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竞争白热化
这是嫌撕咬得不够利害啊,再给颓势的一方希望,不要紧,继续用力咬,输了还有机会,千万别松口。
这条中旨与魏国公府下场的小道消息一起加进来,这锅汤彻底地翻滚了。
任何一方都对朱厚照没有怨言,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赢,反而这条中旨让大家松了口气,所有的投入都不会白费。
得到了内部保证铁赢了的魏国公府也早有准备,在一群饿狗中抢到了骨头,不得做好伤痕累累的打算?
但这样一来各方就打出了火气,不再斯文了。
各种各样的小团伙出现了,无法取得大的共识,那就小围范内配合,争取同盟增加力量在所难免。
在这场犬牙交错的交锋中,原来成形的权力架构全被推翻。
打得太厉害,战场必然没法看,也会伤到花花草草,完整的权力架构被撕碎了。
这种形势蔓延到了朝堂上,得,啥也别干了,在招标完成前,什么决议都通不过,都在互相拆台。
朱厚照不介意,还方便乱中取利,以前这些权力架构全没他的份,不打死打残几方他怎么跟在后头捡好处?
反正他也打算放一炮就跑,朝堂越乱,朱厚照越开心。
他超然于这场斗争,不论谁输谁赢,腾出来的空间全是朱厚照的。
形势太乱,不仅仅张太后无计可施,李东阳、刘瑾也受到了波及。
李东阳又找过来了,请旨召对,可朱厚照溜了,直接进了神机营,李阁老扑了个空。
刘瑾也没底,追到了神机营来,有了些小抱怨:“皇爷爷,您可得拿个主意,砰……”
不是刘瑾吃了豹子胆跟朱厚照甩脸子,而是一枚火棘藜炸了,吓得刘瑾脸色铁青,缩成了一团,连嘴边的话也忘了说。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看将士们演练,爽得不行。
怕个卵,离着几百米,瞧刘瑾那屁滚尿流的样,放个炮仗都比这个吓人。
也能理解,太监没卵嘛。
朱厚照才没有耐心跟刘瑾掰扯,只给出了一条:“怎么斗都行,朕的底线是不能死人。”
说完他又喊上了:“王伯安,弹着点差了几丈呢,不合格,那个弹道的算位表要修正,每隔五丈的距离就要重新算过。”
这场演示是视距外射击,演练的是抛投,全靠计算弹道来找着弹点。
这是炮兵的活,不过现在没有炮兵,用弩来实现也相差不多,练成后,只需要换调校数据,再练习操炮,也能通用。
刘瑾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耳鼓不愿做耳鼓了,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他直想吐。
朱厚照也损,没有给刘瑾用耳塞。
再难受也要咬牙忍着,等完成了一批次练习爆炸声停顿的间隙,刘瑾还是白着脸又往前凑了:“皇……爷爷……”
耳朵聋了,刘瑾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喊出来的,朱厚照一个侧身躲开,等刘瑾调整回来,他才接口:“慢点说,听得见,不用太大力。”
还是大声,但好些了:“皇上,那些书生有待无恐,拼了命地互相攻讦,朝政都快办不下去了。”
朱厚照摇头:“不难办,士大夫嘛,最看重名声,你要冲这个下手,打击他们的名声比割他们的肉还痛。”
“名声?”刘瑾楞住了。
“对,名声,名声不是罪,有很多事情不足以刑罚,但给他们套上一个坏名声比刑罚还有用。”
刘瑾眼界大开。
朱厚照不提醒刘瑾也会在这个时间点搞出奸党榜,将刘瑾的坏主意卖回给他,朱厚照还可以收获走狗的跪舔,何乐而不为。
得了法子,刘瑾像捡到了钱,欢天喜地的撤了。
朱厚照不能撤,他在神机营也要验证一番竞争法,王守仁又有排头疼。
“军士之间要有比拼的劲头,传令下去,各项武技要搞大考核,排头的出色者加重奖励,想出新办法的也要重奖,至于落后者,咱们改一个罚法,让落后者丢脸。”
也不仅仅只有士大夫才重名声的,武人看脸面也看得比什么都重。
以前曾经试过的倒夜香就很好用,但有更深刻的法门。
可以让落后者给领先者洗脚,训练了一天,泡脚能活血,于健康有好处,正好将这个环节拿出来,培养军卒的荣誉感。
“领队也不能避免,就定十停中的一停,领队负责烧水倒水,积分吊车尾的就一直给领头羊搓脚,还得当着全军的面做这个事。”
神机营的将士都经过了精挑细选,身体绝对没问题,做不好,有可能是不开窍,另一个可能就是没拼尽全力。
已经扩编到三千人,南巡马上就得开拔,朱厚照得赶紧时间抓训练,只有这三千人都达到了心目中的标准,这一路才能走得安稳。
王琼现在已经在构思他的大工军,受此影响马上有反馈:“不仅仅军士,所有成建制的群体都可以这么干,展开大比拼,除了奖励,荣誉感也很重要。”
朱厚照听了心里吐槽:“后世的打工人们,内卷也不是现代的专利,古代的内卷也不承多让啊。”
就让王琼和王守仁卷去,朱厚照还得摆平另一组内卷的。
后宫三美也卷上了,这还没出京城呢,夏雨荷就将江南织造划拉到了自己的名下,不仅划拉,她还杠上了。
朱厚照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将改造织机的事告诉了夏雨荷,然后王廷相就遭了灾。
皇后见天驾临气宗,新织机不交出来,风雨无阻。
按道理后妃不能出宫,这不是突破了底线了么,反正上元节也出过,张太后又在焦头烂额,京中的焦点都在漕运招标那,没人在意三美。
所以她们也野了,沈沉鱼组建了财务公司,皇后的纺织托拉斯也有了底子,就只等生产线。
跑出来两个,也不差剩下的那一个,吴落雁死活要来看她的弟子们。
王守仁和王琼抵死不给吴落雁进军营,说女人不入营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以为这样吴德妃就没招了?她进不来就将队伍拉出去,眼下吴落雁正领着一队军卒在霍霍房山的野猪呢。
181、扮老虎吃猪
又是一年春草绿,冰雪消融,万物生发。
野花还没来得及开,吴落雁这个万绿丛中一点红就特别地惹眼,美丽,都是比较出来的。
可吴大丫没意识到这点,此时她正催促着士卒们加快点,因为她看到朱厚照迎了出来。
她脸上的红润和喜气说明了此刻她有多开心,而士卒们扛着的那几头大野猪也在哼哼地抗议这一点。
鬚嘴獠牙、利齿大开的大野猪似乎在说:“俺们出来弄点吃食容易吗?你个水灵灵的女子咋下手那么狠咧?”
用弓弩射的,并不致命,所以这些野猪们还能吼两嗓子。
士卒们为什么会跟着吴落雁乱来呢?因为他们打心眼里服这位娘娘,尤其是当他们知道射术等于就是这位娘娘教的。
这年头传人一门手艺可是一辈子的大恩大德,娘娘不但教了不藏私,还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弟子们加菜。
师娘不就是想打点猎嘛,反正这房山上下了早给神机营遍踏好几遍了,出不了什么危险。
而且神机营上下热衷于打猎还不止吴落雁的因素,还有吴杰的推动。
从俞日明那里得来的迷醉药方,经过吴杰的改良,试制了出来。
可也没地方实验去,这东西一不小心会弄死人的,就算有死囚也没那么多,而且弄死了还带来手尾。
干脆,打猎,将麻药抹在弓矢上,让野物来验药。
吴杰也在神机营收了几个弟子,用猎物来验药顺便解剖,还把神机营的军医给锻炼出来了。
当前的医疗条件下很难分得清人医还是兽医。
这些野猪就不应该抗议,如果不用麻药,这会儿它们早就吭不出声了。
房山左近的野猪、野狼早就被霍霍了个精光,这些野猪都是捞过界的,活该它们撞箭矢上。
刚消雪,经过了漫长的冬季,正是野兽们最饿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它们什么也管顾不上了。
这不,吴落雁刚刚亲昵地帮上朱厚照擦鬓角没有的汗,还没顾得上她自己呢,就从山岭上传了一阵响彻天地的吼叫。
众人都被这声吼叫震得骨头松软。
是山大王!
朱厚照顿时想起了自己被老虎抓伤的事,此事在史书上也记得呢。
众人想赶紧撤离,都已经出了山了,老虎也不敢追下来。
朱厚照也被恐惧支配着,可没走两步他就顿住了。
这一顿又将一整队人都拉停了。
朱厚照看向吴落雁:“这是饿虎,如果他没有吃的,会干什么?”
吴落雁答得极为利落:“会祸害附近的乡民,房山这里没有虎,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一定是找不到吃的,不行,不能让它做恶。”
神机营的领队跟着吴落雁也练胆大了:“娘娘,要不设个套,做了它?”
听他的声音一点不散乱,估计原来就有打算,只不过朱厚照在这,想着先把皇上给哄走。
吴落雁倒是有自己的主意,可她却含情脉脉地看向朱厚照:“照……哥……”
声音拉得老长,大眼睛扑闪着,放电呢。
卖萌,一定是有想法,不过朱厚照也不愿拂了她的意,而是问领队:“这点人能拿下山大王吗?”
领队将背上的弓弩拿起来亮了亮,还扳过了腰侧的弹药箱,打开了,里面有十二枚火棘藜。
一百人,光一个火力覆盖就能将老虎轰成渣。
但他有请求:“还请陛下和娘娘先行,等卑下将老虎猎来了,给陛下和娘娘做靠垫。”
很好,神机营的信心练出来了,将领也有了章法。
朱厚照点头,但他不走:“朕就与将士们一道观战,不过你放心,朕不插手,就旁观,没有军主丢下将士先跑的道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
虽然朱厚照现在脚还软,可他也撑住了,他就是这些将士的军胆。
可千万要搞定啊!
得了令,神机营的军士们马上忙活开了,他们解下了三老大野猪,将其绑到粗大的松树根,还往野猪嘴里塞了一大包麻药,眼见着野猪就睡了过去。
然后领队都令众人埋伏好,还能见到埋伏时军士们都往身旁撒了一圈药粉,这是消除气味的,神机营越也越有章法了。
最后领队拿着匕首往野猪的臀上一捅,腥味十足的鲜血就喷溅了出来,很快这股腥味就随风四散。
“嗷”,山大王可能闻着了血腥味,又怒吼起来。
朱厚照忙着查脑子里的生物资料。
找到了,这是在宣示猎物的所有权,猫科动物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它们会通过粪便、吼叫来确认自己的领地。
卧槽,朱厚照的腿都软了,山大王的威力还真不是盖的。
但看着一脸兴奋的吴落雁和神机营军士,朱厚照的心又定了些,反正也用了麻药,实在不行一个集火就揍趴下了。
没多久,只听得树林里传来了一阵簌簌的穿林声,这是老虎快速奔跑带起的风刮动树叶而激起的。
脚步声是没有,虎跟猫一样都长着厚厚的肉抓,就是为了避免捕猎时的声音被听了去。
其实往时老虎扑击也不带风的,它的尾巴会甩动,也会不断地跳跃,搅乱气流。
可能这一次是真的饿了吧,顾不上了。
可老虎到了野猪跟前,并没有直接扑上去撕咬,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又狂吼了三声。
那吼叫声震得朱厚照耳朵都嗡嗡响,哪怕戴上了耳塞都堵不住。
老虎在捕猎前用吼叫吓走旁边的对手,同时将猎物吓晕,猎物行动不便,它便可以从容下嘴。
有一头野猪还真被吓醒了,颤颤巍巍地挣扎起来想跑,但脚被栓在了树上,跑不脱。
是故意的,这头野猪没有喂足量的麻药,专门用它来麻痹山大王。
老虎果然中招,看到野猪会动,它一个嗷呜就扑了上去,抱着野猪,那张大嘴咔嚓一下咬破了野猪的喉咙。
没有直接***着呢,老虎又故技从施,连扑了两次,将三头野猪全都咬死了才下嘴。
可它下嘴的时候,神机营也向它下手了,一百根弩箭同时击发,全扎在了老虎身上,都没有落空的。
回去的路上朱厚照一直在回想老虎捕猎的招数,那震天的吼叫在脑中挥之不去,他马上要离巢了,要不要也吼几嗓子?
