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扬汤鼎炉沸
来了也不妙。
当然刘瑾这么操作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崔岩都做了核算,治河工程动起手来不至于一点思路都没有。
不要认为能核算清楚账就行,这些规划都需要做过调研的,石料从哪采,怎么运,需要多少人,怎么分派活,林林总总,旁支末节繁琐得很。
王文素算账再高手,专业账要怎么算他不懂,还好崔岩提前了半年着手,不然都不用来了,来不及。
还是解了燃眉之急,首先是水泥,没有水泥金龙口的堤根本不敢扒。
因为水流的冲刷人力控制不住,一点点水流就能将长长的一段堤坝牵连着崩溃。
只有加固了两边,掘开堤坝才不会引起连锁反应,这就是崔岩说的凶险所在。
在验看过了水泥的效果后,崔岩终于放心了,当即交账,他的这班岗算是守住了。
原先崔岩还怕白费劲,规划得再好,没法执行都是假的。
老头是个很实在的老头,没有其它朝臣那种所谓的风骨,或者这也是他老而不倒的原因所在。
灵活,实用,圆滑,但也有坚持。
而且从崔岩身上朱厚照再一次验证了一条,士大夫中不是没能人,但精力都没放在正事上,整天忙着勾心斗角,实事全耽误,还拖着一群人落了水。
他不干,旁人也别想干。
马上朝臣们又证明了他们干啥啥不行,搅事第一名的秉性。
朱厚照亲临一线还顺手将京中的火苗给掐了,王琼被紧急调动,跟刘瑾打不起来了。
但在朝中又掀起了波澜,这锅水叕要开。
皇上要动河堤,还改运河的路线,惊天的大事,连跟臣工们议都不议一下,死祖宗了喂。
而且河道总督不是常设,原来的河道总督尚在,又调一个右副都御使前去,这是什么意思?
摆明了皇上对朝堂一点都不信任。
朱厚照也验证了他们的判断,后续又有一道旨意回京,河道总督改为常设,一经就任必须到济宁,就在黄泛区呆着,治不好河就泡在汤里吧。
再加上后续传来的消息,河南巡抚也被召去济宁,朝臣们感觉皇上就快要另立一个朝廷了。
朱厚照有觉悟,这次进谏的奏疏怕不是论筐了,而是论船称。
不过山高皇帝远这招确实是使,这些朝臣没法追出京城,他们没有实任是不能私自离京的。
所以就算他们再喷,喷出个天花乱坠来,只要朱厚照不看那些奏折,就不会恶心。
顶多是让苏进、赵林和佛保这个秘书班子代为恶心,或许顺道牵连一下他们的老师王守仁,但这不用朱厚照操心,当老师不就得顶着骂名么。
王鏊也有此觉悟。
但这一次王鏊站朱厚照,实情他都亲眼看到了,也只有朱厚照的办法最靠谱,代价也最小,免强可以挽天倾。
如果将这件事放在朝堂上议,那什么也别干了,坐等黄河溃堤吧。
陶琰到来了也认为这么玩天会塌,但只能这么干,算来算来,这么来损失最小。
河南其实也在闹灾荒,陶琰有着非觉切实的感受,如果用南面的河堤硬撑,真要决堤了,就不是几十万,上是河南、山东加南直隶数百万人泡汤。
陶琰支持朱厚照的方案,也愿意倾力配合,但他提出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如何发动黄泛区的老百姓离开?
地方官府是肯定没有这个能耐的,让他们来,黄花菜一定凉。
这个瓶颈真是卡到了朱厚照的肋骨。
官府是有辖区的,互相之间得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员也就只能在他的辖区内行使权力。
打个比方,让一个县的百姓撤离,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往哪走,一旦离开了老巢,他们什么都无法决定。
所以这个组织工作不能交给地方官府,这么庞大的钱力物力人力,不能分散到地方官府手里,不然会出乱子。
不是怕他们贪,而是没有效率,只有一言而决的力量才能解决问题。
王守仁和戚景通站了出来:“用御营。”
行得通,幸亏将戚景通带了出来,朱厚照的御营又多了三千人,实打实的。
如果将神机营、碣石营和登州营撒出去,那么三营人马指挥着数十万流民,确实能在很短的时间完成黄泛区的清理。
人不缺,可这又是一条破坏朝廷制度的事,因为军队从来没有这么用过。
这么干等于将一片区域的所有权利交托出来实行军管,这不是挖了士大夫的根了么。
真反噬起来,就算王守仁他们愿意硬顶,整个文官体系的反扑他们也顶不住,就算朱厚照想保他们都没用。
就在众人迟疑不决时,王琼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看起来瘦了一圈,眼比兔子还红,也不知道几天没睡。
但王琼给出了解决办法:“当发生了叛乱时就能这么办!”
这个节骨眼让谁造反呢?朱厚照甚至都想到了便宜老丈人赵鐩。
可王琼已经准备好了答案:“周王府就在开封,当年周王晋封是有猫腻的,手足相残甚烈。”
得罪了宁王府,王琼认真地查阅了宗室的档案以备不测。
因为韩文案蔡震与王琼结识,还挺谈得来,也同意宁王有异心的判断,便帮了忙。
周王府的脏底子只是王琼顺手牵羊捡的便宜。
朱厚照看到的更惊人,周王晋封案在历史上也有引爆,不过是在几年后,已经致仕了的礼部尚书张升被拉出来政治鞭尸,当时的礼部尚书李杰、南京礼部尚书王华等很多人受牵连。
最多是周王府内斗,硬生生扣一个图谋叛乱,是不是太黑了点?
不黑,周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好人,历史上还骗了朱厚照,也因此搞垮了礼部。
有了答案,朱厚照还得问清楚王琼:“怎么办?”
“当仿王彰故智。”
朱厚照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说的也是周王府的事,有人向朱棣告发周王想造反,右都御使王璋只身前往说服周王交出王府护卫兵权,朱棣以此为例裁撤蕃郡护卫营。
这就明白了,周王府刚复卫,以他们同室操戈的秉性,这一次可不会好说话。
朱厚照只得充满歉意地看向王守仁:“伯安,你得给王待郎再写封信了。”
241、沙堤险人心
又搞到王华头上了?欺负老实人也不能这么玩。
可王守仁一下子就明白了,还挺了挺胸膛,挺骄傲地抱拳应诺:“谨遵师尊之命。”
这个态度够格,王守仁这么说得到了众人的激赏。
要翻周王府的案,就一定会涉及到王华,追封周王是弘治年间事,王华是当时的礼部待郎。
王华的命运早在王家送腊肉那一刻就已注定。
王守仁说尊师命而不言陛下,说的是他尊敬朱厚照,愿意做出牺牲,而不是因为皇命勉强。
这可比周王府那帮够意思多了,朱厚照了解得清楚。
上一代周王死后,好些年没有继封,因为上一代周王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闹得很不像话。
最后是前代周王世子朱安㶇的长子朱睦㰂最终胜出,得到了周王的封号,此时朱安㶇已经作古。
可朱睦㰂也贪,他不但奏请追封朱安㶇,还想将他的几个兄弟以及他的儿子全部请封为郡王,被孝宗打回去了。
后来朱睦㰂见晋府得了追封,他又搞了一把,意图蒙混过关。
这一次他成功地骗过朱厚照,最后周王的兄弟和他儿子全部得封郡王,还因此牵连出了周王府晋封案。
王琼提前将周王府的路堵死了,他查出了周王府隐瞒朱安㶇与几兄弟大乱斗的内幕,设私刑、养私军、涉人命、偷漏税赋、营建逾制,几乎能违反律法宗制都犯了个遍。
几兄弟都有对方的把柄,争位都翻了出来,这些也都录进了宗府的籍册。
孝宗因此长期不许周蕃继封,太恶心了,也驳回了朱睦㰂后来的请封。
事情同样涉及朱睦㰂,他与叔叔们斗,也与兄弟们抢,无所用其极。
为什么他会为兄弟们请封,跟他爹一个样,有大辫子抓在兄弟们手里。
而且朱安㶇的世子妃也就是朱睦㰂的母亲还与小叔子朱安泛有一腿,甚至有扒灰的嫌疑。
所以朱睦㰂到底是谁的儿子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也不确定。
想到往后自己会上了朱睦㰂的当,朱厚照也恶心透了。
若非朱厚照穿了,与蔡震搞好了关系,王琼又提前将这些事情揭出来,朱厚照就真的啃了只死猫。
看来给朱睦㰂扣个黑帽子一点都不冤枉他。
而且王琼是明谋,算定了周王府做不到上下一心,只要像王彰一样打草惊蛇,别说交出兵权,周王府立时就会妄动。
计划通,也得到了陶琰的附议,周王府确实不得人心,也许陶琰在河南也闻到了风。
朱厚照心里也开锅了,周王府在开封一手遮天,封丘就是开封辖下,有没有什么关联?
找了找,放飞想像力,刘大夏好几次来开封治河,双重北大堤也是他提出来的,主要的目的就是保开封。
还有更巧的,李梦阳的老爹是周王府教授,李梦阳在周王府长大,他是长大后才回陕西科举,属于明代高考移民。
明代的陕西当然比河南要容易考,怪不得笃定拿会元呢。
弘治六年,李梦阳得罪了张鹤龄,还发展到当街互殴的程度,是刘大夏力保了他。
刘大夏于弘治五年到开封治河,似乎……不会刘大夏也贪了吧?
朱厚照又否认了,刘大夏是真穷,他身后刘家不断衰落,也许是别的原因。
有此官不贪不一定就是好官,清官乱作为起来也要命的,还更隐蔽。
对了,崔岩提议开北堤让黄河北返,但他运气不好,暴雨,工程到一半决堤了,崔岩也因此坐了蜡,只得上疏请固河道自打脸,还被撤了职,朱厚照说他立场不坚定,那是正德三年。
刘大夏治河也是堵了溃溃了堵,却屡屡受嘉奖,到了崔岩一次过完蛋。
只能说孝宗比朱厚照好忽悠,朝中有一股势力在坚决地抵制黄河北返,非要保漕运。
还有一条有趣的线索,刘大夏治河后黄淮平原成了盐碱产地,官府不征粮了,改征硝、盐,每户每月纳硝盐六十余斤,小盐三十余斤。
这是开封沙化的起点,兰考的沙漠化就是这么来的,刘大夏不单单是烧航海日志啊,还有一重罪过被忽略了,说他千古罪人不冤枉。
找到关联了,刘大夏在弘治五年治河后开辟七十余里新河,两岸得田数万顷,形成沟洫说,将治河和恳田关联在一起,这些新田,大部分被请入了周王府。
这不是明代版的围湖造田嘛,他这里是淤河造田。
开封城北门大街附近灵官庙的东南全是盐池,大街往南,紧邻周王府萧墙一带的居民,也多以熬盐为业,这些全是周王府的佃户。
开封西北部盐碱地面积最广,西南隅、东南隅次之,面积达到了全城面积的15%,城内约有800盐户,年产盐6万石,销往各地,是周王府的生意,因为开封只有他们有盐引。
明白了,刘大夏要政绩,周王府要实利,牵线的人是李梦阳或者他爹?
