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为学勿喻义
这个问难难住了杨慎,因为士林从来只讲仁义,没有一开口就讲利益的。
他吭哧了几下才试答了一通:“日月堂发阐学术均有成果,以此反哺是趋圣之道。”
沈沉鱼脸色都变了,那不得所有的钱都得日月堂掏?
日月堂拿钱就等于日月银行拿钱了,这可是她的钱袋子,不行,不能这么干!
她急忙“咳咳”地咳嗽了两声,想着得提醒一下师徒俩注意一下某人的存在。
然后沈沉鱼就被朱厚照滑了一稽:“是不是鱼刺卡着了,快,苏进,拿点老醋来。”
才不要喝醋,宫中的老二不管这些,要喝醋也是夏雨荷的事。
沈沉鱼当啷一声丢下筷子,最近照哥不太体贴,要修理。
“日月银行也不是无底洞,不能随便掏。”
哦,明白了,动了二师娘的钱袋子,上火了,杨慎将头缩下去,继续与烤鱼作战,没人抢。
朱厚照可不会惯着沈沉鱼,这小妞缺镇压。
不过想到人家体脂多不怕压,而且朱厚照也压不住,还是转换个目标吧。
拿杨慎来说事:“确实是该日月堂出钱……”
“咳咳。”
“再咳就喝醋,等我把话讲完!”
消停了,朱厚照还得重新组织语言:“但不能无理由随便乱花,日月堂有正向的收成确实赖于学术之利,但不同的学术有不同的益处,怎么衡量?”
杨慎终于回来点信心了:“现在就有考核,开题是要经过审批的,而且进度也有监管。”
没领会精神啊,那就得继续涮:“是不是好坏不分人人可以伸手拿钱,只要他认真研究就成?如何保证课题有用呢?此风一成,日月堂总会有被吃倒的一天,为师将之譬为大锅钣,就像神机营一样,但神机营也不会开纯粹的大锅饭。”
说到了神机营杨慎就有点发言权了,其实他比朱厚照呆神机营的时间更多。
“像神机营那样考核积分?可这样也难,神机营是出去包活干,挣多少钱算得到,日月堂没法核算收益啊。”
总算是上道了,但还差着一张纸,朱厚照准备扎穿它:“不让做学问的人都往官场跑,就得让他们吃饱,这尾江鲈就值三百两,如果做学问都是满天下免费送,结果就是谁也看不到。”
杨慎也呛着了,鱼太贵,但学问更贵:“为什么?”
朱厚照可以数落了:“做学问要不要吃饭,出书版行要不要钱,不然学生们如何能看到老师的书,像现在这样抄,学问又如何做到广传天下?”
当师尊的爽感来了。
杨慎却觉得焦黄脆嫩的鲈鱼肉不香了,还杂了师尊的“龙涎”。
但他必须过这一关,不然掌堂的交椅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于是杨慎离席肃立行礼:“还请师尊教落。”
这就对了嘛,首先要有态度,态度决定一切。
“士林为什么重学轻术,就因为没有考量标准,就像官员本身,政绩好不好的考核就做个样子,这是迟早要改的。”
这个杨慎已经能预料到了,但他还是看不透二者有什么关系。
“官员总可以随便使用各种学术,却不用付出成本,所以就不珍惜?”
孺子可教啊!这样当师父才有成就感:“还拿种子说事,如果一个生科的学者培育出一种高产的种粮,该不该给他回报,又怎么给回报?如何让后来者见贤思齐,也像前辈一样奋身其中?”
杨慎的脸上一阵激扬:“如果能做到这样,官员就不会人浮于事,会努力地推广学问技术,因为有直接的功效。”
仍然为难:“可这样一来成利的征收就更繁琐了。”
“不会,不要去问种田的人要钱,要问管田的人要钱,试想,用了新种子,粮赋就得扣出一部分给新种苗补偿,定个时限,比如五年如何。”
“万一官员偷种呢?”
“这样职级考评就有用了,明白了吗?以后都察院该干这个活。”
杨慎已经触类旁边了,兴奋莫名:“师尊,文献学是做这个?”
“对,史,不仅仅是治政兴替,也应该记录学术变迁,将其目录化,然后定期更新,通行天下,天下人就知道学术新成,并以此为据,丈量学问的功益。”
这是把科技史、文明史与专利版权结合到了一起。
【叮,引利失义,昏庸度+10,获得昏君的再造技能包:思念无瑕立圣德。既是神似圣明的昏君,就应该立言立德,别管那德行是啥德性。】
孔子说“思无邪”,说的是为政时事无不可对人言。
到了朱厚照,就成了思无瑕,那就是对谁都不可言,一句话,所有的路都堵完了,要将所有的人一把装完进去。
这是朱厚照针对大明朝的状况精心设计的一套机制,它不同于西式的专利技术和版权。
首先传播权并不归属于学者,学者只能主张权益。
这样可促进了技术的高效推广。
大明没法玩小政府那套,必须将大政府进行到底,与其让这帮官员整天糊弄,不如将官府的权威拿出来,为利益背书。
以当前学术与王道溶于一体的现状,最能体现裁判员的重要性。
如此儒学那边不能怨言,因为版权他们也享受。
只不过大头被朱厚照截走了,嫁接于日月堂。
这会推动日月堂快速地李代桃僵,因为利益归属会驱使天下的读书人加入到其中。
而且这样也有好处,官员的升迁有了硬指标。
虽然做不到绝对的唯才是举,但透明了一部分还是可以破解人情世故的黑盒子。
这是表明上圣明,内理却方便了朱厚照进行官场的新陈替代。
论起对日月堂体系的了解,一定是日月堂出身的学子更具优势,更容易出成绩。
沈沉鱼也看到了这个前景:“太好了,如此臣妾就不用被户部搪塞了,用了新种子,今年收成比去年多多少一目了然,直接伸手要钱,那给多少日月堂来做研究都不怕。”
朱厚照就见不得她这种势利眼,放开它,让朕来:“还是怕的,根底在日月堂这里,必须有一个章程尽量让研究不落空。”
然后又吓了吓杨慎:“根基的学问还是得做亏本生意。”
331、版权和专利
该怎么赚和在何处亏,这是一个大问题。
杨慎已经被塞了个满满当当,都堵到嗓子眼了,不吐不快:“谁也没有前后眼,试错的成本太高了。”
朱厚照不认同:“数学还是不够扎实,你那老泰山都比你行。”
杨慎:“……”
想到即将快到任的黄珂,朱厚照有了个牵挂,嘴里叨叨:“也不知道《会计学原理》你那老泰山看到了没有?”
在扬州没来得及抄书,后来想起只能口述,让胡纯帮忙笔录,跟着黄珂的任命一同发往。
杨慎又被溜蒙圈了:“与财会有什么关系?”
“算账啊,预算与成本核算很有用,不通此术,如何能管好日月堂的课题排布,你呀,得好好补课了。”
杨慎还不能驳嘴,只能在朱厚照的虚指点拨下乖乖受教,既然动了野望,就得接受磨练,哪怕爬着也要够到。
说到沈沉鱼的老本行,二师娘从蚌菜汤里浮出头来:“确实可以做预算,定出平衡点做好模型就行,还能控制好规模做到心中有数,用修,你师父没冤枉你。”
被朱厚照一个人数落也就罢了,还要被混合双打,杨慎嘴里发苦,怀疑鱼胆没弄干净。
嫌弃?想吃也没了!
“既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苏进,撤席,文房伺候,朕给用修上节课,教教他算账。”
说是文房伺候,自己却没动手,没一会胡纯和胡继两兄弟抬进来块竖着的活动黑板,确实是伺候。
杨慎更不自在了,当着下一辈的面?小师叔的脸面不要的么!
但他也只能忍着,因为朱厚照进入了状态,手都背了起来,立在黑板旁,这是要纵横捭阖?
摆个架势而已,只动嘴:“学与术不同,学问不能直接产生效益,但文生义,义达利,朕将其中利益称为版权,即写出一部书,出书之人应有的回报。”
挺容易理解,不就是润笔嘛,杨慎稳得住。
小书童胡继为师公板书,胡纯负责抄写,这俩就激动,新学说,还是凭辈份小抢来的,能看抢先版。
“术法可为利,可立见或实验转换之为实利,可统计可算划,朕称之为专利。”
杨慎觉得该捧了:“分学术科目的好处来了。”
拍偏了,没中,朱厚照摇手指:“学与术相交,在每一门学科之中杂合一体,比如青史之刀和简牍化纸,发明人就是学者,只不过通过工匠之手实现,该当如何区划?”
得用小聪明了,杨慎即答:“按功用?计利所得,提成一部分。”
“不全,分不清,如果一位学者做理论设想,将如何制造好用的刀笔纸张以及为何会好用的道理写入文中,彰行天下,有工匠见之制作出来,这里面的利益该归于谁?”
胡继落了小师叔的脸,抢答:“两者都有。”
朱厚照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让杨慎好一阵紧张,用劲了:“前者是学,后者是术,这里有一个环节的问题,应该体现在不同的阶段,将文章刊出,即是学问的版权,照着学问发明新术,那是专利。”
朱厚照剑指一点杨慎,吓得后者一个后仰,僵直了,像是被点了穴:“明白了?要将每一个环节都卡住,独立进行结算。”
引得沈沉鱼一阵嗤笑,这俩师徒,真逗。
严肃点,上课呢,朱厚照板起脸:“然后问题又来了,如果第二个工匠发现第一种刀笔纸张还可以改进,他也做出来了,两个工匠之间的利益又应该如何划分?”
在场之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被难住了。
朱厚照的爽感来了:“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做成本核算了吧?”
沈沉鱼最先反应过来:“评估用料,工艺环节,将之数值化,然后根据贡献的不同,两个工匠各得其所。”
可以,多翻牌当奖励。
没用,有值班制度卡着,朱厚照只能向沈沉鱼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收获白鱼眼一枚。
“有理,但还有一个问题,如何将新技术广行天下呢?又谁来评估呢?靠日月堂,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胡继抓耳挠腮了,胡纯的笔头也顿住,杨慎则摆烂了:“难,首先让大伙都知道就不容易,然后分散天下,如何将利益收上来也是个难题。”
不开金手指都压不住:“要有一个官方的、权威的刊行载体,进行专业的学术论述,并以之记录标杆,定期印发,版权就体现在稿费之上,朕给它赐名《明学录》。”
胡纯做笔录没表现机会,终于攫到了存在感:“明白了,商君徙木为信,郭隗千金市马骨,要印出来,使大众都看到。”
朱厚照敲黑板了:“柱子和马骨要一直在,做到人人可试,匹马不漏。”
胡继没头没尾:“那银钱不得堆成山?”
杨慎摆小师叔架子:“挣来的钱海了去了,是山高远还是海深阔?”