182、恶虎墙头挂
是这个道理,马上要离京了,为了让京中的人物安心,确实需要震慑一下。
朱厚照想到了三个办法。
第一个当然是眼前的这头老虎,他让人直接将老虎直接挂在紫禁城的墙头。
还没死的,弩上抹了麻药,不然老虎翻不了,就是这么强,用枪也做不到一击致命呢,除非遇上了狙击手打脑袋。
而且领队说了虎皮要给陛下留着,当然不会射破,这头老虎只是被射瞎了,射残了,却没有直接丧命。
等麻药劲一过,还能吼两嗓子。
这样就可以让许多人晚上睡不着觉。
京城的官员第二天一早起床都顶着了黑眼圈,都传疯了,陛下打了只老虎,还活着,装了个笼子就挂在紫禁城的城头,叫了一晚上才断气。
估计张太后就算有游仙枕也会做噩梦。
果然,吴落雁第二天一早就被张太后叫了去,回来时泪痕都还没擦干净呢。
朱厚照只能哄:“那张虎皮就给你做一个披风,用硝碱揉制之后很软和的。”
谁让吴落雁这个傻丫头逢人便吹她也一箭射中了老虎的肚子呢,张太后不拿她开刀拿谁?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又哭上了,吸着鼻泣提要求:“还是做成小坎肩,照哥和落雁一人一件。”
得,还在念叨着情侣装呢,可以有。
京中一天时间就布满了流人,都在说皇上猎了只恶虎,故意挂在城头饿死的,这是要让这只恶虎的恶魂来守紫禁城,谁要是敢打歪主意,这只恶虎就要扑出来咬人。
在确认了张太后紧急召唤白云观的道士之后,朱厚照放下了心。
这事就是他让牟斌干的。
第二件事就是在离京前整训完毕的神机营在要京城来了一个武装大游行,三千人,列着整齐的队伍全副武装绕城一圈,应该能让许多人心惊肉跳了吧。
上一次的大坑虽然轰动,但看见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坑不能不填,现在左顺门前又是一片平地,那晚上的血与火都不见了,得常常提醒。
让神机营在京城人眼前亮一亮肌肉,对内对外都有好处。
小王子应该也会有细作在京城了,朱厚照希望自己离京时草原上的部族安稳一些。
至不济,也等他游走到西北时皮性子再发作,这样朱厚照给亲自给小王子挠痒痒。
可惜朱素卿去了登州,张永那边要造船,他赶着去看。
不然朱厚照还打算跟朱素卿商议一下,怎么对东瀛以及海盗们吼两嗓子。
最后一件事也最难办,怎么对野心家以及瞄着家里的小偷吼呢?
他们平时都藏在了暗处,龟缩着不浮头,想吼也吼不着,都不知道他们在哪。
尤其是朝中表面上冠冕堂皇的那些人,到底肚子里有着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能震慑他们的心呢?
这些人用武力没用,他们本身也没几两肉,也不以力气见长,靠的是内心的阴狠毒辣,不往他们的心头放一只猛虎,是吓不住他们的。
也就只有神机妙算了,俞老神仙,快来给师弟搭把手。
朱厚照和俞日明就在陛前摆下了罗天大醮,请动了满天神佛,降下了仙谕。
这道仙谕被朱厚照供奉进了传心殿,然后朱厚照就下了中旨,所有朝中大臣,不论品级,都要单独进传心殿阅览仙谕。
【叮,儿戏群臣,昏庸度+10】
没说不给传扬,但进去的每一个大臣出来都脸色铁青,却又闭口不言。
谁都不说看到了什么,就连李东阳和王鏊都不例外。
出来时脸色最正常的是焦芳,还面含春色,他不怕了,那点阴私皇上早就跟他通过气。
朱厚照照着史书将每个朝臣的阴私都列了出来,让佛保在里面坐着,谁进去就给谁看他的清单。
进去就要唱名的嘛,而且一次就只能进一个。
清单没有列全,只是点至即止,全挑一些隐密但不重要的阴私,免得这些人跳反。
但朱厚照向这些朝臣们证实了自己能掐会算的本事,所有的事他都能知道。
这些阴私事有的甚至是单口对天做下的,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但皇上也知道,可想而知震撼有多大。
而且都只看到了自己的污点,怎么说?难道大嘴巴嚷嚷到全京城都知道?
花了三天,等所有的官员将领都看完了仙谕,朱厚照在朝会上当着众臣的面将仙谕焚了,还向天祷祝:“如果苍天因此仙谕向人间降罪,朕一力承担,有了举国的人气,再加上龙气,必能护住满朝上下的周全。”
希望吧,所有的人心都很累,但总算是歇了一口气。
其实李东阳看了所谓的仙谕后当晚就请辞来着,朱厚照很幽默地掏出了一大沓,与李阁老李师傅奇文共欣赏,李东阳这才作罢,只是出宫时步履都蹒跚了许多,似是一下子老了很多年。
好了,每一个人心中的猛虎都套上了笼头了,朱厚照可以放心出京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漕运承包一下子顺畅了许多,谁都不干净,攻讦别人就相当于攻讦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照着陛下划下的规矩来吧。
当然,价格还是住上跳了一大截。
最后每个标段的成交价,最少的三百三十万两,最多的近六百万两。
除了魏国公府,也没人敢一家独吞,都是联合着几家分摊。
就算有钱也不敢吃独食啊,这不是等着别人合起伙上来咬吗?
魏国公府是特例,但奉承还是未经请示做主加了三十万两,请示也来不及了,虽然皇上承诺了,但那个三百万两的整数太惹眼,可千万不能这么干。
非常好,很像那么回事。
日月银行一夜间回款五千万两,仅漕运招标。
那些捐赠也浮上去了近两千万两,其中的两百万两是平江伯府掏出来的。
陈熊于事后请罪,朱厚照很大方地准了他贬戍海南。
反正就算朱厚照不找他后账,刘瑾也会找的,何必亲自出手,还脏了手。
刘瑾已经在摩拳擦掌了,陈家的财富令他眼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刘瑾做阅读理解的能力太强,有些中心思想朱厚照都没发觉。
183、奸党榜出炉
朱厚照的权力密码被刘瑾破译了个干干净净,刘瑾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通透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招呢,毁了读书人的名声,比什么都有效。
再加上那道仙谕,虽然刘瑾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但刘瑾还是有几个心腹的。
哪个朋比营私结党羽的不抓别人的把柄,刘瑾只须从身边人下手,很快就摸清楚了仙谕是什么。
不就是老天爷的账本嘛,大账刘瑾没有,但分支明细账刘瑾这里也不少。
都不需要知道仙谕的详细内容,只需要知道这个手法就好,皇上烧了仙谕,可刘瑾打算在人间发个榜。
比历史上有进步,刘瑾不再将榜单直接命名为奸党榜,而是改了个名称:士林朋比榜。
朋比为奸嘛,咱家就不说那个奸字,气死那些措大。
三月初二,倒春寒来了,刘瑾在在朝臣们的心头添上了些霜花。
大朝过后,司礼监的唱喏太监传令:“众臣到天安门外金水桥边听旨。”
所有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天安门外,那就是外朝,有什么事需要召告天下?
而且在那里宣旨,就肯定不是陛下的主意,刘瑾?麻烦来了。
大臣们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缓慢地移步,没有人交谈,因为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不是身份问题,而是阵营门题,以前三块界线分明的南党、北党和阉党最近受到了冲击,乱得不成样子。
司礼监的小公公一声“圣旨到”,最近一直缩头的刘公公露面了。
刘瑾一脸严肃很仔细地将所谓的“圣旨”交给鸿胪寺的官员,竟然不是亲自宣读,众人的心里又沉下了几分。
宣旨的礼官恭恭谨谨地接过圣旨,一打开,脸上就褪完了血色,刘瑾这时催了一声:“宣旨吧。”
礼官不敢违逆,只得顿顿挫挫地念了出来,倒是跟这个旨意的行文相合。
“朕年幼冲龄,仓猝嗣位,赖廷臣辅弼,匡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享、徐智之辈,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英国公张懋、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郎中李梦阳相结,祸乱朝纲,朕深感朋比之风剧烈,特作朋比榜,以为警示,查朝中新故大臣,血脉连结者有谢迁、谢丕,韩文、韩士聪、韩士奇……裙带系交者有……师生攀附者有……”
长长一大串,不再是历史上的五十三人,而是涉及到三百多人,也不是直接将这些人列为奸党,而是将这些人的人际关系一一列出,也不说什么,看正听到的人自己悟。
【叮,毁人清誉,昏庸度+10】
这更要命!说清楚了还可一了百了,那需要列证据。
这一份朋比榜就是一个查无实据、事出有因,表面上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实际上将这些人的祖坟都挖了。
以前在士林中这些关系其实大家都懂,但从来没有唱给天下人知道的,这还怎么玩?
刘瑾也是毒,还专门安排了手下煽动了一些百姓来围观,谁让他在天安门外宣旨呢,都可以听。
不仅听,还有人在人群中给百姓解释,这圣旨里面说的啥,谁是谁的谁谁谁,有什么关系,怎么产生的关系,总之,将士大夫群体的关系网络给曝光了。
还不能反驳,因为朋比榜里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水份,总不成否认吧,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现在也在打脸,群臣感觉那圣旨化身遮天大掌,每一句就是一个耳光,啪啪啪地扇在他们脸上。
然后这份圣旨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城,传遍北直隶,传遍天下。
民间可不管什么名头,他们都将这个榜直接称为奸党榜,说的那叫一个传神,似乎那些勾结、交换、扒灰他们都有幸亲眼旁观一般。
还有更毒的,最后一段是这样:“今谴谪典,其敕内未罪者,吏部尽令致仕,毋使继续为恶,追悔难及。张懋等遇奏列衔,朕皆宥之,后毋蹈覆辙,自殆累辱。”
这一段在原来的奸党榜就有,但没有体现出威力,现在就不一样了。
翻译一下就是你们这些有的没有的罪朕宽宏大量不计,以后别犯,不然不客气。
这等于就暗示了上了朋比榜的人个个屁股底下不干净。
但所有的大臣都不能对这个榜说什么,说它不真实?谁敢辩?
本来不计较是很正确的,但这种事不能明旨说,就像一个人犯了错,口头原谅和写悔过书交来再签上一个原谅,这是两码子事。
前者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一个就把证据给坐实了。
李东阳当场就差一点摊了,还是王鏊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到了内阁值房,又叫来御医用药,好悬没挂。
抢救过来了,李东阳难得红了脸,冲着王鏊高声道:“守溪先生,此事如何是好?”