来点正面的,三角区湖泽淤积后,可以改种冬小麦,套种木棉花,避开水患,这里变成传统产棉区。
朱厚照松了一口气,世道总是有阳光的。
至于这个猜测靠不靠谱,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朱厚照是信了。
又不需要证据,自由心证,反正他就是个昏君。
至于其中的逻辑,说穿了不值钱,党争嘛,李梦阳一辈子都看不惯李东阳,颇有贬损,明明是个北人,倒是与南派走得近,还跟宁王不清不楚。
估计就是因为其官途的引路人是刘大夏吧。
李梦阳能投到韩文那一派去,也许不是韩文自己身的缘故,更有可能是因了刘大夏。
同为天顺八年的进士,李东阳抢完了刘大夏的风头,估计李梦阳骂李东阳是说出了刘大夏的心声,就像刘文泰帮丘浚攻讦王恕一般。
至于为什么这样修河堤,很浅显,政绩到手快,治河得多少年,这样做又多少年,五年平辽的先行版,动机、利益都齐了。
242、一发不可收
既然周王府在河道治理过程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那就不能怪朱厚照下狠手,再多的人头也堵不住洪水。
可惜构陷和同室操戈都已经用过了,赚不到昏庸度。
朱厚照也搞清了系统的脾性,就是得花样作,不允许一招用到老,得创新。
不就是变着法子来嘛,这题朕熟。
这一次王琼终于捞着了挂帅的机会,给周王府扣帽子当然要扣实,其它人出面没有王琼来得名正言顺。
王琼领兵三千进发开封,以河道总督的身份巡查水情,到时就直接给周王府来一道申饬,就说周王府养私军窃取河利。
打草惊蛇当然要配上扮猪吃老虎。
周王府有信息差,他们会以为王琼领着杂牌军,一定会待慢看轻,如此动手的借口就有了。
只要王守仁和戚景通领着碣石营和登州营分两路佯装神机营惑敌,王琼便可将开封一鼓而下。
朱厚照带出京的神机营不到三千,谁也料不到一个多月他能把兵力番三倍。
但也没法将神机营一发全交给王琼,只能一老带二新,一千神机营兵卒,一千碣石营军士再加一千登州卫军户。
碣石营算是半成品,登州军户善于操舟,这一战打完,应该都有点样子了。
王守仁和戚景通的任务也不轻,搜罗安置黄泛区内的百姓很辛苦,也同样要做好赶不及就地救灾的准备。
此外他们还得随时接管地方官府的事务,只要开封得手,他们就会亮出御营钦差的身份主导抗洪救灾。
这时就不是一般的救灾了,而是有亲王叛乱,勘定地方,什么权限都揽了过来。
不过这样一来动作就大了,就需要大量的船,黄泛区内本来就有着几十万民众,转运人员和物资可不比朱厚照游山玩水,用到的运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好在张敷华没掉链子,一路过来重新规划码头仓场,将运力释放出了一部分,朱厚照可以在济宁截住返回的空漕船,就地征用。
这可是一支不得了的大军,光光指挥起来就头疼,还得加上流民,吃喝拉撒住行,后勤问题的细节多如牛毛,不亚于打一场国战。
队伍得拆分了,沈沉鱼领着王文素、崔岩指挥南巡队伍坐镇济宁调度,吴落雁跟着朱厚照去开封压阵。
这一回算是把朱厚照布局的力量全调动起来了,是一场生死大考。
这也是任王鏊怎么劝朱厚照也不听,非得上前线压阵的原因。
搞砸了,他在哪都危险,下场了,如果制不住黄河这条恶龙,先前的一切规划就全泡了汤。
重新组织起同样的力量也不知何年何月了,何况也未必有同样的机会。
一铺过开大小,不跟也得跟,老天爷并不给选择的机会。
河道一旦出了大事,先前营造的人望、积攒下来的钱财就全没了。
反正要梭哈,何不自己亲自动手推这一把出去?
是的,整个工程下来,沈沉鱼手里能调动的数千万两活钱就全进去了。
不这么干不行。
【叮,倾力救灾,昏庸度-10】
【叮,振作河工,昏庸度-10】
【系统提示:已经用于升级的昏庸度锁死,宿主可用于扣减的余额较低,为免系统崩溃,请及时充值。】
真会挑时候,得止血了,不然就大结局了。
朱厚照当机立断:“每转移出一部流民就建一个工营,漕运负责把人和物资调度到位,立即开工,全线开工。”
众人都听愣了,王琼终于劝了:“陛下,如此过于行险,花销也太大。”
朱厚照心里在滴血,却也只能毅然决然:“朕的所有内帑全压上,成了,朕就有数不清的工户,十数个矿窖,数十个工坊,百万顷良田,有了这些,再多的钱朕也能挣回来。”
【叮,妄赌国运,昏庸度+10】
【叮,视民草芥,昏庸度+10】
赌对了,幸亏借口用得好,没有被系统判定为圣明,不然真GG。
以为系统的存在感不强了,想不到人家还挺倔强,也对,自己不想当橡皮图章,系统估计也不想啊。
咚咚咚咚咚……人全都不见了,跪在地上呢。
“朕不会收回成命,你们不用劝……打住,朕不是为了生民,朕只是想赚一票大的,谁要说朕圣明朕就翻脸!”
幸亏堵住了他们的嘴,刚开始朱厚照还以为他们想劝谏,待发现众人激动的神色和充血的眼膜之后,朱厚照才意识到事情大发了。
所以正德陛下嘴瓢了,不急不行,一不小心他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圣明死的皇帝,那多冤啊。
赶紧溜!
“抓紧点,都动起来,今晚就出发,对了,派人去召王廷相过来,还有登州的工匠。”
好在提前布了局,可以从德州和登州获得水泥,工艺是现成的,拿下开封和徐州之后也可以就地开窑生产,最主要的物资顶住了。
房山和天津就太远了,救不了近火。
召王廷相和登州工匠到济宁来是为了改造漕船,手里的漕船不配上硬帆和轮桨的话不顶用,靠着划桨对抗不了汹涌的洪水。
至于这么些人的口粮,直接让张敷华把漕粮截下来,北边的漕粮缺口全从日月银行折算成现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这一次花钱买平安,给了钱就没有借口了,逼也得把西北的粮食自给逼出来。
有了河灾这个最好的挡箭牌,那些漕运派连开口都不能,再找麻烦,砍了丫的,这都叛乱了又灾难了,还想怎么滴?
最后夏雨荷和赵满儿只能在后头鼓掌加油。
就算她们看着其他人都忙起来失落了也没办法,顾不上了。
赵满儿还是个备份,实在人手不够了她还得回沧州让赵鐩发动。
朱厚照不想动用赵鐩,他还需安赵鐩做根钉子打入刘六刘七的霸州盗,如此才能将流民军一网打尽为我所用。
但得看情况,万一顶不住留着底牌也没用,这是天灾,由不得人算计。
至于红眼睛兔子样尾随而来的王琼,朱厚照抡起二十斤的石锁上下抛飞。
“王卿,朕现在停不下来,真要猛的一停,这石锁能砸坏人。”
砰,硕大的石锁脱手,高高地甩了一圈掉头砸在青石板上,两寸厚的表石板都砸裂了。
243、连夜磨刀剑
还好钱安身手快,嗖地一蹿将王琼拉走了,不然王琼十分可能中招。
这是算计好的,朱厚照知道王琼会有担心,怕他跟着部队会误事,所以便依靠默契与钱安演了这一出。
王琼没有见到天生神力的朱厚照展现武功,现在可以给他了解一下。
朱厚照咧嘴一笑:“王卿,朕现在能开一石五的硬弓,现给朕些时间,朕能跟钱宁拼箭术,所以王卿还是不要劝朕了,不跟着神机营,朕不放心。”
王琼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左右为难,猛地吞口水,喉结一阵阵地鼓动着。
还是想好了,一揖到底,开始拍马屁:“陛下令微臣刮目相看。”
朱厚照配合着一起演:“朕师门一样有体术,只是前时朕没空练,这不,出了京得了闲,就操持起来了。”
钱安得背过脸去翻白眼,他知道朱厚照的“秘术”是怎么来的,但不能让皇上穿帮。
于是转过脸来钱安的表情诚恳得不行:“王大人,皇上最近每天都耍石锁,看得属下心惊肉跳,但皇上的力气是真的练出来了,不下于精兵强卒,所以皇上跟着不会拖后腿。”
轮到朱厚照翻白眼了,要不要这么直白,看来钱安的骑射功夫还是不到家呀。
还是朕自己来吧:“王卿,你想一想,如果朕不亲临前方,万一周王府缩了呢,你们如何随机应变?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强攻,事后这个锅你背得动吗?只有朕在场才不至于出纰漏。”
王琼又伏了,感动的:“陛下,微臣无以为报,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厚照得把这一幕君臣相得给兜住,上前搀扶起了王琼:“王卿,你放心,朕不乱来,就当一兵,万事听王卿的。”
“还有我,王大人放心,我不会瞎指挥,你就只管把我们当兵卒用。”
吴落雁还跟朱厚照站一块了,让她跟着出战,吴大丫感动坏了,狠命地往朱厚照怀里蹭。
不能蹭了,会走火,而且也得让王琼睡一觉。
神机营的士卒都说了,从京里到济宁换了五波人,王琼至此至终就没沾过床,最多就是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眯一下,这才神速而至。
鞠躬就行,尽瘁就免了,现在投诚的人少,死不起。
所以等王王琼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船上,天还黑着,耳边却传来朱厚照与兵士们的说笑声。
“练力气不能随便来,营养得跟上,要吃得好。”
吴杰的声音上马就紧张地跟上了:“吃得好不是光吃肉,要均称,有肉有菜,这个营养很讲究,搭配要合理。”
“然后每天就得将吃进去的练化为肌肉,不然光长膘不长肉,化不成力气,武功其实不复杂,就是将力气练出来,学会怎么使,哪一处劲从哪里发,怎么样发得快发得准,功夫就出来了。”
“皇上,这么说高手不难啊。”
“是不难,你们看看钱安,他哪点有高手的样,就是练得比咱们多。不过钱安也有天赋,眼神天生好,所以他射得比咱们准,但营里不一样有天生好眼神的嘛,朕看到最近都练出来二十多个了。”
“嘿嘿,皇上,那咱的眼睛不好怎么办?”
“好办啊,人总有个长处,眼神不好是不是力气大,是不是手劲足,或者腿脚好,总之,将自己最厉害的那一点强化,就是一方高手。”
“俺的腿脚快,而且耐久。”
“咱的手劲不得了,劈柴从来就不用第二刀,都是一刀到底。”
“这就行啦,只要将长处练了出来,把长处相尽的人组织起来,再互相配合好,那就是一支强军。”
“那咱们现在算是强军了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算。”
“打仗其实不复杂,咱们的箭射得比对手远,比对手准,或者咱们的刀使得比对手大力,一刀劈下就将对手逼开了,这些优点组织好,再配上好的搭手和工具,那咱们就赢了。”
“皇上这么说咱就明白了,平时干活练的就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理,说开了大伙对这一战有信心了吧?想想,咱们吃得比对手好,练得比对手足,弟兄们之间呆一起干活习惯了,一个眼神甚至不需要眼神都知道怎么搭手,没道理咱们不赢。”
“皇上,说实话大家其实不害怕,心里都有数呢,在长芦时都验证过了,任是吹得再凶的武林高手,也不够咱们两下的。”
“这就好,但有了基础和信心还不够,想想,咱们为什么打仗,不就是因为为了将别人抢走的东西护住吗?知道自己为什么战,是不是出手时就更有力气些?”
“对,解恨。”
“遭遇一样,自己人帮自己人。”
“这就对了,道理不复杂,而且想明白了这个,咱们的军纪就有了,如果对方是恶人,那就干它的没商量,如果对方是跟咱们差不多的怎么办?”
