万字《永乐大典》所赐,赢得侥幸。
杨慎为何有怨念,因为他笃定朱厚照知道,明知故问,没安好心!
被系统灌了一脑袋书,朱厚照信手拈来,吓着气宗首徒了。
这么干与来无锡的目的有关:“战国时便有无锡之称,与锡山无关,古代文献记录很杂乱,导致以讹传讹,欲杜绝此事,须大力印书,纲举目张,使学人有书可读。”
“最好每地有一座万卷楼,人人皆可登楼阅卷。”
杨慎语气很刚,心里想着抄二十万字的事应该天下的读书人都有份。
朱厚照赶紧转移话题:“其实锡山真无锡,却出铅锌,古时铅锡难分,几千年前古人就用铅锻制细笔,即铅笔。也用于制范,不过不是印刷,而是铸钱,直可追至春秋时期。”
杨慎想到点东西:“师尊欲将印社放在无锡?”
朱厚照点头:“这里有最好的制版工人,也有最好的印社,无锡的印业最早也最强,在此进行产业布局基础很好。”
此时船缓了下来,将靠岸,朱厚照做了安排:“一会伯虎出面谈,咱们别泄身份,就直接以银子收编,但可以用技术诱之。”
统一好口径了,又准备坑人。
找到目标很容易,下船一问无锡最好的印社,马上就有帮闲上前招揽,无锡的商业氛围硬是要得。
一行人被领到会通馆,会了跑腿费,帮闲还交待好诸般事项,连主家的性情也点到了。
抬头注目会通馆的匾额,没错,就是这,与史料对照无误。
华燧,号会通,无锡人,藏书家,铜活字印刷术发明人,创建会通馆,散尽千顷良田万贯家财,只为印书藏书,先后印发十余种书籍上百册。
可惜老先生年事已高,也没几年活头了,朱厚照的目标是他的侄子华坚。
量错了老先生的人品,唐伯虎拿着名刺求见,没一会一老一少就迎了出来。
正是华燧和华坚。
唐伯虎名声太大,人华家倒履相迎。
都姓华,咋人品就相差这么大捏?一个阴狠狡诈,另一边却颇有霁月古风。
朱厚照为什么拉唐伯虎来,还让他打头阵,就是想借重他天克“华太师”的名头。
害了唐伯虎和程敏政的华昶也姓华,也是无锡人,朱厚照怕他们有亲,想着用唐伯虎来下饵。
结果华燧惇和厚重,珍重才学,华坚又喜欢收藏字画,是唐伯虎的重度迷弟,得,出师未捷,枉作小人了。
还没完,一进了会通馆就碰到了个熟人,直接叫破了朱厚照的行藏。
张元澄这家伙在这,一口就喷出了个“皇上”,还带出了嘴里的茶水,噗一声,全雾化了,晦气。
都不用朱厚照出面,杨慎见机先发难:“你不是告假探亲吗?”
张元澄撞天屈,朝唐伯虎拱了拱手:“社长,学生回乡返程,想着社里要找印社,便到无锡来打探,华老先生可以作证。”
谁敢比他惨?张元澄随着错别字小组被一同贬到了南京,然后刘春和费宏又栽了一通,吓了个半死。
朱希周出任理宗宗主,就把张元澄拎进了文渊阁,让他领着一帮未出仕的小伙伴整理书稿。
其实张元澄也没真正出仕,算是特聘。
他看着文艺社眼热,也想加入,以师事唐伯虎。
南蹿的几子不方便领名头,唐伯虎就成了社长。
所以张元澄下意识地求援,也只有唐社长能扛住杨慎的火气,丽泽社几个小伙伴早把杨用修的情况说透了,年纪最小,架子最大,也最霸道,深得陛下真传。
长一辈的唐社长不出面,华老先生怕是顶不住。
咦,华老先生呢?
想跪没跪得下去,被朱厚照给拉住了。
华燧也心惊肉跳,这张姓后生心也忒大,见了皇上还抗辩,都不知死字怎么写,得赶紧缓一缓。
朱厚照的计划彻底砸了,瞪了张元澄一眼,摊牌吧,是不下去了。
换上了和悦的神色:“华老先生,朕闻名而来,唐突了,免礼。联与静夫所来是同一件事,请华老先生出马,主持日月堂印社。”
有求于人,谋划又未成,就只能态度放好些,多出点血。
杨慎会配合,唱红脸:“就是皇家印社,即将印书数百万册。”
又泄底了,谈判懂吗!不能一下子说完的,得留下余地。
杨慎没压力,朱厚照就只能再割肉:“华老先生放心,朕不图谋会通馆,还会拨一笔巨款用于印书,老先生的俸钱也不会少。”
以后不能再拉杨慎一起坑人了,尽坑队友。
可华燧不同意。
349、老书虫入坑
不加钱,而是不收钱,华燧自带干粮。
没风吹来朱厚照也凌乱了,出门忘了看黄历,难道今天是财神爷当值?
华燧还跟朱厚照确认:“皇上,真的要版印《永乐大典》?”
那充满了热情和企盼的眼神做不得假,鉴定完毕,这就是一只老书虫,书就是他的命。
朱厚照果断帮华燧续命:“确实,拟印三千套,刊行天下。”
“每个县都要建一个书楼,使人人有书读。”杨慎又和声了。
华燧仿佛耳中听到了一阵哗啦声,气血充脑。
他憋红了脸,举手握拳,像放炮一样吐音:“老夫的铜版捐出来,以兴文道。”
铜版很贵,铜就是钱,一套字版没万贯下不来,可华燧就这么将万贯家财拱手送出。
华燧萌了个黄金大盟,朱厚照不能辜负他,必须给个盟主当当。
“好!咱们就在无锡成立书盟,由华老先生出任盟主。”
而且这个便宜不能白占:“老先生且放心,朕从来不会让跟着朕的人吃亏,皇产合作社将给出相应的股份,就算是老先生入股了,每一月都有红利。”
华燧体会不到,在他看来印书就是亏钱的玩意,皇上愿意陪着一起亏钱就很难得了,这可是弘扬文教的大事。
可杨慎却诧异了,师尊怎么这么大方,刚才不是还想着坑人的吗?
也不管了,杨慎趁着朱厚照跟着华坚去看版的机会,偷偷地告知华燧,“老先生,这样的股份,每个月大抵能分红一千两左右。”
朱厚照不愿意要人情,杨慎要帮师尊收着。
啥?华燧差一点心梗,猝不及防。
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抓住杨慎的腕节:“真的?”
杨慎还以为华燧是发财了抑制不住,淡然地点了点头。
可华燧却像是死了爹娘:“不行,不能这样,万一要是支出过了头,印社就黄了,老夫要劝阻皇上。”
没走成,被杨慎扯住了:“老先生是不是误会了,印书很挣钱的?”
华燧稍稍后仰,眯着眼瞥着杨慎,这个后生是不是当老夫是傻的?
厚道老头嘴不损:“怎么可能,印书必然贴钱,是个行内人都知道,杨小友莫不是逛老夫?”
这就不能谈了,杨慎不爽了:“怎么就说吾骗老先生呢,印书是真赚钱啊,师尊已经收到了大约二百万两上下的赞助,省着些,印数百万册也够。”
这个二百万两冲击很大,让华燧一愣,不怎么敢相信。
于是等恢复清明,华燧的眼睛眯得更小了:“杨小友真没有逛老夫?”
杨慎干脆举手发誓:“举头三天有神明,杨用修以吾父之名发誓,若有逛言,则杨介夫受天打五雷轰。”
反正是用看不顺眼的老头子发誓,杨慎没压力。
华燧还是知道杨廷和的,想一想就释疑了,杨廷和的儿子跟着朱厚照,太正常不过了。
可华燧仍然有疑问,不怀疑有这笔钱,而是对这笔钱的来路不放心:“赞助?”
杨慎点头如捣蒜:“啊!一些热心文化传承的士绅……捐钱,印书时加上某某善士奉献的题跋。”
总算收住了嘴,没透出朱厚照勒索的行径。
唐伯虎一干人等得了指点,比如印苏轼的集子就专找苏姓富绅,稿子一递,亮出大刀:“想光宗耀祖吗?”
至于是不是真沾亲,无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不行就再往上推一两千年。
文艺社手里掌控着对方族谱的官方核定权,也不白拿,将以“优惠”的价格为对方印族谱,再盖上日月堂的大戳,真金白银,一清二楚,入账。
要不杨慎怎么看起方志来,劫道,可不得盘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嘛。
坑现成的,这会杨慎只不过是又用一遍,轻轻一推,华燧就着了道。
这么说华燧又能理解了,与有荣焉地点头:“看来像小老儿一样心系文道之人不少,会通馆印书也有小儿老的字号,好,好!”
都不是一码子事好不好。
但杨慎也不敢再挑事了,管他如何理解,事办了,人情出了就成。
可华燧又犟上了:“那就更不能要股份分红了,不行,小老儿要跟皇上说清楚,这钱不能拿!”
还好杨慎有急智,一把拉住华燧:“千万别,华老先生,子路受牛!”