李东阳似乎将气撒到了王鏊身上,意思很明显,这是你的好弟子!
可王鏊也郁闷,瓮声道:“西涯公,那上面也有济之的份,而且这未必就是皇上干的,可皇上也不能说什么,那上面有一句假话吗?”
就一句“张懋等遇奏列衔”,差不多自命清流的全有份。
本来焦芳还挺开心的,这会也红脸变白了:“可不是,吾当时本来就不同意叩阙的,那时可是西涯公说大家都签了,吾不签不像话,现在好了,老夫也里外不是人了,不知道以为张懋搞私盐老夫也有份,可老夫一个铜子都没收到。”
刘瑾搞的是无差别打击。
王鏊愤愤:“这等事内阁应该先知道啊!”
出了气,李东阳也消停了,毕竟是老实人:“唉,说不说有什么用,都是跟陛下学的,哪怕老夫知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可问题还是出在陛下那里,此等行径不是君子之行。”
牙齿又切上了。
王鏊还想抢救一下:“西涯公,守静先生,要不吾等三人联袂向陛下请旨收文另颁?”
李东阳颓然地摇头:“没用,改了更说不清,木已成舟,改口徒惹物议,人口如川,汹汹似潮。”
焦芳也赶紧阻拦:“别,就像韩文那样,一开始还是撤职,搞搞连命都没了。”
184、清流丧考妣
焦芳无所谓,以为别人骂他奸臣他不知道?怎么可能!
虱子多了不痒!
但这份朋比榜对于视清名如命的人来说就真的是刀刀扎心了,血都止不住。
李东阳被抬回府上,谢迁的儿子谢丕已经在李府候着了,一见着李东阳的面就以头抢地:“西涯公,家父冤枉,晚生冤枉,大家都冤枉啊!”
哭得犹如杜娟啼血。
“如此家父与小侄几乎是活不下去了。”
不等谢丕寻短见,李东阳踉踉跄跄地过去扶住谢丕,虽然自身难保,但不能再出事。
李东阳还是缓了两口气才出语:“贤侄不可,此事一死不了,不但不了,更添污秽,洗不掉。”
差一点直不起身,李谢二人还是互相搀抱着站了起来。
看到李东阳这样,谢丕也不敢作了,要是闹死了李东阳,就是一条洗不掉的污名。
可谢丕的眼泪就收不住:“家父致仕后绝口不谈朝政,每日里含饴弄孙,恬淡自如,一如乡间白发,却不想天降此奇冤。”
李东阳回阳了,挺直了腰板:“这话对老夫说无所谓,就不要跟别人讲,木斋公这半年来都开了多少次文会了,别人不是瞎子。”
谢丕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效果,眼泪也忘了流。
李东阳也只是敲打了一下,又放下了:“不过刘瑾如此确实不体面,别看他一时得意,久不了。”
这就点明了,这次的事是刘瑾干了,主次要分明。
谢丕收到了,咬牙切齿之余也无奈,不能说皇上不圣明,谢迁致仕以来的朝堂风云已经明了,陛下就是一代雄主。
可陛下怎么就死死地护住刘瑾这么个没卵子的东西,真令人想不明白。
士大夫一般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总觉得离了他们天地就不转了,而且他们也不像朱厚照有前后眼,能看到将来的事情。
所以像谢丕这样的人朝臣不少,还对朱厚照抱有幻想,认为只要想办法总能将小皇帝拐带回来。
但李东阳就看得很透,从他的那些得意门生被重用,但有些人又被远远地隔出去就能知道,朱厚照的套路是要能做事的,他不要所谓的清流,自己这些人都过时了,老破旧该扔了。
这时谢丕又问了一句:“此事那焦……”
李东阳又警觉了:“不要这样想,守静先生一样挨骂了,唉,你们该放下成见,现在早就不是什么南人北人了。”
但谢迁和焦芳的牙齿印不可能消除,谢迁就是曾经焦芳想投靠的码头之一,却被谢迁无情地放了鸽子,举荐了吴宽和王鏊,就是红果果的南北歧视。
照道理说谢迁不接纳焦芳不帮就算了,他不该恨焦芳的。
可焦芳的嘴臭,当众将其中的内幕说了出来,在焦芳看来自己没脸好丢,好心巴结,却被人像踢哈巴狗一样踢开,要说南北相恶,也是南人做在了前头。
谢丕不作声,李东阳又提心吊胆了,朋比榜中除了谢丕,谢迁的弟弟谢迪也在,一家人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不好,还会有后续!李东阳赶紧提醒:“谢编修,现在别说找人算账,别人不找你们算账就不错了。”
李东阳很郑重,这就是警告了,别来事,不然被打了谁也救不了。
他怕谢丕拎不清,又说得更深:“木斋先生和守静先生的为人我都知道,奸党云云,假以时日自然分明,谢编修还年轻,在翰林院应该守本分,多些实务,少些议论,更忌妄加揣测,如此对你、对木斋先生都有好处。这些话,回去你好好琢磨。”
说到这份上谢丕也品出了些味道,做了个大揖:“谢西涯公,晚生记住了。”
至于污名,就只能镇之以静,考验的是士大夫的脸皮功夫。
不是个个人脸皮都厚如城门拱,御使李良就在刘宇门前徘徊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前敲门。
照理来说述职拜望掌院正常,刘宇就是李良的顶头上司,为什么为难呢?
刘宇见了李良的脸色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俊才,你我同衙为官,虽然没交情,但老夫好歹总是个掌院,哪怕大家意见相左,也没必要给老夫脸色看吧?”
朋比榜一出,刘宇属于不多的心情大好的人士,不知觉间连跟属下谈话也带上了戏谑。
李良急忙做了个大揖:“卑职是遇到了难决之事,来请大人指点。”
刘宇也奇了怪了,李良出按庐州、凤阳、淮安、扬州,是去救灾的,功业也很显眼,赈济灾民无数,功德无量。
再加上他的行径人品脾性又合陛下的胃口,一旦陛下南巡,地方上一定会如实上报,到时李良就会入陛下法眼,正是飞黄腾达在望的当口,有什么为难事?
于是刘宇赶紧安慰:“俊才劳苦功高,某在外多年,深知其苦,不容易,更当振作。”
李良却依然颓丧,又是一礼:“跟职事无关,属下的难处在于家事。”
刘宇更是皱眉头,家事,家事来找老夫干什么?
李良没有再遮拦:“职下回京,乍遇奸党……那个朋比榜发布,遍体生寒丧胆,坐卧不安没了心气,还请掌院相救。”
那就是真的有大事了,刘宇不由得肃了脸:“讲来,如果老夫能使上力,定不会坐视。”
李良大大地出了一口气:“掌院,是婚姻之事。”
刘宇悬着的心放下了,哈哈大笑:“俊才啊,老夫的儿子都订婚了,不然老夫倒是愿意有一个好儿媳。”
李良皱起了眉,长揖到地,一下子将刘宇的笑声给掐断了。
“职下的座师是前首辅刘健,小女与刘家孙儿刘成学有婚约,昔日全家皆幸,今日炉灶难安,而且职下是风宪官,位于朋奸之列,没脸见人啊。”
说着李良还真用袖子遮住了脸。
刘宇愣了很久,回想了许多细节,才讪讪道:“这门婚事,还是毁了好啊,俊才虽然师从希贤先生,却未列门墙。”
李良没露脸:“小女已经换了贴收了定,成学之父过身,已经登了墓志,唉,造孽啊!”
那真是难决,毁婚,刘家要换墓碑了,这样的事跟倒人祖坟差不多了,难怪李良如丧考妣。
刘宇枯坐了近两刻钟,才咬住了牙:“这婚得毁,俊才,都察院会布文令汝毁婚,就以大节为名。”
185、老太后训孙
都察院能这么干?还真能。
都是三法司,确实可以决狱断分。
但极少有衙门愿意这么干,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拆散别人的姻缘,可是天大的败德。
刘宇的考虑也没错,李良绝对值得他下注。
御使里面能干实事的并不多,李良凤毛麟角。
而且李良是个纯人,并不是出于利益干系才想悔婚,他就是因为那个奸党榜,怕自己的清名有亏才这么干。
李良还是山东济南府齐河县人,是正儿八经的北人,既合李东阳的胃口,也肯定会被刘瑾接纳,还不会恶了焦芳。
这么个从皇上到自己都需要的人才,不笼络在手难道要送给别人?
刘宇才不干那样狗屁倒灶的事。
正经毁了婚,还倒了刘健的灶,属于大部分人都高兴,只有少数人戚戚的好事。
干了!
拿着朋比榜说事,就说朝廷风宪官自当避嫌,都察院做出此等裁决还会为众人叫好。
刘宇高兴了,刘健家就像死了人,刘成学父亲、刘健儿子的墓碑要砸了重做,可不就是重新办一轮丧事嘛,规矩是一样的。
刘健的老婆刘成学的奶奶不干了,男人拋不下脸,她一个妇人可不怕,老奶奶也有老奶奶的办法,找人告状去。
还是找的老奶奶,朱厚照的老奶奶,刘健的老婆是一品命妇,跟王钟英的关系还挺好,一直有来往。
于是事情就捅到了王钟英这里。
哪怕朝堂斗得再激烈,也不影响老姐妹的感情,这个觉悟两个老太太都有。
现在却不一样了,坏了刘成学的姻缘,还动了儿子的墓碑,就是在挖刘家老太太的心头肉。
儿子己经没了不说,乖孙子不能给毁了,传出去刘成学没法做人。
所以刘家老太要求简单,合情合理会法地将此事的影响给抹平,不然她就用三尺白绫自行解决。
老太后一个懿旨就把忙得陀螺转的朱厚照给提溜了回宫。
面对着王钟英少见的怒火,朱厚照也只能:“这……”
“别这了,就是你拉下了,你自己擦吧。”老奶奶的口气不好。
这个老姐妹眼看着就没了,还剩几天哟,就不能等一等吗?
被提溜的时候一般需要拯救,翻书吧。
李良后来当上了光䘵卿,历史上他假称女儿夭折退婚,然后将女儿偷偷嫁给了一个举人,证明不是墙头草见风使舵,最后仍然穿帮,被御使张世隆弹劾退婚一事,李良辞职致仕,出自《万历野获编》,如此李良应该也没有阿附,就是能力强,当然脸皮也薄。
刘成学嘉靖五年被封了个中书舍人,他的弟弟刘望之也于同年考上了进士,排名靠后,全在刘健老故的节点,刘氏兄弟也无大出息,不见史册,应该是嘉靖为了拉拢人心立的牌坊。
这是个退婚流的题材呀,两败俱伤的结局,不容易做出好文章。
主要是刘健的孙子没有很大的本事,那个中书舍人应该就是为了表达重视,应应景。
唯一的变化就是刘宇横插了一杠子,没有如历史般那样袖手旁观,反而出面帮李良弄了个好借口。
而且李良也真的对朱厚照的胃口,实干型人才,至少不会没事也贱(谏)。
朱厚照先行咧开了嘴,以八颗牙造型给了王钟英一点阳光,安慰老奶奶因友谊小船翻覆而受伤的心。
当然锅也还是要甩:“奶奶,都是刘瑾那条贪吃狗乱咬人,您看孙儿这整前忙前跑后的,也没那心思不是。”
“你养的狗咬了人,账当然算你头上。”
好逻辑,有应对:“可孙儿就需要一条恶狗看门当户,不然什么人都打咱家的主意,如果将这条狗关起来,丢东西就不好办了。”
“可它咬到了无辜之人。”
“也谈不上无辜,刘健做下的事,有好处他们也享了。”
“问题是刘健两袖清风,我那好姐妹连副像样的头面也没有,享什么享?”