沈沉鱼守财奴:“在办这样的刊物前,要划定范围,就得做一个详细的核算,如何才能保证学术创造的价值能一直高于木柱子和马骨的成本。”
朱厚照只管往前开路:“甚至于学术还可以通过这样的办法来引导,将一些核心的问题晒出来,悬赏解决,如此便可以开拓学问的深度以及广度。”
胡纯兴奋起来:“那就得扩充数宗了,多少人才够用啊。”
朱厚照终于等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不,不用扩充数宗,而应颁行数学于天下,要让所有的官吏都懂数识数,能算会计。”
杨慎如闻大吕:“如果由官府来出面,确实可以省了人手。”
朱厚照将整个大框架描完了:“官府要收税,就以税收来作为厘定专利的标准,日月堂从税赋提取一部分付给学者技师,剩下的部分给官府作为手续费,并作为政绩的衡量,既有好处,又有活计,天下间的官吏就没空吟风弄月了。”
【叮,士林对立,昏庸度+10】
杨慎等人已经被这个庞大的体系给震蒙了。
朱厚照自顾自话:“为了进一步鼓励学术更新,应该设立一个限期,限期到后,前一代学术的版权和专利权益终结,但奠基者应被铭记,留下相应的名望,这就是日月堂的意义。”
332、学术与权柄
“如此官吏潦倒,苦于奔波求生。”
方案给到王鏊处,王师傅立即有了感悟,也看穿了朱厚照的用意。
朱厚照轻轻地鼓掌,很得意:“不如此,如何优胜劣汰,朕就是想通过此法裁汰一批眼睛长在脑门上、脚不着地的官吏。”
王鏊冷冷地刷了朱厚照一眼:“不仅如此,皇上还想让官吏与士林对立起来。”
被看出来了?朱厚照灿然一笑,不愧是王师傅。
绝对不能认:“怎么会对立,一家便宜两家着,士子可以谋得学与名,官吏可以增加税收,也有政声。”
王鏊看着朱厚照不动摇。
麻烦了,王师傅是近视眼,斗眼神的话朱厚照会变斗鸡眼的。
不怕,有插科打浑的乾坤大挪移,还塑了圣德金身,朱厚照是没奈何:“朕想着一众贤良士绅仗义疏财,赞助了《永乐大典》的出版,便想着要回馈彼等,又正好想激励天下间读书人,便将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
王鏊逃不过,被转移走了注意力:“诚然,确实是大功德一件,利益众生。”
搔动了王鏊的痒处,这份学刊真要办起来,以后读书人就多了条康庄大道,不用困守贫寒,除了科举,还可以另辟蹊径光扬学识。
名与利都有了,不愁这些人不趋之若鹜。
也有副作用,涉及切身利益,这群读书人当然会瞪大眼盯着担当执行者的官吏,也是一种变相的监督。
王鏊说的对立就体现在这里,士林的力量会因此被拆散。
可朱厚照也抓住了王鏊的软肋,杰出的士大夫都有抱负,哪怕是像韩文、张缙那样的反面形象也不能免俗。
别看王师傅含着金汤匙出生,家里也有矿,但他的情怀却是大庇天下寒士,这也是唐伯虎这样的落拓子被王鏊高看一眼的缘故,只看才学。
于是王鏊畅吟:“自古华山一条路,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寇天官这句咏华山道尽了学途之艰,想不到皇上能给华山多开一条路,不枉华山绝学传人。”
有了《明学录》,唐伯虎之流在野贤遗就有了用武之地,不用去攀爬官场这条独一的华山登天路。
朱厚照忙送上一盏香茗:“一样的,日月堂是皇家的,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变呀!”
权柄却转移了,把学术认证权从儒门学究手里转到了日月堂。
但朱厚照给日月堂披了张皮,又囊括儒家,倒也无可非议。
争议点就是日月堂的话语权,也是朱厚照求到王鏊头上的原因,不然没揪胡子王夫子就得偷乐。
也不正经求,绑架了人质,让王师傅心里不得劲。
“朕已经去信李阁老,应是佳音,刘阁老处也没问题,自有其孙相劝,张大人、周学士也应允共镶盛举,就等王师傅了。”
等王鏊入套呢,凑齐一群椽皮图章。
也把言下之意说透了,王鏊的几个儿子都被勾进了日月堂,王师傅已经心里有数。
所以朱厚照哪里是来求人的,是来施压的,还不给赎人。
一旦成功拉到了人头,日月堂就在儒学之林有了号召力,看,日月堂还是有那么几个当世学宗坐镇的。
老中医、老教授的广告老招式还是那么好使。
虽然这些虚坐在交椅上的只是傀儡,是一声不出被朱厚照顶着摇的人头,但其迷惑性太高了。
会给外界了一假象,日月堂已经将大明的学术体系一网打尽。
如此天下读书人蜂拥而至,再加上许以重利,《明学录》辅一面世,就是顶刊,没有对手。
然后朱厚照就能往里掺私货,反正编撰权在手,只要不动儒学的根基,怎么来都行。
到现在日月堂与朝廷的关系终于切分明白。
而且官僚体系还无法拒绝,因为里面不但有好处,联系着官帽子,这里面还有名望。
任是谁也不敢跟整个读书人群体作对,都是有师承出身的,还混不混。
权柄与学术媾和的毛病出来了,即然号称是士,那就得为学术体系张目,身份是双重的。
不然一个败坏学风的帽子就压了下来,别想升官了,风评不佳。
王师傅也就此被摁下了头,长叹一息:“拿来吧。”
这就对了,听话的夫子才是好夫子。
朱厚照给了胡继一个眼色,还有揉肩套餐送上:“师傅不坐镇,弟子心里还有点虚,这下踏实了。”
他是踏实了,也把王鏊给踩实了,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王鏊几乎是闭着眼在日月堂长老名状上签了字,从此清名掉地,成为一名被利益驱使的伥唠。
朱厚照不等墨迹吹干,咻一下捞起了名状,就递给了身后的苏进:“可以去办了。”
【叮,欺天罔人,昏庸度+10】
不能过墙就拆梯,还得做做王阁老的思想工作。
“师傅,长老还有一笔津贴,不知是给师娘还是?”
王鏊眼一下子张开,带上了利芒:“莫要拿阿堵物污了老夫的清名。”
哪里还有清名,王鏊生过了气也硬实不起来,想着反正名声已经砸了,不如拿笔钱干点实事。
跟朱厚照想的一样,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台阶:“师傅,子路受牛的故事还是您给朕讲的,您不能堵着别人赞举盛事的路子。”
王鏊的眼皮直颤,教出个不省心的弟子就没好事。
总算没将王老夫子逼得怒发冲冠:“要不这样,朕以这笔钱给师傅设一个奖学金,奖掖天下间的寒门学子,就名守溪奖学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好名字!师傅,学生还是懂您的,再说您也用不着这笔钱,要是您都穷了,朕哪还有脸混啊。”
不要剥衣脸。
但朱厚照耍麻赖的样倒是让王鏊的心绪散开了,虽然像儿戏一样闹着玩,却还是给朱厚照闹成了许多事,王鏊的心堵啊堵啊也变强韧了。
于是王师傅也随了一波:“放入皇产合作社保值收益,将部分分红作奖,这个奖学金要一直办,名声皇上可以拿走,就给老夫些实在的,如此老夫就无憾了。”
王鏊露底了,其实他已经将朱厚照的套路摸了个七七八八。
“哎”,朱厚照欣然应允,还给王师傅树了个大拇指。
333、忤逆子训父
【叮,克扣盘剥,昏庸度+10】
想不到有意外惊喜。
本来朱厚照只想着借王鏊的名头搞奖学金,避免被系统克扣昏庸度,没想到系统还大方地又给了一丢丢。
也就只有碰上王鏊这种家里有矿且胸怀天下的士大夫才合这等际遇,换别人,没准肉包子打狗。
所以朱厚照向王鏊行礼时很诚恳,王师傅的大度容忍让朱厚照很感动。
十分感动就应该拒绝啊,胡继他爹回来了,也拒绝了朱厚照的好意。
是朱厚照忘了胡世宁这个记名弟子吗?并不是。
而是胡世宁炸刺了,让朱厚照都有将其开革出门墙的打算,太忤逆了。
他说胡继忤逆,自己却也干着忤逆的事,绝对不能忍。
于是朱厚照终于动用了家法,罚站,就在文渊阁外头,顶着烈日。
本来是想给胡世宁一个缓冲,顺坡下驴也就算了。
可胡世宁硬气,楞是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时辰,站得满头大汗,官服全都湿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滴滴嗒嗒不停。
胡纯和胡继这两个矛盾引发者看不下去了,心肠一软来替老爹求情。
“师公,父亲是一时转不过弯来,要不让我替罚吧。”
这是胡纯,真纯厚。
胡继也跟着瞎咧咧:“父亲也是,冥顽不灵,不就是科试嘛,我跟着师父也能学到东西,压根就没必要。”
胡继倒是精灵,摸透了朱厚照的脾性,懂得顺毛捋,可他却触碰了朱厚照的脑洞。
“就是为了你的学业师公才受的气,去,陪你爹罚站,不听话你们父子总要晕一个才算。”
胡继救不成,反而被拖下了坑,只得悻悻然就位,文渊阁外又多了一个。
胡纯着急,正想招呢,朱厚照附耳机宜:“去刑部,找你那三位世叔,快。”
胡纯心下一喜,“哎”了一声就跑,拉来救兵也得小半个时辰,八月的太阳毒着呢,他怕出意外。
事情不复杂,朱厚照让胡继拜在王守仁名下,胡纯则跟着王文素学财会。
安排挺好,可胡世宁从南昌回来不干了,哥俩说不考科试了,这对于胡世宁这个士大夫而言无异于天打雷劈。
胡世宁当即入宫求见请命,希望朱厚照不要坏了胡家的读书种子。
可他也没选对场合,当时朱厚照正在文渊阁里与一群人讨论出版以及《明学录》的事,胡世宁这么直梗梗地一说,就把朱厚照架了上去,下不来了。
胡世宁是想趁着人多好逼着“师尊”开金口,殊不知这样更坏事。
想想,杨慎和他的小伙伴都放弃了科举,而文艺社里的一大群也放弃了官场,胡世宁这么干,等于当众去剥朱厚照刚塑成的圣德金衣,连遮掩都来不及。
就只能下辣手了,不将胡世宁这个刺头压下去,师道尊严无从谈起。
朱厚照打乱了顺序,头铁的胡世宁未经宁王的打压,反而在南昌把宁王踩得灰头灰脸,志气正满,不会像后来那样对胡继听之任之。
可朱原照也没法退让,涉及日月堂的大计,退让了,道义的基础就没了。
他也只能让李承勋等人来一出清官横断家务事,希望胡世宁的几个老铁有那个智慧吧。
且说胡继与老爹站到了一块,也不是呆呆受罚,他打算趁机把拗老爹训服,心理学可是王守仁的看家绝活,作为衣钵大弟子,胡继要学以致用。
他抬头望天,眯起了眼睛,日头确实毒辣,难忍。
似乎是自言自语:“何为孝悌?所谓为尊者讳,长者赐,不敢辞,天地君亲师,都占了三个咧。”
“你……逆子!”胡世宁嗓子冒火,说不上话。
胡继对得快:“逆子说谁,阿爷阿奶不在了,师公最大,谁是逆子?”
胡世宁眼都黑了,半是晕半是气,但胡世宁也说不上来。
对待头铁的人,必须比他更有心理优势才能劝,胡继的策略倒没错。
接下来胡继可以用兵法了:“父亲可是担心儿子不从正道出身被人鄙为攀附小人?”
打了一个闷棍又送上一杯解暑茶,胡世宁抵不过,喝了:“唉!为父倒不是看不起师尊的学问,但人言可畏。”
“不肖弟子说的就是咱们爷俩呀!”
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炮风范了,胡继的招式纯熟。
“师公是父亲的君父,他用心良苦地教导父亲,比之父亲的受业思师如何,比之阿爷如何,师公犯得着吗,能从父亲这里得到什么?”
依然对空自语,不知所谓:“孩儿的师父亦是两榜进士,学问不比父亲差到哪里,他是想从师公那讨好处拜的师还是因为师公为他传真解惑?”
自问自答:“所以啊,真小人是谁得深思量,不思后报,却整天计较出身名位,以父亲看来,这样的不肖子弟该如何?”
胡世宁:“……”
爹被儿子教训也就罢了,还不占理,郁闷,想哭。
胡继则肃然朝文渊阁遥拜:“我辈学子,当成仁取义,其余皆应鄙之。”
“对,这才是为学的样!”