华燧一下顿住了步:“人人都有?那得多少钱啊。”
差点漏陷,杨慎堵上了:“不一样,大部分善长仁翁家里有产,所以师尊不须给钱,给新种子新工艺或新产业就行,华老先生又不弄那些,便只能给钱了。”
杨慎都想伸出舌头喘气了,说服个老书虫真难。
【叮,卖名逐利,昏庸度+10】
杨慎也服了,师尊先见之明,套路设计得精妙,也点拨到了。
耽误这么点时间,朱厚照和唐伯虎又回来了。
也借机搞定了华坚,想要画仙真迹?朕答应了,可着来,画上一个月都行,自主点单,私人订制。
用后世的小目标换现在的一个印社,谁赚谁亏说不清。
华家确实有一个看着令人眼馋的技师团队,比唐伯虎的画值钱多了。
唐伯虎自己也没反对,不就是十几幅画嘛,能多来几个印社,他愿意画上一整年。
当然出朱厚照之嘴入华坚之耳的新技术也立了大功。
华坚非常懂行,后来兰雪印社能青出于蓝,除了继承自华燧的铜字版,华坚对印刷技术的不断改良也很重要。
朱厚照一说这些技术,华坚就知道可行与否,奈何短短的言谈中有太多细节道不尽,也有很多是华坚解决不了的。
于是朱厚照有机会亮杀招了:“想学吗?朕可以教你呀!”
华坚立即给跪了,还未经许可就磕了头,三十多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还很油滑。
既成事实,师傅让弟子干活也就天经地义,华坚成了日月印社的工师,社长连杨慎都沾不上,喉舌朱厚照要自己把控。
也许朱厚照喜欢给自己加头衔的毛病就因为对别人办事不放心,没安全感。
事情就这么印实了。
张元澄不用回南京,就留在无锡帮着华家叔侄制版较正澄楷字体。
朱厚照也没回梧塍,就在无锡上手印社整改。
派了杨慎回去摇人,还有印社牵连着的大事要办,得尽快。
350、小沙弥还俗
忙碌很烦人,朱厚照有了当和尚的错觉。
初初不察,慢慢不习惯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朱厚照一个冷颤,原来是没带五美,没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
昔日疲惫厌红粉,今日唯恐脂馨浅,不香啊。
怪不得不闹,原来是等着看笑话。
不行,得召唤金沙老禅师。
那就得去宜兴,那里有和尚庙,是金沙僧的老巢。
尚幸杨慎回得快,隔了三天就到了。
徐经一听高兴,自告奋勇带路,去宜兴,不就是去找金沙老禅师么,老铁,熟门熟路。
可到了地方却不素净,金沙僧正跟小沙弥徒弟闹别扭。
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沙弥也算是徐经的救命恩人之一,所以他就上心当了和事佬。
然后一劝解就劝出来一个劲爆的新闻,小沙弥要叛变。
原来这段时间金沙僧忙于慈济会的事,已经没有太多精力烧制东西了,便开始教小沙弥烧窑的技巧。
小沙弥学得也快,已经能放手单干,医宗搞的那些实验玻璃器材就出于小沙弥之手,有前途哦,才十三岁不到。
朱厚照心中一喜,来了,原来小沙弥就是推广紫砂壶技术的源头。
可自从在北京对朱厚照五体投地之后,小沙弥心心念念着投到皇帝那边去。
倒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朱厚照太神奇了,小沙弥正当少年,好奇心盛,醉心于神奇,想学。
这时矛盾出现了,小沙弥提出要还俗,金沙僧是怎么都不允,于是师徒俩别扭上了。
金沙僧倒也没有打骂,而是像只苍蝇一样整天不停地给小沙弥念经,念得小沙弥耳朵嗡嗡响。
见到朱厚照小沙弥总算是见着了亲人,眼泪都掉了,还赖上了,揪住了朱厚照的袍服不放:“陛下,您也评评理,小僧也只是想还俗,并没有说不跟师傅学本事,更没有说不帮慈济会做活,怎么就不行呢?”
对于问题少年朱厚照有招,先撸撸光头,然后耐着心询问:“小师傅,为什么要还俗呢?”
小沙弥眼一亮又一黯:“我想学气宗的学问,但和尚不能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朱厚照顺嘴了:“不怕,朕特旨收和尚。”
然后他回过头面对金沙僧还有些不好意思,挖了老禅师的墙脚。
可金沙僧却依然反对:“不行,一旦还了俗,就没有办法烧好窑了。”
朱厚照听着意外:“这是为哪般?”
金沙僧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对着陛下也不怕讲,想烧好窑,除了材料,最大的难点在控火,火候把不好,一窑子就白搭了,需要控火之人特别灵性,火大火小要感应得到,这一方面是天份,别一方面也是和尚的优点。”
说到这里,金沙僧摸了摸自己的光光头,又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光头:“这个光头系着不知多少饥民寒孺,一旦蓄了发,咱们就没用了。”
小沙弥委屈地“哦”了一声,很懊恼:“师傅怎么不早说,要早说徒儿就不还俗了,慈悲为怀徒儿懂。”
还是很懂事很开通的,看着都令人揪心,多可爱的小和尚啊。
朱厚照也一拍脑袋,还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呢,原来是体感温度计呀。
再看看一大一小俩光头,确实有优势啊。
好办,回头招呼王廷相:“子衡,温度计做出来了吗?”
王廷相还搂了搂小沙弥:“做出来了,虽然不能放到火里测,但拉到一定的距离,比人要灵敏。”
以水的冰点和沸点为区间,利用酒精膨胀系数高的特点,温度计并不难。
朱厚照给哭花了的小沙弥顺顺背:“有了温度计,就比靠感觉准了,以后咱们想烧多少窑就烧多少窑,不会废。”
“真哒?”小沙弥破泣为笑,喜出望外的样子暖得很。
“那以后我就将烧窑的技术教给更多的人,那样大家就不挨病不挨饿了。”
周高起说供春仿金沙僧制紫砂壶,吴颐山的侄孙吴梅鼎说其祖到金沙寺苦读,看到寺人制供春壶,这是关于紫砂壶最早的记载。
颐山是字,原名吴仁,源自唐代名臣陆希声,陆希声寓居福源寺,命大潮山为颐山,吴仁也以勤学砥砺自己。
金沙寺就是福源寺,因为金沙僧的存在而被误传为金沙寺。
福源寺是吴仁的弟媳老爹工部待郎沈晖在旧址上重建,算是家庙。
吴仁是唐伯虎的好友,好得同榻那种,能跟金沙僧产生交集很正常。
估计是金沙僧到福源寺落脚,教了小沙弥,被吴仁看到,将紫砂壶的工艺加以推广,传扬了出去。
至于供春,出自吴仁老师沈周的诗,这一帮文人雅士号召力大,广为接受。
正德前茶叶还是以煮成饮,朱元璋提倡废团茶煮点法,改为散茶泡制,与紫砂壶成了绝配,这里头吴仁出力最多。
小沙弥成了传承人,教出了时鹏等弟子,发扬了紫砂壶工艺。
不过小沙弥怕是没空传承紫砂壶了,心被朱厚照带野了,估计会成为一代工匠大师吧。
光大紫砂壶的重任,就等过几年吴仁来读书时再说,合他口味。
也不能白给,拿茶叶来换吧。
吴仁的老爹吴纶是制茶大师,家里也是产茶大户,紫砂壶能推广开与此息息相关。
朱厚照已经在福建林家找到了茶叶供应源,但货源谁怕多呢,丝茶瓷铁,海贸的四大之一,多多益善。
更何况江南海商里可是有一家姓吴的,挖对手的墙脚,别提多快乐了。
今天是个挖脚的好日子啊,朱厚照看着小沙弥,心中意动:“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气宗子弟了,朕亲传,朕为你赐名,姓工,名春。”
拿走了供春壶的名头,得给回些补偿。
王廷相比他师父还高兴,已经收不住嘴了:“工春,工业之春,师弟,好名字。”
“字也一并赐了,就叫系明,好好学好好干,心系大明,则与国同休。”
朱厚照摸摸工春的头,唇红齿白还萌着的小沙弥有道不尽的幸福感,终于爬上了台好车。
见识过,南下时搭乘气宗的马车,跟以往那一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所以工春想方设法都要进气宗。
朱厚照无任欢迎,收了个大师级的工匠,幸福感是嗒嗒响和轰隆隆。
351、开炉定炎色
朱厚照耳边仿佛响起银子碰撞的妙韵,眼前也恍惚看到工业时代来临的大潮。
技术、工艺、人手都有了,应该干什么?
开炉!
这一回不炼丹了,改炼器。
朱厚照要烧制一炉骨瓷出来,震一震这些合作小伙们和徒子徒孙们。
高岭土中加入动物骨粉,制胚锻烧后就能得到像玉一样的骨瓷。
透亮,华丽,润泽,它的坚韧度比一般的陶瓷高,可以制得十分轻薄,质感一流。
可大批量生产骨瓷得有天量的骨粉,在这个大部分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两顿肉的年代,不可能收集如此多的动物骨骼。
还好,朱厚照有招,找来石灰岩就好。
高温锻烧石灰石便可获得骨粉,因为骨粉就是氧化钙。
石灰石是碳酸钙,经过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锻烧,排出二氧化碳,剩下的生石灰就是氧化钙。
这是九年义务教育里的化学内容,在几百年后不起眼,可这招在大明是“仙法”。
这个锻烧的工艺不仅仅能制造骨瓷通过海贸刮钱,也能用于升级印刷业。
在同等的温度条件下,急促烘焙高岭土和“骨粉”的混合物,得到的粉末制浆均匀涂抹到纸上,烘干后就得到了光滑韧质且易于印刷的铜版纸。
铜版纸不仅易印刷省油墨,还耐贮存不易蛀,因为表层的釉质不招蠹虫。
在电器时代来临前,掌握了纸张和印刷,就掌握了这个时代的知识传播途径。
所以攻关这一道工艺,能解决好几个行业的大问题,关联着文明的跃进。
而跳跃这一步的基础,就是对温度的掌握。
薪火相传,可不就是传承发扬烧火的技术吗?