呃,朱厚照竟然无言以对,因为嘉靖朝的事现在没发生。
而且刘健也确实清明,若不是朱厚照弄出了离职不离京,还提高了退休待遇,刘健就回洛阳了,还会遇上大火,老宅都大半成了白地,刘家却能苦撑到刘瑾败亡。
刘瑾也不是不动刘健,削职为民,没了俸禄,却找不到理由再下手,因为刘健真不贪。
对了,洛阳也乱了,刘健却啥事都没有,叛军也不敢动他。
嘶,乌龟壳,下不了嘴。
王钟英见朱厚照为难,还是给出了主意:“此事的关键在于优容老臣,奶奶也问过了,那条狗也聪明,利用了人心叵测,什么话柄都没落下,与你那仙谕倒是如出一辙,这一点我那老姐妹倒是无话可说。”
朱厚照尴尬,刘瑾融汇贯通的能力太强了,他也无奈。
看来就只能提高待遇了。
然后朱厚照就想到了嘉靖的做法,顿时有了主意。
“奶奶,刘成学是不是写了一手好字?刘家是不是还有个孙子进学?”
“没错!”王钟英满意了,有了笑容:“看来你了解过刘家,想到了补救办法?”
嘉靖的功劳当然得抢,不抢不开心:“孙儿下旨,敕刘成学为中书舍人,前时的中书舍人孙儿贬斥了,正好补上,然后孙儿将刘健进学的孙子收入气宗门下,那刘家被打的脸面就补回来了。”
王钟英油然点头,但还有难题:“那墓碑怎么办?”
到朱厚照露齿笑了:“留着,不办,孙儿要晋升李良,让他改任在通政使,随驾巡幸,一个中书舍人,一个通政使,整天朝夕相对,也能加深了解,虽迁延些时日,误会自消。”
“都察院处呢?”
“奶奶,您都说了没落下话柄,不就退婚嘛,退了可以再结啊,到时朕御旨赐婚,两家都不能说什么,都察院能判一次,还能判一辈子?”
王钟英彻底满意了:“好,有皇帝的样子。”
“奶奶,您得将这个打算告诉刘家奶奶,千万不要再误会了。”
“行,奶奶也在老姐妹面前涨了脸,就这么办。”
还有:“照儿,不能让那三个女娃再闹了,后宫也是要管的,一味怀柔地哄不行。”
186、喜事砸坏瓦
三美又上房揭瓦了?
那倒没有,三位美少女一个要当穆桂英挂帅,一个要做当代女陶朱,剩下的那个非大明的嫘祖不属。
人家每天都握着小拳拳在奔忙呢,早出晚归,哪有空回宫拆房子。
这事怨朱厚照,他不放下橱纱,又哪来弄瓦之喜?
不能深聊,朱厚照得赶紧溜,这不刚刚得了个借口嘛。
“奶奶,现在有钱了,孙儿给您拨一笔,就您的老姐妹,您就可着送头面首饰,不是让她们老来俏,而是年纪都大了,也得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傍身不是。”
说的就是给儿孙的遗赠和赔葬品。
不要以为跟老人说这个是咒他们不死惹不开心,其实老人就喜欢听这个,乐得嘴里找不着牙,说明儿孙孝顺,老有依归。
后世的爷爷奶奶就吃这套,每一次送点什么过去,回馈起码翻倍。
所以老年人也得有东西傍身,不然子孙会嫌弃的,不能说什么,人性如此,人心趋利。
而有了财力傍仗老年人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子孙的孝敬,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王钟英就开心得眼都眯得找不着了,朱厚照还有新手法,按摩得熨贴:“奶奶,您的老姐妹有了着落,可朝臣们还没着落呢,孙儿想过了,朝臣的俸禄太低了,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很多大臣就是因为收入问题落了水,毕竟人非圣贤,圣贤都还得穿衣吃饭呢。”
老奶奶也没糊涂,警醒着呢:“可是祖制不好违背啊。”
“奶奶,就算按祖制官员的俸禄也是一直在涨的啊,不然按太祖爷那会一个官员才六两银子,连吃饭都不够了。”
说得有道理,王钟英也点头了:“但不能直接涨俸禄,这个真没涨过,得想个由头。”
早就准备好了:“好办,孙儿给他们发物价补贴,就是咱大明因为经济好了,物价腾贵,这是朝政好转带来的,不能让官员们吃不上饭,所以就按物价给他们发钱,补上亏空的部分。”
最近在京城里搂钱搂得太厉害,物价确实蹭蹭地往上蹿,幕友们想出来的办法,还确实挺实用。
但朱厚照打算按京中的居宅价格与前时的差距来发补贴,那就倒挂了。
也不怕,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经过漕运招标,朱厚照终于当上了大明首富,名符其实的那种。
所有的大户都被剪了羊毛,全补贴到朱厚照这来,现在他啥也不多,就是现金足。
近亿的现金躺在日月银行的金库里,用幕友们的话来说就是得花钱了,不促进消费,钱再多也没有用,因为没有滚动起来,不产生驱动力。
所以这是一个极好的转移老奶奶注意力的法门,孙儿要大手笔花钱,老奶奶肯定担心不是,这一担心,另一个忧心就给岔开了。
朱厚照顺利脱身,先找的刘瑾,不是算账,而是发差:“朕打算给朝臣、军将发物价补贴,司礼监尽快和户部拿出章程来。”
刘瑾一脸苦相,刚得意两天,这苦差事又从天而降了。
“不是让你们掏钱,钱从日月银行领,你们要做的事情是厘定名单,然后交给日月银行,等银行那边办好了折子,司礼监和户部再统一通知官员前往认领。”
得,连发多少和怎么发都不知道,就是个工具人,快递员。
虽然不是苦差事,可刘瑾也开心不起来,这是没好处的事,不但不出人情,还劳累。
但他不能推辞,还是感恩戴德:“皇上仁慈厚恩,奴婢替满朝的臣工谢过皇爷爷。”
谢什么,连一毛钱都过不了手,就只能空口白牙。
刘瑾就是闲的,得不断地给他找事干,这样他就没空琢磨怎么钻孔子了。
这是狗的天赋,因为它们要钻狗洞,所以门也走,洞也过,一不小心就撒手没。
名单列出很快,户部和司礼监本来就有,日月银行那边更是早就做好了方案,沈沉鱼天天在那边坐镇呢。
大明的头号财神爷称号早就从顾鼎头上抢走了,现在沈贤妃才是大明的管家婆,用过的人都说好。
就是照哥老是只用脑,不用身子啊。
沈沉鱼看朱厚照的目光又水汪汪了,还多了一丝怨念。
不行,身上的金银味还是淡了,得在金库多呆,确认过了,照哥就好这口,看见小钱钱眼光都拔不出来。
沈沉鱼也自认为找到了密码,往岔道上一路狂奔。
这一番操作就把所有的朝臣给砸晕了,当他们接到日月银行的存折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确认那上面的不是纸钱?不会引起地府的通货膨胀?
就最普通的下九品官员,一个月也能多领近百两,这怕不是做梦!
很真实,当有人忍不住试探着取钱,真金白银就领出来了,确实不是梦,银子沉手,不小心还会砸到脚。
京中的官员整整两三天都回不过神,医馆的生意都好了几分,都是走路不小心撞到,只需要开点跌打药就行,收钱,走你。
还有并发症,京中的瓦遭了灾,被砸的。
先是神机营砸了一次,许多中下层官员到现在也没钱检修,就着残瓦规整一下凑和着用。
眼下春雨快下来了,每多官员还准备了许多挡雨的油布和盘子。
有钱了,当然先修瓦。
别以为官员就一定是富的,那是少数或者混到了上层。
中下层的官员,因为居北平不太平,都在告贷度日呢。
为什么贪,很多人是过不下去了,京中的房价太贵,租金都不是他们的俸禄能顶的。
现在好了,皇上大发慈悲了,朱厚照那厚实的阳光终于照到了他们头上。
就这么发钱,租金随便来,花上个两三年,买也买得起。
去领钱,日月银行还说有给官员的专项贷款,低息,以后买房找他们。
没说的,圣君!
还有一个副作用,朝廷的户部被架空了,以后日月银行才是爸爸。
【叮,邀买人心,昏庸度-10,弊乱财政,昏庸度+10】
感情什么都没干?
怎么可能,顾佐都想起革命,可是他不能。
王鏊、许进、阎仲宇联手杯葛,顾佐孤掌难鸣。
吏部要保住这份封厚的职饷,兵部要钱粮,王鏊也得配合朱厚照的大政,顾佐,顾佐是谁?
187、临行先送别
户部尚书?那没事了,户部不存在,只剩下户籍司和跑腿司,登记个户籍什么的,全是腿街活。
漕运眼看着会变少,而且也不用户部管,户部只剩下查账的权利。
赈灾也没有户部太多事,常平仓倒是户部的,不过看势头慈济会也迟早会将风头全抢了去。
再加上官员俸禄挪到了日月银行,就户部分的那几两银子,信不信几年都没有领。
朱厚照终于将很大的一部分朝政拿到了手里,有钱,就是这么任性这么爽。
而且这样一来日月银行的触角就沉了下去,用不了多久,每个地方都会有日月银行的网点,通存通兑不远了。
如此又加重了对户部权限的侵蚀,户部到了府库以下就没有直管的机构,可日月银行是直接办事的,就在四民身边呢,至少每个县都得有。
做下了这等大事,一看也不过是几百万两一年的支出。
大明没钱吗?有的。
只不过以前这些钱分配不均,造成了效率低下,钱全都流进了无效的地方去,被装进了瓮里埋入了地下。
这要是烧给了先人都好,至少也能繁荣地府的经济,然而实际上是不上不上,上不到人间,下不到地狱,不但拖跨了人间,连一些人到了地狱都不得安宁。
朱厚照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功德,可以放心离京了。
哪怕他不在京中,朝政的运转也脱不了朱厚照手掌心,钱握在手中,没钱的人说嘚。
为什么要改革驿递系统,不就为了让政令的上传下达能及时嘛。
漕运系统的百万员工们已经摩拳擦掌要打好这一个翻身仗。
也是给官员涨薪刺激的,但这一次阳光工资勋贵和宗室全没有,兵役系统除了底层将领也没动。
不但没动,他们还得拍着胸脯说不缺钱,只有不缺钱,才能挣到更多钱,现在向皇上伸手要了,那盈利奖还要不要?