王鏊从二人身后踱出,先嘉许地朝胡继点头,后才没好气地瞪了胡世宁一眼。
“当初余至白鹿洞,亦曾与敬斋公坐而论道,相谈甚欢,尤其对‘忠信为先,操存勿失,莫大乎敬’之念不敢克忘,想不到公之子弟竞弃道矣,敬斋公一辈子不事举业,以这一点来说,你还真是不肖弟子。”
事闹得太大,就在王鏊的阁所旁,想不惊动都难。
本来王鏊还想帮胡世宁说句公道话,听了胡继一通吡吡,王阁老改主意了,决定向着胡继一些。
胡世宁的作态等于在给王阁老上眼药,腹诽朱厚照可不就等于暗地里戳王师傅的脊梁骨嘛。
皇帝再荒唐,可也是王鏊教出来的,亲亲相隐都不懂,还称什么儒士。
胡世宁觉得自己脸肿了,里外不是人。
可他还得面对三个铁哥们的审判,不仅是道德审判,还有法律断决。
在被王阁老一通口水漱脸后,姗姗来迟的两个刑部捕快拿着墨迹未干的牌票气喘吁吁地跑到胡世宁眼前。
“谁是……胡世宁?跟咱们……走一趟吧。”
胡纯投书刑部,把自个儿的亲爹给告了。
334、堂下人断案
刑部三人组还真破局了。
理论上说朱厚照罚胡世宁天经地义,可这不是有刑部办案的借口嘛,也算了给了台阶,朱厚照顺从了。
胡纯也是用力过猛,他跑到刑部找李承勋,将胡世宁被罚一事说得十万火急,想让三位叔父出面劝服老爹。
可李承勋多了个心眼,与另两位老铁一议,结合自身体会,均觉说服为下策。
魏校还当即断定:“不行,以永清兄的性子,说不通,以师叔的脾气,没余地。”
他又想起了那天被绑起来的光景,再看看胡纯,摇摇头。
那天还有几个小的讨喜,今天这事就是小的引发的,那怎么缓?
余祐一听来龙去脉就觉得要糟;“师父也没科举啊,大师兄这是怎么啦?糊涂啊,以这个借口说事,还不把那位小师叔气得跳起来!”
余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栗,此路不通啊!
李承勋倒是猜到了胡世宁的心思,又向胡纯确认了一遍:“永清兄是只拿胡继说事还是连带世侄一并论?”
胡纯回想了下,露出苦脸:“父亲说要让侄儿二人参考科试,倒并未谈及其余,不过小侄的师父并不排斥举业……”
胡纯也想到了,问题出在胡继身上,说不下去了。
李承勋说了出来:“唤,世兄表面上是谈举业,其实是不愿继儿以武职出身,这不是去捅那位师叔的心窝窝嘛。”
胡继得宠,打过交道的都知道,那是冲着王守仁的衣钵传人、下一代的大明军神去培养的,进进出出朱厚照都带着呢,明眼人都猜得到。
几人顿时意识到不是劝解胡世宁困境的问题了,得从根子动手。
还好李承勋有急智,马上想到了私事公办这招。
南京刑部现在没尚书也没待郎,就是李承勋这个郎中说了算。
朱厚照让胡纯来,打的就是家事放明面,搞个判例的心思。
也是对刑部三人组的测试,李承勋看出来了。
于是胡氏父子三人就得对薄公堂了,还多了个事主,不传自到,当今天子正德陛下是也。
还有一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由杨慎和康海分头组织而来,地黄阁与文渊阁体系取得共识,联袂压阵。
就连王阁老也着人送来名刺,要求刑部禀公法断。
这该怎么判?
李承勋连惊堂木都拍得有气无力,生怕一个不好自己就成了惊堂木。
也不是腰骨软,而是次次撞上那位令人头疼的小师叔,他小人家都占理,没天理了!
得,咬着牙审吧!
“堂下之人所诉何事?”
自有胡纯出列:“学生诉家父忤逆悖礼,不尊师不重道……”
胡纯有秀才功名,将案子说得条理分明,丝丝入扣,颇有风范。
当然是在李承勋三人精分析过的前提下。
李承勋走程序,又轻拍堂木:“胡世宁,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尽忠竭守,妄议朝廷用人之道,你可知罪?”
胡世宁被胡继抡了一遍,又被王鏊喷了一气,本来就打算忍了,没想到冷不丁被扣上这么大个帽子,牙都痒了。
那仨不仗义!
胡世宁切齿道:“本官未有此等行经,无从认伏。”
李承勋被撅了,口苦,他既不能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来审,也不能拐到胡世宁那边,只能找条中间路线,还得避开重文轻武这条死亡地带。
重文抑武可以做,但绝对不能明说。
这是大明朝,不是前宋,老朱家是打下来的江山,朱棣更是凭武力坐上去的。
虽然当前已经有文恬武嬉的迹像了,可照直了说仍然是政治不正确。
奈何胡世宁太纠结,李承勋精心挑的一条可大可小罚酒三杯的罪名他不认,这堂案有滑向失控的风险,李承勋急忙向余祐和魏校使眼色,希望二位陪审能打圆场。
朱厚照却抓住了这个契机,看来今天不仅有望在科举上开个口子,还有能于文武对立扳一局,必须不能放过。
“咳咳,作为事主,朕要向堂上官禀告,被告胡世宁确实说了看不起武职出身的话,人证物证俱在。”
一堂人皆色变,皇上要闹哪样?
朱厚照要捅破天:“请传当事者胡继和御营都督王守仁问对。”
虽然审案的是李承勋,可朱厚照发话了,他也只能捏鼻子忍。
在等传召王守仁的空当,朱厚照已经命苏进呈上了胡继的任命状,白纸黑字,还忒么是御旨。
李承勋头皮麻了,有了官身可是不能再考科举的,大明没有锁厅试!
他将物证递给余祐和魏校,两人也齐齐抽气,八月天,如寒冬,胡世宁的罪名坐实了。
朱厚照都快把主审官的位置抢了,他主动出面问王守仁话。
“王都督,堂上之人胡继你可认得。”
王守仁配合得好:“回陛下,胡继是本官弟子,现为御营将仕郎。”
刑部大堂沸腾了,虽然这是一堂闭门案,可也挤进来不少人,即便没官身也不差那点见识。
可他们的愣是猜不到朱厚照的葫芦里到底装啥。
将仕郎是正九品的文官散职,也就是预备役官员,它有个特点,可文可武,而且可由皇帝特授,还没人能说闭话。
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职务,朱厚照可以开金口,说让胡继去科举,胡继就能去考,因为这是模糊地带。
也可以直接提拔胡继的武职,那胡继就与科举无缘了。
倒是没有明文规定武职不能去考文试,而是因为明朝的武职起点都高,最低的武职都从七品了,轻易就突破了实职不可锁厅的线。
比如戚景通、威继光承袭就是从三品。
而且有明一朝,也没哪个武人有那个水准,别说进士了,举人都考不上,带个武字的进士、举人与不戴帽的差远了,云泥之别。
武人为什么被贬低,没文化呗。
胡继是个例外,他不是军户出身,属于特简,只要其不越过从七品的职衔,从文从武皆可,培养好了绝能是允文允武的大才。
就人众人惊疑不定时,朱厚照突然发问:“王伯安,你有没有信心担保胡继能入三甲?”
“臣尊旨!”应得异常爽利,王守仁已经知道师尊打算树典型了,一挺身就顶上。
【叮,颠倒举制,昏庸度+10】
335、破缝凿坚壁
不就是科举么,如果朱厚照给胡继开通终南捷径,知道考题,强化复习再加上胡继的聪明劲,有什么难的。
朱厚照笑望胡世宁:“永清,你想让胡继求取功名,为师允了。”
胡世宁这会想跪求朱厚照千万别,眼中也带着可怜。
朱厚照不理他,看向高座的三个工具人:“朕特旨为胡继开县、府试、院试,就让大宗伯来主持,诸位以为如何?”
胡继跟胡纯不一定,就没通过童生试,还是白身,所以他本以为能躲过科举的,没想到老爹偏偏就对他。
现在朱厚照开了后门,李承勋也只能艰难地接受:“陛下御旨,百无禁忌。”
他也知道朱厚照要干嘛了。
来了:“胡继,何时考上三鼎甲,朕何时封你御营神锋卫飞骑尉。”
胡继锤胸应诺之后,刑部大堂静音了,没人敢出大气。
开天劈地,大明第一个考上进士的武将即将诞生,有皇帝金口玉言,以刑部明判为鉴,谁也否不了。
胡纯也不算诬告,毕竟情况太特殊,于是就造成了胡世宁表面上是脱了罪,可实际上罪过大了。
为了躲开胡世宁的压迫,朱厚照等于颁了道军令,命神锋卫小校胡继以科场为战场,拿下进士就立功受赏赐武职。
不会有人怀疑胡继考不上,既然朱厚照开了口,就一走会形成事实。
更何况胡继的聪明劲在场的人都领教过,再堆彻砌资源,名师手把手教,那会是一只科场怪。
而且这道敕令既不违反祖制,也不悖逆官场规矩,更符合律令。
朱厚照授出的只是正五品的武职,还是达到条件才生效,远远比不上承袭的品级,也不抵触不锁厅的硬杠杠。
武将的官阶不值钱,但这么做就是红果果地打脸了,全扇在重文抑武的士大夫头上。
明朝也有从文转武的,王守仁便已经是正三品的武官。
但王守仁是从科举杀出来,先经历了部务、实务才转入武职,也就是打了个厚实的底,挑不出毛病。
像胡继这样考上了进士马上授武职前所未有,而且还是冲着出身去事武的。
没有武人中举进士文臣还可以嘲笑武将没文化,可真到了谁上谁就行的时候,嘲讽就开大了。
以前不会有进士愿意被授武职,奈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神锋卫这种不是样子货的武将,那是真杀胚,没本事干不来。
人家考试也行,拿刀子也利,不好置喙。
还不能对号入座,谁非议谁就是主动领罪删除自我。
朱厚照的目的达成了,在文武隔亥的坚墙上凿开了一道缝。
只要胡继成功,后来者就会发现这忒么是条登天捷经,挤也会把缝隙挤开,变成窟窿进而开成大门,挡也挡不住。
会有越来越多扛着刀枪嘴里念叨着“送你成仁让你取义”的丘八出现,那时丘八就不是丘八了,成了力可鼎闸的儒门老二,真真是复古。
可所有的儒士都不愿复这个古,已经够卷了,再加一条士大夫都得会砍人的新规则,还让不让人活。
也许这场官司传出去时大明的科场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变化了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陛下他又来了:“伯安,以后凡入日月堂的学子加试武科,有潜质愿从武职的弟子朕给他延请名师教导,一律优待,是为兵科恒例,朕就不信武人都是猪脑袋,孙武、张良可是能著书立说的兵家,本朝也有诚意伯、道衍大师那样的先例,朕的门下,个个都要有考进士的本事。”
不是搞文理对立嘛,再混淆文武之别,彻底地热闹起来。
王守仁一听来精神了,这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钦命,想想,以后兵科的门生个个都能穿着甲胄在东华门唱名,那他王守仁会变成大明兵祖。
而且师尊刚才也说了,孙武、张良、刘伯温、姚广孝可都是学宗啊,能写书的,文武齐全。
下一个是谁?说的不就是他王伯安了嘛!
王守仁接了心理学的衣钵能署名出书,马上又会是兵科的开山宗主,只要胡继一考上进士,生意就开张了,做得过!
王守仁挺身肃立,抱拳应命:“谨奉师尊教诲,学生必不负厚望。”
轰,天降惊雷,三观全被打碎了,当即就听到一阵连着的咯咯声,下巴掉了。
众人皆怒视胡世宁,都是你捅出来的漏!