别说在明朝,哪怕迈入了核能时代,能源的获得方式依然是烧开水,区别只在于用什么烧以及用什么技术来烧。
为什么朱厚照对金沙僧那么重视,因为金沙僧是这个时代玩火的顶尖高手。
烧制紫砂陶需要比制造普通陶瓷更高的温度。
普通的陶瓷有八百摄氏度炉温即可,紫砂陶则需要长时间过千度的高温涅槃。
高温能让陶土烧结融化,形成一道流釉,让紫砂耐热、隔水,强度更高,手感和感观更好。
因此紫砂不易带上普通陶器烧灼之后的火焦味,且不易被茶水渗透。
这样泡起茶来就不会串味,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茶叶的清香和水质的甘甜。
这小小的烧开水技巧,决定着文明的高度,也是朱厚照给弟子们上的一堂课。
“老禅师用精炭获得高温,方法很妙,然后我们就该想一想,为什么木炭比木柴燃烧温度高?”
题目出得太难,一下子冷场了。
不要紧,朱老师善于启发:“火焰是分层的,最外面的看不到,无色,中间由深红色过渡过浅黄色,内里是淡蓝色,色彩分层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氧气的浓度不一,燃烧的程度也不一样,外面最热,中间次之,焰心因为供氧不足所在燃烧不完全。”
杨慎抢了个头彩,气宗已经做过燃烧和分离氧气的实验,有这个认识也不奇怪。
有了这个答案,那么最初的答案就很明显了:“就是燃烧程度的问题,同样的氧气供输,精炭燃烧时能吸收更多氧气参与反应,因为精炭含的杂质少,而木柴有大量的杂质和水份。”
一众弟子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最先悟到的杨慎被朱厚照反手丢了个任务:“很好!用修深得为师真传,工春的基础课就由你来补。”
王廷相不但没笑破肚皮,反而有此郁闷,这个小师弟别不是又被杨用修抢了去。
当师父的装作没看见,继续装……上课:“那么这个办法能不能用在其它更易获得的燃料上?”
王廷相忘了苦闷,他炼过钢,受到了启发:“石炭,将石炭像木柴一样焦化,石炭易得,比木柴更便宜。”
朱厚照鼓掌:“好,焦炭就由子衡来负责,焦炭的燃烧值比精炭更高,得到的温度也更高。”
王尚絧也找到了表现机会:“师尊,窑体应重新没计,除了鼓风灌入氧化,窑体的结构和气流应该也有文章可做。”
手在空中划了个太极阴阳鱼:“在高温下,分离出来的二氧化碳和氧气是会对流的,二者比重不一样,如果改变窑体的结构能方便氧气的流通,燃烧就会更充分,锦夫开窍了,就由你设计新窑体。”
还给了王廷相点好处:“子衡,这个窑体就是个典型的燃烧室啊,想想热动机该怎么弄?”
王廷相由席地据坐骨碌一个侧滚制起身:“师尊,热流推动活塞连杆,像水力机一般?”
朱厚照怡然点头:“不错,想到点子上了。”
又鄙视了王廷相一眼,怪不得小师弟们都不喜欢他,脏兮兮的不上相啊!白瞎了廷相之名。
工春却没有嫌弃王廷相邋遢,而是很殷勤地上前帮他拍打袍服。
一边拍还一边举一反三:“师尊,按这么说通过观察火焰的色彩也能判定……那个温度?”
朱厚照不能再满意了,给了工春一个嘉许的目光:“说得对,肯于开动脑筋扩展思想是迈向成功的重要一步,但最重要的还是实验,去着手吧!”
弟子们动力满满,当师尊的可翘足而待。
只是一炉小窑,弄起来也快,朱厚照也只在和尚庙里憋屈了两天,
毕竟是儒士弄出来的家庙,说是苦读,居所也是精舍,只是没了依红偎翠罢了。
当然也跟着金沙僧一起吃斋,有味精的斋宴味道也差不到哪,就当清肠胃。
但长期的和尚当不得,上火。
这也是炉火点燃后金沙老禅师的看法。
“陛下果然学究天人,所用火法,炉温高过老衲所行之术不少。”
老禅师也不好意思称贫了,老倒是真老,不断地揉摸头上的戒疤。
疤痕上重新长出来的皮肤比较嫩,对温度十分敏感,炉温高了一大截,金沙僧不好受。
年纪不大的朱厚照被带歪了,也负手摆起了老学究架子,一边看温度计一边掐手指。
算数呢,辐射温度也可以推导热源温度的:“高了大约八百度,这一炉应该能出宝器,子衡,退火了。”
352、陶瓷命中华
依然脏兮兮的王廷相穿了短打褂子,戴着个口罩,露出的精赤肌肉被热浪涂抹了一层像油一样的粘汗。
也被熏得口干说不上话,但朱厚照的命令王廷相执行不误。
鼓风箱停了,王尚絧见机猛地铲了几铲土,堵上了炉窑下方的火眼。
燃烧室分离,不让焦炭与瓷胚放一块引起温度不均,也能加快烧制的流程。
不然就等个三天两夜吧,能把人累死。
王廷相见机又开工,猛地摧动风箱,发出急促的呲呲声。
这一次是冷却风,用氧气排出二氧化碳,快速降温,消除残余应力,稳定尺寸减少变形与裂纹,细化晶粒。
工春急忙奉上一壶凉茶,凑到王廷相嘴边,王大匠一边干活一边叼着壶嘴一通牛饮,完了还长长地叹了声“啊”。
帮王廷相擦去一头一脸汗,工春才代答:“师尊,很快就好。”
也快不到哪,又花了一个时辰,累到轮番上阵鼓风的几人快要吐舌头时,炉前的滚滚热浪终于伏了下去,空气中扭曲涌动的涟漪消失了。
朱厚照一声大吼“开炉”,钱安等几个大力士推动厚厚的耐火砖炉门。
枕着滑轨的炉门徐徐张开,露出内里还带着些许红火的瓷胚。
随着冷空气的灌入,瓷胚褪去了火色,迅速地转白,越来越盈润。
用火钳夹了一具出来,放在阳光下,那骨瓷瓶近乎透光,给薄薄的器壁染上了一层辉。
一时间数十个吸气声响起,大家都没有说话,都被这具神斧神工的骨瓷瓶夺了目。
过了十几息,工春才第一个冒头赞叹:“太漂亮了,就像玉一般。”
王廷相不敢置信这是经他之手制出来的,不断地摇头:“不,玉器没它润泽,也没有那层光晕,除非盘个数年,不然包不上这么美的浆色。”
杨慎想上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这东西还能烫熟爪子,又急忙缩回。
还放到嘴边吹了吹:“夺天地之造化,孕万物之精华,令人忍俊不禁。”
钱安那几个卫士没文化,只得猛地吞口水,这得多值钱啊!
朱厚照指着瓷瓶,得意扬扬地对金沙僧炫耀:“老禅师,现在你明白为何那时朕说你很快就不贫了吧?”
金沙僧凑近了观瞧,杨慎还提醒了个“小心”,然后发现老禅师是制陶瓷的老把式,不禁有些悻悻。
这个瓷胚是金沙僧一手捏成的,朱厚照让王廷相给他弄了个转盘,瓷胚制得更圆滑了,一点儿偏形歪扭都没有。
但金沙僧还是被盈薄如纸的瓷壁给震憾到了,哪怕它就出于自己的手。
他轻轻地以指甲弹了一下瓷瓶,击出一声清脆的“叮”响,余韵悠长。
金沙僧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了,喉咙里发出“嗑嗑”声,这是口水吞咽不顺畅的迹像。
又隔了一会,才合什行礼:“阿弥陀佛,神迹。”
朱厚照却将众人神思一把扯回来:“哪里是什么神迹,这就是咱们的造化,出于你我之手,如果它是神迹,那咱们就是神。”
众人都变成了摇头虫,难以名状。
朱厚照却伺机开讲:“你们知不知道,丝路那头的佛朗机人以陶瓷代为华夏之名。”
一众都不明所以,目光刷刷刷地集了过来,连金沙僧也不例外。
“可惜在他们嘴里华夏之名为契丹,精美的华夏陶瓷是从契丹经由西域丝路传到欧洲,于是这个名称就延续了下来,契丹就是陶瓷,也是华夏。”
愤青王廷相不干子:“呔,真是欺我华夏无人了。”
朱厚照及时疏导:“不,恰恰是陶瓷给了域外野人无比的震憾,他们不知如何形容华夏陶瓷,便以华夏名之。”
杨慎开始掉书袋显摆学问:“契丹横亘在东西之间,也确实强大,其时航海尚未发达,海船无法直达大宋,中东的商人以讹传讹,误会了华夏之名。”
“不,不是误会!”朱厚照将杨慎的解释否了:“前宋暗弱,西方人不愿意承认陶瓷出于宋人之手,便套到了当时武力最强的契丹头上。”
他指了指面前的瓷瓶:“陶土满世界都有,陶器也不止华夏一有,为何只有中华出产如此精美的陶瓷?”
