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请君入瓮(五)
沙爸盯着面前小小的茶杯,按捺住性子问:“那大佬那边呢?”
阿成:“他那边要好些。不过挂着地产项目,也不好轻易动。除非江川的项目真的完全放弃不管了。”他瞥了沙爸一眼,赶紧继续说:“当然是不可能的。咱们还得为菁菁负责呢。”
沙爸感觉像吃了一条虫子,说不出的别扭。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盯着阿成问:“那他打算下一步怎么办?让菁菁一直顶着?让你在这儿自生自灭?”
阿成苦笑了一下,说:“那也不会啦。这次我回江川之前,就听他说跟一个投资人在谈入股的事,听起来把握很大。我回头问问他进展怎么样了。”
沙爸站了起来:“现在就打电话问吧!问清楚好说后面的事。”
阿成倒也没有推辞,自己默默地又倒了两杯茶喝了,舔舔嘴唇站起来,走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
沙爸也站了起来,走到了阿成的旁边。
话筒里传出来长而清晰的滴声。沙爸的心忽然开始狂跳,觉得口干舌燥。他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着迎接这场谈判。
然而,并没有什么谈判,因为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阿成又拨了另外几个号码,依然没有联系到大佬。
沙爸在屋里转着圈:“这是什么意思?找不到人了?”
阿成:“应该不会的。可能也暂时没听到。我们晚点再打吧。”
然而一连两天,电话拨了无数,依然没有找到人。
沙爸急了,抓着阿成的领子,嚷嚷着要亲自去香港找人。
第三天,电话终于通了。
电话里,大佬浓重的口音里,声音依然是那般的亲切和缓,就像他当初来江川考察时一样。他说:
“老弟啊,不好意思让你担心受累了!我前两天陪着投资人出海了。那边信号不好,手机都不在身边。我们这个投资人背景很厉害哦,他们是新加坡一个很有实力的财团,有政府支持的。专门就要找江川这种旧城改造项目。他们投了好多知名品牌项目哦。到时候啊,他自己内部整合引进一下,把我们招商引资都一块儿解决了。哈哈。”
沙爸咽了一口唾沫:“大哥,你那里有路子,我知道。要不我们全家都跟着你混呢。可是现在江川那边闹得厉害,菁菁进去都快一个月了,唉,她一个女娃,哪里盯得住呢?现在市里领导说,还是要看你是怎么安排。老哥,你能不能就直接跟领导去沟通解释一下嘛!把您这个进展,这个投资人的情况去说说。也好让他们放心,先让菁菁回家嘛!我们跟您说,我们这一家子都在江川,以后还要在那里过日子……”他觉得喉头有点堵。
那边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沙老弟啊!你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一着急就犯糊涂呢?你想想,我现在能出面吗?我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最后的底线。我不把事情敲定、合同签了、资金到位了,我能随便出面去说吗?我在粤港两地做生意这么多年,就是靠声誉、靠大家的信任嘛!江川那几个头头,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晓得!哪里能明白这后面这些战略性的东西呢?万一非扯着我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耽误了这边的大事,那不是因小失大嘛?”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接着说:“菁菁在那边受苦,我知道啦。阿成都跟我说了。我也心疼啊,这么多年,她在这边,我都是当自己女儿看待的哦!从来也没有亏待过她的!但是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像年轻人那么冲动,要看得长远些,还要有策略嘛!他们慌乱一下,我们就得在后面给他们撑住,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对吧?”
放下电话,沙爸觉得憋得慌。他解开了一颗衬衣扣子,拿起手包,一声不吭地便往外走。阿成连忙追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请君入瓮(六)
阿成一路紧赶慢赶,在电梯口追上了沙爸。问:“爸,您去哪儿啊?”
沙爸:“出去喘喘气!闷得慌!”