那些既得利益者们会让驿递飞快起来了,这一次谁也别拦着他们挣钱,驿递必须盈利,大大地盈利,谁还敢说亏钱老板们先跟他们急。
可几位要去立大功德的人却着急着走,朱厚照还得送别。
王瓒和高凤要去西北。
毕享到了解池,三下两下就解决了盐政,其实原来就挺好,韩文将基础打得扎实,不然解池也不会是开创晒盐法的地方。
只需要将钱流入的账户挪到另一个正确的账户,再将盐交给正确的人就行。
然后毕享就马不停蹄去了西安,联络上了杨一清,在西北第一个搞出了祥瑞。
水泥在西北产出了,就着石灰窖改造的。
能用,但因为毕享不是专业技术人员,加之他离去时带的技术还是旧版,王瓒在北京又吃了朱厚照的小灶,配方都不知道改了多少遍。
最重要的是王瓒后头用上了硅藻土,这是硅酸盐水泥速凝重粘的秘诀。
因而西北的水泥比之房山的还是差了老远。
这些毕享不知道,朱厚照也不打算让毕享知道,因为硅藻土是下一代炸药的必由这路,黄火药就是将硝酸甘油滴进了硅藻土而制成,这样的大杀器,绝对不能外泄。
西北的硅藻土多如牛毛,但得有一个加进去的好借口,那就只有王瓒亲自己出马了。
朱厚照干脆让王瓒去西北监工立窖子,顺便也在那边搭建一个军工厂,搞出了火棘藜,就地交给杨一清使用,小王子要再来,炸他丫的。
高凤要去帮忙,也放心不下他的契弟,要去看着点。
正契弟,让一位这么大年纪的风烛残年老人疲于奔命,朱厚照对于毕享又不待见了。
可高凤执意要去,朱厚照拦也拦不了,只能说高凤上辈子欠下的,得还。
其实是这辈子,高凤将何文鼎没有实现的雄心壮志全寄托在了毕享身上,朱厚照也愿意帮高凤还心愿。
而且高凤去了西北也有一个监管产业的人,杨一清到底变成了什么样不知道,不可能全盘交托,重要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正好,王廷相把减震马车给造了出来,朱厚照的良心总算有了交待。
还拨出了三队神机营随行,三百人,哪怕对上一营三千人的小股部队也不怕,此行西去安全。
都安排好了,这就是朱厚照脚不沾地的原因,就为了那些漕运和朝政?他才没那个心思。
这是朱厚照第一支实力出征的队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顺便也让初入职的李良和刘成学见识一下日月堂一系的底蕴。
就是前翁婿俩浑身不自在,想说话又说不止,只能不断地蹭地搓脚毛,好尴尬。
刘成学的弟弟刘望之被朱厚照特旨上门索要腊肉,今天也来了,跟在日月堂的学生阵营里。
他是属于委培生,真实身份是气宗弟子,王廷相也过了一把师兄的瘾,正拉着刘望之对着新式马车面授机宜。
好不容易拉来个师弟,不能让搞文学的那帮抢了去。
刘望之也挺新鲜,终于不用嚼那些没味的四书五经了,为此他爷爷刘健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还是奶奶骂上了门刘健才出来。
“个老不死,要不是老身出面,就靠你,刘家连个顶门楣的都没有,摆什么架子。”
刘奶奶腰杆硬了,王钟英不但帮她解决了孙子的出息,还给她送了一套价值两万两的头面首饰。
将来给孙媳妇的体己有了,连风光下葬的棺材本都备好了,还是老姐妹贴心!
可老公就不那么贴心了,改换门庭而已,作什么作,像死了祖宗的样,没见满京城都羡慕么,上一个有这样特旨的是杨慎,那可是气宗的大师兄。
何必食古不化地抱着经书,这样不好吗?
日月堂不在京里送行,而是在神机营的大营,有了水泥,新式的大营很恢弘,又快又好,众人踩着平整的水泥地面,好像脚不着地。
自流平的水泥操场是杨慎的功劳,但他不敢居功,正在大力地推销天地之力的应用。
朱厚照则举起了酒碗,为王瓒和神机营西北先遣队壮行。
也向马车里遥祝,高凤不方便露面。
第一步,今天就要踏出了!
188、走前还炸街
有了第一步,第二步就容易了。
可还是给王廷相拖多了几天,他那个桥式减震的四轮马车产能忒低。
朱厚照念在王廷相被夏雨荷逼得快精神分裂的份上没有祭家法,不然王廷相的后庭春还没来就败了。
王廷相也冤,没材料没工艺,来来去去都是搞些木工活,能砸起多大的水花?全浮在面上!
就四轮马车的减震片,还是调了将作监的工匠手工打造的,相当于大明的两弹一星,能有多少。
正宫师娘又见天来盯着新织机,王廷相也想把自己劈两瓣。
这就是为什么见着个新扎师弟王廷相喜出望外的原因,什么条件都没有,能来个人分担苦恼都破天荒。
可减震马车是必须品,三美,朱厚照还有王鏊都得有,不然颠到江南怕是会变一堆渣,落地成盒,烧埋都省了。
而且神机营的辎重也需要运输工具,靠手扛肩挑,打一仗就没了,又不能就地补给,成了废材。
别说船,船不长脚也没翅膀,没法开到岸上去,陆地行舟,朱厚照也不是真大仙。
本来王守仁和王琼认为骡马能解决,可自打他们见过四轮马车之后就闭上了嘴。
再苦再累那也是本家师弟(侄子)的事,与己的何干,马车太香了,宝马香车,诚然!
没有橡胶轮胎,朱厚照仿着足球的原理做出了拼接牛皮轮,用桐油聚脂做成了防水漆。
装上了充气轮的马车不仅速度提升了一大截,承重能力更是翻了几番,也确实有油漆香味。
王守仁和王琼已经在幻想车阵碾平草原了。
都是炸药的副产品,朱厚照也没能耐马上搞三酸两碱,想要大量的甘油,最快的办法是反应釜加压油脂用碱催化。
幸好是当皇帝,想要多少工匠都能调得到,最后造出了个能装三个人的铜釜,厚厚的盖子用轮滑来吊装,以丝絮压实,压力免强够用。
这套工艺还是托了杨慎的福,给朱厚照赚了满脑子理工资料,堪堪补上了。
幸喜皇上大炼丹的名声在外,朝堂内外都竭力配合,于是聚氨脂就出来了。
关键是这样的工艺安全,它不炸。
后来受了张永的启发,桐油的防水性能进入了朱厚照的视野,这才为大明装上了轮胎。
朱厚照此时才意识到昏君的难,炼丹皇帝,木工皇帝也需要很强的专业素养,所以还是帮兴王的后代省些劳累吧,这个昏君他就勉为其难了。
如此在等交通工具下线时朱厚照也可以上线做些准备工作。
朱厚照这个宗主给全国的近支宗室发去了一封人力传递的短消息:朕将巡幸南方,与诸亲会于凤阳祖陵,大祭血祀,所有收到圣旨的宗室均须派出血裔共镶,着各地宗室复卫一营,护卫车驾,以策万全。
直白的说就是大伙一起去给祖宗上坟,怕你们被劫了道,朕允许你们每户养一营护卫。
要是搁往常这道旨意一定会惹出轩然大波。
无可厚非,王钟英老奶奶说过,朝臣这么干也是为朱厚照的江山着想。
好不容易才废了藩王宗亲的护卫,又给他们递刀子,这不是添乱嘛。
可现在朝臣们也精,皇上刚涨了工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必惹他不高兴。
再说了,以神机营的战力,朝臣们还恨不得那些藩室宗亲作死,都不够两回合揍的,跳出来还省了心。
京营十几万人都没闹出什么动静,百万漕工现在全变成了飞毛腿,造反?请好了您,麻溜,早死早超生。
于是驿递公司来单了,正德陛下有旨:“这一次明旨天下,是皇家驿递成立后第一次露脸,可以曝露问题,以便改造,但只许成,不许败,成了有奖,五精一斗,败了自动请辞,交还标段,等的人多了。”
谁要请辞?别挡道,咱得加速,驾驾驾!
恨不得再长脚生翅膀,飞毛腿是也。
朱厚照吃到了甜头,搂了一大笔,同样富得流油的宗室他怎么会忽略。
所以南巡祭祀是假,将这些富户聚起来,开杀猪盘才是正经。
他们手里不但有大量的钱,还有大量的地,这些都是吸食大明养份的毒瘤,早割早好,割以永治。
而且除了谋他们的钱,还可以借着祭祀时探探底,最近的离京也十二年了,早就不知道各地的藩室宗亲变成了什么样。
以朝堂的情报水准,就是个瞎。
趁着这一次机会,摸一摸他们的的脉门。
反正这一批人里造反的、不老实小动作不断的占大多数,搞好了甄别,等他们生事时下刀也能快准狠,直击要害。
当然得到好处的也不止朱厚照,刘瑾又一次颅内高潮了。
在颁旨前朱厚照先找了他:“宁王是不是派人在京中活动请旨复卫,求你帮助?有没有好处,给多少?”
刘瑾不得不佩服朱厚照的神算,但他腰杆这回挺得直。
“皇爷爷,是有这么回事,许了三万两,奴才给拒了,这正准备跟您说呢。”
说着刘瑾还掏出了一份奏书,以证明他没搪塞,上面记录了各地宗室在京活动的状况。
经过了俞老神仙的提点,刘瑾决心戒贪,改过自新,这会也正自鸣得意。
朱厚照看了一眼就丢到了一旁,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怎么就拒了呢?就算要拒也跟朕说一声,多好的人情啊,朕正准备允他们复一营护卫,如果没拒,顺势收了钱多好,唤,你呀你!”
朱厚照看着刘瑾不断的摇头,想想不过:“不行!你这样,找过去答应他们,但要加钱,这一次的人情朕出,好处你拿,给朝臣涨了俸禄,却没借口给你钱,正好趁这个机会,记住喽,这一票不拿回三十万两就自请闭门思过一个月。”
【叮,放纵宗室,昏庸度+10】
刘瑾感激涕零,不在于钱,而在于朱厚照将他置在了宗亲之前,这是交托的节奏,难道?也许……俞道长说中了!
刘瑾也想飞。
办了准备工作,也就到了出发的时候,神机营倾巢而动,集结入城,临走朱厚照得炸一炸街。
189、南北望通州
说是炸街,其实没声没息,就像是一阵风拂过。
没有庆典仪式,也不像上次那样突袭,神机营拆成了一个个百人队,就像巡城的兵丁一样突然出现在了城里。
虽然没有近卫营身上闪着金光威风凛凛的鳞甲,也不像仪仗中的大汉将军那样踏着能用尺度量的方步,可神机营不显山不显水这么走过,却仍带起一阵风。
因为他们虽然不作色,却不凌乱,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而且将士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彪悍的气息,似乎刚刚百战归来,匣中血热,矢锋犹寒。
这一柄柄的“利刃”自带感应,劈开了人群,倏忽而过,没带起丝毫乱象。
看到的人过后才发汗:“唉,刚才过去的那一队兵丁好像很特别。”
“对,不像平时鸡飞狗跳,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却后脖子发凉。”
“得了吧,是不是偷偷勾搭了哪家小媳妇,不然你怕什么?”
“天他良心,咱能是那样的人嘛。”
“那你干嘛害怕?”