没法不怨,传统士大夫的阵地又丢了一城。
但这真的是儒门的传统,至少,朱厚照在给咧着牙坚持举五十斤石锁的胡继是这么描绘的。
“师公举一百斤石锁像玩一样,你不愁营养,一定能练出来。儒门七十二贤多半是拿起刀枪便可上阵的主,咱们日月堂的七十二贤可不能弱于先人。”
这鸡汤灌得太给力了,比朱厚照还小一岁的胡继狠狠地点头,让一旁不忍睟观的胡世宁眼颤。
也许胡继真是块当武将的料,跟着朱厚照一起练,进步还挺快。
吴杰给他摸过骨,说胡继的潜力挺大,朱厚照放心了,操练起来。
还能趁机羞臊一下他的古板爹。
“朕也是一武夫,并不影响朕著书立说继绝学,胡继,《出师表》走起。”
一阵因喘气而断断续续的背讼声响起,送入胡世宁的耳中,就刺辣。
朱厚照停了下来,擦了擦汗,让苏进拿来胡继的程文,递给了胡世宁。
“这是胡继的时文作业,南京大宗伯和王伯安批改的,怎么样,你十四岁时写不出来吧?瞧不起谁呢,文武本无轻重,谁规定学问深了就得手无缚鸡之力,李太白、辛弃疾之流还不被你看扁了,丢人。”
胡世宁终于体会到李承勋说的出气都不对是啥滋味了,可这会儿他不敢炸刺了。
官职也被撸了,被提溜到御前充小挨训,还当着儿子的面。
幸亏俩儿子轮流他做心理按摩,不然胡世宁得找块豆腐撞死。
朱厚照认为收了徒,教不严师之惰,决定对胡世宁耳提面命,扭转过来才好使。
杨慎倒是对这个大胡子师弟无任欢迎,有人挡枪,杨慎快活着呢。
也不能一直这么快活了,朱厚照静极思动,打算去逛逛。
“工部的黄待郎到任,明天随朕去龙江船厂巡查。”
336、回梦到龙江
不仅黄珂,王廷相也到了。
倒不是杨慎的召集信插了翅,而是王廷相不得不往南京跑。
三件事。
头一件是日月堂开封分舵的办学初见成效,为气宗的工坊补了不少急用的人才。
但出了岔子,受到了当地硕儒的攻击,因为气宗招收的外门弟子有些家贫,是冲着补贴中道从其它儒学学堂转来的。
抢香火了,几个硕儒就联名煽动了好些学子,诋毁日月堂传播邪说。
王廷相说起来还色变,当时有数百人堵门,又不敢调兵来镇压,就连陶琰都镇不住。
若非刘望之亮出刘健之孙的名号,怕是原周王府现开封日月堂会被一哄而上的书生们给砸了。
这年头学争就是这么大单,哪怕知道日月堂有皇家背景,但现在没挂皇旗没派兵驻守,也没有朝廷礼部授录赐匾,照冲不误,这样的群体事件史书上笔墨可不少。
他们一来仗着法不责众,二来刘健、焦芳皆是河南人,觉得有地方说理,不怕。
读书人,多有功名在身,刑不上士大夫了解一下,可以想见当地的老学究腰杆有多硬。
朱厚照原来想低调行事,在日月堂壮大前避开众目睽睽,不成想发展太快,藏不住。
正合时,朱厚照和杨慎已经联手为王廷相解决了问题,日月堂很快就会有“牌照”。
牌照就是脸面,李东阳、王鏊几个老夫子一坐镇,只要有正学旺脉承认,别人就不能挑理。
当然文斗是免不了,但至少不敢捋袖子动手。
王廷相赶上了好时候,刚被人骂无证办学,就有了依仗,可以大展拳脚。
施展不开,忙不过来。
几个大工程一起上,需要的运力难以计数,没那么多船,造都造不过来。
木料倒是不忧,内河船的要求比海船低多了,可工匠不足。
跟登州的那批船师一合计,得,别说造海船了,先造河船吧,把这一波顶也去再说,反正也一样锻炼人。
一来二去,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龙江船厂头上。
大明最大的造船厂,又在南京旁边,近水楼台呀,就这么放着?
于是就有了王廷相南京之行,再顺道就任领印信,王廷相是南京工部郎中了,三件事一起办。
其实在临清的薄彦辉和在淮安的戴铣也有求救,就一个字,船,不够用了。
到南京开大会的杨源还特意带回来了详细的报告,现在负责监督的天玄卫都看不过眼,上手帮忙擦屁股搞后勤,局面太好,耽误了不落忍。
于是朱厚照“勉为其难”地决定出巡龙江,绝对不是躲后妃,是她们太忙,无法陪同。
除了忙着当保姆的赵满儿,最近一个二个都变本加厉,在规则的边像疯狂地试探着。
始作甬者是韶妃,最后进官,也最野,不习惯守规矩。
于是朱厚照立的规矩危险了,天天有人挑战,一旦起了头就收不住,你争我抢,把整个后宫都带坏了。
搞得朱厚照想睡个清梦都难,火气泄不去,胡世宁又非要撞枪口,不折腾他折腾谁?
来得太及时了,将朱厚照从脂乡粉梦里解救了出来,清醒了,回到最初的梦想,造船挣钱打天下。
熬过来了,朱厚照扯了一票人狼奔豕突。
王尚絧也来了,造船当然得设计师到场。
再加上个徐经,打算逛一圈,也要到江阴去落实海贸的货源,少了他不行。
徐经又拉上了他的酒肉至交唐伯虎。
苏州也得去,跟林瀚约好了的,老头已经按耐不住提前出发去给儿子撑场了。
一个拉一个,队伍越来越宠大。
幸好朱厚照说日月号太小装不下,不然堂堂皇帝成了顺风船掌舵,面子往哪搁。
已经很没面子了,诸氏看着师父不师父皇帝不皇帝的朱厚照,连晕船和孕吐都止了,笑晏晏地看戏。
朱厚照又要当师公了,想着南京也平静下来,干脆让王守仁回浙江公干。
可以顺带着捎诸氏回去,南京的气候不适应,还是余姚更习惯。
这是吴杰说的,朱厚照觉得路途远不放心,就出动了座驾。
如此王守仁便可以去义乌招矿工,那可是戚家军的兵源,师公和师伯提前借用一下。
而且这批人与海商靠不上,值得信任,抓在手里也是把利器,可以拿来怼“倭寇”。
还是合作社发展的优良劳动力,怎么说都不能错过。
就是这么一整,王华也说要回乡,倒是压住了船上放肆的气息。
到龙江船厂得一个时辰呢,有孕妇,不能开快船,王守仁死死地盯着杨慎,这家伙有前科。
所以朱厚照可以补个小觉。
做了个梦,梦见整个江面上千帆竟立,桅幄冲天,而长江边上的龙池里,一艘小山般的巨舰正徐徐地滑入水中,推起白浪横波,让整个画面漾动起来,一如心潮。
这才是龙江船厂该有的样,或许三宝太监当年的旗舰下水就是这幅图景吧,气冲牛斗。
然后巨浪来了,船剧烈地晃荡起来,画面碎了。
是吴杰把朱厚照摇醒了,说了小憩,让他及时提醒,实诚人有时也挺讨厌。
“皇上,到了。”
怪不得催呢,没时间睡到自然醒,日月号得送王守仁继续行程,朱厚照半道下船。
可看到的景像与梦中相反,江面上流水滔滔,除了远去的日月号,连片只帆影也无。
长长的江滩上,零落地散着几条建到一半的苍山船,像是趴在门前晒太阳的懒狗,有气无力,神游太虚。
朱厚照抬头望天,日头还在东边,早上灰蒙天就出发了,眼下正是上工的时辰。
早饭不用吃了,恶心到顶肺。
一个船工也不见,人都去了哪?
对了,梦中那条巨舟上高数十米的桅杆倒是躺在了沙滩上,已经被沙土掩埋了一半。
似乎有些眼熟,折断了一部分,不对,是锯口,没准锯去当柴禾烧了。
想起来了,后世出土的那根!
早就从朱素卿口中听说龙江船场颓败,朱厚照也有心理准备,可以也没想到会荒成这样。
这还是工部都水司直属的船监吗?监丞可是正五品官,与知府平级。
朱厚照不得不吐槽:“白来了,朕觉得到了阴间,得会一会阎王。”
337、耻辱莫相忘
吸走龙江船厂生气的“阎王”是个比崔岩还容易被风吹走的老头,满口牙都快掉光了。
在船监的公廨里看到他时,朱厚照拦住了众人,不让他们前去盘问了,这就是个傀儡,放在这里恶心人的。
万一要是问话时喷大声点,老头就地一倒,丧葬费总得掏吧。
不能被讹上!
“别问了,问不出来,有人故意为之,找别人吧。”
找谁?朱厚照想了想:“去找操江都御使来。”
钱安的动作很快,从船上牵下一匹快马,派了名夜不收斥候,往城里疾驰而去。
等人的同时,朱厚照领着众人在船场里到处游逛,也没人拦着,放开了看。
都荒废了,船场的地皮也被占了一多半,全开成了田亩,想恢复龙江船场得重新规划。
看到这幅景像,朱厚照跟黄珂感慨:“龙江船场就是块无主的肉啊,谁都上来割一块。”
黄珂就是龙江船场的顶头上司,可他接任时也没有找到任何龙江船场的文牍,再加上一任尚书和待郎都是非正常离职,找不着人。
也不方便找,朱厚照打算让黄珂过渡一下再上位尚书,提得太快也不行,惹眼。
本想着恢复龙江船场支援漕运是一桩手到擒来的政绩,现在看来倒成了黄珂的包袱。
为什么找操江都御使,在漕运总督变成常设前,南直隶的江防和漕运都归南京都察院管,专设一位副左都御使理操江,等于就是漕运总督。
因为漕运江防的关系,操江御使也兼理船场,在工部之外另置一条线监督,眼下看南京工部基本废了,就只能看操江御使这边了。
这位都御使还是熟人,陈璚,艾璞的老友,就是他的提醒救了艾璞一命。
照理说陈璚是正直之辈,应该能给朱厚照点念想。
信使回来得挺快,陈璚的公廨不在南京都察院,就在三山水门那里。
可他一脸晦气地回来复命:“皇上,操江都御使没了,正发丧。”
靠,真是跟阎王抢时间啊,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朱厚照摇头不已:“没指望了,自己来吧。”
可这时又一阵马蹄声追着来,应该是跟在信使后头而至。
来人堪堪没有触发暗影卫的防线,进了船场才下马,一边跑一边扬手喊:“等等。”
朱厚照挥挥手,卫士没拦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扬声相询:“听闻陛下召陈御使,不知何事?”
王廷相生愣愣的:“你谁啊?”
还真不认识,只有黄珂眼神闪烁了两下,试探着相问:“艾大人?”
见终于有人认出他了,来人看向黄珂,也疑惑:“你是?”
“在下黄珂,忝为南京工部右待郎,之前任山东按察副使,曾经与巡抚大人谋过一面。”
竟然也是熟人,艾璞。
艾璞急忙谦辞:“罪官现在停职待堪,已非应天巡抚。”
原来出了祥瑞的笑话,刘瑾又达成了裁撤应天巡抚以镇守太监代之的目的,并没有为难艾璞。
只是将艾璞罢官免职,就又将他打发回南京。
朱厚照在这,刘瑾想着皇上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便将艾璞送来当出气包。
打量了一下艾璞,精神还不错,就是眉眼间有哀切之意,看来刚才是去悼念好友。
心念一起,朱厚照便先声夺人:“艾璞,你可知罪?”
喝声很大,将艾璞吓了一跳,正腹诽这小哥也忒没礼貌,就听黄珂小声提醒:“陛下问大人话呢。”
艾璞顿时怒气上涌,好哇,正找不着呢,没想到撞上了。
没等艾璞顶撞,朱厚照先下手为强:“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龙江船场荒废成这样,你这个前任应天巡抚不羞愧吗?”