阿成小心翼翼的:“我,也下去透透气。”
沙爸没理他。两个人直勾勾地盯着电梯的显示屏。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两人一言不发地先后进了电梯。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6、5、4、3”。门又开了,三个男人说笑着走了进来。
阿成不禁一愣,脱口而出:“小陈?夏处!”
本来正运气的沙爸也定睛一看,可不正是火车上的那两甘肃人嘛。
对方也楞了一下,但旋即也热情地招呼起来:“罗老板,沙大哥,这么巧?你们也过来办事?”
几句话功夫,电梯已到了一层。几个人在大厅里又寒暄了几句。
夏处明白过来原来阿成的公司也在这楼上。而阿成也搞清楚了夏处原来果真是要来采购录像机,接手的正是三楼的另一家同行全盛商贸。那第三人就是陪同的全盛的老总。
都在一个楼里吃饭,阿成当然也知道全盛。
他们的摊子铺得比他大,当然赚得也比他多。因为面子大,老总是原来省外贸公司下海的,资源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两家之前虽认识,生意上却没有交集。
虾有虾道,阿成也并没想过要攀个高枝。全盛也没拿他当对手。
不过这一回,事情好像有点不同了。因为阿成一眼瞥见了大厅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本是要过来的,看见他们,又慌忙后撤了。
可惜,已经晚了。因为阿成大声地叫住了他:“林峰!”
所有人都停住了说话,转头看向林峰的方向,表情却差之千里。
全盛老总面色尴尬,眼睛盯着林峰,分明是在发送特定的紧急电波,大致内容是:“小心!别穿帮了!”
而林峰,就是原本应该在岗的嘉诚国际的副总,此时的慌乱和尴尬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即使堆满了假笑也遮盖不住。
夏处倒是很热情地打着招呼,说的却是戳心窝的话:“林总,不好意思让久等了,我们跟你老板在楼上多说了几句话。这回多谢你费心安排哦,还亲自下来安排车。回头啊,到我们西北来。我请你吃烤全羊!哈哈!”
他说着,又回头指了指阿成,笑着说:“你看,真是巧,刚才还碰到了我们的两个老朋友,居然也在这里办公。你们还是同行。真是缘分啊1”
阿成看着对面的林峰。他当然已经听明白了:这拿着自己高薪的副手的老板,并不是自己,而是……
他转过脸,看了看旁边全盛老板,又看了看林峰,忽然拍着夏处的背,笑道:“您说得对!这可真是缘分啊!”
一群人各怀心事、哼哼哈哈地把夏处两人送上车。看着夏处乘坐的汽车消失在车流中,阿成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消失了。
林峰转过头,很没底气地对阿成说:“老板,我本来是在等你回来的……”
阿成打断了他的话:“这儿有外人,我们上去说吧。”他转向全盛老总,很客气地问:“我带林峰回公司谈谈工作,您看可以吗?”
全盛老总皮笑肉不笑地说:“罗总客气了!你们请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朝他和林峰点点头,也走出门去了。
阿成看了林峰一眼,径直朝电梯走去。林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沙爸隔了几步,不紧不慢地缀在两人身后。
第一百零七章 请君入瓮(七)
阿成那个风水极好的办公室里,坐着三个心情极不好的男人。
阿成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坐在大班椅上,一向和颜悦色的脸上是一派无所谓的悠闲表情。当然,林峰知道,这只是老板极力掩饰内心愤怒的假象。下一秒,可能老板面前的烟灰缸就会向他呼啸而来。所以,他绞尽脑汁,拼命搜索着可以避险的词句。
“成哥,”林峰一开口,称呼已经从老板变成了“哥”,他说:“咱们认识也快六年了。是您把我带下海的,这知遇之恩,我林峰从来没忘过。”
阿成的眼角动了动,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林峰接着说:“这三年多,我跟着你,没日没夜的干,从来没有抱怨过啥。”
阿成眼睛瞥见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硕大的玉观音,心里啐了一口:“抱怨?老子赏饭吃,你还抱怨个鸟!”