一伙人都不知道理由,倒是金沙僧有了见解:“皆因华夏控火之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挑了挑眉毛,朱厚照露出笑容,得商业吹捧一下:“老禅师高见!”
然后他展开:“华夏控火之术上古即有,不论是烧制陶瓷还是制金器,当世最早,寰宇无敌。先民们凭控火之术使我华夏兵利革坚,用独一无二的陶瓷来命名华夏,正得其所。”
杨慎知道这一次捧就对了:“天下诸国纷云,唯华夏之火最旺最热,此华夏文明之所以屹立于天下而独尊的明证。”
【叮,欺世盗名,昏庸度+10】
这一条赚得不爽利,朱厚照知道以后的历史会歪得不成样,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证明它属于自己还不合时宜,有点憋屈了。
按后世的历史,不管陶器还是金属器械,都不承认出于华夏,可众多所谓的古文明却没有一个在控火上能打的,比华夏差远了,硬生生的指鹿为马。
朱厚照终于明白最近掉落的技能包干啥用,正本清源,把别人欠下的仇记下来,让后世子孙不至于数祖忘典,什么都指着别人的好。
就像现在,制出了骨瓷,看似是朱厚照插了手,其实不进行任何干涉这些东西也会出现。
只不过没有人记录,也不被人承认。
朱厚照的使命就是将胡写乱画的这一页历史翻篇,让它回归本原,变得澄澈。
就这,忒么也是昏君!
还是小器的昏君,谁爱大度谁大度去,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干丫的!
“虽然瓷器看起来很美,却易碎,但它有着华夏文明之火锻烧出来的硬度,朕有生之年,必使华夏之火重光,让它更炙,让它更热,锻金则得刀剑盾甲,锻土则得息壤坚城,重振国威,再直民脊。”
咚,咚,咚,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这一次朱厚照没有拦,因为他也跪在了炉前,举手为誓:“大明君臣子民一体,明光族炎,誓死不改。”
353、太平哪来盗
胡继错过了激动人心的一幕,等他带着一大队人马到达宜兴时,就只看到了十几具巧夺天工的骨瓷器。
也带来了消息:“师公,父亲已经知错了,正为重振龙江船场奔波。”
同样是工部郎中,王尚絧可以跟着朱厚照悠哉游哉,胡世宁却得辛辛苦苦地干活。
别怨,谁让他犯了错误呢,认罚让师尊消气了再说。
效果也挺好,短短半月胡世宁就凭以旧换新收购了大量的苍山船,漕船不足运力无继的苗头被扑灭了。
也算是将功折了罪,让胡继开口求情都顺当了许多。
这不,有了船,神锋卫一个不落被胡继拉了出来,还有一千的碣石营和登州营军士。
水战,有只碣石营和登州营这种从小在海边长大,能操船能游水的军士才顶用。
其余的旱鸭子还在南京学游泳呢,以武装泅渡长江为标准,且得多呛些水。
当然,胡继身后笑彦彦问朱厚照“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的吴落雁不算,大雁本来就不怕水,还水汪汪的。
后妃五美还是不放心,怕朱厚照心野,便派出了最野武德最丰沛的吴德妃前来监军。
其余四人也没那战斗力,就只能憋在闺阁女红之中。
幸好来的只有吴落雁,不然朱厚照的计划又黄了汤。
吴大丫不怕,虎也敢打,捕蛟预她一份。
宜兴就在太湖边上,太湖水盗威名赫赫,想横跨太湖去苏州,当然得顺手将水匪给拔了。
朱厚照来时就在无锡打听到了太湖水匪的消息,一群帮闲还力劝朱公子不要落单走太湖水道,因为湖里有人卖“混吞面”。
这还得了,摇人,干丫的。
胡继就是因这个来的,而且还带来了一些线索。
胡世宁在收购船只时发现许多民营船场造的苍山船没了去处,估计到了太湖水盗这种匪徒手中。
这些水盗不是义军,而是长年累月的惯犯,不分良莠,见财就劫,手里不知沾上了多少人命血腥。
朱厚照没兴趣收编他们,死了的太湖水盗才是好水盗。
却也不容易,这些水盗机动性很强,惯在水上讨生活,又有船,从来都是打一枪换个地方,他们的巢穴非常隐蔽,摸不着。
平时水盗就是普通的民众,打渔种地不误,行商贩卖不歇。
只有找到“肥羊”准备动手时他们才齐集到太湖的荒岛上训练出战。
所以地方官府根本奈他们不何,因为无法区别水盗跟普通百姓。
甚至于地方官员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也不定。
太湖分属数府管辖,说不好听点就是互相推诿的三不管地带,林瀚的宝贝儿子被挤兑可不是在官面上,而是被水匪断了运输渠道。
那么多向苏州汇集的行货,偏偏总是劫到福建商帮名下的,而那些结成团的江南海商却通行无阻,也太巧了。
胡世宁也经历过这些,赵林在南昌参加势力划分的大会,就碰上了不少这样的“同道”,控制着纸张、瓷器、茶叶、盐铁的来往。
行前就跟林瀚约好了要帮林庭㭿解围,没想到好几条线索凑一块了。
正好,说不得朱厚照得请一顿油泼刀削面才成。
没打算力敌,朱厚照也没那时间和功夫跟太湖水盗捉迷藏,只能智取。
将烧制出来的骨瓷四处兜售,财宝露了白,烈火烹油,总该闻着味了吧?
然后放出饵,等着水盗来劫,神锋卫人虽少,却很精干,等水盗打算人多欺负人少来劫道时,神锋卫拦头,御营再截尾,一伙将他们包了饺子。
论驾船的技术,水匪肯定够不上御营,杨帆王桨可不是吃素的,论火力输出,将水匪炸成渣都行,这笔买卖做得过。
还缺一样,如何掌握水匪的动向。
想打埋伏就会有动静,明火执仗水匪是不愿意钻进套里的,毕竟是地头蛇,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躲进洞里。
别说望远镜,太湖上水雾一起,能见着五百米都算眼神利,水匪就是利用熟悉地情水情的长处打游击,他们可以盲走,御营不成。
想往水匪内部埋眼线又太耗时间,等不来。
还是徐经家给解决了问题,热气球现世,往天上爬一千米,什么还看不清楚。
伏击的队伍只是离着几十里等着这些水盗入瓮就行,连战场都可以预先挑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热气球不是想飞就能飞的,有了水力织布机,密经纬多层叠韧度足够的油帆布才拿得出来。
不然凭人力咔嚓咔嚓地织,不得弄到猴年马月去。
纤维材料强度不足的话怕不是找死,高空中一阵气流就能把热气球撕破。
唯有经过桐油浸泡处理的油帆布才有这样的强韧度。
此外,有了焦炭才有可以作为燃料的煤焦油。
以为点个火把能将热气球升起来?做梦!
孔明灯是怎么掉下来的?飞得太早被风吹熄的。
所以别把古人当傻子,只要读过几年书,谁还不知道孔明灯,为什么古人不飞?
脑子不笨都知道将孔明灯做大的就能飞,问题在于无法做大。
只有解决了材料和燃料的问题,才会水到渠成。
科技总是螺旋上升的,古代不是没技术,而是缺乏将技术整合起来的社会环境。
朱厚照这一行,实际上是串联起来的布局,最终的目标就是将江南的商贸环境清理一遍,让商道通畅。
不然遍地是匪满山是盗,做个屁生意。
谁说当前是太平盛世的?太平盛世能在江南地面上大喇喇摆着上百支劫道的土匪恶霸。
可那些官员的奏折里可没这些,全是一派歌舞升平,鼓捣着朱厚照继续奏乐呢。
没问题,把朕的唢呐拿出来,给他们吹一曲挽歌。
这些土匪恶霸的背后全站着豪绅巨室和官宦,江南九大家,宁王府,兴王府等等,一个都别跑。
甚至于平江伯府陈家以及梁储那一系在后头也有影影绰绰的布置,他们可是将江南的漕运兵马渗透成了筛子。
压制江南的海贸,广东的海贸不就赚得多了么,好算计!
不管他们了,也别藏着掖着,一次雷霆扫穴,再好的掩饰也架不住揭开盖子。
到时不管是虫豸还是蛇蝎,挨个掐灭就行。
354、捉住一条龙
热气球从梧塍送来了,得试验,掌控不好就成了撒手没。
考虑到在太湖上使用,朱厚照让王廷相结合马车厢做了个水陆两用吊仓。
带着轮子,套上马就能跑,携带很方便,舱底如船,哪怕落了水,也有保障。
还是用梧桐木,馏干碳化后梧桐木很轻却又不失强韧,热水瓶塞就是这玩意儿做的。
这样一来热气球就不能说是热气球,说是气艇还差不多,做得贼大,能装十几号人。
实用,配上带碰撞引信的火蒺藜,空军就有了,还是一现世就带轰炸的。
由于设计得合理,也就试验了三回就定了型,还把最高载重给定下了,二十石。
飞得起来吗?
还真行,油帆布的气密性很好,接合部又涂了防水的改性桐油,基本上不漏气。
加上王廷相做出来的压力喷灯,打足了气一开阀门,那雾化的煤焦油呼呼地从喷嘴压出来,一点火,焰光能有六尺高,给力得紧。
所以朱厚照决定不等了,解开缆绳御架亲飞。
本来弟子们还想劝一劝,奈何吴落雁兴奋地大叫:“照哥,带我带我,许过了的!”