“想把办说通,将他们拉过来?”
“但在没拉过来前要不要防着?”
“俺觉得要,除非对手没办法害了俺,那俺就可以跟他们讲讲理。”
“有点味道了,战术就是这么来的,了解清楚对手,争取不战而压服他,如果不可避战,那便战而胜之,但胜了也不要随便抢杀,不然咱们不就变成了他们了吗?咱有没有那么可恶?”
“那当然没有。”
“所以军纪就明白了,听长官也就是队长的指挥,战果统一计算,不仗势欺人,不抢掠不杀俘,不辱妇孺,公平买卖,不打骂同袍,这样咱们就能战无不胜。”
吴落雁算盘也精:“要紧的是听陛下的。”
“这一点咱们再论,比方说,如果朕是个昏君呢?”
“昏不昏君的咱不知道,咱只知道陛下能给咱好日子,其它的任人说出花来都是假,口中食身上衣,身后亲四边邻,也只有陛下能顾照好这些人。”
唔,可以一战了:“好好睡一觉,天一亮就到开封,到时朕与大伙一齐上阵。”
朱厚照也怕没经过真正的战阵神机营出不了师,京城的演习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真刀枪,长芦的小阵仗也没真正摆开了架势开瓢。
所以他需要连夜将上上下下的底摸透。
244、兵临渊城上
天还没亮透开封就到了,一日两夜的急行军,神机营真地将神机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琼其实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吴杰帮他检查过,朱厚照真怕他睡死过去。
所以朱厚照就伸了手,神机营是以老带新,朱厚照并不怕没有了将领队伍会散摊。
他这个真正的领袖不断地出入各小队,与兵卒们侃大山聊昏天,将整支队伍摸了个通透。
也帮王琼将战前动员搞得扎实,一支能战之师完好无损地交到了王琼手里。
朱厚照就有心情看风景了,真的是河悬城上渊临头。
从大堤上看去,除了那座被说成“铁塔”的琉璃砖塔,脚下平齐开封城里建筑的顶端。
奇景啊,倒胃口。
这座“铁塔”就是周王府出钱在宋朝木塔的基础上修起来的,全用的琉璃瓦,十三层,高五十多米,想想花了多少钱吧。
就这还是宋、元两次决堤淤了近十米之后的结果,不然落差能更大。
而且明代的另一次大规模增修也是周王府干的,在嘉靖年间。
为了保住开封,为了周王府的利益把下游全淹了,他们还好意思在这里建塔记功颂德,真讽刺。
宋朝是开封是都城,死保还说得过去,经过了金、元两朝,还死抱着开封就有点傻了,添油灯。
再怎么说开封都是古都,还是大城市,保住了大城市肯定功劳大,至少马上可以拿出来说。
官员为了一时的政绩搞拍脑袋工程其实是很正常的,也就能为官一任,不抓住时机怎么升迁?其实就是考核政绩的方法不合理。
当然对于士大夫们来说很合理,都是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当然是紧着自己来。
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朱厚照下定了决心。
眼下是治标,在金龙口拦水北返,等这一波过后,长远的方案是从花园口那拦河,让黄河彻底从开封背后饶过去,沿着后世的河道一路疏浚。
到时没了周王府,也没有人出来抢功绩,一步到位就把经过地理测绘标注出来的最佳河道给走出来。
按照那个方案,堵住了南泄的水流,不但大运河的水量不会减少,抬高了水位可以重现唐宋运河直达长安的便利。
既然要搞漕运,为什么不紧着西北来?
幸亏也只是十来年的功夫,还没给大量的泥沙淤积造成大害,可以用刀剑来修改这个错误。
周王府果然如预料中一般,看到突如其来的一支船队数千人马吓了一大跳。
待他们打听清楚来人衣色不一有如流民,又接到了王琼的申饬后,王府的护卫营出动了。
单看表面,王府的护卫营可比神机营气派多了。
朱厚照允许复卫,他们就足足的复了三营,加上周王府有钱,周王府护卫营的兵将都衣甲鲜亮,一水的红装明光甲。
反观神机营这边,出发前朱厚照让人收集起了登州营的旧衣裳,开水煮了煮就发给了士卒们,再加上背上装弓弩的不同颜色的布袋和腰间的弹药箱,还真像是逃难的乞丐营。
王廷相监工的新制板甲讲究实用,采用的是后世的布插式,所以看起来东一块西一片的难看极了,也难怪周王府轻视。
连个顿都不打,周王府的三营近万人就围了上来,要将神机营逼出开封城的辖地,连落脚都不给。
谁让王琼在信中让周王府马上把河堤周沿数里的土地立即清理出来呢,这都打上门了,还不许别人还手?
王琼养足了精神,也有了气力,他一脸严肃地走到了阵列的前头,朝着对面的护卫营就是一通斥骂。
“吾乃河道总督王琼是也,这里有朝廷授予的印信官防,还是陛下御赐的钦差旗牌,尔等还不速速退后,将护堤交于河道衙门,难道尔等想造反吗?”
对面领兵的军将一点面子都不给,哈哈大笑:“这里是周王府的封地,周王府有地契有开封府衙的凭据,还向圣上请过旨,至于河道总督,就算再大也管不到开封府来。”
王琼压住了开怀大笑的念头,板着脸又上前了几步,他着了甲戴着盔,以周王府的训练水准,他也不带怕。
“你们不但违令占用了河堤防洪地开垦,还动兵威逼,视王命旗牌如无物,吾令三声,再不后退,以乱臣贼子处之。”
这一下不但将领笑了,对面连兵卒都哈哈大笑起来。
也还是有识数的,开封府的知府就一溜烟连滚带爬着跑来了,当然是先来王琼这边查验关防,待确认过后知府也麻了,是真的。
可他也没办法,开封城上下就只知有周王府,哪里轮得到他这个知府置喙。
抱着讨点脸面的打算,知府去跟王府的护卫头领交涉了一下,可却吃了个狗爬,被那将领一把推开,摔着了。
有了三营护卫,周王府的胆气也壮了,腰杆也挺了。
这个现象跟后来宁王府差不多,宁王府也是复卫之后有了刀兵在手,别说知府了,连江西巡抚也鸟都不鸟,一连几个江西巡抚不是被找由头整倒就是被逼着自请调离。
欲让其灭亡,必使其疯狂,这个道理太浅显了。
朱厚照压低了声问身旁的陶琰:“复卫前与复卫后是不是周王府的态度截然不同?”
陶琰卡了一下,不怎么敢说,最后还是下决心吐露:“臣初到开封时周王府关门闭户,连臣上门拜访也不见,复卫上王府却累日中门大开,那时臣了不想见了。”
朱厚照甩锅:“别怨朕,不给复卫,哪里见识得到他们今天这样,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白居易的诗写得好啊,看朕干嘛,这是李阁老教的,还能背得出来,嘿嘿。”
能不看嘛,陶琰心里也没底,怎么看朱厚照都像是恨不得打这一仗,有这样的皇帝吗?看见叛乱了还觉得好玩。
朱厚照还是做了做样子:“钱安,将那知府救出来,虽然没担当不敢压着周王府,但怎么都是朝廷的官员,也算是尽了责。”
陶琰也赶紧附和:“陈知府还算善任。”
可朱厚照马上又改了主意。
245、杀鸡骇猴群
遇上熟人了,现任开封知府陈澍是罗玘好友,他上任罗玘还写了首长诗相赠。
陈澍正德三年升任山东按察司副使。
朱厚照拦住了钱安:“算了,刀剑无眼,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他为朝廷捐躯吧,朕会旌表他的。”
钱安和陶琰一起脸抽抽。
就是升迁送了陈澍的命,开封府都搞这样了,他还升迁。
而且罗玘自谓正人君子却不问清红皂白跟自己的老师割袍断义,长诗相赠说明不是一般交情应景,跟这样的人混一起能是什么好鸟。
周王府可是一直得意,还能在嘉靖年间重金修塔,那这个知府一定跟周王府有勾结。
有证据,开封知府在陈澍其后的几任从正德二年到五年一共换了六人。
为什么?还用问吗?谁也不愿来填这个坑呗。
正德三年就是崔岩治河之始,连续地溃堤泛洪,开封知府也成了烂泥坑,谁来都不好使。
还没完。
陈澍上一任开封知府是王瓒,但不是给朱厚照制水泥那位,而是陕西人,因为给兴王修王府得力而升任开封知府,弘治十一年到任,之前是工部郎中,之后在开封知府任上辞职还乡,开封人民在名宦祠赞颂:“包公后,王明府,严如父,慈如母,不可犯、良可慕。”
王瓒还曾得罪过刘瑾,在弘治二年因兴修水利事拼了命告刘瑾的状,刘瑾第一次吃憋就落在了他头上,弘治三年升任工部郎中,积极劝说孝宗同意兴王建府安陆。
朱厚照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多了。
这个开封人民怕就是周王府吧,名宦祠还不是周王府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弘治十二年这年份太敏感了,朱厚照不知不觉间想到了张太后以及梁储。
王瓒怕是捞够了,而后来陈澍也升迁了,可能都是周王府使了力。
周王府与兴王府还有张太后有关联?
这里面涉及淮盐、解盐与河南本地盐业的争夺,开封正好就处在节点上,淮盐要向西北行销,解池增产也要向周边辐射,加上河南本地的盐产量越来越大,谁来占市场?
历史上明朝有过规定,开封府产的盐不能出城,解盐从弘治年间开始允许向河南行销,比成化年间增了四倍,而淮盐则逐年下降,一直到万历年间才打破这个格局。
周王府坐镇开封,十分有可能成为私盐走私的中间商,除了官府,就只有他们手里有盐引可以作为合法的掩护,如此与兴王府有勾连就正常了。
朱厚照给了钱安新任务:“打下来之后,想办法从周王府手中找出他们贩卖食盐的账。”
刚才陶琰还对朱厚照改主意很诧异,这会一听就明白了,也手心出汗,周王府已经藏着这么多秘密,那他这个河南巡抚也难辞其咎。
安慰来了:“朕也是猜的,希望不要有,就算有也与卿无关,他们做得那么隐秘,不是一天两天的,还骗过了天下人,陶卿上任才多久,就算你是包黑子也没那么快察觉,不怨你。”
陶琰脸也黑了,陛下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
他们在开脑洞的同时,王琼已经跟对面谈崩了,朱厚照也没了耐心,直接大吼一声:“王德华,别磨蹭了,该打就打。”
都不等王琼下令,神机营的士卒们就从肩上解下了破麻袋布包,露出了里面的强弩。
同时腰间的备弹箱也打开了,开始上弦,都不知练了多少遍,熟得很。
前方的阵列也擎起了朴刀和长枪,支起了盾牌。
那盾牌还是几块拼接而成,平时看着不大,可咔嚓几下插入导槽,就是一面方盾,还能当成射击支架。
吼完了朱厚照才意识到不小又越过了王琼发号施令了,又补吼了一嗓子:“我就看着热闹,不作数。”
神机营哄一下然乐了,陛下又皮了,但他们紧张的情绪也缓了下来。
王琼脸都扭了,碰上这爱玩的陛下确实头疼,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举手握拳:“林。”
真个刀枪如林,长枪平举,刀锋如山,“山”字令马上出来了。
整个战列都举步前压,那盾牌打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声响。
周王府的护卫营这眼珠子下巴全掉了,看样子对方不像乞丐兵啊。
可来不及了,王琼喝出了“风”字令,神机营已经开始齐冲锋。
每当王琼喝出一个将令,他身边的传令兵就举起了一面大旗猛的摇晃,后方的小队见旗令就吆喝起来,带令着自己小队的兵卒依令而行。
一时间脚步声,兵器声,呼喝声些起彼伏,有如一阵洪流,向着周王府的护卫营卷去。
还没达阵了,差了一百步,“火”字令就发出了,这次不是旗令,而是中军那一枚火蒺藜带着长长的尾迹射向对面。
既是较正试射,也是指导攻击点。
然后方阵第一牌的射手们也都跟着射出了第一矢。
密集的弩箭划了个长长的大孤,追着试射的着点扑咬过去,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将周王府护卫营的将校大旗全都罩住了,也抹了去。
火光硝烟过后,围着一圈近三丈地全被消了个空,只留下数不尽的残肢断臂碎骨血痂。
血水连喷溅都不及,尽数被硝烟给烤成了黑漆漆的焦痕。
可以给开封知府旌表了,他就在这圈里。
在京城时都不敢这么射击,一次五百发,相当于二十多枚后世的手榴弹一同爆炸,炸出一片焦土是正常的。
先打头领,那对方的阵营就崩溃了,剩下的就是一群被宰鸡吓坏的猴子,惊慌失神,混乱无主。
这时神机营的刀队和枪阵压上去,就能减少伤亡,因为对手连跑都来不及。
等他们喊出“跑”字时,神机营已经跑到了眼前。
论跑,对手也跑不过神机营这帮天天拉练的主,他们被神机营从两翼包抄,很快就超了车围了实。
王府护卫营的将领又全了了账,士兵们群猴无首,只得举兵器举过头顶,跪下投降。
朱厚照想冲上去都来不及,真就是一个冲锋的事,神机营第一次亮出了完整的肌肉,威赫无匹。
246、一浪覆中都
把陶琰也吓到了,他看着上去跟士卒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朱厚照不断地眨眼睛。
这就完了?跟着队伍小跑了一两百步,然后就开始清点俘虏?