林峰:“这一年多,您忙着投资公司的事,这边行情不顺,下面销售走了好几个,几个大客户都跟着跑了,出纳总跟我叫没钱了,转不过来了。我都撑着。好几回,是从我自己个人账户上转钱过来垫着。也没跟您说,就是怕您分心,坏了大事。您可以问财务,我都一堆票压着没报。成哥,我是真拿这当自己家。”
阿成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缸里,在袅袅的烟雾后面对着林峰露出一个深表同情的苦笑:“阿峰啊,财务那边我已经查过了。你的确是垫了些钱还没报,不过,那只是你从公司借款的零头吧?阿则他们几个走的时候也跟我聊过,说是你非挤着人家的客户,还想单拉出去走自己的账。唉,当初是我请你过来下海的,水深水浅,我也还是有点数的。今年我这边有点紧张,你脑子活,另有打算,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阿成见林峰张着嘴,想说什么,便摆摆手,拦住了。
他皱了皱眉,接着说:“只是,全盛应该是不知道这些。我们这楼上楼下的,虽然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但需要的话,互相传个信息还是方便的。夏处那边呢,我也可以再聊聊。嗨,以前都只是谈得来的哥们,没有谈过生意上的事。他要早说想搞采购,我不早帮他办了!哈哈,他可能也是怕麻烦我。”
林峰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种颜色,他的眼前仿佛已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鸡飞蛋打”。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没有的汗,说:“诶,可能真是这样呢。夏处他们本来是去对口找的市外贸,结果那边现在另外有项目,一下忙不过来,这才叫我帮忙另外介绍的。我想着他们量大,可能垫资要求高,咱们怕是接不了,才去问了全盛。全盛倒是爽快,一下就答应了,都接了下来。”
阿成不动声色地问:“他要垫资吗?”
林峰这回是真抹了一把汗,回答:“其实是我多虑了,夏处那边,他要得急,可以预付40%,然后可以信用证担保50%,余款10%售后没问题再结。嗯,这样,我们根本不用垫资啊!日本那边的出口渠道,我们只要付30%呢。我也是没想到,这西北穷乡僻壤的,还这么爽快。可能,也是不太懂行吧?”
阿成的心怦怦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无所谓地一笑,说:“是啊!他们出来得少,以前就老问我外贸的事。我呢,跟他们老说投资的事,他大概以为我转行房地产了。前两天,他们跟我说,省里拨了笔款下来,我也没往那边想。”
林峰恍然大悟地说:“哦,难怪的。他们是这么说的。不然量也不会这么多,第一批光录像机就500台呢,说要部署到每个村。后面还有其他配套设备。加起来至少也得七八百万。”
阿成觉得脑子“嗡”地响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头脑里是一片空白。
林峰那张猩红的嘴唇在他面前上下翻飞着,说的什么,他却听不见。
过了一会儿,阿成那算盘一样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重启并高速运算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请君入瓮(八)
他看了沙发上一直没吭声的吃瓜岳父,只见沙爸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显然也是被这从身边滑过的大金主震了一下。
阿成拿起桌上的烟盒,又抽了一根,慢条斯理地点燃,吸了一口,定了定神,然后有点像自言自语地说:“哎呀,这个老夏,还是没经验,别一会儿被全盛蒙了。不行,我得提醒提醒他。”他取出一张名片,拿过桌上的电话,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按键。电话机滴滴的按键音在房间里一声声地响起,清晰而惊心。
林峰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按住了桌沿,说:“成哥,老板,等一下,您先别打嘛!”
阿成的手悬在半空中,余光从眼皮飞出,瞄了他一下。
林峰的脸在空调房里也在冒汗。他小心地说:“老板,夏处跟那边已经谈得差不多了,马上就签合同了。咱们就,别节外生枝了好吗?要不然,这楼上楼下的,也不好看嘛!”