那就带她飞!
这一次跟出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小字辈,也没谁劝得住。
至于朱厚照,不作死能叫昏君吗?
点人头,杨慎掌舵,工春掌火,王廷相蹬桨。
跟船一样,设计了个人力蹬踩的螺旋桨,飞艇除了利用气流推动,还自带动力。
王尚絧设计的力学结构,他也得上,死也得给师尊垫个背,以示职责。
再加上负责护卫的钱安和胡继这哼哈二将,以及正德陛下和德妃娘娘,连带吴杰共九人。
徐经和唐伯虎也想上,朱厚照总算清醒了一下:“行了,下一趟吧,不超过最高载重的一半,留着冗余安全些”。
送死也得够格,余众郁闷中。
神锋卫准备了一队快马,追着飞艇走,虽然铁定跟不上,但心理上会好受些。
华夏历史上的第一波真人飞天秀,就过么上演了。
连仪式都没有,一行人钻进了比马车长一倍的吊舱里,朱厚照一声令下,工春就开大了喷阀。
一丛火雾从喷炉冲出,直往气口钻,鼓胀起来的热气球向上扯,座舱便离了地。
【叮,以身试险,昏庸度+10】
气艇慢慢浮空,杨慎拉开了风舵,热气球开始陡然加速攀升。
透过座舱的观察孔往下看,地面上的人们在迅速地变小。
地上又跪了一圈,连金沙僧都不例外,真飞升了,神迹再现。
一队神锋卫骑着快马,扯出一路细线追了上来,在天上看犹如蚂蚁列行。
吴落雁死死地抱住朱厚照的手臂,兴奋地尖叫,耳鼓都快要被刺破。
幸亏座舱已经密封,不然杀猪般的叫声还不吓死个人。
朱厚照知道上头冷,还在喷炉嘴装了一组铜条网连进座舱导热取暖。
但耳畔还是能听到玻璃窗外呼呼的风声,交织着吴落雁的炸响。
王廷相使出浑身解数,将尾舵的螺旋桨蹬得转成了一圈迷影。
没用,一阵东南风从太湖上忽地吹来,将飞艇带向西北,连着座舱猛烈地晃悠起来。
得,德妃娘娘的亮嗓子停不住了。
螺旋桨也扛不住,连尾舵都撑不起,杨慎大呼小叫:“风太大,失控了,在往西北方向飘。”
工春已经就位尾喷炉,这是应急用的动力,朱厚照却拦住了他:“不用,随风飘吧,反正附近不是山就是湖,不打紧,风就是一阵阵的,过一会就好。”
过一会就飘远了,才两刻钟,地下神锋卫已经被甩出了视线外,王尚絧用望远镜找也找不着,直挂云帆济沧海还真不是盖。
“热气球用于侦察太厉害了,能看到至少五十里外。”
杨慎连忙看高度计,有了酒精温度计就有了气压计,知道气压,高度能算。
“一千米的升限到了,按曲率算应该能看到两百里,看来望远镜的镜片还得改良。”
工春一脸兴奋:“大师兄,回去我就重新烧琉璃,温度高了杂质就少。”
很好,没忘了正事,这些弟子出息了。
朱厚照心旷神怡地欣赏景色,他也是第一次上来,一开始也脚软,还好见识够,能让他克服心理障碍。
吴落雁就不成了,整个人窝进了朱厚照怀里,眼都不敢睁开,嘴唇都青了。
不是冷的,而是怕的,原来这丫头恐高。
刚才上下时她还惊奇得大呼小叫,转眼间就歇了菜。
毕竟是自己的女票,朱厚照很体贴:“做完测试了,降落吧。”
再不下去吴落雁怕是会晕吐,密闭的的座舱酸爽不起。
工春依言关上了喷阀,王廷相也停了螺旋桨,还朝东南方射了一枚烟花弹给神锋卫指路。
杨慎面临考验,得找平坦的地形。
好在下方有一个小市镇,在山岰里,杨慎相准了驱动尾舵,飞艇徐徐地飘了过去。
这下可闯了大祸,天降庞然大物,可不得吓死人。
飞艇还在半空,朱厚照就看到小镇上的民众四散奔逃,还夹着隐约听闻的“妖怪”惊呼。
也不都跑,有人领着几十号汉子拎着锄头提着扁担朝飞艇赶来,围了一圈。
等飞艇落了地,朱厚照一打开舱门,就听到一声厉喝:“呔,何方妖孽,胆敢在光天化日下作怪惑众,吾马性鲁可不怕你。”
喝叫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堂正的方阔脸,一脸正气。
可不怕你将锄头举那么高干嘛?
朱厚照哧一声笑了出来,让一旁拉弹弓防备的钱安和胡继都放松了许多。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从人群中呲溜一声钻出,运起小短腿朝飞艇跑来。
估计是好奇了。
朱厚照觉得挺可爱,两步迎前,想把孩童捞起来。
可他颇为灵活,躲了开去。
抵不住朱厚照的身手,一个冲刺就揪住了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这时马性鲁的喝止才响起:“一龙,不得胡闹。”
朱厚照提着张牙舞爪呲牙咧嘴的鬼灵精凑近一看,那闪烁的眼神果然不像是一般人。
应该没差,马一龙,溧阳人,父马性鲁,哪怕到了后世也流传着他捉狭鬼的故事,就是这小子。
想不到还没来得及缚蛟,却意外地抓住了一条小龙。
355、盛世何饥馑
朱厚照叹了口气,朝着马性鲁吆喝:“还不明白为什么考不中?不通时务!名字不能随便用,招忌讳懂不懂?”
说着在马一龙屁股上轻轻一拍:“别动,想看飞艇就乖乖的。”
马一龙闻声果然不再挣扎,朱厚照一托,就改拎为抱,让马一龙横坐在他手臂上。
轻飘飘的,没肉,还硌手,太瘦。
朱厚照朝马一龙努努嘴,还刮了刮他的鼻尖:“不好好吃饭,没几两肉。”
刚才还大眼萌的马一龙转瞬神色一黯,也努起了嘴:“天旱,收成不好,吃不饱。”
这小不点,懂的还挺多,别不是这小子后来跟农田杠上就是因为小时候吃不饱饭吧。
朱厚照这才想起从去年开始溧阳便大旱,看来情况不大好。
也难怪这小子刚才没躲开,虚弱,没力气。
朱厚照又打量了一圈乡民,个个都面黄肌瘦,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此时吴落雁终于挣扎着从座舱里爬出来,脚着了地,刚才还全身绵软的“死鸭子”又活了。
看到朱厚照抱着个瘦不伶仃的大头娃,眼神也亮了:“照哥,谁家的孩子?”
后宫五美现在就见不得可爱的娃,眼里有火。
朱厚照转回头:“咱家的,刚收的徒弟。”
他将马一龙放下地,又在小屁股上一拍:“那是三师娘,三师娘有好吃的,让三师娘带你看飞艇,说好了,只能看不能碰,不然一个不小心飞艇将你拐跑了,到时候可别哭。”
马一龙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液,迈着小短腿就朝吴落雁跑去。
人群又一阵噪动,朱厚照摆明了当着人家的面拐小孩,这能忍?
马性鲁却张开双臂拦住了乡人,朱厚照叫破了他的行藏,知道他没考中,多半是认识或间接能拉上关系的熟人,不能失了礼数。
有礼数,吴落雁已经掏出止吐的话梅糖还有肉脯与马一龙分上了。
这小子也不怕生,嘴甜得紧,“师娘师娘”的叫得欢,还懂得去掉个“三”字,不是一般的讨喜。
连工春这个半大小子也捞了个“小师兄”,被忽悠得热心地给马一龙讲解飞艇的构造,在一阵“这是啥”、“那是啥”的追问下左支右挡。
看来这个弟子稳了,朱厚照稳步向马性鲁走去。
马性鲁在乡中颇有人望,噪动的乡民都唯其首是瞻,安静了下来,半步不越。
见朱厚照过来,马性鲁拱了拱手:“还未请教兄台?”
“惊扰乡民带来的损失我会赔。”
调子没对上。
马性鲁神色一凛,又微微欠了久身:“吾代乡民致谢,不知兄台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朱厚照转头招呼杨慎:“用修,带钱了吗?”
杨慎正与王廷相等人释放热气收束帆布,闻言掏出钱袋跑了过来。
找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果然能掏出些东西。
朱厚照接过钱袋,打开一看,有金踝子,便摸了两锭塞进马性鲁的手中:“当个二百两,奔逃误工应该能补上了,如果乡人受伤也算我头上,迟些让人送钱来,我们在宜兴大潮山福缘寺落脚。”
又回身指了指正跟马一龙逗趣的工春:“他是金沙禅师的弟子。”
总算是对上了号,乡民们看到工春的小光头七嘴八舌地应和上了。
“原来是金沙禅师的高徒,你们是慈济会的吧?”
“上半年来过一趟,送来了好些米粮呢。”
“要不是慈济会帮了咱,说不得就得出去逃难了。”
夹七夹八的倒也让朱厚照听了个明白,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马性鲁又将金踝子推了回来:“慈济会的钱我们不能收,前时承蒙慈惠,活了一命,尚未能回馈,不可再行造次。”
朱厚照也没接,而是板起了脸:“慈济会除了赈济,也发放粮种,怎么这么久还没缓解?”