“我这就不是怕,不但不害怕,还特别心安,怎么说呢,呐,你拿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在手里,谁也不怕了,可那刀锋的寒光可不就刺眼了嘛。”
“诶呦,这话在理,想想确实是这个样子,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这种能放心睡个好觉的日子了。”
就京营的样子无法带给京中的百姓安全感,从朱棣北上建都到现在,一百年过去了,隔三岔五北京城总会被塞外的蒙古鞑靼以刀弓来贺。
京营也成了京巴。
所以神机营的耀武扬威,除了镇慑宵小,还能给百姓们信心,主君在外,兵锋不远。
如此朱厚照离京之后这座都城仍会经久不息地传诵着陛下的神威,想打歪主意的人耳边就有了提醒的声音。
眼下就有余音响起,李东阳很骚性地拉着王琼下棋,让他郁闷得想吐血。
哪里是下棋,说事就说事,还非得弄出名士风范来,王琼都怀疑跟李东阳缓和关系到底对不对。
王琼没跟上趟,为了不暴露太多底细,王琼被调到了兵部,还降职了,武备司郎中。
可谁让他想将工军弄出来了,武备司郎中的位置最合适。
再说了,做为暗子,王琼也不适合太扎眼,朱厚照安排焦芳训斥了王琼一通,扣上了个旷工的帽子,由头就有了。
当时焦芳还语重心长:“德华,咱们是自己人,要不是我跟陛下求情,刘太监那里须不好过关,刘宇可是跟刘太监一条心,你长期不应卯,刘宇的面子不好看。”
王琼当时心里像吃了苍蝇般难受,可他想到了朱厚照,陛下天天跟这些人虚与委蛇更难受,为了陛下,我王德华忍了。
吃了瓜落,王琼倒是成了李东阳、焦芳和阎仲宇的坐上宾,后者是王鏊关照,让阎仲宇罩着王琼一小段,等武举重开后陛下自有安排。
其实阎仲宇自己也难保,刘瑾嫌弃他不贴心,正在物色人选替代。
朱厚照让阎仲宇坚持一段,再让他出镇西北去跟杨一清打配合。
但这些布置都得李东阳搭手,所以就有了王琼的煎熬。
“陛下让德华来开办武举,一定都将章程拟好了吧。”
既是老实人也是老狐狸的李东阳眼贼着呢,根本装不过去,王琼只好掏出一个册子递上。
李东阳只看了一眼就啪嗒一声将册子掉落在桌上,李阁老失神了,让春风乘了隙,哗哗地翻动小册子,都争着看呢。
一阵风刮过的神机营,只是那把激起民心的楔子,一沾即走,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恍如天剑。
当那些高门大户派出了战战兢兢的家丁伸头眺望时,朱厚照已经和他忠诚的直系部队在东门外汇合了。
朱厚照没有搞什么送行,连出发都没有告诉朝臣们,也只有王钟英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缠着老奶奶在紫禁城头欣赏了神机营的赫赫武威之后,王钟英倒是放下心,有此劲旅,天下何处去不得。
“去吧,宫里老身会盯好的。”
朱厚照感动莫明,刚跪下来给王钟英叩了个头,就听到了但是:“此去经年,如果回来时奶奶能抱上重孙就更好了。”
天被聊死了。
朱厚照上车时差点站不稳,因为三美在暗中角力,展开了照哥该上哪辆马车的大比拼。
要再多俩,就成了五马分尸。
谁都不搭理,他还想过把司机的瘾呢,四轮马车是有方向舵的。
五辆马车哒啦哒啦地驶出了紫禁城,只有一匹马拖着,却跑出了单枪匹马的速度,很快就将远处城墙上沉着脸的张太后抛到了视线之外。
还得进发通州才能上船,且得走一程,得赶路,速度当然要提到极致。
能在日落时分抵递就不错,这拖家带口的可不是一件轻省事。
还好,王廷相这个老司机一脸幸福地掌着舵,跑得平稳极了,让一旁的钱安手指总是动弹。
四轮马车不像两轮马车,钱安于后者是老把式,可对上了前者钱安只是个刚上路的学徒,王廷相怎么哔哔他就得怎么忍。
正德陛下呢?正在车厢里生闷气,这带着方向舵的四轮马车跟游乐园里的碰碰车或者老头乐还不一样,朱厚照只有过以上两种驾驶经验,很快就被王廷相和钱安抓了现行,为了安全计,朱厚照也只能忍了。
可以掀起车窗看风景,不让开车就不开呗,劳心者治人。
为了安全计,车窗也不是旧式那种帘布子,而是做了木窗格,远处风景虽好,却总让朱厚照有坐牢笼的觉悟。
可以看到官道的旁边就有一条河道,两岸倩杨新粉,垂柳又翠,草长莺飞,可河床中间突起的淤泥却让朱厚照恶心。
看着看着朱厚照就皱起了眉头:“钱安,让钱宁查一查,这段河道为什么没有疏浚。”
说完朱厚照才又想起来,钱宁也被他抛弃了,留在了京城。
“算了,到了通州再给他发消息吧。”
不用钱宁了,吃自己。
三里河开凿于正统年间,用于泄洪,成化年有大臣建言修疏,由大通桥接通惠河,用作漕运,考察的大臣回复说又窄又浅,还有沙子,此事作罢。
脑袋进沙子了才是真。
190、鱼肉总难切
从三里河到通州近四十里,通惠河是已经开凿好的,卡着中间这一截就三里不到,三里河就是由此得名,只要挖深疏浚,整个北京城的水系就盘活了。
还不仅仅是漕运的问题,京城的脏乱差就是因为排水系统,大量的生活污水无所倾泄,加之每年的山洪又来一遍,路面再怎么修,翻个年又冲毁了。
三里河本来就是泄洪道,如果勾连了通惠河再将每一个坊巷的下水接好,不但京城再也无洪水泛滥,水系的存水沟通水位也会保住,京城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水城。
北方,水的意味太多太大,是个人都知道,都不需要说。
灌溉、排洪、防旱、排污,弄好了地下水系也活了,经过渗透,以当前的污染程度地下水可以喝。
再看看现状,京城里每日需要大量人马去拉水,为数不多的水井也是苦水,就因为地下水除了沉积干涸无源。
漕运的好处先放一放,单单是水源和污水处理都值得做这件事,王琼曾经说过京城的路年年修,朱厚照出于好奇翻看过工部的账册,每年都数万两甚至十几万两砸进去,全都泡了水。
只需要两年修路的钱,就可以完美地解决三里河的问题,因为工程难度和总量压根就谈不上。
即便是当前三里河和部分通惠河已经框进了外城,有了部分民居,可相对于以后大拆迁的难度,眼前三里河整一大公园。
一个利国利民对朝廷也有益的工程被下马,原因竟然是河道里有沙子,河道里没沙子难不成得铺金块?
得查查当时是谁主持的考察,十分有理由怀疑他家与车马行的生意有关。
随即朱厚照又放弃了,不用查了,没意思。
孝宗也曾三次拨款,每次都是数万两,注意,不是挖河的,仅是为三里河清淤,这个钱挖通都够了。
工部所属的都水司、营缮司、节慎库等官员均有贪污,南城兵马司都分到了钱,本应彻砖石的河弯甚至是土坯,一冲就坏。
当时的巡城御使张敷华向弘治帝奏报,查出大小官员二十多人,拿得最多的都水司郎中被砍了,贪了两千多两,就一回,贪完到下面做工程的钱还剩不剩一成都不敢保。
马车走得快,朱厚照在心里骂娘的功夫,车队已经离开了三里河,出了东便门,到了通惠河边的路段。
神机营和先头出发的人已经在这等着了。
朱厚照却被一些顽皮少年在河边捕鱼的景像吸引住了,没答理路旁候着的人。
只见那些少年兜着两三尺见方的小渔网向河里抛,人小,再大的渔网恐怕兜不住。
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往上拖网的动作,朱厚照有了新的猜测,不一定是顽皮,可能是饿的,天气还没有真地转暖,但空寥寥的肚饿却抵不住透惑了。
朱厚照跳下了马车,信步凑了过去。
几个只有八九岁的孩童从渔网里抓出了两三条手掌长的小白条,就着河水开始宰杀,一边动手还一边咽口水,确认了,就是饿的。
小白条就是鲫鱼,刺多肉少,根本切不出来,朱厚照见状出声了:“我跟你们换,我这里有肉脯,多大的肉脯换多大的鱼。”
那几个孩童眼里放光,不敢置信:“可这样你很亏。”
朱厚照露齿笑:“不亏,我还赚了,很久没吃鲫鱼汤了,就在这煮,煮好了我还分你们一碗,你们这吃白条的办法不对。”
三美跟了过来,吴落雁已经红了眼,拿出一袋肉脯递了过来,朱厚照没接手,而是冲那几个孩童道:“接着啊。”
孩童们怯怯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眼里放青光,一人抓一条就啃了起来。
让钱安拿来锅,点燃了一堆柴木,再用一块猪油渣刮锅,朱厚照就幕天席地当起了大厨,煎起鲫鱼来。
直到两面焦黄,再放入水,摘了此河边长的野紫苏扔进去,加上盐,一锅奶白喷香的鲫鱼汤就好了。
这时吴杰已经查验过了,从朱厚照摘野紫苏开始他就不再吭声。
朱厚照还要卖广告:“紫苏,开胃,理气,春日的紫苏鲫鱼汤不但味道好,还补气怯邪,大家都来一碗。”
香气扑鼻时已经有一群人围了上来,当然,仅限于能在朱厚照面前混熟的人。
满满一大锅呢,足够。
张敷华寻了过来,也分到了一碗鲫鱼汤。
他跟着朱厚照的车驾去漕运衙门上任,随王守仁到了东便门外。
飘出幽香的鲫鱼汤还没喝上,张敷华的嘴就被朱厚照堵住了:“听说三里河贪鄙案就是介轩先生查的,为什么不顺势让父皇将三里河修通呢,介轩先生查案,当然就清楚里面的底细,这条河修通了有多大的好处估计先生也看得到。”
还让不让人张嘴了?张敷华嘴里发苦,碗里的鱼汤也不香了。
等了良久,张敷华才想明白了该怎么出声:“那时同年曾鉴跟老臣说北地的水运糜费无数,修好了反而方便了这些人贪污,好处也落不到朝廷身上。”
朱厚照点头:“曾鉴是桂阳人,到安福也不远,算半个老乡,也合理,可李师傅这个既是南人也是北人的同年怎么说?”
又指着那几个正就着鲫鱼狼吞虎咽的孩童:“这些百姓们又怎么说,拨一毛以利天下,却不愿拨,这根毛还不是自己身上的,好处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朱厚照盯着张敷华:“有共同的利益,叩阙,结党,拒政做得很顺手啊,自己没好处,明明可以做的事情却不做,朝政这条鱼,我看比这鲫鱼肉还难切。”
张敷华手里的鲫鱼汤都撒了,哐叽跪地:“老臣有负圣恩,有愧黎民。”
朱厚照是故意敲打他的,要署理漕运改革,如果脑子里的门户之见不放开做不好。
但他也不想寒了张敷华的心,将之硬生生扶起,又将自己那碗递了过去:“但愿由你来主持切鱼分胙,满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分到。”
191、谁来当伊尹
并不是朱厚照怀疑张敷华的人品,此人是出了名的清廉,幕友就提到他被劫了道,结果匪人只从他身上搜出了七文钱。
可单单清廉不够,做坏事的清流少吗?
就像韩文一样,宁可全家吃糠咽菜也要达成他所谓的志向,韩文贪的钱有多少进了自己的腰包。
还有张缙那样的,搞出了漕运的大窟窿,他自己本人又享受了几分。
但这些人的破坏力却远远高于焦芳那样的奸臣,十个焦芳都比不上一个韩文或者一个张缙。
人呐,就不能只分好坏,不论是非。
所以朱厚照才要让张敷华知道,他心目中士大夫那一套得收起来,衡量的标准就看老百姓碗里有没有鱼汤胙肉。
都有鱼汤喝了,哪怕朱厚照顿顿鲍参翅肚也心安理得,这也算是昏君的觉悟吧。
正德陛下的这碗鱼汤可不好喝,香确实是很香,可味道也太杂了。
张敷华还找王守仁这个师侄聊了聊,核心就是陛下的深意,因为张敷华搞不明白。
可张敷华又被另一个师侄给噎到了:“至轩先生,您治的是《孟子》,怎么前时去叩阙就没有想到君权的由来呢?”