阿成放下电话,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身子往前倾,眼睛直逼着林峰,咬着牙说:“想好看?我只是打个电话跟自己的老朋友叙叙旧,还要顾得上谁好看?全盛坑我的朋友,抢我的单子,挖我的人,我好看吗?”
林峰躲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讪讪地笑着说:“嘿,老板,您言重了!我这不还是您的人嘛!”
阿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神色一缓,身子往回一撤,笑了,说:“那可不!咱们这几年兄弟可不能白做啊!”他推开椅子,绕过锃亮的桌子,走到林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咱们自己人做生意就好办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电话呢,我就先不打。你去跟夏处谈,让他把单子落到咱们这儿来。谈成了,全盛给你的提成,我再给你加2个点,外加前面你在公司的欠款一笔勾销!这单干完,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我绝不拦着!要是谈不成呢,我就只好亲自去跟老夏聊了。你看怎样?”
林峰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脑子在飞快地拨拉着小算盘,终于,跟下定决心似的,说:“那老板,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去试试吧!”
阿成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正色道:“就一天。明天这个点之前,你把姓夏的给我带这儿来。找个茶楼也行。约好了告诉我。”
当天晚上,在本地的一家高档酒楼装饰考究的包间,阿成跟沙爸见到了他们的两个旅友:夏处和小陈。
这一晚,他们都喝得有点高。
助理阿信把满面红光的阿成扶进了车,阿成还顽固地扒着车窗玻璃,执意要跟夏处再握个手。
夏处和小陈站在酒楼闪烁的霓虹下,看着车驶远。小陈扭头小声问:“队长,您看这下一步应该有戏了吧?”
霓虹灯的彩色在夏处脸上忽明忽暗。他微微一笑,回答道:“不急,现在他比我们急。明天咱们可以再给他加把火!”
第二天,一身正装的阿成在办公室里没有等到约好要来的大客户,而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小陈打来的,声音压得比较低,大意是:全盛可能听到了一些风声,直接带了市外贸的一个高管,过来把他们堵在了宾馆,所以他们暂时过不来了。
阿成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抓着脖子上的领带松了松,对一旁的林峰说:“你现在去宾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两人给我带过来!”
林峰苦笑着说:“老板,我的面子哪有那么大啊!再说我一个人,也弄不过他们好几个啊!还都是熟人。”
阿成听到“熟人”二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鼻孔往外喷着气说:“你不是省外贸熟嘛?去拉一个有脸面的过来嘛!这点做不到?”
林峰陪着笑说:“找个领导过来临时站个台不难,但这也不一定对人家的路啊!他们是因为跟市外贸事先联系对接过,所以才卖个面子。别的领导去,人家也不认识,不一定管用哦。”
他眼珠转了转:“除非咱们找个更有实力的,比如什么集团的老外什么的。他们北方佬,估计是吃这一套。”
阿成想起,头天晚上,夏处有意无意地提出的对他们公司实力的质疑,和希望与集团高层会面,商谈更近一层合作的事。
他心里冷笑道:“这些土佬,以为见个老头就更管用吗?事情还不都是我来做。”
不过话虽如此,他也不得不认真琢磨起这个如何更有效的展现“实力”的手段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请君入瓮(九)
这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阿成又亲自给小陈打了电话,邀请他们一起午餐。小陈那边倒是干脆,直接回复说:中午已有饭局,下午可以到公司来再参观参观,希望能对公司有个详细的了解。
这一中午,嘉诚国际的人就没有歇着。按照几乎是最高的接待规格进行了准备。阿成还特地让人把多款录像机样机在会议室搞了个临时展示展台。
一通忙活后,贵客也到了。带着酒足饭饱的红光满面,踏进了嘉诚国际公司的大门。
许是南方的水汽足,招待好,虽然才相隔几日,这两位西北汉子明显的显得脸色红润、皮肤顺滑,连带着人的气场都变了。
夏处背着手转了一圈,客客气气地对接待单位表达了一下领导应有的鼓励和肯定后,却并没有对大家苦心摆放的展台流露出太多兴趣。用小陈轻描淡写的原话解释就是“我们之前已经都仔细看过了,有的供应商有专门的展厅,产品清单也比较全”。傻子也听得出来,这个“有的”不就是楼下那家吗?