一个不正经皇帝加一群不正经的军卒打了场不正经的仗,就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打趴下近万人,很不真实啊。
钱安也一脸悻悻,一副“我就知道又没我什么事”的表情。
被朱厚照拖累了,他都没了表现机会。
有机会了:“不用跟着朕了,没有危险,跟着王大人进城接收防务,然后去抓捕甄别周王府里面的人吧。”
钱安一下子来精神了,抱拳应了声“喏”,便与旁边戴着头盔还半掩脸的一家伙走了。
牟斌也来了,文先生怎么能错过这场宏大的武事。
况且甄别人犯也是牟斌的长项,钱宁不在这里,最拿手的就是他和钱安了。
情报细作早在开战前就离开了船队混入了开封城,眼下开封城里可有着数十个天玄卫的忠实手下。
朱厚照面对的将是忠诚的开封城,不忠诚的人都下地狱吧。
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神机营当即逼着王府护卫营的人脱衣服。
不是为了干见不得人的事,而是要穿着护卫营的军服佯装败退冲进开封城,这样就不用攻城了。
朱厚照还为此愤愤不平:“京城时是这样,开封也是这样,一座偌大的城池,就这么被这几千人就攻下了,真要是金、元这样的外族再一次攻来,那是怎么憋屈的场面,军伍颓败若此,朕这个皇帝坐不稳啊,陶卿,咱们君臣得振作。”
“啊”,陶琰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被朱厚照装了一脸。
没办法,陶琰还谈不上真正的归心,也只是一惯的士大夫操守让他听朱厚照的,并不是彻底地心服口服,得抓住机会时时地攻击他的心防。
这一回陶琰还真被破防了,他打揖作礼:“为陛下贺,陛下已经初窥堂奥,微臣还须紧随陛下多多进益。”
有这个觉悟就好,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急忙丢下陶琰去制止吴落雁。
别以为着了甲别人就看不出来,她一个女的去凑什么热闹,不像话。
不抓住吴落雁她就真跟着王琼跑了。
王琼人马不停,裹着护卫营的大红袍明光甲就往开封城里奔。
败兵就得有个败兵的样,不弄出丢盔弃甲的狼狈来哪里能骇住人。
开封城里的守军还真没有反应过来。
一来他们认为不会败,近万人欺负三千人的乞丐军,怎么看都不会输。
另外开封城地势低,三丈不到的望楼也看不到大堤上的情形,也是因为大意,城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要登高观战。
而神机营的手脚又太快了,就是一声惊雷,然后不到一百息一群“溃兵”就退回来了,连关城门都来不及。
冷兵器时代,除非大家都早早都探到消息摆明车马或布好城防,不然这种闪电战传统武人还真吃不住。
所以神机营像黄河的洪峰一样涌进城门时,不但城墙上的军士没任何准备,甚至守城的兵丁还在笑呵呵地看热闹。
然后他们就被刀枪抵住了,除了当啷一声扔下兵器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模式就像洪水一样一浪过掩没了开封城,等王琼登上城头打起旗语让留在原地的朱厚照进城时,留守的兵士们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武器将护卫营的兵卒们捆绑起来呢。
不用捆了,反正他们也吓破了胆,没了武器估计就是伸头挨宰的份。
找了几个俘虏一问,原来这些都是周王府从佃户里征召来的,原先都是平头百姓,拿锄手可能行,拿兵器有些连姿势都没搞懂。
碰上了神机营这样的狼兵,真就成了羊羔子。
干脆让他们互相指认,只要是王府的真爪子,手里犯过恶事的全都指认出来,剩下的现场征召,全部转化为治河的民工,会使锄头就使锄头吧,马上发钱,先把工钱发足了,那这群人的心就安了。
所以进城时,原来的护卫营也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样子,就只剩下两三百的军官苦着脸,等着他们的要么是砍头,要么是苦役。
周王府的三营护卫,转瞬间没了。
所以朱厚照见到周王朱睦㰂时,发现这位胖成半球的周王哭成了快化了的冰激凌,就是那白花花的泪水鼻泣涎夜看着一点都不令人垂涎,而是恶心倒胃口。
朱厚照还一个劲地摇头,因为他在搞比较文学。
明末李自成久攻开封不下,最后是决黄河之水淹城才攻破,李自成还被射瞎了一只眼。
那一代的周王是先得到了福王被煮成肉羹的消息,拿出了五十万两守城,杀敌一人赏五十两,击毙军官五十两黄金,屯积了十万束柴草,闯军都无法攻城,滚滚热浪连靠近都不行。
当时周王府能两天之内筹集两万件棉衣给守城的士卒,支起大锅煮食任吃,撑了开封城卫一年多,周王府是很大方,但他们积累起来的钱财哪来的?两百万两不止。
所以说老朱家不是天生的废物,如果环境逼着他们干正事,他也能做出些人事来,不然他们也是个鬼样。
不想了,朱厚照直接问被八花大梆的周王:“有走私食盐吗?赚了多少?”
朱睦㰂一下子眼大了,瞪成了个小灯笼。
那就是被说中了,朱厚照转头问钱安:“账册找到了吗?银窖在哪里?”
“账册找到了,银窖没找着。”
朱厚照看向朱睦㰂:“说吧,说出银窖来可以给一杯鸠酒,不说就是凌迟,三千多刀啊,朕的御医正在练习解剖尸体,每一刀都割得跟蝉翼一样薄,听他说要割三天呢。”
吴杰在一旁腹诽不已,什么时候他又练了凌迟刀法了,别说三千多刀,三百刀他都做不到,偷偷解剖过的恶犯活体没两下就挂了,让吴杰郁闷了很久。
不过朱厚照的话倒是勾起了吴杰浓浓的兴趣,他的研究瘾犯了,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周王来,那目光,跟杀猪的屠户有一拼。
被这样的眼神扫在身上,朱睦㰂浑身生疼,他崩溃了,身子软倒趴在地上,呜呜大哭:“银窖在煤山上。”
247、假山也真高
不能不哭,银窖挖出了存银过五百万两,这可是挖断了周王府的根。
朱厚照的荷包还没来得及瘪下去又鼓起来了。
还没算上周王府在外的流动资金以及兑换成各种实体的固定资产。
此外还有几代周王下来分出去的钱财,那些都进入了周王世系分支郡王的腰包。
真是富可敌国啊,周王府想造反是正常的,有了实力不能炫,岂不是锦衣夜行。
从周王府的规制就可见一斑。
煤山这座埋银的假山高达二十多米,是用北宋皇宫遗址艮岳堆起来的。
想像一下人为地堆起一座高塔样的山是个什么样的景像
不说工程量,就单单材料就不得了,全是天价的石头。
不明白?宋徽宗的花石纲听说过吧,就是为了建艮岳搜罗来的太湖、灵壁奇石,引发民怨和起义的花石纲造就了北宋的皇家园林,又变成了周王府的煤山。
朱厚照仰头看着这座山,叹为观止,这可是活教材。
北宋的那位宋徽宗可是同行,而且是一同进入了昏君排行榜的前辈,有必要从他身上取取经。
信步登阶而上,一路上看的那些天造地设钟灵毓秀的嶙峋怪石被像砖头一样堆叠在一起,朱厚照皱起了眉头。
暴殄天物了,将周王府掩盖起来的煞风景粗鄙暴露无遗。
也不怪,谁让这位赵姓前辈不识数呢?喜欢大好河山,倒是往民间走啊,又没有规定说昏君不能够出去。
放着朝政不管游历天下也是昏君的作为啊,那样什么样的风景看不到。
哪里用耗费大量钱财又被下面的人蒙混,心头好被人当成了垫脚石,骂名背了,享受却没享受到。
当昏君也得考虑性价比啊!
登上小煤山,俯瞰周王府的建制,令人胸中顿时一阔,再配以从黄河上吹过来的水腥气,冠盖京华的味就出来了。
这是明朝最大的亲王府,与紫禁城一样雄浑广阔,超不超过不知道,比肩没问题。
看出来了,周王府不是暴发户心态,而是另有小心思。
用前朝的御苑堆成山,将前朝的皇宫踩在脚下,朱厚照狠狠地蹬了两下脚,说实话,这感觉还贼爽,
朱厚照不由得感叹:“这比京城的紫禁城也不差多少了,难怪太宗认为周王府要造反。”
王琼也附和:“都超出来了北宋的皇苑范围,说心里没念想谁都不信。”
煤山就建在北宋皇宫围墙上头,而周王府王城也压着北宋皇宫的宫墙,是典型的宫上宫,意思很清楚,就是要压着皇宫一头。
再看看不远处高耸的开封塔,周王府的心态再清晰不过。
可惜王彰为了息争安民打消了朱棣攻打周王府的念头,不然见着这样的周王府朱棣怕是能气到吐血。
第一代周王见时度势,交出了兵权将周王府保了下来,他的后代却因为作大了自取灭亡,看来财富和权势确实能迷住眼睛,连祖上活生生的教训都忘到了脑后。
才没有,下了煤山,朱厚照就从银窖存银里看到了永乐年间的没奈何。
就是一个大银球,铸了起来打上了年月日的刻鉴。
因为太大太重,就算了贼人来了也搬不走,没奈何的名称忒形象。
朱睦㰂也说了,王彰劝了第一代周王息兵,因为打不过,一旦打起来河南民生凋敝,不如以图后策。
为此王彰还给朱橚献了策,将三营的护卫散入民间,全部变成周王府的佃户,如此散兵不散财,势力全保住了。
如果永乐帝颓败,周王府便可起兵,如果永乐帝声势不减,周王府退亦不失富贵,还能为后代保存起家的力量。
而王府银窖就是这么存下来的,一代代地往里添加,相当于一个宋室的封桩库,历代周王都一脉相承。
朱橚后来转行去学医了,还颇有建树,弄出了本名扬天下的《救荒本草》。
他的子孙有诗人,有学修道的,有做生意的,有当道学先生研究四书五经的,都伪装得挺好。
也就朱安潢这一代不争气,内斗露出了大破绽,让朱厚照顺藤摸瓜挖到了根子,这才将王彰给暴露出来。
又是一个为了拿政绩不择手段的例证呀,还两边忽悠。
怪不得不见正史呢,这么能干而睿智的大臣,怎么可能青史着墨不多呢?一定是有原因的。
或许是为君王讳,也许后头朱棣也回过味来了,但碍于动刀兵确实很麻烦,周王府也交出护卫没了威胁,便就作罢了。
但王彰的官也当到头了,终其一生都止步于右都御使,也不是年纪到了致仕,而是当了十几年,历两任皇帝,就是升不上去,一直做到死。
很正常啊,谁当领导也害怕这样的手下,顶多是用而不升,放到不那么要害的地方去,累死他!