新鲜了,什么时候杨慎这样的也能在张敷华面前掉书袋了,张敷华虽然不是声名在外的经学大家,但在《孟子》的造诣上连李东阳都是拜下风的。
但张敷华还听进去了:“莫不是君权民授?”
杨慎那叫一个得意:“没错,君权天授解释不通,如果是天授,哪里用得着禅让,老天爷不会自己来吗?如果禅让是假,真如竹书所言舜放先帝而僭大宝,儒家经典连立论的基础都没有了,也只有《孟子》还能站得住,可孟子连儒家自己也是捏子鼻子删书才认的。”
“是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张敷华的反应快得很,证明他的功底不是吹的。
杨慎却摆手:“师尊说没必要去玩文字游戏计较那一两个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张敷华若有所思,杨慎则继续拆解:“师尊举一个例子,如果一个君主,所有的大臣和将领都骂他是昏君,可他的国民却对他爱戴有加,万一出现这样的君主,臣子如何自处?”
张敷华断然摇头:“没有这样的君主,也不可能臣民不一。”
噗呲,杨慎笑出声来:“怎么就没有,太甲不就是了吗?师尊说你们以为将他当作太甲,自比伊尹,殊不知伊尹未必忠,太甲未必昏。”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说辞,张敷华听了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强辩了:“太甲就是因为乱政而不得民心,伊尹才将其放逐桐宫,三年太甲改自新,伊尹又将其迎了回来。”
杨慎早等着了:“如果太甲不得民心,为什么被迎回来时会有国民相欢诸候咸与,如果说民心跟伊尹一致,那太甲在桐宫三年做了什么感动国民,要知道那三年他是见不到任何人的。”
说到了这一点张敷华就犹豫了,不知道怎么辩,杨慎的说辞全来源于史书,说史书笔误,可史书是儒家自己认可的,现在两者自相矛盾了,就只有一个可能,删改了改不完,漏了馅。
杨慎也持此论:“所以真相就只有一个,史书说了谎,竹书说太甲潜出桐宫,七年杀尹,这才符合臣民相与的说法,因为太甲如果连臣民都见不到,谁知道他的品行?难道伊尹还每天派人到桐宫里观察太甲的言行而召告天下?这么说我不信,大多数人也不信。”
这番话算得上掷地有声,不知不觉就刺入到张敷华心里去了,他也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张敷华才喟叹道:“当时叩阙的固然有人心思不纯,可总也还有正人君子,难道用修敢说令尊所行悖逆?”
杨慎是挺着胸就上:“敢,已经证实了的,家父因了太后的请托,分别于叩阙和杯葛漕运改革时出头,不过师尊并没有计较,我们气学的宗旨是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对君父亦然。”
张敷华彻底地被镇住了。
其实杨慎是带着任务的,朱厚照希望缓和与李东阳的冲突,因为双方没有本质上的矛盾。
只是李东阳的做法太天真了些,有着儒生特有的软弱,想把方方面面都圆过去。
可事实证明这样做不到,立论就不对,利益的冲突是无法圆场的,只有你死我活。
现在仅仅是将一部分出发点不歪的人摘出去,不存在调整方向的可能性,必须让张敷华这种做事的人明白这条底线。
所以一出京,朱厚照就掀开了盖子,将真实的意图晒了出来。
对张敷华来说确实难于立即接受,读书人有其风骨,一切都红果果的摊开,太刺眼。
他也只能徒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太清高立不住,太锐利没朋友,道理都懂,可做不到。
杨慎也学了朱厚照的白牙样:“师尊说了,不是水至清无鱼,而是水得浊了才有鱼,清水养不出鱼,因为鱼在清水里没有吃食,我等还验证过,用清水养鱼,没几天鱼就饿死了。”
道理还不一样,前者说的是实用主义,而杨慎的论调则把道理翻了过来,整个立论的基础变了,回到刚才说的君权民授上。
“君主圣不圣明,昏不昏庸,不在士林,全看国民,这才是君权民授。”
张敷华为难了:“可这样又回到了使由之。”
杨慎却鼓掌以对:“对啊,黎庶不明,所以当道者可欺之,这个当道者既可以是君主,也可以是伊尹那样的权阀,我们要做的是将道理摆明,让民心自己选。”
“开化四民,何其难也。”
“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这一趟,咱们就是逃出桐宫一瓶一钵之南海的太甲,不过师尊说咱们的条件很好,远不是一瓶一钵,所以只会更容易,但必须心在一处放,劲往一处使。”
张敷华在剧烈地抖震,杨慎说的朱厚照想的远远比他认为的更大,已经以太甲自比了,谁是伊尹?
192、不做桐宫囚
张敷华思忖了许久,这要是不答应,怕是李东阳就成了伊尹。
他可是李东阳力荐才重新当上了这个漕运总督,难道要再拖一个肝胆相照的同年下水?
自诩君子的张敷华做不出来,于是朱厚照又完成了一单完美的绑架案。
被一锅鲫鱼汤拖了拖,再出发时已经过午,神机营在京城晃荡了老半天,中间又停了一个时辰,自然路上就很仓促。
神机营的将士倒是习以为常,这样的拉练他们经常搞,而且有马车帮忙驼辎重,感觉像春游。
但没试过这种强度的三美和王鏊就惨了,尤其是王鏊,六十岁的人了。
就算有了新式马车,王鏊也觉得自己都快要散架,在通州和京城之间来往不少,但像这样上赶着的时候不多。
朱厚照急着离开京城,每走远一步,心情就放松一分,没有满眼的宫人大臣,没有阴沉的宫阙楼宇,更没有无法直面的太后,这种天宽地阔的爽朗太令人迷醉,当然要投入其中去。
到达通州时天已经黑了,车驾只能在通州歇一个晚上。
朱厚照宣布这一决定时三美差一点就跟着欢呼,她们仗着年轻是比王鏊好一些,却也没好到哪,而且马车的速度太快了,她们还有些晕车。
苦了通州的县令,皇上驾临可是大事,怕是要放血。
有惊喜,朱厚照只点了春椿鸡蛋饼、春卷、凉拌柳芽、韭菜合子、炸椿鱼,全是时令菜。
而且从上到下都一样,朱厚照吃什么,将士们就吃什么。
虽然入夜后准备这些吃食有些难度,但跟县令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算是遇上了大赦。
朱厚照没有提出特殊的要求,就在通州行营驻扎,省了县令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的工夫,只需带引着神机营的人采办吃食就成。
是不是孤寒了点?野趣好不好!
出来玩,当然要体验旅途的乐子,都跑出京城这个牢笼了,难道还过宫里的日子。
这一次出京,宫里的内待宫女也没带几个,朱厚照就带了苏进和佛保,三美也只是跟了六个服待的宫女,剩下的就全是汗脚老爷们。
有言在先,如果不方便三美就在马车上住,反正马车也够大够多,围一圈就是个小车城了。
这是跟着朱厚照出巡的条件,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开除游籍,在宫里呆着。
其实她们比朱厚照还开心,作为皇帝朱厚照还可以突破一些规矩,她们作为后妃可没那么好说话,吴落雁都把出宫说成了出大狱,三美里也就她挨了最多的数落,谁让吴落雁最跳脱呢。
这下好了,解放了。
连着吃饭都是一桌的,没来由让王鏊和张敷华不自在。
竟然这样!后妃竟然不避人,不但不避人,众人就在行营大帐的小轩里摆桌子,旁边还有几桌,外头就是将士们的流水席。
王守仁、王廷相和杨慎他们是早习惯了,可张敷华和王鏊看得眼皮直跳,这这,这也确实有些不像话。
朱厚照不管,甩开了腮帮子用餐,吃得那叫一个香,连着不适应的夏雨荷也被他带进了这种气氛里。
终于填了个七八分饱,看到张敷华和王鏊在那玩筷子,朱厚照乐了。
“王师傅,介轩先生,饭菜不合胃口?”
一招乎王鏊也回了神,忙放下筷子应和,张敷华就更加,好像那筷子变成了烫红的烙铁,弃之不及,当啷一声掉在桌面上。
朱厚照看明白了,笑得肆意:“现在你们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朕。”
不装了,摊牌了,天大地大,现在老子最大,这个皇帝终于当出了点滋味。
王鏊无语,张敷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搁往时早就一群人围上来劝谏了,这会没人说话,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吴杰也有劝过的,不过搞清楚了皇上比自己还讲究时,吴杰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要朱厚照不乱吃乱塞,吴杰就当眼瞎了耳聋了。
有好处,至少时不时地就从朱厚照那里得到些醒人耳目的医学或者健康常识,反正陛下说是常识,吴杰也就常常识了。
王鏊都有些后悔,怀疑自己放纵朱厚照对不对,可他看见旁人看到朱厚照吃得喷喷香也跟着下饭的亲近之情,似乎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众人脸上的神色很真。
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开国之君能与臣下有这种融洽了吧。
朱厚照的大白牙又来了:“朕说过,朕不要做桐宫之囚,朕也不希望你们被伊尹生拉硬拽着去做什么贤臣,只要大伙每一天都很舒坦,朕就算做个昏君又何妨。”
终于现形了。
还有些小喽喽们在叫好,杨慎就到处当气氛组,王廷相则赶赶地填饱了肚子就拉着刘望之钻车底下了,美其名曰检修,像什么话!
王鏊想像着刘健看到这一幕的情景脸抽抽,心也抽抽。
一向不出声的王尚綗意外地露了脸,他一边吭哧吭哧都啃着韭菜合子,一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路还得修,我算了一下,从京城到通州,如果硬化了路面,大约一个时辰就能跑到,今天我们跑了三个时辰,浪费了一多半,修这条路可能只需要十来万两,但每个往来京城的人都省出来两个时辰,这笔账很大。”
“行,不过你要做好测算,怎么算土方量懂了吧?”
王尚綗指了指脑袋,还翻了个白眼。
那可是皇上,至不济也是师傅!
全都没了规矩,都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还是考进了二甲的。
对了,考一甲的罗顺钦也书就着春饼蘸墨呢,嘴角有些黑,也没人提醒,还在一旁呵呵笑。
朱厚照更没规矩,他吃饱了跑去跟将士们混一块,还有王守仁那个拎不清的,也在一旁傻乐,不像君臣,倒像是两哥们,蹲一起闲侃,痞子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敷华冷幽幽地冒出了一句:“用修说得对,太甲可能真地是从桐宫逃了出去,到了民间拉起了人马才重新上位的。”
王鏊同感:“太祖当年恐怕也是这个样。”
两人对视一眼,大感知音,就着杯里的残茶碰了一下,尽在不言中,也没了规矩。
193、兵马分两路
其实还有一路人马,此刻已经上了船,就在大运河上飘着。
被贬出去的翰林,天玄卫的六人组以及出身南方的情报腿脚,对了,还有新七子那几位,再搭上徐经和金沙僧,成分很复杂,状况也很复杂。
没上船蒋钦他们几个已经被眼尖的边贡和王九思认了出来,他们都是弘治九年进士,关系还不错。
传出蒋钦、戴铣和薄彦徽蒙难的消息后,弘治九年的在京同年还偷偷办过一场悼念。
所以边贡和王九思差点吓一跳,死鬼翻生啊。
为此牟斌还上前危胁了眼光不断住闪烁的几人:“你们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吗?”
怎么有个一身杀气的武夫混了进来?