话题于是转向公司的其他优势。阿成硬着头皮把自己虽“不大”,但“国际化程度高,海外渠道强”的优势着力表述了一番,当然,这其中,香港总部是绕不过的话题。
夏处显出一副既感兴趣又略显遗憾的表情,说:“做国际贸易啊,渠道的可靠性当然是必要条件。可惜啊,我们身份特殊,这回是没办法去香港学习学习你们的先进经验了。你知道,我们这种项目也是很谨慎的,本来都是要公开招标的。我们这回亲自来,也是想实地认真考察考察。眼见为实嘛!结果一来,确实先进地区啊,收获匪浅。外贸公司很多啊,满大街都是!个个都是国际公司,哈哈!我们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哪家更有实力!只好多比较比较啦!”
阿成想:“难道昨晚喝的人头马都变猫尿了吗?还是今天上午全盛的家伙又给他们使了啥新招?这土佬怎么又拿起调调来了?”
林峰在一旁忙搭话解释说:“理解理解!夏处这样负责任的态度我们也很钦佩!所以我给二位领导介绍的这两家真的都是很有实力的公司,这点请您放心。而且呢,嘉诚国际呢,可能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其他交易条件还更优惠些。所以,还是很希望领导能选择我们。”
夏处点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问:“你们在国内就这处办公地点吗?”
阿成回答:“啊,也不是,我们在电器城那里还有商铺,主要是针对一些零售客户的。”
夏处含蓄地笑了笑,和小陈对视了一下。
小陈问:“那罗总,你们这个公司主要还是您在管,是吧?”
阿成:“我是总经理嘛,就负责日常经营。不过,也要经常向总部汇报的,他们也经常会过来。”
小陈:“那如果子公司方面有什么问题,嗯,比如,资金啦,质量啦,总部会帮助处理吗?”
阿成:“我们各个公司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我就可以负全责啊!不过,要是真有什么我们公司搞不定的,总部还是会兜底的。嗯,不瞒您说,这个我们大股东,也是我们现在总部的总经理和董事长,罗应成先生,他也是香港工商界知名人士,是我亲叔叔。有这层关系,对我们的支持是没有问题的。”
夏处点着头:“那罗老先生今年高寿啊?还在管理公司事务吗?”
阿成:“哦,他年纪还不算大,今年54,身体精力都好得很,每天健身呢!看起来比我们年轻人状态都好。公司的整体管理就是他在做。”
夏处:“哦,那就好啊!有机会希望也拜会一下罗先生,听听前辈的指导啊!”
阿成:“嗯,好好,这个,我来跟他汇报一下,看看他最近在不在这边。他也是满世界跑啊!哈哈”
第一百一十章 请君入瓮(十)
夏处:“哦,实不相瞒,我们这回呢,也是带着任务来的。要不是市外贸那边临时出了状况,可能就签完,该往回走了。现在这个变化呢,我们也跟单位汇报过了,但也待不了太久,还是希望尽快定吧。您跟总部那边也说明一下,如果确实不方便,也不赶在这一时。咱们既然认识了,以后也还有机会。至少,到西北来吃烤羊肉,我是一定要请的。哈哈哈。”
送走了客人。阿成抓了个烟盒,说出门抽烟。
出了大厦,拐个弯,又走过一个街区,他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掏出一张电话卡,塞了进去。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Hallo!”阿成用粤语说:“二叔,是我,阿成。”
益州火车站,李未拎着个旅行包跟魏明哲正穿过宽阔的车站广场,向进站口走去。两人走得并不快,边走边说话。
魏明哲:“小未,我看你呀,以后也别来我们搞什么外贸了。我怕被你给玩坏啰!把裤子都输没了!哈哈!”