其人其事在实录里面没有,还是王鏊在他的《守溪笔记》里记述了一段,后来被冯梦龙引用。
不过王彰是明朝唯一一个任官自己本乡本土的巡抚,开封水灾他也领命赈济,还为此罢免了一百多官员。
那就说明他能力确实很强,不用了可惜,用了又不放心。
朱厚照打算有空问问王师傅从哪里扒出来这些秘辛的,没准还有故事。
但可以确定,这又是一个乡愿的典范。
问题不在于王彰没原则地照顾自己的家乡,而在于没有相应的监督机制,那么大的周王府摆在开封地面上,朱棣竟然因为没有亲来就被瞒住了,这才是最令人悚然的事情。
朱棣都算得上一代雄主了,竟然也无法逃避被手下蒙混的坑,那么稍微歪一点的皇帝就彻底地耳聋目盲了。
这才是朱厚照要警醒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这些官场上的所谓箴言,真实得很,比之眼前的这座煤山亦不承多让。
王琼就有了见地:“陛下,各地通报上来的信息真是一成都不能信,宁王府的反意已经很露骨了。”
朱厚照点头:“但朕却要放纵他们,不让危机埋下去,一枚火蒺藜在那,由咱们来点跟由别人来点不一样,自己点知道什么时候爆炸,别人来点就寝食难安了。”
248、清浊皆同流
这还是朱厚照首次明确地告知王琼自己的打算,还惹得王琼做了趟自己审验。
“臣还是冲动了,不应该跟刘太监起冲突的,应该镇之以静,徐徐图之。”
朱厚照摇头:“这样也好,离开朝堂避开他就是了,朕还要留着他当牌面。”
王琼油然点头:“臣也觉得出了京海阔天空,可放手施为。”
朱厚照看了王琼一眼,有句话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了也好,省得跟刘瑾、钱宁混一块,哪天也像王彰一样。
王琼也要像王彰一样用到老死,不会给他当奸臣的机会,也不会让他贪腐或者乱法。
当然也不会让王琼右都御使到底,总不成有了这么多加成还不如原来傻乎乎跟自己闹别扭的自己吧。
当然了,朱厚照也看到了躲在王琼身后战战兢兢的陶琰,也不知此君有没有在心里念叨“你们看不见我”。
哪能呢,带着王琼和陶琰就是要谈事情的,以为治河要将钱包掏空的,想不到一个周王府转眼间又让它鼓起来了,那不得使劲花?
朱厚照掏出了一本册子给王琼递了过去。
“治河的钱、人、术都不缺了,要么不治,要治就治出个千年太平来,万世不易朕自认为做不到,降一等,咱们君臣就做个千古流芳,让后世说起黄河便避不开正德帝朱厚照,也不能不提王德华,还有镇河巡抚陶廷信,那就不枉此生了。”
王琼说不上话来,翻书的动作越来越快,脑门上的汗珠也越来越粗,不枉吴落雁写书写抽了小手。
王琼快哭了,表情既激动又沮丧,不断地在脸上交替着,让后头的陶琰心痒痒,恨不得上前一把抢过小册子自己看。
可他不敢,刚才朱厚照点了他的名,让陶琰有些患得患失,就只能忍着,不有些羡慕嫉妒恨。
王琼这样这就是简在帝心了吧,为什么他就没有这样的际遇呢?
也就早了点,却领先了太多。
很意外,王琼没翻完就将小册子递给了陶琰,陶琰接过来一看,封页上写着《治河全略》。
嚯,口气不小,嘴大吞天了都。
没等陶琰翻开,便听王琼哽咽着嗓子:“终臣一辈子都做不完册中所述之事。”
朱厚照又笑而露齿了:“当然,朕也做不完,但可以由咱们开头,找更多愿做此事的志同道合者,那么它总有一天能做完,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陶琰终于还是按奈不住了,唰地掀开了一页,王琼想拦住他都来不及,只得痛苦地闭上眼。
也就几息,陶琰的呼吸就变得沉重,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干响,好几下来憋通了:“怎么可能,这这……”
虽然嘴上不认可,可陶琰的手却不听话,动作越来越快,然后喉咙里的干响也越来越频。
有人同病相怜,王琼感觉好了许多,心情也轻松下来,还能为陶琰解释。
“廷信兄,吾初初也不信,但考虑了一下,确为实凿。”
“可……”,陶琰想辩驳,然后他又放弃了,无奈地垂下了头。
朱厚照得意了:“二位都是来自西北的高才,怎么看。”
“难,但再难也要做。”陶琰抢先表了态,可眼晴却不舍得离开小册子。
王琼却是云淡风清:“矢志而为,虽死不悔。”
陶琰被刺激到了,恨恨地抖搂了一下小册子:“老天对我西北何其薄也,对我华夏何其酷烈!”
王琼却有不同意见:“正是这样的景况,才造就了华夏先民不屈不挠之精神,试想,如果华夏文明不出于此,又何来百挫不馁的风骨。”
陶琰狠狠地瞪了王琼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吁出了心中的愤懑,丢下了一句话:“算上吾一个。”
这俩其实都是山西人,还是前后科,原先也有些交情。
只不过后来王琼的名声臭了大街,二人也就没什么往来了。
想不到再次见面,王琼竟然混着混着混到前面去了,最可恨的是,以前的种种竟然是装的。
陶琰不能不愤懑,好个王德华,平时扮小人装浊流,把满朝堂都忽悠过去。
可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浓眉大眼,好话全让他说了,得,满朝清流竟然全成了大反派。
但陶琰也不得不服,至少他就没有王琼眼睛那么贼,竟然能看出陛下的真实面目。
想到此处陶琰又用力地看了朱厚照一眼,猛然间一愣,王德华还真跟皇上是一个调,都喜欢装相骗人。
然后陶琰嘴里苦涩难堪,自己和朝中的清流还以为清高名望,结果想的做的还不如一对昏君奸腻,孰清孰浊?
不想了,不为名利,就为这等功业也值了,浊就浊了吧,想治河,就得与那浑浊的泥淖打交道,干净不了。
想通了,陶琰也恢复了神请气朗的名士风范,连朱厚照却为之激赏。
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果然不简单。
他看着王琼和陶琰如破岩之竹笔挺迎风的样,顿时觉得事情有把握了。
陶瑛和王琼都有过相应的经历,王琼初任工部主事,长期在漕运衙门行事,基本上走遍了漕河,还在弘治八年编写过《漕河图志》,改任户部郎中后出任过河南右布政使,其后出任右副都御使管的也是漕运。
而陶琰长期在陕西按察使司任职,后来调到了福建、浙江也一直跟水利打交道。
所以朱厚照抄出来的《治河全略》他们一看就知道有没有干货。
只不过在心情上难于接受罢了。
朱厚照只是将从史书上搜罗来的等降雨线、黄河源头以及径流变化、黄土高原形成、山东冲积平原、黄淮平原等这些在后世烂大街的东西抄了出来,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惊天秘籍了。
可这个秘籍太难修炼了,这里面包含了束水攻沙、水库沉积清淤、黄土高原植被恢复、河道置换、如何水陆转接开发河运,甚至将西北绿化变迁和沙化防治都一一在录。
所以王琼才说他一辈子都干不完,但这么完备的治河方略,只要是个有志向的人,就一定会入坑。
陶琰这回是心甘情愿地下水了。
250、借人头一用
交待了决堤导流的方案必须交由气宗完成模型实验,朱厚照甩袖不管了,让王琼和陶琰卷去。
他急着收割昏庸度,干掉朱睦㰂,怎么也有得赚吧。
还不能马上杀,得先放干血。
可惜沈沉鱼留在了济宁,吴落雁面对一盘账除了跺脚生闷气啥也干不了,拖慢了清算的速度。
账没盘清,还舍不得杀朱睦㰂,漏了任何一条线索都是丢钱啊。
小三当秘书不合格,所以需要日月堂老板亲自出马。
开封府的一夜过后,朱厚照气急败坏地提审了朱睦㰂:“周王府为什么要做亏本生意,这些年贩盐等于白送兴王府一百多万两?说!不说鸠酒没有,铡刀侍候,好不容易来一趟开封府,不看铡人头败兴,这可是开封府的传统项目了。”
周王被吓得失禁了,白眼也翻了出来,让吴落雁急忙唔鼻子,说了审问很恶心她不听,非好奇,中招了吧。
周王却在这时招了,朱厚照也只能忍着,味道忒大。
朱睦㰂说出来的话味道更是臭不可闻:“吾父在时定下的计议,各蕃与兴蕃为盐利时均照原价,因为父王说没有兴蕃,就没有各蕃盐利。”
说得对极了!
朱厚照在史书里也找到了,可他也想不通这些蕃郡为什么这么干,唔,除了勾连不到的边远蕃郡和宁王府,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在供养兴王府,魅力就这么大?
屁,绝对没安好心。
朱睦㰂也承认:“孝庙在时对宗室过于苛责,大伙心里都不得劲,乐见兴蕃与孝庙打对垒,一则是兴蕃距离大宝最近,二则没兴蕃也没法在盐引上开口子,宗蕃盐引策是兴蕃帮着大伙弄下来的,说回馈也好,说报复也罢,总之就是这么做了,有了盐利,也不差兴蕃那几个钱,总的来算还是赚到了。”
就他娘的唆狗入肉,意图拱兴王府抢皇位,其余蕃郡好趁机渔利。
这些宗室,只要是坐大的,就没一个好东西,谋算他们不亏心,朱厚照给自己发了张豁免券。
想到这一点朱厚照心有所悟,在话里设了个套:“周王府不是一心在积蓄力量吗?为什么还资敌,兴王府坐大,岂不是会与你们抢?”
朱睦㰂的眼神闪烁了起来,迟迟不肯回答,朱厚照见机加了注:“说清楚这些,帮朕把各蕃郡的生意往来弄明白,朕可以不杀你。”
“真的?”朱睦㰂的眼神亮了,有了盼头,但依然语气不定。
朱厚照举手指天:“朕立誓,如违所言,五雷轰顶。”
朱睦㰂气息却粗涨起来,好死不如歹活,真的亡命之徒没几个。
喘匀了气,朱睦㰂的声气都壮了:“周王府一直没有找到起事的好时机,始终聚集不起能盖压朝廷的力量,到了父王时他觉得蕃府偏居一隅,朝廷集全国之力,无法与之相抗衡,恰好那时兴王与各蕃联络,说服大伙合力拿下盐引,父王便顺水推舟,如此有两利,兴府坐大,则朝廷就被削弱,此消彼长,进可图谋,退亦不失巨利。”
朱厚照点头,又突然刺了一下:“那宁王府呢?”