还是交游高手徐经看着情形不对路,展现了风范,左支右挡,好不容易才将气氛拉了回来,但冷场就埋下了。
场面对于陆深他们几个的冲击也挺厉害,新嫩菜鸟见识少,都有些咋舌,不知不觉间,皇上竟然有了这么“庞大”的班底,作为自认为的局中人,他们却丝毫不知晓。
不过也在庆幸命好,上一艘结实的大船。
大船上的待遇就比朱厚照一伙强,有酒菜席面,但领头的湛若水却食不知味,总想着王守仁那一伙这会该是多么开心,没准还和将士们抵角呢。
唉,谁让他命不好,摊上了这么一群闷葫芦。
湛若水是日月堂的二师兄,年纪也是二师兄的年纪,可他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资格不够,说话也没什么人听。
更何况他的作为又不能拿大喇叭嚷嚷,以至于湛若水成了小透明。
所以上船后诸人都不以湛若水马首是瞻,分割成了好几块,酒很好,湛若水却越喝越不是滋味。
咚一声放下酒盏,望着面面相觑的一群人,湛若水忍不住了:“都愣着干什么,这是船上,你们就算叫破天也没人知道。”
那好办,边贡和王九思当即就蹿了出去,上前深情款款地拉住蒋钦、戴铣、薄彦徽:“年兄,可把弟想煞了,都以为年兄去了。”
差一点就惺惺相惜了。
徐祯卿则给自己一辈的同年张邦齐、陆深、方献夫小声解释,这又是谁,那又是谁,还得加点“你懂的”小眼神,倒是符合他那张丑角脸,就是把心高气傲的人设给弄丢了。
徐祯卿有王守仁的独家小道消息。
杨源就不自在了,他是反派来的啊,怎么反派也投降过来了?没人答理他。
天玄卫自成一系,都很忙,顾不上。
杨源只能和湛若水凑一头,两人就着冷猪头皮喝冷酒。
杨家嫂子忙前忙后地帮忙热菜,还间中推销一下松花蛋,吃过的都说好。
康海自是与翠花呆一起,两人有情饮水饱,目光粘在了一起,怎么都断不开,让凑上前的顾鼎臣讨了个没趣。
都是状元郎,不就是晚了一届嘛,咋辣么不给面子咧。
何景明去找了何瑭,两人也是同年,还同姓,却成了哼哈二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何瑭不是个能说的。
气氛还是不行啊。
最没存在感的金沙僧救了场。
老禅师站起身来,先宣了个佛号:“阿弥陀佛,相逢即是有缘,老衲给各位高贤见礼了。”
众人看了一眼,又转过了脸去,整个一盘散沙。
金沙僧有招:“慈济会打算搞一场全国赈灾义演,但曲目词牌尚未有着落,皇家曲艺团的臧团长托老衲多方筹措,现在船行水上,左右无事,各位高贤何不为老衲镶赞二人,以彰高义。”
唰,全看过来了,这一船都是文人骚客啊,还有比这更吸引人的吗?
但最惊人的还数金沙僧说辞中皇家曲艺团,就臧贤那个绿头蝇还有不务正业被骂臭了的孙清以及尸位素餐的周惠畴,他们也是陛下的人?
朱厚照也没跟人细说皇家曲艺团的事,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
翰林院体系中人已经开始捂脸,骂臭孙清和周惠畴就有他们的份,其中以张邦奇贡献最大,他的奏疏当时还传阅来的,被评为文采飞扬,糟糕,拍到陛下马腿上了。
金沙僧不懂啊,他还向一脸蒙的众人加大了推介力度:“臧施主就在后头船上,孙施主和周施主也在。”
又看向湛若水:“不若就停船请三位施主过来相商?”
湛若水正郁闷呢,看到别人也郁闷了,他就乐了,一拍席案:“好,老禅师的主意很正,来人啊,停船,招臧团长他们过船一叙。”
这一拨人马也有三队神机营跟着,再加上皇家曲艺团的一干人,浩浩荡荡二十几条船组成了船队,都是宝贝疙瘩,朱厚照紧张着呢。
湛若水也是够损的,不过这样的损塞事他常做。
后来他出使安南,途经广西总督府,遇上了总督跟巡抚以及布政司不和,他还出面请了和头酒,再作文主述,刻了块大石碑立在总督府前西江边上,看你们还别苗头不,有脸么?
所以湛若水对这等行径是驾轻就熟的,金沙僧提了个头,他就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臧贤他们三个过来时气氛倒是不冷了,就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怕,有周惠畴这个气氛组组长在,什么样的局面扳不回来。
周惠畴提起了一杯酒就捉住了张邦奇:“张翰林,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奏章,我还得不到如今的快活日子,来,咱们满饮此杯。”
喝瘸了一个,又瞄上了康海等人,但周惠畴能来事,他谁也不找,就找上了小嫂子:“翠花大家,皇上跟臣说过大家的曲艺本事,要不翠花大家到曲艺团来做个顾问,无须上台,就指点一下演员们就行,曲艺团上下是对翠花大家殷切相盼啊。”
得,又瘸了一个,连带着何景明和边贡、王九思也被带倒了。
没完,周惠畴又向湛若水举杯:“大家可能不知道,韩文、张缙两役,全是湛先生主持的,甚至慈济会有今日的模样,也是湛先生的谋划,让我们代黎首谢过湛先生。”
至于天玄卫六人组,周惠畴什么也没说,就鞠了一躬。
也让众人不住眨眼,就这,奸臣?庸碌?
194、有君便有臣
全明白了,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
不就是被陛下给忽悠了么,在座各位也全经历过一遭,有什么放不下的,有事做,有自己喜欢的事可做,比什么都强。
那还等什么,燥起来啊!
气氛爆炸了都,有诗文吗?有曲词吗?有故事吗?拿出来,这里有酒,还能现场唱和,填上曲韵翠花大家还给你演。
康海也只能将私房收藏的翠花大家贡献出来,不能犯众怒。
但他也挺自得的,原来不被歧视的感觉是这个样,爽。
这一夜,大运河上有一条船,通宵达旦诗词唱和、曲乐喧天。
也许若干年后人们还会发现大明的文坛梁柱们不约而同地写了一篇文斌来颂赞某夜的盛景,他们会用上同一个词:义演。
朱厚照没有捏合这群人,在他看来上赶着掉价,得让他们自我发现。
天地良心,他是真没有事先跟金沙僧私授机宜,完全就是个巧合。
只是王守仁的梗直让朱厚照有些下脸:“师尊,为什么要将那些败者组合放一块?还让元明带着他们,元明又没有被贬,他是出任巡盐御使,如果元明在这里就好了,又可以互相砥砺,免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王守仁就是逮着湛若水好欺负呢,本原历史上另一个好欺负的罗钦顺已经不理他了,人家专心致志地搞理论物理,辩难?没空!
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败者组合这个词是从朱厚照嘴里出来的,王守仁也只是照本宣科,不能迁怒。
但他可以加码:“军略写完了没有?没写完今晚挑灯夜战。”
朱厚照拍拍屁股就入了帐,王守仁却觉得脖子有点凉。
他们也只是出来看看将士们扎营安顿,顺便透口气,然后便坐在了点兵台上看星空发愣。
起因是晚饭后三美很明显为了就寝的问题别起了苗头。
行营既然是营,那就没有可以安寝的殿宇,要么像军士那样搭帐蓬,要么优在“房车”里睡。
造马车的时候朱厚照口嗨,跟王廷相讲述了房车的理念,结果王廷相上心了,拉着王尚綗研究了一起。
还真研究出来了,木质结构,可想的办法多。
王廷相早早地拉着刘望之开工,就是为了展车房车。
还别说,两辆马车接一起,再抽拉出一段,就成了个不小的房间,将支架锁定,被褥铺好,很有些豪华味。
这就是最好的寝卧了。
可问题就出在两辆马车接接上,算来算去,马车不够用。
三美都以为逮着机会“收留”哥了,可朱厚照来了句:“朕跟伯安今晚共寝。”
当时王守仁就觉得三位师娘的眼神很明显是打算从他脑子里剜一碗脑花来解气的。
所以王守仁有多快溜多快。
可谁知朱厚照还真是怎么说就怎么做了。
于是当败者组合嗨上天时,王守仁就只能守着油灯写《兵法新解》,这是新式练兵法的总结,没有前人肩膀可以站,只能捋起袖子上。
还得接受骚扰,朱厚照躺在一张折叠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扰王守仁的创作。
有事弟子服其劳,朱厚照耍嘴皮子就行。
似乎是从三美那产生了联想,朱厚只提起了最冷的那壶:“伯安,到了南京让吴杰给你夫人调理一下,三十多的人了,没孩子总归不好。”
王守仁翻白眼,但不敢说话,师尊自己也一个样。
不过朱厚照年纪小,反而是王守仁老大不小了。
他的夫人诸氏跟王守仁是娃娃亲,很早就结婚了,可一直无所出。
这一点朱厚照倒是确认不是王守仁的问题,因为诸氏过世后王守仁续弦,五十多了才老来得子。
史书还把王守仁后代那些狗屁倒灶的事都讲了个名名明白。
所以师徒俩现在了同病相怜,只不过朱厚照的问题在自己身上,而王守仁则是对妻子很敬重,不愿纳妾。
既然知道了这些,朱厚照当然要替王守仁打算一下,褚氏比王守仁小一些,还有机会。
吴杰也帮王守仁诊过,确认不是他身体亏虚的原因,自从喝了上牛奶,王守仁的肺寒基本上解决了。
这些宝贝疙瘩朱厚照当然很在意,他己经打算在大明搞水奶牛、黄奶牛养殖。
大花奶牛也是杂交出来的,而水牛奶、黄牛奶的营养价值可比大花奶牛高多了,后者也就占了个高产的便宜。
但后世水牛奶和黄牛奶也搞起来了,可见这条路不是走不通,而是没人走。
还是缺少专才。
不过此次南巡有机会,王守仁后来的弟子中就有一个畜牧兽医专家,正好下手。
所以关心一下大龄青年王伯安也是为自己好。
王守仁却不肯受宠,闭口不言,让朱厚照想远了。
“伯安,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对啊,吴杰看过说没问题就应该没问题啊,难道是你妻子?是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洞房夜离家出走去找个道士聊一晚上的?”
王守仁无奈地放下笔,还让不让人写了?
但他可不敢冲朱厚照使性子,而是很厚道地否认:“学生与内子都没有病,只是……”
有文章!朱厚照一下子来精神了,猛然直一起了身,一脸八卦:“只是什么,还有什么是为师算不出来的?”
本来这事就很私密,若不是王守仁成了圣人,也不会满天下都知道。
对于朱厚照能知晓这些王守仁也不奇怪,师尊大能,可他卡着半截的话也实在难于启齿。
憋了许久,实在躲不过朱原照灼灼的目光,王守仁才声如蚊蚋:“学生没圆房。”
朱厚照愣住了,冲口而出:“什么?”
然后他又补了个“为什么”?
不能不震惊,原来王守仁和自己是一样货色啊,果然能成为师徒是有原因的。
然后朱厚照的神眼就闪烁上了,难不成王守仁好南风?
鬼,他后来续弦就有儿子了,问题出在他老婆身上。
可这也太奇葩了吧?!
想了想又觉不奇怪,杨一清的老婆也这样,杨一清也一直无子,他的学生张罗着给他纳妾,问师母,杨一清的老婆才说出来,不过杨一清是真的南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