又一阵七嘴八舌。
“给了的,大伙都种下谷子了,这不正忙着挑水浇地,你们就来了,果然是活菩萨,能从天而降。”
“都是上好的糜子,大伙还说等秋天收成了要将粮种还回去,慈济会也不容易,天下间还有太多饥民等着大慈大悲的菩萨活命。”
……
朱厚照听到此处差点吐血,劈口而出:“淮山去了哪?你们的乡老呢?”
这一问,乡人们脸色一变,都别过了脸避开朱厚照的目光,有些还呜咽了起来,
马性鲁也红了眼,但他还是压抑住了,很工整地朝朱厚照行了个礼:“家父前个月去了。”
一个乡民抑制不住,满腔悲愤地泄了底:“马老爷子将补身子的淮山让给了村民,他是活活饿死的……呜呜。”
明白了,搞错了,将续命的小米当成了种粮,将山药种子当成了口粮,这一进一出差着十几倍呢,怪不得饿着。
朱厚照急赤了脸,指着马性鲁欲骂不能:“你……唉!”
他想起了马性鲁的老爹就这么饿死了,从品德上来讲还真没法挑理,就是这没学识的亏吃大了!
有气不能出,朱厚照也只能找徒弟算账:“工春,给我过来!”
工春闻声拉着马一龙欢欢喜喜地过来凑热闹,却撞上了朱厚照的臭脸。
“发救济粮和种子的时候不讲明哪跟哪的吗?”
还是首次遇上师父发火,小沙弥有些慌,摸了摸光光头期期艾艾:“都有……都有交待的,不过事情太多,人手又不够,师父只能找一些僧众帮忙,东西倒是不会克扣,但传话传错……或许有之……”
工春越说声音越小,后来都听不清了。
朱厚照倒没拿工春撒气,而是心中悲凉,转朝杨慎吩咐:“再调一批种粮和口粮过来,这次可别弄错了。”
说完朱厚照揉了揉马一龙的脑袋,蹲了下来,认真地跟小不点确认:“以后跟着师父学本事,可千万不要五谷不分不识农桑。”
马一龙懵懵地“哦”了声,不明所以。
马性鲁却为难了,又朝朱厚照拱了拱手:“兄台对犬子青眼有加,进之铭感五内,然当今乃文华盛世,当以举业为重。”
朱厚照噌地站起,瞪着马性鲁,都快贴脸了,热息扑面。
“盛世个屁,四书五经能当饭吃?都饿死人了还举业,我看你这辈子也别想考中进士。”
356、农桑不可劝
金口御言,马性鲁这辈子完了。
不是害他,而是帮他。
不改变轨迹,马性鲁仍然是磋砣一生。
他在弘治二年就中了举,却累试不第。
不是马性鲁才学低,而是不合时宜。
别人都切合着考官的品味来写文章,他却永远老三篇,劝谏劝谏再劝谏,跟宗泽一个样,寄希望于皇帝能看到他的考卷。
一言以蔽之,痴愚。
熬了十几年,正德六年马性鲁与杨慎同科考上三甲同进士。
会试时还是书魁,殿试时又来万言书,吡得考官烦了,反手给个末等。
出任兵科给事中,又因口无遮拦得罪上官被贬为平阳县丞。
有才学总能熬出来,五年后马性鲁升为福建顺昌知县,其间修志兴学毁淫祠,革寺庙一百余座,收由庙产移作民用,因政绩卓著而再升。
做了这么多得罪人的事,升也是明升暗降,人家只为挪开他。
这个官在云南,先是曲靖同知,再任寻甸知府,全是土酋的地头,平时发配官员没死仇都不往那里扔,其实就是让马性鲁去送死。
马性鲁好不容易安抚住寻甸的安氏土酋,督税的上官却将土酋扣起来拷打逼税,土人反叛,马性鲁被恶人先告状,丢官下狱。
等朝廷平荡安氏叛乱为马性鲁恢复清名,他已经病死狱中。
马性鲁自己作不打紧,可他连累了马一龙。
因为家贫难继,马一龙体质孱弱,说白了就是饿的,已经看到苗头了。
如果不制止,马一龙还会因长期营养不良患上血疾,数次耽误科考。
等他治好病考上举人时已经二十八岁了,却也是打破头的应天府解元。
不是马一龙不行,都是给马性鲁这个痴愚爹给连累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马一龙是跟着母亲回娘家,靠表兄接济度日,还告贷上京为父申冤。
全是磨难怎么读书?以马一龙的资质分分钟一代大家。
即便遭受如此风吹雨打,马一龙还是完成了著名的《农说》,这是华夏第一部系统阐述传统农学理论的著作,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全文引用《农说》,就是《农说》的扩写,说马一龙是大明的神农氏没毛病。
收回了思绪,朱厚照狠狠的瞪了一眼马性鲁,多伶俐的小子,跟着他饿肚子,暴殄天物。
“一龙的名字太大,会让他命途多舛,你这个爹受不起,也会妨碍他,让他拜我为师可以祛灾病得洪福。”
马性鲁还没从朱厚照的预言中脱出,麻木地轻声询问:“凭什么?”
“就凭洪福齐天这四个字,明白吗?”
然后朱厚照不再理会马性鲁,而是找吴杰的麻烦:“帮这小子看看,不能落下毛病。”
又换上了好脸,冲着马一龙释放善意:“你娘呢?师父想让你娘进慈济会,这样到南京时你娘还能陪着你,周济童孺的职事也合你娘的心意。”
还给过来凑热闹的吴落雁找了事:“回去跟你大姐商量,除了学苑,还该有个孺子慈济局,赈灾时要顾念孺童,他们是大明的希望,可不能饿着冻着。”
马性鲁终于反应过来了,洪福齐天就是与天并肩,难道?
他身子一震,不放往下深想,只张大眼看的朱厚照。
被盯得不舒服,朱厚照毛了:“看什么看,是不是想贱一贱?你还没资格,不,以后你也没资格了。”
说着还跟杨慎拉了条统一阵线:“都说劝课农桑,我看农桑不能劝,必须强迫,以后谁再忒么五谷不分,就将他的奏折扔回去,让他啃纸吃书过活。”
【叮,倒悬民众,昏庸度+10】
马一龙还是灵,拉了拉朱厚照的衣袖,努力地萌大眼:“师父,爹爹也是无心之过,求师父别骂他了。”
看着皮色骨外星人样却顶着湛湛神眼的小徒弟,朱厚照心有不忍,又撸了撸马一龙的头顶:“好,他学会怎么种田,师父就不骂他。”
马性鲁已经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当今陛下,他推金山倒玉柱一下子跪了下去。
可他却出不了声,那声“陛下”被朱厚照犀利的目光生生堵在了嗓眼里。
不会不教而诛,却也“虾仁猪心”:“一群读书人整天将劝课农桑挂在嘴边,自身却不通农务,说农人不通天时地序,自己却连种子还是口粮都分不清,怎么化育生民,凭嘴吗?”
马性鲁眼一红,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他终于明白朱厚照说的什么。
他爹就这么饿死了,假如马性鲁对农学多点了解,稍微往深处想一想,没准就能挽回老爷子的命。
天旱,种小米又需深耕蓄水,且不是溧阳特产,多个心眼,就能摸到逻辑。
慈济会下发的小米都是从鲁王那里刮来的,本想着营养丰富,用来熬粥能让饥民裹腹健体,以利于抢种抗灾。
不成想却害了命,没知识真要命!
马性鲁拜伏于地,也呜咽不成声:“学生谢……先生点拨,以后一定补回农桑之识,不使先生失望。”
朱厚照终于还是心软了,见不得昂藏大汉作泣零状。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知耻近乎勇,明白何为真识,何为正道,不晚。”
在儒家的眼里,农识不是道,君不见樊迟小人哉。
幸甚,马性鲁终于品出了四书五经里的毒。
谁说毒草甜美迷幻的,一样苦不堪言。
嘴甜的马一龙看出了气氛的尴尬,大眼晴骨碌一转,拉着朱厚照的手使劲:“师父,师娘说飞艇上带了好些吃食,要给大伙熬粥,她还说师父的厨艺最厉害,要不师父教一龙煮粥吧。”
这么一打岔朱厚照又乐了,逗趣着问道:“人说君子远庖厨,可当了庖厨能为娘亲做好吃的,你愿意当君子还是做个善烹的小人?”
马一龙不假思索:“那当然是做小人啦,徒儿本来就小,就是小人。”
朱厚照一把将马一龙抱起来,放到肩上:“走,熬粥去,师父熬的粥,保管你吃到连舌头都想吞了。”
“咯咯,这么说师父也是小人了?”
“那当然,师父是小人之中的小人,最厉害的小人,小人王。”
“我也要当小人王。”
“不容易,小人王还得是个小白脸,上白下王,就是师父啦……”
357、草民打草寇
一小一少的对话让众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们脑子里有画面了,一条鞭子在身后甩得噼啪乱响:“不对,垄挖得不够深,水浇少了,再犯就打了……”
魔性,还没见过逼人学种田的,果然是昏君!