朱睦㰂不疑有它,照实说了:“其实宁王府的心思大伙都知道,但宁王府的实力受限,也壮大不起来,大伙反而乐得看戏。”
这一次朱厚照摇头了:“不对,你们不是看戏,你们还拱火了。”
他是想到了李梦阳,已经确认李家就是周王府的狗腿子,而后来李梦阳却跟宁王勾结到了一起,朱厚照觉得这里面不会这么简单,便想诈一诈周王。
周王果然中招,讪笑了两下:“呵呵,看着他们不成事,在后头看着也着急。”
“所以你们都帮忙了,还顺手将宁王府往坑里推一把。”
朱厚照说得这么露骨,朱睦㰂都有点不好意思。
趁着这个节骨眼,朱厚照突然就亮了刀:“除了刘大夏和李梦阳,周王府在朝中还有哪个奥援。”
“还有……”朱睦㰂被打了个埋伏,话收不住,一下子就露馅了。
“还有……”犹豫了一下,与戏谑的朱厚照对了一下眼神,朱睦㰂闪避了,一咬牙就全说了:“还有刘宇和刘璟。”
说完朱睦㰂也泄了气,低下了头,传闻朱厚照洞察秋毫,果然没错,什么都逃不脱。
朱厚照这时也心潮起伏,刘宇和刘璟可是刘瑾的得力手下,想不到竟然是别人埋下的棋子,怪不得刘瑾死无葬身之地呢,不够别人算。
这些宗蕃,还真不能小瞧了,深谙多头下注对冲互保的原理,把朝廷的士大夫阵营给钻得满是孔洞。
也不能说钻营,其实这些人本来就是他们花力气拱上去的,只不过没有明晃晃地在额头上写标签而已。
而且刘宇和刘璟还都是河南人,本乡本土,乡愿典范,刘瑾不防,怪得了谁。
朱厚照调整好情绪,继续发问:“刘宇是刘健一力推荐上去的,刘健呢?同为河南人的焦芳呢?”
没什么好瞒的了,朱睦㰂化身答题机:“爷爷那时也想结交刘健,可刘健不愿交心,念于乡土会帮忙,但不会帮周王府顶缸。至于焦芳,倒是有送过钱,可这人名声不好,也帮不了什么大忙,敲敲边鼓可以,但大事不敢相托。”
朱厚照恨铁不成钢,这焦芳,就连当个奸臣都不受待见,失败!
没什么好问的了,朱厚照对朱睦㰂笑着露出大白牙:“周王,如此就多谢了。”
朱睦㰂看朱厚照的神色心里一空,这样子,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啊。
果然,朱厚照吐露了真意:“朕还有一事,欲借周王项上人头一用。”
朱睦㰂指着朱厚照,出离愤怒,瞪出了死鱼眼:“皇上刚刚立誓,就不怕天谴吗?”
朱厚照老神在在:“朕说过的话当然算数,说了不杀周王就不杀周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朱睦㰂哪里敢放心。
不放心是对的,朱厚照摇人了:“来人啊。”
钱安这个老实吭立马现身了,一同进来的还有牟斌和吴杰。
249、点滴溯源头
其实朱厚照有不把,不然也不会抢好了坑等着,陶琰和王琼都是西北人,当他们看到这本图册,明白黄河变迁来由时,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里面就有他们心心念念的复套以及如何重振西域,这可是重振西北开疆拓土的大图景。
等定下了心绪,陶琰终于有了疑问产生,人都喜欢追根刨底:“陛下,此册何来?”
都不需要朱厚照扯谎,王琼就帮圆上了:“廷信兄,此陛下师门秘录,不可示人。”
陶琰的手不由自己主地往里收了。
不过他还有疑惑,不在京中,陶琰的消息不够灵通:“师门?”
王琼又越厨代庖了:“气宗,据说源出华山陈抟。”
陶琰作大悟状,朱厚照干脆圆得像样一些:“追溯上去其实真正的源头是禹皇门下,这就是为什么册中能标列黄河源头的原因。”
陶琰马上就跟着诵念:“《尚书禹贡》,禹导自乌鼠同穴山,润水出焉。”
还真是功底扎实,看来对于治河下过大力气。
朱厚照点点头,也背书:“《水经注》云,水出陇西首阳县渭谷亭南鸟鼠山。其实那不是黄河真正的源头,渭水只是黄河的旧河道,共工撞不周山天倾地绝,抬高了秦岭,黄河无处可去,北向瀚海。”
说完朱厚照突然想起了些东西,兴奋地朝王琼嚷道:“其实渭水离洮水很近的,不足百里,如果建立渭水到洮水的陆上交通线,到金城卫不但近,而且快,还能用黄河绕过鞑靼的侵扰,直接打开西域的通道。”
在看到了图册之后,王琼和陶琰也不再怀疑西域的重要性,水源在那,如果不控制住,那么河理黄河也就只能是舍本逐末。
听朱厚照这么一说,王琼又凑到陶琰那去了,二人一起头碰头地考究起径流图,左看右看,掐出了指夹盖大的地方。
朱厚照有分教:“图角那里有比例尺。”
这么说王琼就明白了,他早在神机营时就学到了气宗这一套。
口占了一番,王琼得出了结果:“八十里不到,确凿吗?”
“绝对准,朕从京中出来就试过了度量图册,差不过数里地。”
陶琰也激动了:“渭水可以一直通到首阳县,以这种改造过的漕船是能走的。”
弘治年间陶琰是固原兵备使,固原卫就是九边之一,就在金城卫也即兰州的旁边,离着渭水、洮水都不远。
王琼的反应能力也快得不得了:“如此复套易矣,以前只能仰攻榆林,后勤堪忧,打通这条交通线可以两路夹击,金城、宁夏、固原三卫还在上游,顺水而下,几不可敌。”
朱厚照也认真也起来:“朕答应过韩文要复套,要振兴九边,朕更要拿回西域,不让汉唐。”
【叮,妄开边衅,昏庸度+10】
终于像点样了,圣明和昏庸混在一起,很难分得清。
王琼和陶琰一起肃立抱拳应诺,连韩文案的内情都说出来了,朱厚照算是给他们掏心掏腹了。
尤其是王琼,当他知晓朱厚照与韩文的“交易”,更是心情复杂。
皇上所做的忍让远不是表面看到的东西,而他竟然就因为小小的武举就与刘瑾杠上了,将忍辱负重抛到脑后,实现是对不住皇上的一片苦心。
王琼又作了个大揖:“请陛下放下心,必以治河唯要,余者皆不足虑,臣必披胆沥胆以求全功,定不记个人得失。”
陶琰侧目,原来奸腻起来是忠直的,正派起来也可以是狡诈,学到了。
朱厚照看到陶琰点头不已心里笑翻了,不怕王琼又拉着陶琰卷,上次大小二王相卷的效果就挺好,神机营现在都不用他操心。
于是朱厚照指着陶琰手里的册子高屋建瓴:“不仅仅黄河,长江的源流也在那里,不管是清流还是浊流,都是大明的血管,江河不靖则无法供养全身,河源是华夏文明之所系,所以朕必须全功,镇服西域。”
调门起得高号子才暗得响,王琼已然激动到面皮充血,浑身亢奋。
王琼知道朱厚照的心大,但也没想到能大到这个地步。
可这正是王琼梦寐以求的,镇压黄龙,平伏西域,这是何等的煌煌巨业。
对了,想打下西域必须有兵,眼下活河会汇聚大量的流民壮劳力,这不正是为他王德华夺身定造的舞台么。
想到旌麾一指,数十万人滚卷如龙的场面,王琼的胸中翻涌起难抑的波涛。
河耍治,兵也要练,陛下曾经说过,会给他一支工军,没想到这么快就摆在了眼前,这功劳,王德华要了!
王琼以权锤胸,行了个神机营的军礼,那张丑脸也多了几分棱角,意外肃杀坚毅,似乎能看了。
“请陛下拭目以待,治河治军两不误,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河若溃,须先冲毁臣的贼躯,河得平,则十万大军铸就。”
没这么偷跑的,陶琰抽了口冷气,认认真真地看了两眼王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丑了吧唧的货这么风骚呢。
治河也就罢了,十万大军,开玩笑,这是军令状,能说着玩的吗?
朱厚照却很满意,也来了个锤胸礼,仿佛此刻不是皇帝,而是一名军中将领。
“好,朕信你,前秦符坚投鞭断流,朕也不逞多让,朕等着十万伏流军成军的那天。”
这一君一臣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让陶琰一下子慌了。
他想到攻开封时神机营迅捷如雷,轻松写意,心里猛的一紧,没准王琼真能做到。
不行,不能让王德华专美,陶琰也肃颜整衣,神情俨然叠手交心:“陛下,臣愿立军令状,治河安民两不误,若荆首流离,地面不靖,臣愿提头谢之。”
陶不愧是做个守备领过军的,看着斯斯文文,也能铿锵如铁,下去军令状来眼却不带眨。
朱厚照高兴了,开怀大关,掉起书袋吟起诗来。
“哈哈,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有二位卿家为朕开源清流,河患何足惧,雄兵唾手得,兴平几可闻。”
这不就卷成了么。
251、自己吓自己
有人来了就可以支使:“钱安,准备一间静室,记得,对周王要好生相待,不可轻慢。”
朱睦㰂稍稍放下了心,还有些狐疑,但总好过听到“推出去斩了”。
可这时牟斌和吴杰一听说静室就脸现喜色,牟斌还请了旨:“皇上,臣可以问周王话吗?”
朱厚照点头:“可以,但须以礼相待。”
朱睦㰂这下心落回了肚子里。
吴杰马上又让他悬了起来:“皇上,是心魔试验?”
不怨吴杰,听到了静室,可不就马上联想到了韩文和张懋么,印象太深刻,吴杰的表情就像老鸹看到了恩客,恨不得马上招揽。
朱睦㰂被吓得筛糠,“心魔”啊,听着就不是好东西。
可他又被朱厚照从地狱边缘拉了回来:“怎么能用心魔试验呢,不是说了要以礼相待吗?”
这是最后的救赎,扑通一声,朱睦㰂跪在了地上:“皇上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请皇上饶了小王一命。”
味太大,朱厚照都不想扶他:“起来吧,朕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你怕个啥?”
朱睦㰂伏地不起:“那刚才皇上说要借小王的……”
有人在旁,朱睦㰂也不愿说明白。
朱厚照不在意:“哦,你说的是借你人头的事吧,放心,咱们说清楚,朕不会杀你,也不会让手下杀你,更不会给你服毒或请人来杀你,说好,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不死,那你就能一直活下去。”
朱睦㰂更国惊疑不定了,朱厚照索性帮他坚定信心:“放心,就是暂时将你关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当然,你也要在这段时间反省反省,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赶紧交代了。”
“哎哎”,周王点头连连,如蒙大赦。
牟斌和钱安将朱睦㰂带走了,吴杰却留了下来,一脸的求知欲,仿佛在说:皇上,赶紧将歪点子说了吧,不然还是会被抱大腿的。
吴落雁也好奇,帮着吴杰求情:“照——哥!”