羞愧是不可能羞愧的,艾璞挺直了胸膛,船场归工部管,由操江御使监督,关应天巡抚什么事。
可惜艾璞遇上了朱厚照,正德陛下压根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是不是觉得没巡抚衙门的事?呸,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惊诧,朱厚照喜欢骂人,但爆粗不多见,开眼了。
艾璞不服,一口冤屈的老血都快喷上来了,可还没来得及抗声,朱厚照五指山又压下。
他指了指周边:“于公,四周农田占了龙江船场的公地,巡抚衙门放任不管,是不是你的职分?”
艾璞说不出话来,说实话真算。
可龙江船场早几十年就被侵占了,前任的前任的前任都不管,艾璞又如何管。
可朱厚照不管,又指着艾璞作厉色状:“于私,陈璚是你的挚友,任职操江,为了替你掩饰,不惜担责冒罪,你倒好,没事人一样,说你无耻是轻了,陈璚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你这个伪君子,你还朕一个忠耿的操江御使来。”
艾璞被骂蒙了,旁人也脸抽抽,还能这么联系?
奈何朱厚照演技高,他一脸悲楚:“是不是认为朕强词夺理?如果你还念陈璚的好,你来告诉朕,他最心痛愤懑何事?”
这个艾璞知道:“周王府庄田与屯田互错,玉汝前往堪察,将田亩尽数断归周王府,满朝皆诽言,玉汝具《屯田十二难疏》上辩,因此而升操江御使,人都道玉汝因此升官,殊不知玉汝每每为憾,哪怕是前日……”
艾璞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泪满澿,凝噎起来。
他是想起好友临终至死还放不下这个心结,不由悲从中来。
朱厚照却摇头连连,也用技能包憋出了泪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明就里,周王府的田是刘大夏批的,刘大夏请旨父皇,陈操江只是替父皇背锅罢了。”
连着蹬地三次,朱厚照目眦欲裂:“龙江船场是刘大夏最想废弃的地方,你顺了刘大夏的意,帮着他剜陈操江的心头肉,懂吗!”
最后那一下,朱厚照几乎是嘶吼而出,震得一众人心惊肉跳。
王廷相还配合了一把:“艾大人,你糊涂啊,陈大人最忌讳此事,你却偏偏要帮着对头,刘大夏帮周王府请田的奏疏还在,如果你不信,改日可以循通政司一观。”
刘大夏任户部左待郎时,帮周王府请田,算是回报周王府相助请功的人情。
艾璞身子一软就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338、重拾烂摊子
众人面面相觑,得,不用担心了,皇上又自己搞定了。
其实朱厚照也是瞎蒙,反正逻辑上能说通,就糊艾璞一脸再说,总不成又被他贱(谏)一回吧。
可他也没想到就蒙中了。
哭出来去了心中郁气,艾璞猛然间顿住了,一个翻身就跪正了:“陛下,臣有罪,臣糊涂,臣失察,臣卑鄙。”
排比得挺好,朱厚照一脸不自在:“有事说事,那些迟点再说!”
差点忘了正事,艾璞一个灵醒:“确实有事,陈玉汝临终前将操江诸事尽录于一册,托臣上交朝廷。”
说着艾璞从怀里掏出一本一寸厚的手稿,就用细绳粗粗地装订在一起,连封面都没有。
看了一下,字迹不甚工整,都是急就,恐怕是陈璚自思大限将至,草草地将操江事务的心得体会集结成册,想着为后来者预。
朱厚照给了吴杰一个眼色,吴杰上前接过那本册子,朱厚照的问题跟着就来了:“可有龙江船场之策?可有海防构想?可有漕运总兵的布防?”
吴杰勿勿地翻了翻,拱手:“都有,都列了具体名录,前任者谁,当任者谁,荐举的人选皆在册。”
朱厚照点点头,指着艾璞:“还回给他。”
吴杰不能领会,但还是照做了,又将册子放回到艾璞手中。
艾璞也一肚子纳闷,朱厚照给他开膛破腹,清了心:“既然陈操江被你害死了,他未竟之事就由你来办,以此赎罪,朕敕你为海防御使兼理操江,江南半壁的海防江防就由你来监管,一日不靖,不得升官,给朕做到死为止。”
这个处罚可算是重了,艾璞原先已经当到了三品巡抚,现在又退回四品做左佥都御使,连降三级,比罢官致仕还要命。
罢官致仕还有起复的机会,起复了还能升,朱厚照勒令他不得晋升,那就是将艾璞摁在了这个位置,人生一眼看到头。
也得做点样子给刘瑾看,而且朱厚照也想磨一磨艾璞,他也属于升得太快了,又没有踩稳,连刘大夏如此简单的算计都没看透,枉为封疆大吏。
当然,本来历史上艾璞就做了这等事,还将江南海防重整了一遍,也协调清理了操江卫所,为朝廷在狼山扑灭刘六刘七起义立了功。
现在看来是得了陈璚的遗助,不过那是艾璞坐了两年牢后才得到的机会。
而且没几年又废了,那时朱厚照自己就荒唐得不像样,好不容易梳理起来的海防江防成了摆设。
其时艾璞忙于跟刘瑾斗,后来又与宁王冲了起来,陈璚一番心血都喂了狗。
现在朱厚照要改变这条轨迹,让艾璞成就大功业。
“像陈璚这样的大臣,才说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你的好友,以此勉之,给陈操江赠都察院左都御使,谥忠献,赠其家一万金以彰之。”
这一次艾璞老实了,恭恭敬敬地向朱厚照行礼谢恩。
这是历史上陈璚没得到的待遇,赠职和赠金都不是关键,忠献的谥号给得很高。
于谦也只是排第三的忠肃呢,忠献在文武通谥里排第二,再上去就是忠武了,那是跟文正、武穆平齐的。
艾璞心中有愧,能为陈璚谋一个身后名,多少缓解一些。
而对于职事的安排也很合艾璞心意,在别人看起来是惩罚,在艾璞看来是解脱,能让他心安。
正德陛下又一次当了劫匪,这一次他劫持的是陈璚的身后名,艾璞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直,为了回护老友的名声,就必须得受。
朱厚照也不算超拔,陈璚解决了龙江船场的重建难题,将散落的工匠都做了记录。
按图索骐,再提供一笔钱,让船工过上安稳日子,龙江船场就恢复有望。
想到这点朱厚照找上了王尚絧:“锦夫是工部的郎中,照着老规矩,都水司郎中兼龙江船场监丞,就由你来主持新的龙江船场吧,尽快将它恢复过来。”
王廷相有牢骚:“那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
倒也不是拆王尚絧的台,而是确实令人失望,王廷相还指望龙江船场能解决老大难,现在却只是蓝图。
“朕有办法。”
朱厚照迈步朝沙池里的船架子走去,扯动了一伙人。
近前一看,搭到一半的船架已经因为风吹日晒变得腐朽了,满是虫蛀的洞,一按就能瘪下去一大块。
那就将蓝图画得大些漂亮些,画饼充饥:“龙江船场再造出船来须不少时日,但总还有盼头,朕觉得咱们可以推出一条以旧换新之策,将旧船交予龙江船场,领一张日月银行开据的押单和一笔等价于新船市价的钱,待船场造出新船,就能凭押单和这笔钱的一半将新船买下,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珂马上心算出来了:“如果他们不买新船呢?”
朱厚照拍了拍朽坏的船架子:“那就当咱们花多点钱买船,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王尚絧皱眉头:“可这样就成了一些人占便宜了口子。”
“对,朕就是要让他们来占便宜,多花点钱也无所谓,如此还能保证龙江船场后续有源不断的订单,恢复起船场来也有了底气。”
【叮,仗势欺人,昏庸度+10】
这就是朱厚照的另一层意图,利用价格战将民营的船场挤兑死。
他们不冤枉,以前龙江船场的船工去了哪,不言而喻。
想来船场沦落至此,那些船场的东家以及更上一层的食利官员出力不少。
这条政策一出,就不用一个个地找人动员了,整个行业都会传扬得一清二楚。
那些船场无法与龙江船场竞争,东家和幕后是要挣钱的。
当龙江船场重新运营起来时,通过以旧换新抢走民营船场的订单,再利用待遇吸引船工回流,会容易很多。
朱厚照还提醒了艾璞:“密切关注那些船场和幕后之人,挖空龙江船场有他们的功劳,想为陈操江报仇,就在于此。”
艾璞沉声应“是”,似乎在切齿。
可以利用报仇的名义转移艾璞的视线,让他乖乖的做实事,但得打好预防针:“以后所有的奏疏不允许直接上,只能找右通政吴杰。”
朱厚照是怕了艾璞的大嘴巴。
339、金夫人再醮
等不到龙江船场重新热闹起来,也等不了日月号回航,朱厚照将就着几艘普通船上路。
心焦得很,他都没有意识到这点,还以赶时间去梧塍看丝织坊为借口。
去江阴当然要路过镇江,也说了去看看靳老师,有句话叫“来都来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顺道多走走?
其实就是看娘亲。
郑金莲跟着靳贵回乡,就在京口丹徒县,离着龙江船厂才几步路。
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不然还不如当和尚呢。
都是借口,缺啥念啥,才十五岁,搁后世脸皮厚点还能赖个妈妈抱。
起了锚扬了帆,在杨慎的呼喝操持下,五百石的方头苍山船硬是被搞成了脱弦的扁头弩铲,削开江风,压出浪线。
也是此时,站在风刀日剑刺目的船头,朱厚照才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别装了,多累啊,想娘了想有人疼有人爱不丢人,还符合昏君的基操,没闹着喝妈妈奶都算好了。
再忒么神似圣明,假的就是假的,身体很诚实,依然是个少年。
人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需要在耍脾气时有人哄着,需要在被嘲笑时有人安慰,需要在犯中二时有人回护,需要在受伤害时有人怜惜。
而排比出来的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能无条件给予,那就是妈,女如马负婴孩者,永远托着底。
只要有妈在,男人永远是男儿。
朱厚照珍而重之的从怀里掏出鲤鱼肚兜,仔细地抹平上面的皱纹,绵软的绸布带来了直朝心里透的爽感。
郑金莲的存在,给了朱厚照不知多少勇气与力量,哪怕他知道这是自我催眠,但总可以不断自醒,“我跟以往不一样,因为我有娘”。
这种精神上的锚定,远不是系统金手指能比的。
代入一个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像数据,冷冰冰的,只有算计。
唯有情感这种东西能给予朱厚照共鸣,让他像个人,因为情感是无法准确预知的。
朱厚照不禁臆想,假如历史中的自己不缺这一段亲情,哪怕没有穿越这回事,恐怕也会很不一样。
思绪飘飞,船行似箭,加之又是顺水荷风,就如白驹过隙般穿过更漏,当夜幕垂下时,朱厚照一行人已经站在了丹徒的地面上。
肯定得在这里过夜了,朱厚照让钱安负责安顿,自己却领着藏在暗影卫中的牟斌摸黑去了靳家。
不带着钱安是因为钱宁知道郑金莲的存在,却并不知道郑金莲进了靳家。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还是不让钱安为难的好。
也没有危险,带了一整队的暗影卫,又是微服,还不信有谁能埋伏着朱厚照心血来潮的行迹。
很好找,京口的靳家巷,很有名的,即便在大明也是如此。
解元,会试第二,殿试探花,足以成为京口人的骄傲,只需稍稍一问,就有人给指路,还是走冤枉路亲自领引。
朱厚照的簧夜到访,让靳家上下老小受宠若惊,忙成一团。
自然不可能见到了郑金莲就喊妈,名义上就是为靳贵过世的老母引魂祭奠而来。
可惜佛保去了山东,由赵林操持的步步金莲卖相不好,七扭八歪的。
得怨杨慎,这一批“金莲”不纯,而是镀金货。
杨慎研究镀层工艺,用料也不讲究,里面是铁的,歪扭不平,硌脚。
所以朱厚照步入堂中祭酒时脚步都不怎么畅顺,倒是符合了道家禹步的规制,让一个与靳贵站一起的中年官员大声赞叹。
“观道人年纪轻轻,所行醮法确是名门正宗,与乡中正一道人一般无二。”
朱厚照心里一个咯噔,王德发,没事你在这冒出来干嘛!