李未笑道:“哥,你就拿我开心吧!我这小刀不都是跟你学的?”
魏明哲嘴一撇:“拉倒吧!我这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啥时候教过你这坑蒙拐骗的活儿?”
李未:“嘿嘿,这都是他们警察叔叔演得好,人家专业的,我这就是敲敲边鼓,出点馊主意。”
魏明哲大笑,一掌拍在李未的背上,说:“哈哈,你可真是出了个馊主意!那老头不知怎么在心里骂你呢?一个老狐狸还被只小黄雀给兜住了!”
李未也笑了,却没有答话,只是步履轻快地往前走。
魏明哲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问:“诶,对了,这老头不还是你同学的亲戚嘛?他要栽了,你同学他们家能好过?不怨你?”
李未抿了抿嘴,略迟疑了一下,说:“也许会怨我吧。不过,我不掺和,他们想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这样,她至少能减轻不少责任吧。”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进站口。李未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前方大大的“进站口”几个字,转过头,看着魏明哲认真地问:“哥,你说,我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魏明哲一愣,旋即笑道:“就你这脑瓜子,不多管点闲事就可惜了!难道你还真天天琢磨那什么宇宙外星人去啊?那还不如多管管闲事,说不定啊,以后能当一几品大员,光宗耀祖呢!”
李未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魏明哲看着表弟瘦削的身影随着人流不见了,这才转身慢慢往外走出。
他原本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怎的,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这个曾住在一个屋檐下又聪明又讨喜的表弟,他忽然隐隐地生出一丝担忧来。然而担忧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一种直觉,也许只是因为他其实并看不透他,又或者是因为看不透而生出的一丝恐惧?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君入瓮(十一)
李未用力攥着行李包,在大包小包大呼小叫的人群中被裹挟而行,不时被这里那里的东西撞一下。他抬头向前看,绿皮火车已经静静地停在铁轨上,粗重而沉默。
这是起点站,列车员站在每节车厢门口,一脸嫌弃地看着争先恐后奔来的人们,站台上的临时售货车不失时机地抓住一点点空闲兜售着质廉价不廉的商品。
从益州到江川,需要差不多一个白天和晚上的时间。
李未的座位靠窗。他把包放到行李架上,在自己座位上坐下,轻轻地舒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远行,也是第一次独自坐火车。
窗外站台上,奔走的人渐渐少了,一声鸣笛响起,火车轰隆隆地开动起来,站台,益州都被越来越快地抛在了身后。李未靠在笔直坚硬的椅背上,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人生总会有许多的第一次,从小到大,他有时会有一种蜕皮的感觉。从永川来到江川如此,从江川来到益州如此,而现在离开益州也是如此。然而,要抛弃的却似乎不是益州,那是什么呢?
小时候,老师让观察蚕宝宝。他便在盘子里养了十多条小蚕。
眼看着小蚕一天天长大、变粗、颜色变浅,长出课本上的模样来,他的心里却总记得他们每次脱皮时的扭动和挣扎。为了一个必死的未来,那小小的身躯奋力想从壳的禁锢中分离出来,它们是否也经历着难言的痛苦和挣扎呢?
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后,十有八九,他是会离开大山里的江川的。不过,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呢?