尾音拖那么长,一定没好事,朱厚照骨头都有些酥了,不行,今晚连揉肩按摩也拒绝,小心着火。
但美少女迷茫的眼神还是让朱厚照中了迷魂散,一时不察就松懈了。
“你们啊,心理学没学好,人是可以自己吓死自己的。”
“真的?快点说!”
手臂上挂了只无尾雁,不说就是大刑待候了。
“很简单,静室,不需要很高规格的,只要能听到细微的声响就成,将他眼睛蒙上,吴杰再给他行针麻痹,然后你们就拿一盘水,放倾斜定住,水会滴到地板上,告诉那人将他的血管切开了,不等水滴完他就会自己吓死自己。”
“心理暗示!”
“灾难性思维。”
吴落雁和吴杰齐声说出了见解,朱厚照点头:“看,都懂啊,不会用而已,心理学还得加强,这可是一门很强大的学问,用得好无往而不利。”
说于明白了,可吴杰不但没有欣喜,反而脸色变得煞白,朱厚照玩弄人心的手腕太高了,高到吴杰害怕。
吴落雁倒是一如既往:“照哥越来越厉害了!”
还蹦蹦跳跳的,晃眼啊,不行,但找些事情做,分神。
哄走了吴落雁,朱厚照开始复盘,顺便想一想怎么利用周王府做一篇大文章。
朱厚照为什么这么重视周王,他要将宗室时的腐坏一把割掉,周王府是一个很好的线头,拎起它来就带出了一大串。
那个账册,用好了可是准确的指南,可以直接将杀猪盘导进来。
因为它将宗室平时的商路全描画清楚了。
此外还有一层功用,暂时朱厚照希望宗室们安稳点,他还需要时间来发展自己的力量,如果这期间宗室跳出来捣乱,那会牵扯朱厚照很大一部分精力。
所以用周王府来吓一吓被群不安分的家伙挺好,噤若寒蝉,耳根就清净了。
一边吓,一边用利益拉,分化瓦解,这就是朱厚照接下来对宗室的策略,总之就不能让他们猜到自己下一步要干啥,疑心生暗鬼,让他们自己吓住自己,就不会轻举妄动。
然后像李梦阳这样的暗线就可以用起来。
不是招降纳叛,他们听说周王府倒了,一定会惊慌失措。
潜伏是不可能潜伏的,就照着史迹,他们也不会安静。
但不怕,他们越闹腾,就越会暴露他们身后的线索,狡兔三窟,不信这些人会忠心耿耿。
刘宇和刘璟已经明显地投两家了,有一家出事了,没准他们会死心地投靠另一家,又或者将藏得很深的第三条甚至第四条线给露出来。
剩下就是宁王府和兴王府这两块难啃的硬骨头了。
别看朱睦㰂说宁王志大才疏地头薄,可他造成的恶劣影响却一点都不少。
因为宁王府最跳弹,其它势力也借机助涨他起势还牵扯朝廷的精力。
一个不好,又会像原历史轨迹那样将朝廷中枢搞得乌烟瘴气,也会激起大量的民乱。
北方的不说,南方的四川、湖广、江西、福建、广东的动乱,很大程度上就是宁王府给惹出来的。
特别是四川的灶户起义,绵延最近,影响范围最大,北到陕西,南到云贵,全给卷了进去。
都是盐闹的。
可这些宗室蕃郡却在这个过程中加大的盘剥的力度,还把盐政冲得七歪八倒,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得让湛若水加快手脚了,如果有足量的盐,还怕他们个鬼。
朱厚照甚至想到了,就像支持赵鐩那样,将盐的发行都交给这些义军势力,一方让他们发展壮大,一方面与宗蕃打对垒。
他们可以培植人选来骚扰恶心朱厚照,朱厚照也可以助力一些角色来干他们。
还可以通过周王府的商业网络埋卧底,将这些宗蕃的情报全看个通透,再递给义军,让义军去剐他们。
这样朱厚照通过杀猪盘收割上来的银钱就漂白了。
计划通。
另一边,吴杰也照着朱厚照的计划来炮制朱睦㰂,蒙上了眼,银针咻咻扎,朱睦㰂的胆都吓爆了。
而耳边那个滴答滴答的声音却像是索魂无常的脚步声,一刻也停不下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朱厚照终于收到了系统的提示,【叮,宗亲悖离,昏庸度+10】
252、宁王开大宴
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早上,朱厚照在佛保的服待下穿好衣裳,看着床上睡得像八爪鱼一样的吴落雁,轻蔑地笑了笑。
呵,想偷袭,不知道朕最近力大无比了嘛?
昨晚朱厚照硬生生将爬上床来想暗渡陈仓的吴落雁给抵住了,被偷营了,好在朱厚照的防守了得,一举挫敌,用的是摔角寝技。
还用床被子将吴落雁捆了起来,闹了大半夜,吴大丫还得补美容觉。
守垒成功,现在轮到朱厚照主动出击。
牟斌已经做好了报表,正等着朱厚照审阅。
“皇上,周王自己吓死的,臣和吴御医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到他。”
朱厚照情绪稳定:“装棺,用石灰腌制,送到凤阳去,到时开宗亲大会这是头道菜。”
牟斌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然后又后悔了,恶心的。
想了想觉得不保险,朱厚照又追了一道:“还是让吴杰来弄吧,他手上也许有秘法,一定要保证不腐坏,如果能做到宗亲大会时还栩栩如生就更好。”
牟斌忍不住了,反酸,还被他硬生生咽下去,呃呃地打起了嗝。
朱厚照摇摇头,还情报头子呢,嫩了啊!
放过了牟斌,说点别的:“怎么样,都问出来了吗?”
这哪里是放过,牟斌嗝得更厉害了:“回,呃,皇上,呃,周王全说了,打蒙住,呃,他的眼睛,他就什么都说了,呃,倒竹筒一样,呃……”
这家伙也被吓着了。
不用再麻烦,朱厚照伸出手,牟斌将报告一交,赶紧拱手告罪,没走远就听到了一阵哇哇的刺耳声。
这才哪到哪,算了,朕不计较。
朱厚照拿着那份报告看了起来,这头佛保已经却招呼人准备早餐。
周王没了,周王府就便宜了朱厚照,他终于住了上行宫,舒坦。
那份报告也舒坦,什么杂七杂八的细节都有,朱厚照正好就看到了一条自己关心的事,宁王府来信请周王府派人过去相商,估计有什么新动作。
朱厚照一下就来了神,这是刚刚发生的事,也许还来得及埋颗雷子。
可情报头子清肠胃去了,也只能等。
这会早餐也上来了,鲜香活泛的黄河鲤鱼粥,那鱼片切得薄薄的,放入熬煮出米油的粥中一滚,再放上姜丝葱花,透出了一股诱人的气味,唾液和肠胃都被鼓动了。
正好牟斌清完了肠胃回来复命,那正好,一起。
朱厚照朝牟斌招手:“来,一起吃早饭,这粥绝了。”
看着那粥,牟斌好悬才忍住,但脸还白着,摇头连连。
朱厚照也不勉强,直接上正题:“想办法让一个人冒充混进宁王府议事,这里的事情没那么快传到江西,可以设法搞清楚宁王想干什么。”
牟斌点头连连,连应诺都没有,就是无声地锤胸应命,飞也似地逃了。
唉,又是个没口福的。
朱厚照啧啧叹惜,看着鱼粥食指大动,狠狠地挖了一勺,鲛鮹玲珑的半透明鱼片趴在鲜粥上,怎么看怎么来食欲。
送入口中,滑嫩即化,鲜甜在味蕾上炸开,好一个鲤鱼跳龙门,待朕度化这尾黄河鲤,让它回归真龙怀抱。
就在朱厚照饕餮大飨时,宁王也正欣喜欲狂地打算大宴宾朋。
王琼被调离,刘瑾趁着这个空当将宁王的谋划给办成了。
这比宁府复卫还令人欢快,毕竟王府的护卫并不听王爷的,仍要是朝官卫将。
现在又不同的,宁王帮他们搞定了出身,升迁的通道打开,那些将军会视宁王为恩主,至于令粮的朝廷,只是个冤大头罢了。
宁王与去京中办事的承奉约定,事一办妥,就飞马来报,今早那匹快马跟进南昌城时都累趴了,口吐白沫,眼看不行了。
不要紧,就是头大牲口,有了大军,要什么没有。
宁王大手一挥,厚葬!
这匹马可立了大功,给宁王送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好消息。
什么叫喜欲狂,现在的宁王就是。
他在王府里不断地踱来踱去,麻衣教的两位李先生算得太准了,说宁王有天子气,趁心如意,又说王府的祖坟青烟化紫,王府龙气蒸腾日上,这都应验了。
复卫、冠带、武举,一路破关斩将,全做成了,虽然最后一关有了留难,可老天爷开眼,发了大水,将碍事的人冲走了。
还差什么?就等时机一到振臂一呼,那个位子就近在眼前了。
宁王朱宸濠已经第一时间就给祖宗上过香,告慰先灵,祖宗没到手的位子,马上就会由宁府来坐。
祭祀已毕,宁王却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缺漏,缺什么呢?
对了,庆典,诸事顺遂,不得大宴宾朋庆贺一番?
朱宸濠拳掌交击,大吼一声:“来人啊,去唤刘吉来。”
刘吉是宁王府的大承奉,相当于王府的管家,如果宁王当了皇帝,他就是司礼监掌印。
闻讯刘吉跑得比赛犬还快,一溜烟就跑到了宁王跟前。
宁王局气得很:“王府大宴,贺护卫营将校入围武举。”
刘吉当然是点头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安排,宁王又有新交待了:“回来,搞得大一些,将巡抚及知府以上的官员遍邀过来。”
嚯,这下阵仗就大了,往时的规矩是只请巡抚、布政使司、按察司、都指挥几位老爷,也就两桌的事情,可扩大了出去,到了知府一层人就多了。
刘吉有了些犹豫,语气纠结:“都请吗?属官呢?”
不怪刘吉为难,都请来,十桌也坐不下。
倒不是没这点钱,而是这么干太惹眼了,将江西官场一网打尽了都。
宁王不豫了:“当然要请,不然不是看不起人嘛,怎么,舍不得这点花销?别那么小气,以后护卫营的钱粮都出于他们手,现在小气了,往后别人也小气了,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对了,本王还疏忽了,不是知府以上,而是知县及以上都不能短了脸面。”
刘吉一下子苦起了脸,刚才他还怕事态大了,结果这主子更不省心,再翻了数倍。
南昌是省城,除了巡抚三司,别的杂七杂八的衙门不少,连附郭的知县都请到,与知县同品级的官请不请?
不请得罪人,请的话,当年王爷承袭也没这么弄,刘吉不敢想了。
253、赶场和辞官
刘吉想岔了,其实压根就不是小气的事,更不怕影响,宁王想通过钦宴试探一下江西官场众人的心思,唯恐场面小了。
而且还得快,宁王又添了一道:“就明天吧,对了,交待清楚下面,贺礼一概敬退,还得加一份谢仪。”
这回刘吉是真担心钱了,这样搞,没有几万两下不来,近百人,一人送一百两谢仪就是一万两,少于一百两送得出手吗?