靳家有外人,就不便找娘亲诉衷肠了。
幸好没带苏进出来,赵林是个老实吭,一切都照足了规矩,没露陷,也没叫破行藏。
朱厚照也只得正正经经地做完整个罗天大醮,系统都将这些宗教仪轨灌进了他的脑子里,熟得很。
也给他想到了招,做了科仪,朱厚照向靳贵稽首:“无量天尊,靳大人令慈已经超度清升,必会护佑家宅,还请靳大人命出家中女眷,由贫道授之以祈福之法。”
这个理由不牵强,祭祀祖先都是男拜男女拜女,内外有别。
只是靳贵依然很拘谨,那一礼他受得心慌慌。
别人习惯了没大没小,靳贵可没这个领悟,他跟朱厚照都大半年没见了。
靳贵急忙向旁边那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道:“罗府台,醮科已毕,这边请,咱们再茶叙。”
喝什么茶,喝罚酒吧,原来是镇江知府罗循,朱厚照打算为他度身订造一双小鞋。
靳贵出去时还与夫人夏氏耳语了一句:“是为夫那最得意的学生,一定要招待好,另唤金氏前来,一起再做一个醮。”
这不就见着了嘛。
夏氏再入堂中时,带来了郑金莲。
朱厚照仔细地端详着母亲,发现她脸色红润了,也白皙了,看来这大半年郑金莲过得不错,不复当初在京中的惶惑之感。
见到朱厚照郑金莲也红了眼,却也谨守着礼仪,只福了一福,便立于夏氏身后侧。
这是规矩,侧室当然得让着大房。
可夏氏却一把拉住了郑金莲:“妹妹,左右无人,也不用避忌,正好姐姐也有话说,还请这位……法尊帮个忙。”
夏氏用上了敬语,说明她已经知道了朱厚照的身份,却并没有说破。
果然如史书所言,夏氏贤良淑德,将靳家操持得有条有理,看样子郑金莲并没有因为侧室的身份受到冷遇。
可夏氏在向朱厚照福礼之后,说出来的话却像雷霆一样劈向朱厚照。
“法尊,是这么回事,妾身这妹妹是个苦命人,家人都不在了,托庇于夫君虽能安稳,却还是孤苦伶仃,妾身就想着,妹妹与夫君虽有夫妾之名,却无其实,不如踏踏实实地再物色一个好人家,这样她能安享余福。”
朱厚照没有想到夏氏求到了自己的头上,还是让他为郑金莲赐婚,这……荒谬!
郑金莲也在朱厚照恍惚的时候压低嗓子疾声:“姐姐,妹妹不走,妹妹这辈子不想再嫁人了。”
朱厚照惊骇得猛一抬头,却只看到郑金莲脸上毅然决然的神色。
340、天雨娘嫁人
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不会……不会靳贵真的给弄出个友达系列吧?
不会!夏氏都说了,有名无实,更何况靳贵还在服丧,有那心也没那胆。
朱厚照放下心来,与郑金莲对视,眼中带上了疑问,是不是夏氏善妒,容不得她?
果然是亲妈,知道朱厚照问的啥,她果断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时夏氏急了:“妹妹,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下次再见到法尊也不知何年何月,何必委屈自己,你跟夫君一直相敬如宾,侧室之说从何谈起,上次夫君奉个碗你都不接,连碰个手儿都避忌,可见你们不乱。”
啊,那可以不怕了,没事!
有事,有种情感叫柏拉图式,不然郑金莲为什么摇头又点头?
“姐姐,妾身与靳大人虽无苟且,然已视其为夫,今生不改。”
夏氏沉默了,倒不是生气,而是意外。
她观察到了蛛丝马迹,也曾问过靳贵,却被搪塞了,靳贵只交待她要善待金氏。
夏夫人很聪慧,联想到郑金莲身份敏感,便借机让朱厚照赐婚。
皇上金口玉言,百无禁忌,不然金氏多可怜。
性情好,勤劳,长得也漂亮,才三十出头,多好的人儿,何必守活寡。
原来二人早有情愫,却拘于理法。
想通了夏氏又朝朱厚照行礼致歉:“法尊,妾身想歪了,便让金妹妹留在靳家吧,等除了服妾身便张罗圆房,一定让她有个好归宿。”
可这回朱厚照不干了:“不行!”
当然不行,郑金莲一旦改嫁,朱厚照就没了妈!
他没理会哑然当场的夏氏与郑金莲,顾自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堂。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小雨,淅沥沾衣,让燥热的夏夜凉爽起来。
朱厚照却浑然不觉,此刻他不需要凉意,心里冰寒冻结。
连路过草亭时靳贵和罗循与他打招呼也没理,惶惶然夺门而出,只想离开这里。
想回去,却又不知归于何处。
朱厚照想起了后世一句很催泪的名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对整个世界失望了,日暮途远,倒行逆施就成了必然的选项,因为对人世没了念想。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说起来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真实感受很不一同。
人都有占有欲,特别是无法选择,唯一的父母。
郑金莲再嫁,朱厚照便失去了母爱,因为当前是封建社会,母爱与法礼系在一起。
郑金莲对朱厚照的孺慕之情发自内心,毕竟是十月怀胎亲生的儿子,但要说郑金莲对孝宗不离不弃那就扯了。
于孝宗,郑金莲就是一时兴起宠幸的某个符号,然后沦为生育工具。
或许郑金莲曾经对孝宗有幻想,但最终失望了,有了怨言,才有知情人程敏政写《明妃曲》,指责王昭君无宠怨望。
所以郑金莲遇上了体贴细致的靳贵,习惯了安宁,有了再嫁的想法很正常。
哪个女子不希望和睦美满有人疼呢?
在史料上靳贵也有一房偏室,就叫金夫人。
联系起来就通了,朱厚照与靳贵的感情也没到南巡专程致祭的程度,他是为了到靳家看母亲。
至于郑金莲如何到了靳家,甚至可能历史恰如朱厚照所遇。
而靳贵一直被张太后一系的人追杀也清晰了,张太后认为郑金莲没死,也许追查追到了靳贵的身上。
靳贵可是落着了两次科场舞弊案,一次是说他的家奴收了别人一千两银子,泄了题,还跑没了影。
这就是典型的陷害,如果靳贵要泄题,不需要一个家奴出面,也不会只收一千两银子。
而且一个家奴怎么知道题目?靳贵真有这么蠢,要自己干掉自己阁臣的位子?
另一次在正德十二年,那就更搞笑,户科给事中王俊民弹劾靳贵之前还闹着请病假,马上又出来主持会试,而且正德六年的前科也没定论,是“欺而不直,贪而不止。”
对了,王俊民是杨廷和的学生,以历史轨迹来推断,又回到了张太后那里。
亲娘要改嫁,嫡母要抽椅子,这都什么破世道,朱厚照不疯才怪。
回想起这一点,朱厚照发现要保密,还得补一道手尾。
既然对头将屎砸在靳贵的书童靳可勤身上,那么靳可勤一定是被灭了口。
这是从小跟着靳贵的人,太了解靳贵的底细,以防万一,还是让靳可勤闭上嘴巴。
也没有辣手到无端灭口的程度,朱厚照让牟斌将靳可勤约了出来。
啥也一说,拨出剑就抵住了靳可勤的心口:“说,谁给了你好处,让你害靳大人。”
靳可勤可算是受宠若惊了,这个从小看到大的皇上怎么杀星那么大,他苦丧着脸:“皇上,小的真没有害靳大人啊,小人跟靳大人从小跟到老,兄弟一般,谁要害他,小人宁可自己替死。”
靳可勤认出朱厚照来了,时常溜出官找靳师傅,靳可勤就在旁。
朱厚照用上了力,剑尖已经刺入了肉,有血滴落下,靳可勤自思不得免,也闭上了眼。
如果靳可勤被人收卖了的话,没道理为靳贵替死,朱厚照是皇帝,杀个人不算什么事,就算没理由也不打紧。
这么看来靳可勤就是被硬栽赃了。
收回了剑,吩咐牟斌:“给靳叔包扎止血。”
靳可勤张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呼气,喘匀了也辩解:“皇上,是不是金夫人的事?小人是自己看出来的,但小人谁也没说,夫人自己悟到,小人还帮金夫人遮掩了好几回。”
朱厚照收起恶脸,多了些柔和:“靳叔,有人意图对师傅不轨,为了安全,朕不得不出此下策,靳叔以后就别跟着师傅了,你跟着老文。”
指了指牟斌。
正在包扎伤口的他还帮忙解释:“放心,不是灭口,你可以一直远观靳大人,只要不在人前露面。”
靳可勤证明了忠心,可以收进天玄卫。
能做靳贵的书童,也是饱学之士,还能做个高级头目,负责靳贵一家的安全。
虽然难以接受,朱厚照从心了,母亲的安全更重要。
【叮,不近人伦,昏庸度+10】
宁可不要!
可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童稚之声:“洪先,你真的只有三岁?”
341、道阻儿如洪
那个童音越来越近,一点都不知道危机将临:“不可能三岁呀,你都只比我矮半个头,快说!吃什么长得快?”
还有一个弱弱的童音:“懋仁哥,真没吃什么,还没你家吃得好,很久没吃鸡腿了。”
那童子边说边咂嘴,过门香,吃爽了,回味无穷。
这哥俩提着个小灯笼,可能出去抓蛐蛐玩还是什么的,下雨了,就忙往回跑,速度还不慢,说话间就转入了靳家巷,被朱厚照收入眼底。
牟斌手里也提着个大灯笼,将近前的两小孩映得目瞪口呆。
几人站在灯笼后,只见一团黑影,又遇着牛毛雨夜无月光,看起来怪吓人的。
高个的小胖子还“啊”地惊呼一声。
然后靳可勤出言安抚了:“小官,别怕,是可勤叔。”
靳懋仁用小肥手拍着胸脯,真是心惊肉跳。
却不妨碍他拉着小个孩子一齐跑过来。
近前凑近一看,真是靳可勤,靳懋仁还怨上了:“可勤叔,你是吓死咱哩。”
然后靳懋仁又啊了一声,因为朱厚照将脸凑了过去,映在灯笼的烛光之上也挺恐怖的,参考用手电筒怼下巴。
看到小胖子,朱厚照心血来潮,靳懋仁可是他做的媒,又一个还幼齿就被迫营业的典型。
在靳贵身上憋的气也不便撤,就还在这只小胖墩身上吧。
朱厚照幽幽地发问,混入雨夜的漆黑里:“想吃五香鸡腿吗?还有蜜汁扒鸡腿。”
没吓着,小胖墩立即精神百倍,连害怕也忘了,频频地舔动嘴唇,犹豫了起来。
就是个吃货,一点都不像靳贵。
传说靳懋仁对靳贵说过一句很逗的话:汝父不及吾父,汝儿不及吾儿,何来不肖。
这样的馋嘴小孩最容易搞定,朱厚照见其眼神闪烁,估计是靳可勤在场他不敢说,便又抛出了个问题:“金姨娘好不好?”