火车忽然哐当一下,他睁开眼,看了看车窗外。火车似乎已经驶出了益州,窗外除了田野还是田野。腰间的BB呼叫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取下机器,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个电话号码,落款是“沙皮”。
他歪了一下嘴角,把BB机又放回了腰间。
火车奔向故土、旧友,让他有一点心安和急切的感觉,但他又有些惶恐和不自在。如同一位哲人所言,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的,有些东西也许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铁轨上,从南方到江川的列车正匀速穿行在广阔的田野上。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正闭目养神。咋一看,颇有成功人士的范儿。不过旁人的目光很快就会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两手上,那赫然是一副铮亮的手铐。
两个短发男子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两侧。三人沉默不语,宛如一幅奇异的定格画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君入瓮(十二)
田野渐渐变得少了,楼房建筑多起来,列车广播响起,提醒前方即将到达某站,列车将停车10分钟。
中年人转过头,彬彬有礼地用口音浓重的广式普通话对旁边男子说:“警官,到下一站,我能下去稍微活动一下吗?这腿实在是都坐得麻了。”
身着便衣的警官没有答话,跟另一头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说:“到时看情况吧。”
十分钟后,列车缓缓地停下。人们拎着行李,一番上上下下。刚才被问话的便衣警察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边打量站台和周围的情况。这个站不大也不小,上下的人并不多,站台上匆匆跑动要上车的乘客已经所剩无几,三三两两散落在站台的多是下车透气的乘客。他们这个铺位的人,并没有人上下,除了他们,其他几个铺位的人或许是为了避开他们这特殊的旅客,已经下车去了。铺位上空空的,就剩了他们仨。
警察看向同伴,同伴微微一颔首,表示默许。他于是对中年人招呼了一声“罗先生”,偏了一下头,做了一个下车的指示。
罗先生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站在铺位间,转了一下头,又抬了一下腿,做了一个放松的动作。而后,两个警察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下了车。
站台上,周围活动的几个乘客自觉地站得离他们远了些,同时又保持了几分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们。
罗先生就在这半包围中自顾自地抬腿扭腰地做起了放松运动。警察盯了一阵,忍不住自己也轻轻地转了转腰,长途坐车的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何况他们还高度紧张地绷着神经,实在有些疲惫。
在他们身后不远,有一个固定的售货点,窗边居然贴着一个公用电话的牌子。这很快就吸引了年纪稍大的那位警察的注意。他略迟疑了一下,走近同伴,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句“我去打个电话,汇报下现在位置。”同伴看了看依然自顾自扭腰伸腿的罗先生,点了点头。
年纪稍大的警察走向了售货亭,拿起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是一个听不出表情的男声:“喂!”
年纪稍大的警察:“连局,我是老于。”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立马来了精神,不过依然克制着问:“怎么样?”
老于:“我们现在刚进省界,在三江站。一切顺利,我现在在站台打的电话。”
连局顿了顿,忽然显得有点急切,问:“在站台?那他人呢?”
老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解释说:“哦,我们在一起,程放盯着呢。他一直还很配合,没出什么幺蛾子。”
附近仿佛有火车驶近的声音。连局在电话里叮嘱说:“不要大意,一定要保证把人安全带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请君入瓮(十三)
老于举着话筒点着头:“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不过,连局,我看这家伙细皮嫩肉的,养尊处优惯了,还真经不得我们弄点啥。而且他呀,人精,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会在路上打什么算盘。不过我看呀,他的脑子是一直没闲着的,一路上都装模做样的在打坐念经呢。这心里呀,一定在琢磨怎么在后面的环节给咱们装蒜。这个,后面审讯恐怕是要费点脑子。”
他絮絮叨叨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后面一声大喊:“罗永福,站住!”紧接着身子就被人猛地一拍,他话筒没拿稳,直接从手中掉了下去,一根电话线拖着的话筒在半空中晃荡着,话筒里隐约传来一连声的追问:“老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老于仓促地抬头,刚好看见程放一张气急败坏的脸从面前飞快晃过。程放一边往前跑,一边叫:“快,老于!罗永福逃跑了!快追!”