不过宁王已经说了这是长久之计,那刘吉也只能勉为其难,闭口不提,领命而出。
刘吉此刻脑子里盘旋着的是让他联络的几路山贼来一起担着。
鄱阳湖里长江水道上的水贼、去往广东方向的山寨、还在出江西去往南直隶、湖广的几个交通要道暗桩,盘踞着的贼寇全在宁王府的庇护之下。
宁王府帮这些山贼或者打通官府蒙混,或者通风报信、销脏转嫁。
这是宁王府主要的银钱来路,也是宁王府被其它宗室看不起的原因。
都干到打劫行商这么没技术含量的营生了,还有什么值得高看的,下作。
其实宁王府遍邀宗室私下通气就是为了这个,加大打劫力度得先知会各路强龙,不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局面难收拾。
而且谈好了宁王府还可以收一成押运护送的保护费,很划算。
连当保镖也干了,宁王也太没出息了吧?
吃相难看是因为宁王府被盯着,从朱棣那会就一直移来移去,防着他们生事。
所以宁王府一直没有捞到什么好的进项,更是许久不得近兵事,也就是迁到了江西这些年才好转了些。
周王府可以小看宁王府,那是他们的底蕴和老巢一直没动,占了天大的便宜。
根基不好,所以宁王府不下力气又不行,宁王心有大志,那就得花大价钱,不然去京中送礼打通关节的钱哪来?
甚至为将校们通关节也与此有关,宁王想拉着护卫营的将校们入伙一起干,换身衣裳就由官兵变成了强盗。
可这是掉脑袋买卖,没有足够的价钱收买不到人心。
所以宁王府就走上了恶性循环,没钱了得去抢,想抢就得有武力,聚武力得花钱,出不来了。
复卫,是宁王府盼着许久的曙光,更何谈能将这支名义上的武力掌控在手中,宁王高兴得没样也就正常了。
刘吉又没走成,宁王高兴过头,想一出是一出:“回来,还有一事,让赴宴的官员着礼服。”
刘吉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知道宁王有想法,也想拉主子的衣尾鸡犬升天,可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嘛,宁府的实力不到哇。
幸亏宁王还没冲昏头脑,他补了个理由:“太后的圣寿节快到了,以感圣母恩德,祈福相祝为名。”
总算是没有红果果,虽然这个理由牵强到没人信。
江西提学副使蔡清就不信,请帖满城飞,是个人都知道宁王啥心思,这个宴,不能赴。
不仅不能去,蔡清还给宁王写了个便帖请宁王打消念头取消宴会。
蔡清的为人就是这么耿直,在他看来江西官场中着急准备礼服的人个个都是插标卖首,逾制到没边了。
不当朝官,很多人的礼服都没带来,因为平时用不着,只能现做,那徨急的样看着可笑。
可这话跟宁王说不通,他就是打算通过逾制来摸清江西官场上上下下的心思,怎么能听蔡清的。
而且蔡清也早就跟宁王有牙齿印了,蔡清刚到南昌时,没有依例拜见宁王,而是先拜谒孔庙。
这也是小事,但蔡清跟三司官属说了,圣人大于王爷,改规矩,以后都先拜孔圣人,再厄见宁王。
宁王听说了之后气得摔碎了一桌的瓷器。
后来蔡清到王府拜望时宁王故意挑了个很生僻的韵让蔡清赋诗,十息不到就呛声:“提学使连诗文都做不出来,如何提携后进?”
蔡清当场拂袖而去,从此与宁王不相往来。
所以蔡清的劝谏不但没起作用,还反推了宁王一把。
朱宸濠让人传出口信,谁要不来,就是不给面子,他会向刘太监和皇上弹劾不来的人对圣母不敬。
拧上了。
蔡清自己也是个拧吧的,四处去拜访上官司属,也去找相识的官员,可大伙都来了个闭门不见,推三托四,总之就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官场上就是跟红顶白,林俊去职,新的巡抚到了,谁还认识蔡清是谁。
蔡清跟前江西巡抚林俊是密友,同为福建老乡,还是一榜举人,经常同塌酣眠。
蔡清很清高,但也确实是个大才。
他考上了举人不考进士,耽搁了六年,被老母亲逼着考上了进士,也不做官,请病回家做学问,与湛水若差不多样,后来也是个教育家,破家四处办学。
而前江西巡抚林俊也是一样两袖清风,所以林俊一向视蔡清为知己,林俊还当江西巡抚时有什么事都与蔡清商议,蔡清就相当于半个巡抚。
这也是蔡清跟宁王打对垒的原因,江西最高长官的面子谁敢不给。
不久还是口热灶,门庭若市,转眼间门前冷落鞍马稀。
也就一个多月前,林俊的老母病逝,林俊回家守制,风向转了。
也让蔡清看清楚了形势,林俊在时有人挡风雨,这回没了大伞,蔡清有点冷。
林俊跟宁王牙齿印也很深。
宁王府要加征䘵米,都没向上请旨就被林俊打了回去,巡抚不附签,奏疏送不上去。
林俊还向上请奏削减宁王府的定制,将宁王府殿堂改琉璃瓦逾制的事捅上了去,在奏章里向朱厚照劝谏:“勿涉叔段京鄙之求。”
翻译一下,就是劝告朱厚照不要学段伯纵容宗室为恶,也暗示宁王有叔段的野望,不要到时没个好下场。
这是半年前的事,那时朱厚照还没穿呢,哪里愿意顾这些。
林俊走了,蔡清发现自己会变成宁王泄愤的工具。
看样子宁王是走通了刘瑾的路子,这会风头正旺,很难撄其锋。
那还留恋什么?这官,不做也罢!
蔡清也不管了,提笔写就辞官的奏疏,直接就挂冠而去。
他是提学副使,就是闲人一个,没有什么可交接的,也沾不到钱权,等闲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254、娄王妃劝夫
有人星夜赶场,有人徨夜挂冠,太应景了。
蔡清挂冠而去的消息在大宴的当天传到了宁王府的娄王妃耳朵里。
娄氏是贤妃,她爹是江西大儒娄谅,从小耳濡目染,若不是女子,怕是进了考场许多人都考不过她。
虽然不能立功名,但娄家的女婿却也很厉害,一个女儿嫁入了王府成为正妃,另一个也嫁到了江西费家,夫婿也是进士,对了,费家的骄傲费宏也是娄谅教出来的,一榜状元。
蔡清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娄王妃怎么会不警觉。
她要向宁王劝谏。
所以当娄妃深蹙娥眉出来在宁王面前时,朱宸濠不淡定了。
今天是大好日子啊,哭什么丧。
但宁王没有发作,反而殷勤探问:“爱妃何故若此?是下人们不敬么?”
娄妃是宁王的心头好,不但人长得漂亮,还知书达礼识大体,也给宁王生了两个儿子。
眼下也只是二十多岁,正是女人花开得最绚烂的时刻,宁王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娄妃悠然点头:“臣妾在为王上担忧。”
朱宸濠两手一摊:“为夫心意正畅,何来忧惧。”
他还笑了笑,指点娄妃:“爱妃切莫学书生作惊人之语。”
“无忧无慎,便是祸根。”
娄妃的表情很平静,娓娓道来:“人常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事事皆顺,那就必然出了问题,或者是有人故意助推之,或者是旁人不阻拦,夫君,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古之诚言,今犹有据。”
这下宁王还真发现了问题,仔细一想,背后冷汗涟涟。
往时他还当刘瑾甚至朱厚照是草包,可经过娄妃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他的顺利只是别人不想为难他,而不是别人没有办法为难他。
别人不是草包,朱宸濠当然也不是,他整衣向娄妃抱拳行礼:“为夫狂妄了,请爱妃但所言来,若有所行不当,为夫改之。”
见宁王答应得很好,娄妃也有了些信心:“王上大宴宾朋本无不当,可以礼服晋见僭越了。”
宁王一听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闪烁了两下,找了个理由搪塞:“圣母圣寿之贺,以礼服观礼,无有不当。”
娄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圣母圣寿自有朝廷大礼,咱们远在江湖,即便有心祝贺,也应居于次位,以便服太轻佻,着礼服无位份,当以公服为宜。”
见王妃没有劝他罢宴,宁王心里转了几圈,便也应了下来:“听爱妃的便是,为夫也是对圣母感激不尽,故而一时失了章法。”
娄妃说的是僭越,宁王却本来就想以僭越来试探,好摸清楚了周边的底细。
但他这个心思不能明着说,其实宁王府里的脏事平时也不过娄妃的耳目。
宁王想着先答应下来,做是另外一回事,如此既讨了娄妃欢心,又遂了自己的心愿。
总不成那些官员穿着礼服来就赶人家出去吧,那是别人的事,自己不沾关系。
到时既成事实,娄妃也不能说什么,女人嘛,哄哄就行,不行就到那啥上尽些力呗。
娄妃见第一件事成了,便也放下了心,第二件事就提了出来。
“王爷,臣妾还有一事,望王爷加以考量。”
宁王大手一挥:“但讲无妨,你我夫妇一体,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娄妃听了好听的,心里高兴,便笑脸嫣然:“就是王爷与臣妾的事,二哥、三哥都快周岁了,王爷还不具本上奏,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心有不忍,虽然这不影响二哥、三哥以后的䘵米,可臣妾总是不踏实。”
宁王府的世子就是娄妃生的,已经获得了赐封,而宁王的二、三子却一直没有上报。
这里老二不是娄妃生的,老三是娄妃所出,但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娄妃都是王府正妃,作为嫡母提出来名正言顺。
宗室生子,按规定必须在一个月之内上报宗人府,载入宗册,如此才能在以后凭宗籍领取䘵米,这就是宗室一辈子的着落。
可在这件事上宁王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有感于宁王府老是被人盯梢,施展不开,就想着是不是往后出生的小儿子就瞒下来,让他们长大以后外出领兵踞地,作为宁府不为人知的势力,为了大事准备。
于是宁王装作恍然的样子,一拍脑门:“哦,本王都将这事忘记了。”
娄妃笑了笑,倒没拆穿:“王爷宠着世子没错,毕竟以后是世子承袭,但其余孩子亦是至亲骨肉,应一视同仁加以体恤,如此孩子们长成之后才能兄友弟恭,和睦相爱,王爷应该给孩子们做个榜样,身体力行为父之道。”
娄妃在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尽量地将表情放松,眼睛却一直盯着朱宸濠。
宁王的心思深,没犹豫便了点头:“爱妃且记着,直接吩咐刘吉行事,不然本王以后就听不到孩儿们诚心敬意地喊一声父王了。”
娄妃都没发觉自己松了一大口气:“此事也是臣妾份内之事,应当为王爷查缺补漏,还望王爷勿怪。”
宁王摆了摆手,又上前亲切地握着娄妃的酥手:“王妃与本王见外了。”
这一岔,就将娄妃的念头岔开了。
朱宸濠打的主意是让刘吉表面上听从娄妃的吩咐,偷偷再将奏本拦下来。
为了这点小事与娄妃闹别扭没意思,毕竟娄妃也是孩子的娘。
如果他以后坐了龙庭,娄妃也会母仪天下,家宅不宁,教不出一个像样的继承人,没有合格的继承人,皇位坐不稳。
其实娄妃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想以此事试探宁王,但见宁王没有推诿,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都嫁入了宁王府,一切都应该以宁王府的将来着想,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好人。
娄妃不知道,她失去了一次救赎宁王府的机会,或者说她失去了挽救她孩子的契机。
这事得怨朱厚照,原历史宁王的这次大宴没搞成,被娄妃劝罢了,可现在朱厚照将口子放得太大,把宁王的野心一下子全放了出来。
朱厚照此时就在想这个问题,要不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