这一问搭通了靳懋仁的脑回路,两只小眼睛顿时通了电,闪亮起来。
嘴巴也开了光:“就是金姨娘回来了伙食才变好的,多了很些好吃的。”
两片小唇给碰出了一阵吧唧吧唧。
朱厚照心里有些酸,又多了些欣慰,郑金莲跟靳懋仁相处得好,看来她是真心想留在靳家,与靳家人相得,不论老少都能处得来。
不过这么一来朱厚照的母爱就分薄了。
做出恶人样狠狠地捏了捏靳懋仁的小胖脸,收回了些利息,朱厚照又来了趣味:“知道我是谁吗?”
靳懋仁摇头,略带嫌弃,但看在鸡腿的份上忍了。
朱厚照张开嘴,露出大白牙:“我是一条龙,变成人形,专吃小孩,尤其喜欢吃脸团肉,那里最嫩了。”
两小孩都快被他吓哭了,靳可勤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也让两小孩回过神,被骗了。
靳可勤忍不住,这样的朱厚照可不就是现形了嘛,但说的也是实话,就是拐了两道弯,跟以前一个样,还没变。
别看人小,罗洪先还挺讲义气,探步站到靳懋仁身前,含怒呲牙:“不许吓人,不更许骗人,你是坏蛋。”
这时靳懋仁发现了靳可勤胸前的伤口,扯着嗓子大吼:“来人啊,抓坏蛋啊,坏蛋把可勤叔打伤啦!”
这一次的叫声撕开了雨夜,很快巷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而靳家里的众人也闻迅而来。
靳家是大户,占地广,座落在巷尾,长长的围墙还将一条街巷给遮了一半。
等邻居们露面时,靳可勤只得又扯着嗓子解释:“大伙别紧张,是我,可勤,路滑摔着了,被刺丛刺伤了,小官吓坏了,便语无伦次。”
靳懋仁不领会,有人撑腰了也不怕了,小胖手指着朱厚照:“就是这个坏蛋。”
罗洪先也知机地分据另一头,打算拦着朱厚照的去路。
牟斌一点都不紧张,只呆在一旁看笑话,这点小事能难住皇上才怪。
靳贵和罗循也闻迅出来了,看到这一幕顿时卡了壳,也不知道怎么圆。
朱厚照却轻松,顾自上前撸了撸两只小兽的头:“行,还不错,至少勇气可嘉,懂着情势,洪先也讲义气,记得,以后就要这样保护家人朋友。”
那两小只也想躲开了,却躲不掉,想张嘴咬,却被朱厚照一个揽雀尾给卸了力,连四只小爪子都被钳住制服了。
练了这么久的劲也不白搭,朱厚照的武力值现在比牟斌还要高过,不是两个小儿能抵挡的。
靳贵也连忙前去跟邻人解释,还施了个礼:“家里请来的客人,在逗孩子玩。”
邻人不疑,便散了去。
朱厚照有交待:“去,一家送一个水晶蹄膀,蜜汁卤的,这样的邻居难得。”
这是吩咐赵林,也帮靳可勤和郑金莲铺排环境,有一帮闻着危险敢往上冲的邻里,难怪郑金莲想留下。
咕嘟咕嘟,连着几声吞咽口水的响声,不用说是身旁这俩,又馋了。
朱厚照嘴巴翘了起来:“想吃,想吃就跟我回去念书,到时有数不完的好东西。”
靳懋仁的圆脸一下就塌了,罗洪先则是换上了警惕的神色。
为什么打这两个小孩的主意?皇家学苑还空着呢,遇上了,不得顺手拐带?
靳懋仁因为老爹当了阁老,老丈人又是阁老,一直乐呵呵与世无争,也不下力气干活,一辈子就混个国子监监生。
也难道那些传奇故事拿他和靳贵开涮。
其实靳贵没来得及见着孙子就去世了,王鏊送嫁京口是嘉靖年间事,那时靳贵骨头都能敲得邦邦响。
朱厚照改变了靳贵和王鏊的命运,当然也要对得起他们,给靳懋仁递了个眼色,小肥仔,这个苦难你就受了吧。
至于罗洪先,那就是状元之才啊,不顺手拎回去难道留着野生?
想想都带感,多少个状元毁在朱厚照手里了。
可罗循出声反对:“不行,犬子年幼,不便远行。”
老娘都被拐跑了,才补回两个小吃货,还得自己培养许多年才用得上,罗循不愿意,朱厚照还觉得亏得慌呢。
他指了指靳懋仁,“此子的姻缘须由吾手”,又指了指罗洪先,“此子的功名亦出吾手,状元之才,你罗遵道教不好,王伯安没考到状元,你连王伯安都打不过,又如何能教好洪先。”
342、如何出状元
拉的一手好仇恨,顶到了罗循的气管。
罗循还不知道朱厚照是谁呢,只是觉得此人口气包天,真是没边。
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就不再作声,士大夫的风骨让罗循不便叫骂。
朱厚照故意的,罗循于王守仁有心结,罗洪先长大了想拜在王守仁门下,就被罗循阻止了。
为什么,因为罗循对王守仁有三败。
他也曾师从诸养和,然后诸氏却嫁给了王守仁,此一败。
有小师妹情节的不仅仅何孟春一人。
第二败,王守仁在弘治五年就中举了,罗循却拖到了弘治九年,最后二人还是同一年登进士,罗循年纪比王守仁还大了好几岁。
而且这还是孝宗故意压制的结果,连着两次会试王守仁都铩羽而归,因为王守仁刚中举就写了一遍名振朝野的《状元赋》。
可即便如此,罗循的名次也是低过了王守仁,一败再败。
至于第三败,罗循教徒弟也不如王守仁,王守仁的心学已经名扬天下了,罗循坚守的理学却没什么建树,字遵道,是啥意思很明白嘛。
自己家儿子也是状元之才,却要拜王守仁为师,那怎么行?
这些还是罗循对罗洪先说的,被罗洪先记了一笔,留传于后世。
所以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罗洪先就不是正经人。
好好的状元官员不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骑马练弓、考图观史,上至天文、礼乐、典章、术数,下至地理、水利、边塞、战阵无不精心探究,还到处游玩,写下了很多笔记游记,着人恨。
他还是明代地理地图绘制的第一人,创造了计里画方之法,全世界第一个用比例尺的人,绘制了两卷《广舆图》,最早的接近于精确的分省地图集。
当然现在这个功业被便宜师傅贪墨了,所以朱厚照一定要将罗洪先拐带进日月堂,这样的杂学歪才,不正好能承袭衣钵嘛。
靳贵劝散了邻里,见朱厚照和罗循两人面色不对,朱厚照是笑嘻嘻,罗循却在麻麦皮,一定是起了冲突。
他赶紧过来当和事佬:“还是入内再谈吧。”
朱厚照倒不想给靳贵面子,但想想老娘忍了,这是便宜爹,为了让老娘好过些,就让他一让。
但也没好气,一甩袖子:“本事不高架子不小。”
还朝靳懋仁和罗洪先招手:“快来,我这里可是有金丝蜜枣和棒棒糖,那叫一个甜,不多,来慢了就没了。”
来见郑金莲,本来就备了许多东西,都在停巷口的马车上放着。
不过朱厚照也当惯了叮当猫,怀里也有不少,此刻掏出两个布袋来,高举扬了扬,靳懋仁和罗洪先的魂都被勾走了。
罗循已经出离愤怒了,想拂袖而走,却被靳贵死死地拉住。
等朱厚照忽悠着两小进了门,他才低声提了句:“吾之弟子,最得意那位。”
一下了将罗循点麻了,死穴。
既然无法与郑金莲叙亲情,朱厚照就不装了,摊牌,老子最大。
入了堂上了座也最大单,直接占了主位。
刚才吓到郑金莲和夏氏了,郑金莲回了自己的西厢屋,不再抛头露面,夏氏作为主妇得虚应,但神色也不太好。
见状朱厚照赶紧给两小分了糖果,还一把掌扇在靳懋仁的屁股上,手感很好。
“去,拿些好吃的分给你金姨娘,就说那件事你的师兄答应了。”
既是让小胖墩给郑金莲传迅,也是说与夏氏听。
夏氏闻言感觉呼及都畅顺了几分,却也有些疑惑,怎么一会就想通了呢?
她的动作也一顿,朱厚照瞧见了。
靳懋仁这时已经一个骑马式“驾驾”地跑了出去,罗洪先也跟着凑热闹。
趁着没人,朱厚照赶紧解释:“我也想明白了,过舒心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之前是因为辈份的问题。”
靳贵和罗循进来了,只听到了后半截,靳贵云里雾里,便问了声:“谁的辈份?”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罗循:“王伯安是朕的弟子,如果朕收洪先为弟子的话,辈份就乱了,因为洪先是王伯安的子侄辈,还有懋仁这里,不管从师傅还是从王师傅那里论他都与朕是平辈。”
夏氏一听就激动了,还要管什么辈份呀,这是千载难逢的事:“各论各的不就行了。”
朱厚照认真地朝夏氏点点头:“对,各论各的。”
别介啊,罗循刚找到点变成王守仁长辈的感觉呢,舍不得。
他直接就来了个推金山倒玉柱:“犬子能得陛下抬爱,是他的福份,臣替他应下了。”
朱厚照淡定地喝了口茶:“你是想占王伯安便宜还是真想让洪先传承朕的学问,前者就免了,后者还可以。”
罗循被说中了心事,一个鄂然,朱厚照又描清楚了些:“洪先是状元之才,但朕的学问不是给状元用的,想清楚,入了日月堂就不能考状元。”
罗循天人交战,连靳贵给他打眼色都没看到,过了一会,他又伏下:“臣已经想明白了,还是学问更重要,然不是臣推托,此事还等问过洪先的生父,实不相瞒,洪先是族弟所出,托螟蛉于吾。”
破了段公案。
《吉水县志》有载,罗洪先父罗爵,成化年间举人,官至广西养利州知州。
可罗洪先自己写小日记又说其父挂籍陕西白河县进举,也以陕西解额入京会试。
罗循祖上当过难民,到了白河县定居,至罗循时才回江西吉水。
朱厚照也问了,罗循娓娓道来,其任工部都水司主事,到徐州赈梁山泊洪水,接任的养利州知州因岑浚叛乱身死,朝廷征召罗爵续任,罗爵便将罗洪先托与罗循。
洪先,洪水带来了这个儿子。
罗循多年无子,弘治十八年时已经四十一了,便接受了族弟的好意。
这也是罗洪先在籍册上才三岁的原因,其实他已经七岁了。
了解,原来出状元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好苗子送到读书环境和科举资源丰足的地方。
这方面朱厚照占足了优势。
“不必麻烦,朕收洪先为徒,等洪先长大了就告诉他,生父也认,养父也亲,生恩养恩一样大,没有亲情或不感恩成不了栋梁,想当状元就得过这关。”
【叮,断截文脉,昏庸度+10】
343、打救一炮灰
露了头就没有办法在靳家住了,让靳懋仁和罗洪先很不舍。
但一车好东西被搬进来,这俩立即就将朱厚照忘了个一干二净,师父是谁?能吃吗?
还得在外面逛一圈,并不方便带他们回南京,牟斌与靳可勤约好,留下十人,由靳可勤稍后护送两小进皇家学苑,靳可勤也要到南京去接受特训。
朱厚照到最后也没有办法与郑金莲说上话,只是出门时郑金莲在角落里远远相送,挥了挥手互致别离意。
还让靳懋仁抓住了把柄:“师父也太没出息了,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还掉金豆,我都没那么脆弱。”
一边说还一边咬一嘴蜜汗鸡腿,嚼得啧啧响喷喷香。
旁边的罗洪先嘴巴也没空,塞满了蜜枣,只嗯嗯了两声助声势,旋即就变成了“啊”。
小胖腚也“啊”了起来,靳贵不舍得下手,夏氏可没那么好说话,将就着手里的竹扫帚就揍上了。
朱厚照要走,夏氏拿着竹扫帚是几个意思,扫地出门?