不过这个昏君胆小怕死,为了安全计飞艇上装载了近两石的食材。
感情朱厚照是早有准备,怕不小心被一阵风吹到了犄角旮旯去,备了大量吃食,熬也能熬到救援。
发挥了作用,将将够左近的村民熬粥吃一顿,四百多户人呢,逃散的农人也回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别桥镇附近已经揭不开锅,迟一些续不上的话又会饿死人。
马一龙的母亲这时也出来帮忙,还安排起来,村民也听她的,乱糟糟的场面一下子不见了。
这个马家的主妇不简单!
人家有字的,许氏字自珍,是这年月的特例,九岁便通文墨,习孝经及女工无所不精,许自珍的父亲和公公夸她能顶男儿,“兄弟皆莫及”。
不须朱厚照的影响,许自珍会在正德四年倾力赈灾,招募流民开凿池塘蓄水养鱼。
正德十四大疫时她干脆连马家的老房子和田地都卖了,活人数百。
朱厚照没好气地看了看满头满脸烟火燎的马性鲁,心中颇为不忿,这人的命怎么就那么好,摊上个这样的奇女子当老婆,还生了个聪慧异人的儿子。
对了,还有马性鲁最小的老弟马从谦,也就比马一龙大四年,很沉静,不像马一龙跳脱,麻利地帮忙捡柴禾看火。
很有章法,至少就不像马性鲁那样弄得大花脸,跟一旁的烧火师傅工春差一多样。
这小子以后也是个解元,嘉靖年间考上进士做到了光䘵寺少卿,因为弹劾严蒿和太监被嘉靖廷杖八十而死。
得将这一大家子拐走!朱厚照在心里下了决定。
一家人不得整整齐齐?不然朱厚照这个大明头号扛把子的脸往哪搁?
主要是能力顶了天了,可大用!
看着指挥村民干活的许自珍,朱厚照有了些想法。
他凑了过去,尽量让脸上的表情好看些:“许大姐,朕看你吩咐村民们干活很在行呀。”
不知道的绝不信朱厚照是皇帝,整一偷鸡的狐狸。
吴落雁也跟了上来,虽然马一龙的母亲怎么看都没威胁,但还是防一手再说,老朱家有前科。
许自珍的接人待物很纯熟,脸带笑意地撇了一眼朱厚照身后的小尾巴,撸了撸跟肉脯作战的马一龙:“哪有,也就跟村民们惯熟了,他们不当老身是外人。”
高招,将自己置到了老妇的行列,吴落雁的脸上顿时就舒展了。
朱厚照却有不同看法:“没有主持过大事,做不到如使臂指,许大姐自谦了。”
见状吴落雁也附和:“是啊,许大姐看起来像行军打仗的女将军一样,条理分明,井井有序。”
说着她还看了一眼一列排开的十几口大锅,烟火缭绕,开始有香味从锅里溢出来。
村民们却一点儿也不乱,没有争抢,他们被许自珍分了组,或烧火,或拾柴,还有人搅拌汤粥,根本就不像是揭不开锅的样,民风可见一斑。
“马家村的民性很纯朴,人心净澈,风物俨然,这是教化之功,这里有大才。”
吴落雁很笃定,杀伐果断的武德娘娘要三顾茅庐。
许自珍油然点头:“是啊,都是平时公公……”
停了一下,调整了情绪,许自珍才又说顺溜:“公公不忘教诲村民,经年累月不疲才有今日景象,可惜公公年事已高,夫君又一心读书,近年都是老身代公公主持乡中的事务,像祭社祭灶什么的,狐假虎威,村民们习惯了。”
朱厚照眼睛亮了,发动群众啊,法宝来着,怎么忘了呢?
他趁机怂恿:“许大姐,朕跟一龙说让你进慈济会,现在看来是找对人了,以后就由你执掌难民孺子的慈济局如何?”
许自珍为难地看了看马性鲁,不知如何拒绝,有些嗫喏:“夫君……”
“他也去,给你打下手,当个参赞书录什么的。”
朱厚照大手一挥,就将马性鲁的命运给敲定了。
不仅坑死了马性鲁,朱厚照还要挖一个更大的坑。
“朕看太湖边上有许多荒田,就由许大姐出面组织灾民垦荒,反正换成种植山药不需那么多劳力,又抗旱,就由慈济会出资雇请灾民,见荒地就种,也不用管是谁家的,到时他们要回来收田地就给他们,朕总能在税赋那里挣回来的。”
【叮,纵民强掠,昏庸度+10】
这件事本来是几十年后马一龙做下的,也是受了许自珍的影响。
不过马一龙的做法跟朱厚照有些不一样,马一龙是种无主的荒地,与雇工对半分收益,余下的粮食继续拿来赈灾,扩大规模。
朱厚照则是见荒地就上,反正天下间的田地都得给他交税赋,谁来都得与朱厚照分收成。
灾年的粮食贵顶天,这一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
而且他还有一个目的,太湖周边因为海贸和天灾的关系,大量的田地丢荒,这些田地的主人要么去做工讨生计,要什么就入伙为寇。
拉出一票人来开荒,水盗要不要回来抢田?
如果不抢,朱厚照就照收不误,既安置了灾民,又得了好处。
如果来抢,那就正中下怀,还担心挖不出这些草寇来呢,自动找上门来,正好。
发动草民斗草寇,就能将隐藏在民间的水盗逼出来。
也不需拓荒的灾民来作战,到时藏在灾民中的御营会教草寇怎么投胎。
设陷阱下网毕竟还是被动了,如果水盗不上当,也没办法打完。
太湖里的水盗不是一伙两伙,而是十几伙,整个江南则有上百伙强盗,一个一个地去套路,多累啊。
不如发动群众,毕竟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个人是不是强盗,很容易从生产劳动中甄别出来,就一句话:不服管。
而有了组织化的管理,草寇哪里还能藏身。
话说以后王守仁也是用编户连坐这招来解决叛乱,果然是王伯安的师父,比他英明多了,能先用上大招。
朱厚照志得意满,觉得眼前很稀淡的粥气都香淳了些。
358、乱战易惑敌
杨慎一伙走了,得赶回去主持地黄阁成立大会。
也可能是杨慎见了马一龙想起了小媳妇,总之在吴落雁偷偷传了几句话之后,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王廷相倒是捋了袖子想硬赖着参战,不愧是能当兵部尚书的货色。
可朱厚照又传了他一手滚字决:“工军独成一军时朕就许你领兵出征,届时马车要能放炮冲阵,天上须飞艇如云,不容易,还是赶紧讨好王德华前辈去,他能给你提供足够的人手。”
王琼因为工军的关系也被气宗一伙拉来参会,工军合该跟工学一家亲。
王廷相又愤青了,胸脯拍的梆梆响,一去不回头,连徐经在后头扯着嗓子骂都当听不见。
见朱厚照有娃可玩,王廷相顺手牵走了徐氏三子,差点要了徐经老命。
进学能叫拐带吗?那叫提拨。
又提又拨,手里牵着徐大,怀里抱着徐二,脖子上还乘着徐三,王廷相满载而归。
马一龙还颇为不舍地坐在“龙”头上与刚处出感情的师兄弟们依低惜别,徐三比他还小两岁。
就是口齿有些不清,南京见说成“难听见”,惹了徐洽还多吼了两嗓子。
同龄最能玩一块,瓷铁。
就是船一离岸,马一龙又郁闷了:“织布,喂什么不逮徐洽玩?”
嘴里塞得像松鼠样,能说得清才怪。
朱厚照耸耸肩,让马一龙晃得慌:“徐洽说长大了他自己走天下自己看,现在他要跟师兄学造飞艇。”
小短腿开始摇了:“我也要我也要!”
朱厚照干脆舞起了狮子头,咚咚锵:“不是答应过师父要先学会种地才学别的么?不想帮你娘了?”
马一龙被治住了,没脾气,颓然地“哦”了一声,继续当他的松鼠。
这小子是真饿着了,打离开别桥镇马家村,嘴巴就不能停。
也确实有效,才几天脸色就红润了,让吴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真要再饿多会,就成了不可逆的贫血,吴杰估计会被朱厚照烦死。
贪血的机理吴大医也还没搞懂呢。
清了场,就该上手开片了,胡继表示他的大刀已经寂寞难耐。
虽然马一龙分了宠,胡继却不在乎,长大了,该出去搏杀。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朱厚照说他还没本事领军收复河山,但在吴地不从东砍到西从南杀向北怎显威风?
胡继上头了。
没了王守仁的压制,朱厚照让他放开了玩。
水盗能打起啥浪花,是火蒺藜炸不响还是弩箭射不穿?
刚换上不锈钢弹簧、钢弦和滑轮的复合弩鸣不平。
等闲是水盗不经揍,朱厚照怕揍过了头水盗躲起来不浮头。
现在不怕了,有许自珍的开荒大军驱蛇逐虫,水盗藏不稳,胡继这个小校尉可以从容规划。
方案很大胆,不是以稳为主,而是以激作旨。
胡继派人放出风声,有一船瓷器精品要从宜兴发往苏州,因为无锡的水关被卡住了,只能走太湖。
同时他在无锡许出重金招募船只和水手。
这等于透露了三重消息。
第一这批瓷器很值钱。
第二这批资器过不了官面。
第三为了支援苏州知府,货主不惜血本,打算与水盗赌运气。
太湖这么大,哪怕水盗全员出动也没法将路子堵死。
大家在围堵苏州知府,懂的人都懂,心照不宣。
如果十几条船分十几路走,真真假假,只有一路是真货,那么还真有可能赌中,闯关成功将货品送到苏州。
轰隆一下,整个太湖都被胡继给激得翻滚起来。
真要是闯关成功,太湖水盗的面子就被踩在了地下,而背后撑腰的主子就没了里子。
他们在杯葛林庭㭿,也不可能上门去问是不是确有其事,打脸也不是这么打的,那是伸手给人剁。
其实胡继布置的十几条船,每一艘都是真的,上面都有发往苏州的骨瓷。
区别只在于请来的人手全都被胡继好吃好喝地囚禁起来,等过了这一战再甄别释放。
也不会黑吃黑,胡继真给三倍工钱和船租,只不过这些人用不上。
御营自己有船有人,请来的人和船只不过是造势,给水盗展露决心和制造错觉:不惜代价给苏州知府供货是真的。
活色生香的饵料一下,太湖水盗不淡定了,如果给走漏了,他们无法给身后之人交待。
于是太湖上的十三个水寨倾巢而动,誓耍将林庭㭿的货源堵死。
双方都憋了一股气,大战一触即发。
水盗们想着法不责众,太湖上也没有朝廷的水师,安全着呢。
朱厚照看到这样的作战方案被实施也很欣慰,胡继有名将风范。
至少心理学吃透了,也造成了信息差。
打的是乱战,却能扬长避短,一股脑将水盗全激出来,省了很多事。
也将水盗分化了,能充分发挥御营的火力优势以及侦察手段。
谁说分兵就顾不过来的,飞艇一升空,整个太湖尽收眼底。
到时水盗一浮头,有一路算一路,全沉到太湖底喂王八去。
为此徐家帮忙赶制了几捆一百丈长的麻绳。
当前的工艺只能做那么长,再长强度就不够了,拴不住飞艇。
也是经过计算的,三百米高空加望远镜能看六十公里的距离,刚好覆盖太湖水域。
而在无锡拦住了回航的日月号,刚刚够装下没释放汽球的飞艇座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九月初五这天,风和日丽,日子也合朱厚照的运数,他携吴落雁登船,龙虎动风云。
武德娘娘还埋怨上了:“就不能让臣妾单独领兵一路吗?”
还在岸上的胡继听到了脸抽抽,好不容易送走的师父,难道要招来更霸道的师婆?那还领个屁军。
朱厚照不说话,拎起马一龙往吴落雁怀里一塞,摆平。
嗯,“大松鼠”沉手了些,腮帮还是鼓的。
正好,能击中吴落雁的“死穴”,让母老虎爱心泛滥,忘了吃肉喝血。
工春却忧心忡忡,摆出小大人样给师弟苦口婆心地重申:“上了飞艇一定不能乱动,先看先学,等你大一些手上有劲了,才能操得好……”
还不如给根棒棒糖来的更有效,估计王廷相让工春招揽师弟时忘了这茬。
新手上路,都有些紧张。
359、太湖有三宝
华夏的四大发明到底是粥粉面饭还是指南针、造纸术、火药、印刷术,这个可以再议。
但今日一战与两方面都相关。
不疏通卡着嗓子眼的水道,海贸就做不起来,粥粉面饭都吃不安乐。
当然也用到指南针和火药,并决定着造纸术和印刷术能不能派上用场。
虽然水盗只是癣疥之患,却牵连全身肌肤,卡住了财运咽喉,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杨慎不在,没有弟子服其劳,朱厚照只能亲自掌舵,用指南针标定航向,直趋预设战场。
他也是个新手,虽然在紫禁城上观过战,在长芦庄园拔过剑,又在开封城外镇过军,但真正上手指挥作战是头一回,王守仁曰:怪我咯ge。
下手得轻些,不能抢了胡继的体验,不然军神没养成,养出只赵括或马谡就冤了。
以上证明,此战朱厚照是鼻子插大葱——装相。
仅仅是为了在吴落雁面前树立临机决断的英伟形象收获星星眼罢了。
真正的作战,胡继早就安排得一清二楚了。
利用航船速度的优势,一直向前冲,以飞艇找出空当,牵扯水盗,搅乱对方的布局,最后在西山岛外以后继乏力的姿态引诱水盗围攻,一网成擒。
不,应该说一杆子打沉。
所以整场大战不是火光冲天杀声动地,而是猫捉老鼠式的竞速。
跑一跑停一停,给足水盗假象和希望,却总差着一口气追不上。
这样水盗会热血冲脑,时间就拉长了,水盗可以充分动员集结。
可这个过程很熬人,朱厚照必须耍足了宝才能让吴落雁和马一龙不犯困。
因此除了四大发明,朱厚照还得讲讲太湖三宝,既用银鱼、白鱼和白虾的美味刺激味蕾鼓起精神,也要通过耍宝、妈宝以及萌宝调节气氛,真个累。
但效果很好,离了宜兴三里飞艇就升空了,到三百米的升限停下,就看到太湖上星罗棋布的十三路船队,还是扎堆排成行的。
今天天气好,渔民们全出来打渔了?
才怪,不用说是水盗,真是的满湖“贼鱼”都出来叼饵了,有排捞。
发报吧!
杨慎的“千里传音”还用不上,只能用杨氏帆语。
往风舵上挂出彩旗,通过旗语来传讯,天玄册又用上了。
与本方的十几艘船都约好了的,让他们定时找头顶上的飞艇,接收旗语,调度行进路线和配合方法。
幸好热气球和座舱都是灰白色,在空中跟云彩差不多样,估计也没有水盗长时间往天上瞄,不虞被识破。
但煤焦油是有限的,牵着下方的船也难行进,所以只能隔一个时辰升空一次。
每条船上都有同样制式的沙漏,时钟还造不出来。
以至于马一龙还嚷嚷着没看够。
这小子上了飞艇也不害怕,大眼睛骨碌乱转,左边靠靠右边瞧瞧,嘴里不断吐出哇噢的惊奇声,不断东指西问:“这是哪?那是哪?”
朱厚照只能忍着烦燥当保姆,工春听着像念经:“苏州,无锡,长洲,吴江,宜兴,你家溧阳……”
真催眠。
小不点还颇会总结,小指头都掰上了:“去年爹爹带着我们游历三吴,到了天池山、虎丘、震泽、惠山,走是许久呢,日子都数不过来,想不到在飞艇上一眼就看尽了。”
太神奇了,神奇到马一龙想耍赖皮不下去。
最后还是朱厚照摸准了他妈宝的脉:“你娘跟师娘都在下面等着呢,兴许早饭都做好了,银鱼羹哦!”
吴落雁看着飞艇都眼晕,倒是合了落雁之名,打了窝的大雁长膘了,飞不动。
至于许自珍,打死都不愿上飞艇,那天就是因为害怕躲起来一开始才没露面。
女司祭没法带。
也好,能拴住野小子,不至于飞走。
就在起起落落走走停停折折拐拐间,一天时间就耗了过去。
斜阳时分,分开的船队终于又聚到了一起,停在了西山岛外的水面,等着一百多艘水盗船围网合龙。
马性鲁在一旁看着朱厚照和胡继画作战态势图,不断地啧啧咋舌,脸色也白了,额角还有汗。
朱厚照鄙视了其一眼:“这才哪在哪,想当年朕在京城紫禁城头坐看十数万大军哗变,还是落雁泡的茶。”
胡继刚露出向往神色,武德娘娘就让正德陛下破了功:“就今年,春头上。”
耍宝不成,反成了卖萌,朱厚照只能拿水盗出气,一拍作战图:“不等了,天黑了火光太显眼,传出去不好,做了它们!”
钱安腾腾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就听到烟花信号的砰砰炸响。
砍人没钱安的份,只能发发信号过过瘾。
胡继咔嚓一下立正,他着了甲,行动都带响。
朱厚照拍了拍胡继的两边臂膀,又激出锵鸣:“一战成功,光召日月!”
胡继咣一下锤击胸前的明光镜:“定不辱命。”
说罢便转身出了舱,意气昂然地与沉着脸的钱安交错而过,对比鲜明。
第三代都上阵了,钱安心有戚戚焉。
朱厚照看出了钱安的心绪,安抚道:“带好暗影卫,过些时日朕有安排,不会一直拘着你。”
钱安激情上脸,使劲地应了一声:“遵命。”
马性鲁也被牵动了情绪,似嘟囔似赞叹:“大丈夫当如是!”
被朱厚照反手镇压:“先种好地,不会种地的书呆子何谈功业。”
许自珍都背过脸去偷笑了,夫君遇上的陛下,与往日大不同。
萌宝马一龙被勾动又卖了个萌:“师父,是不是准备放烟花了?”
朱厚照一下子提了他起来:“走,去船头看烟花去!”
日月号不参与作战,被十几艘战舟拱卫在中间。
只见诸战舟连帆都放下了,却激起白浪,如离弦之箭向水盗冲去。
就纯用螺旋桨欺负水盗渔船不灵活。
战舟冲刺间,机关弩的钢弦被扳动,一个又一个黑点向着空中激射。
朱厚照似乎都能从风中隐约听闻弩弦的铮铮震鸣,而后四面八方就炸起雷霆,水深火热。
可以和歌一曲:“洞庭波光映余火,碧螺飘香衬时鲜,涛声如弦吴音错,水漾山烟暮华潜。今晚咱们对着这碧波夕照,尝尝这大湖白鱼,品一品这西山幽茶。”
真是好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