不算无礼,靳家有丧,以竹扫帚送客人出门是去晦气。
还真下得去手,罗循看到了眼皮子都跳,朱厚照却习以为常:“夏夫人这点不错,管教孩子不能手软,也没用上力,就是吓唬他们一下。”
可惜夏氏走得早,不然靳懋仁也不至于长歪了。
靳贵就是个什么都讲道理的人,行不通的,有时没道理可讲,只能上手。
正德陛下这个心理学大宗师还时不时要动用家法呢。
朱厚照打算让吴杰来帮夏氏看看,看有没有办法调理一下,多活几年。
不过靳懋仁还是得提溜走,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别给王鏊整出个能将他气得吐血的女婿来,一个不好王阁老就罢工了。
罗洪先留在了靳家,罗循却被朱厚照提溜走了,朱厚照要到镇江府衙安顿,还有些事情要交待罗循。
这家伙也是朱希周那样的道学先生,罗洪先的臭皮气是被罗循染上的,考中状元却弃官不任,连年都不过了。
历史上罗循会因镇江知府一任成绩出色,升为兵部武选司郎中。
同品级,由地方官转任京官当然是升,还是升了两级那种。
但罗循不太珍惜,跟刘瑾对着干,将拿了刘瑾人情的二十多个武举生员一发辍落。
武举是朱厚照的谋划,一方面提拔真正优秀的军事人才,另一方面也是助推刘瑾一把,并将军方、勋贵、宗室盘根错结的关系网给勾出来。
可不能让罗循坏了大事。
想到这一点朱厚照又想起了更多,当时的兵部尚书王敞奉承了刘瑾,又将这些人登回黄册,罗循被罢官。
那时距离刘瑾败亡仅三个月。
刘瑾事败后,王敞又拿出黄册首告刘瑾,搏了正直的名头,而罗循早就不知被人忘到了哪。
其直到两年后才被重新起复,任淮安知府,转任徐州兵备副使,最后死在山东布政司副使任上。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炮灰。
看在罗洪先的份上,朱厚照打算救一救罗循,但得先打,把他打醒了再说。
毕竟是父子,隔不断,万一罗循又将臭脾气传给了儿子,那朱厚照一番苦心岂不是白搭。
早早将罗洪先接走,就是怕这个迂腐的老爹耽误了状元儿。
为此朱厚照打算将罗循在镇江知府任上最大的功劳冒领了。
还在车上朱厚照就下手截了胡:“镇江有一个古迹,不仅值得推崇,大力宣扬还能正民心启民智。”
罗循一头雾草:“不知陛下所指何处?”
朱厚照掀开车帘,指着远处微薄天光下雾雨迷蒙的京岘山:“在那,青山有幸埋忠骨,说起来,武穆祠前的这副对联还与这位有关,岳武穆的授业恩师,一代名将忠臣宗汝霖。”
罗循这回听懂了,也是头回听说:“宗泽宗汝霖的墓?”
朱厚照侧目罗循一眼,都是炮灰啊,还一样的死杠。
“修缮灵园,建祠祭祀,使宗汝霖忠贤之名与精武之魂广传天下,是不是有教化之功?”
历史上这件事是正德三年由靳贵推动,江右待御使谢琛提倡,罗循经办。
罗循为什么升任兵部,就是因为军方认为罗循为他们张目长脸。
何必让谢迁的亲戚拿走这项名誉,也不要靳贵来出面了,省得招人忌。
金口御言提前搞,有啥想法都冲着朕来,朱厚照喜欢打地鼠,谁冒头敲谁。
也能种下尚武精神的种子,让其发芽,对朱厚照将要推动的军改十分有益。
别忘了,王守仁已经回了浙江,马上要组建义乌军,宗泽可是义乌人,如何让义乌子弟归心?这不是最好的牌坊么!
为义乌的骄傲宗泽扬名,朱厚照就握住了大义名份。
想不到连前贤也可以劫持,还能忽悠来一支强军,这笔买卖,很划算。
甩了甩脑袋,朱厚照冲车窗外一个圈划:“前宋太小气,以宗汝霖这样的忠臣良将,才给个忠简,这是瞧不起谁呢,朕要重新为宗公颁谥号,忠武公吧,坐镇汴梁浴血,教导出岳武穆那样的不世军神,没有忠武不足以体其功业。”
刚刚给出了个忠献,再给出个忠武又有何不可,连惠而不费的笔墨都省,这些士大夫都什么人?
罗循已经被冲击得头脑恍惚了,随口道:“那岂不是与诸葛亮、郭子仪同流了?”
朱厚照眼一瞪:“难道宗泽配不上吗?万言陈弊却落了个同进士,是他没才学吗?身处杂流却破障而出,是他没能力吗?于板荡倾覆之际力挽狂澜,是他没品德吗?”
罗循被吼得一惊,直忙拱手致歉:“微臣不敢,微臣亦作如是想。”
朱厚照盯着他不动,让罗循吓得发寒颤,等他缓过了劲,朱厚照一指点罗循眉心:“你呀,多好的榜样不学,却只顾看着天上,活该一把年纪了还没功业,圣贤就在身边,懂吗?”
这回是真懂了,激动不已,拜伏下去,让本就狭窄的车厢显得更迫仄了。
罗循认为朱厚照是在勉励他,指路呢。
“朕会特旨调拨一批银钱来办此事,就由你来经办,记得,不惜代价,一定要办漂亮,在做好此事之前,你得当满两任镇江知府,其间不许升迁。”
344、家有梧桐树
敲定了罗循这个炮灰,在镇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天一亮,朱厚照就催着杨帆启航。
不是错别字,杨慎管着帆舵呢,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其实送行的时候靳贵还是提了提另一位杨某人。
本来按照历史轨迹杨一清应该称病从三边总制的位子退下来回乡休养。
奈何朱厚照将历史改得一塌糊涂,又往西北送了几条友和契机,这会杨一清不但没有心灰意冷,还在西北大干快上,火热着呢。
杨一清没回来,去他家也不方便,只有杨夫人独守空巢。
朱厚照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位老姑子,但时过境迁,也帮不上什么忙,杨夫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徒惹伤心。
便令人送了两份仪程去杨府,颁令嘉奖了事。
为什么是两份?因为朱厚照觉得杨一清的姐姐也值得敬佩。
杨家祖籍云南,父亲杨景任广东化州知州时杨一清出生,杨景致仕后到湖广巴陵闲居。
这是杨景前一任妻子刘氏的家乡,此时刘氏已经亡故,刘氏所生长女也已出嫁,杨一清是杨景继室张氏所生,看来杨景还挺长情。
在巴陵时杨一清脱颖而出,十岁被召为翰林秀才,破天荒。
也争气,十四岁就考中乡试,还是解元。
可杨景却在此时病死了,杨一清无力归葬老父,便只得投奔异母姐姐,将父亲葬于镇江,杨一清也在镇江定居下来。
不管从亲情还是从孝道的角度,杨一清的姐姐都值得表彰,在这个年代做到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
而且这样的扶弟魔很健康,跟张太后那种不一样。
朱厚照又回望了一眼京岘山,由衷感叹:“这里风水确实是好啊,能埋好人。”
飘萍一世的杨一清最终也选择埋骨此处,说明丹徒给他归宿感,念念不忘。
徐经还特别应景地鸣和:“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此处人杰地灵,民情和睦,便是梧桐树。”
倒也恰当,朱厚照上船不理,才几岁,远不到找埋骨之所的时候。
徐经也是夸他的家乡吧,梧塍就在前面,也是桐乡,变着法子勾朱厚照的兴味呢。
过常州,船便由京杭运河钻进了江南水乡无所不在的水网,七拐八弯九绕,花了一天一夜才抵达梧塍。
倒也不算慢,这些支流运河的水量挺足,水流也挺快,是杨慎的风帆跟不上,河道窄了些,没施展空间。
后来是王廷相造的人力桨轮立了功.
露了脸,王廷相赞叹不绝:“都说江南水力丰足,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水乡,若果用上水力器械,那真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其力伟哉。”
杨慎不顺眼了,摆小师兄的架子:“做到再说吧,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成的,徐家的织纺就在河边,水流还特别大,是流往张家港的主运河,与无锡望虞河一直承揽了张家港的物资集散。
张家港后来能成港,不仅仅因为长江,还因为水网将苏锡常地面上的货物汇集于一处。
眼下可见一斑,密密麻麻的乌蓬船齐集在梧塍的码头上,送来丝麻瓜果米粮,拉走丝绸绫罗缎布,好一派兴盛之景。
到老巢了,徐经往船头一站,呼喝一声,哗啦啦,那些小船忙不迭的往旁边让,没一会就清出了一条水道,夹道相迎。
码头上的徐家工人也高声喧哗,接力似地往回传讯:“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徐经好不得意,向着众人指点介绍梧塍的诸般种种,比如藏书破万卷的万卷楼,比如鳞次栉比绵延过一里的工坊。
只有唐伯虎有些别扭,不断地向后面让,神情忐忑。
朱厚照看见了,几步上前扯住了他:“总要面对的,也算是个好结局,跟在朕身后。”
如果没有朱厚照的穿越,怕此刻回来的是一具棺椁吧,码头上也应该是一体缟素,都那么圆满了,还躲什么躲。
薛老夫人和杨夫人也被家人簇拥着迎了出来,老夫人远远看见徐经,还怆呼一声“经儿”,顿作滂沱。
徐经去年初离家,想着改朝换代,也许有平反的机会,便扔下一家老小上京活动了,到此刻已经近两年。
其间还传回音迅,让徐家上下一路心惊胆颤,什么在京卧病,什么被皇上简拔,有好有坏,但听在老夫人耳中不啻于雷霆。
徐经的父亲死得早,二十七岁就弃世,薛老夫人撑起徐家,后来徐经的老婆杨氏又接了力。
所以徐经基本上都不怎么管家业,全是由着老母发妻操持,当然也就无法体会其中艰辛。
不过孝心还有,见着老母,徐经咚一声跳上搭板,两步冲上了岸,一路朝薛老夫人跑去。
朱厚照也拉着唐伯虎跟上。
唐伯虎脚底还有些抗拒,用力撑,被朱厚照一揪一提,就像拎石锁一般拖着走。
徐经已经在给薛老夫人行礼了,朱厚照一把将唐伯虎掼在地上,口称“跪下”,另一边脚一尖踹在徐经的后腚,也让徐经行了个大礼。
然后朱厚照才好整以暇向薛老夫人施然一礼:“拜见老夫人,老孺人辛苦了。”
没完,又向杨夫人行礼:“杨夫人有礼了。”
一老一少两夫人吓了一跳,徐经也总算回过神来,急忙提醒:“是陛下。”
这就更要命,薛老夫人刚想下跪行礼,却被朱厚照一把扶住:“老夫人不必多礼,朕这一礼,谢的是老夫人为国育才,敬的是杨夫人持家有道。”
然后他一侧身:“伯虎,向老夫人行礼,向杨夫人致意。”
这一回唐伯虎没犹豫,恭恭敬敬地向薛老夫人磕了头,他跟徐经是拜把子兄弟,当以母事之。
起身后也向杨氏肃然作揖:“累嫂夫人担忧,伯虎罪过。”
“好啦,这下就没事啦!”
朱厚照拍拍手,点指旁边的三个少年,最大的可能十二三,最小那个还是鼻泣包。
“还不快向为师跪拜行礼!”
徐经还蒙,杨氏却心灵手快,啪啪啪三下拍下三个儿子的屁股瓣上,扫倒了三个少年:“快,还不快向师父磕头。”
不愧是将徐家推向兴盛又能挽住颓势的角色,天降福缘接得住,不枉朱厚照苦心积虑树立起这颗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