老于大惊,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腿已经先于他的本能跟着程放跑了起来。
现在他已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前方三十来米的地方,靠近对面站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正飞快地奔向对面站台。那正是刚与他们相处了40多个小时的罗永福。
对面铁轨空空的,并没有要发出列车,所以站台上空空的,没有人。而一辆过路的列车正鸣叫着从远处驶来。
说时迟那时快,罗永福已经跑到了站台边,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老于心里暗暗叫苦,步子却一点没敢停。两个人快步奔到站台边,就看见罗永福已翻过了最靠边的这道铁轨,正往第二道铁轨踉跄而去。
在前头的程放二话不说就也跳下了站台。因为匆忙,他落地时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顾不上这些,刚站稳就赶紧爬上第一条铁轨,往逃犯的方向而去。
老于没有马上跟着跳下去,因为他看见列车沿第二条铁轨越来越近,已经快进站了,而速度依然很快,因为它并不打算停。
老于一边喊着:“程放,火车来了!小心!”一边从腰间掏出手枪,快速上膛,举起来指向仍在移动的罗永福。他叫道:“罗永福,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他的中气很足,这一嗓子显然罗永福是听到了。
他看到,正在第二条铁轨上移动的罗永福忽然站住了。他在铁轨中央站定,扭过头来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似乎还笑了一下。然后举起了被铐住的双手,朝他们挥了一下,转身,沿着铁轨,向着驶来的列车跑去。
迎面是庞大到令人恐惧的车头,拖着长长的机身,迅速接近。
老于大骇,大叫:“停车!”手中的枪指向天空,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响炸开在略显空旷,却已经开始躁动和恐慌的站台上空。
而这声音却很快被火车的轰隆声淹没了。
程放被枪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俯下了身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君入瓮(十四)
他此时,已经接近了第二条铁轨。这一附身的停顿,让他错过了观看列车袭来的那一幕。
而这一幕被老于和站台上其它惊慌的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记了一辈子。
一个衣冠楚楚、身材修长的男人,面向着飞驰而来的庞大火车头举起他紧握在一起的双臂,仿佛一只正演习“螳臂挡车”的小虫,滑稽又充满仪式感。螳螂像纸片一样瞬间被巨大的车头贴住、又卷到了车身下。
沉重的车轮组转动着发出尖锐的鸣叫,满载的车厢一个接一个地划过,车厢里是不明究里的人们,很多张面孔在驶过的车窗晃过,看也看不清楚。而车厢下,滚动的车轮里,似乎有身躯在翻滚挣扎,碾压成泥。
站台上有人惊叫,有人在跑动。
火车滑行了一段,终于在远处停了下来,仿佛一只被拖累的巨兽,喘息未定。
老于呆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尴尬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张着嘴,即使没有镜子,也能想像那模样一定十分的愚蠢不堪。他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售货亭。那里已经没有人在,连售货员也不见踪影,而那通没有讲完的电话似乎还在继续,话筒依然悬吊在亭子边,像一只召唤他的小喇叭。
老于只觉得心沉得有点拾不起来。
他看见原本趴在铁轨路基上的程放已经爬了起来,正往远处的火车跑去。
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开始奔走着处理这起突发事件。而其中一个正一边过来准备跟他说话,又一边谨慎地跟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老于定了定神,收起了手枪,掏出了自己的证件,走到了车站工作人员身边,把证件朝他晃了晃,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警察办案。被撞的那个是犯罪嫌疑人。我和我同事现在要过去勘察现场和人员情况,需要请你们配合支持一下。”
李未是第二天上午回到江川的。
这天是周五,但父亲仍然亲自开车到车站来接了他。
一路上,父子俩简单交流了一下这段时间江川家里和自己在益州的一些情况。
李未倒也没有怎么刻意隐瞒。自己在益州“伙同”外贸公司配合江川市公安局设局诱捕大佬罗永福的事,是无论如何绕不过他爹的。
所以,一个多月前,父母给他定的“不许管闲事”的约法三章早已升级,变成了“要配合好工作,不要太给人家添麻烦”版本。他当然是安分守己地遵守了这个约定。
所以,他只是研究了一下外贸公司的业务知识,请表哥打探了一下罗永福在香港、以及广东外贸公司的情况,编撰了一套虚假交易的方案,在获得江川市公安局以及省公安厅的同意和支持下,帮助说服了沙家参与配合。
死不露面的罗永福果然被捉进了罐子,据说这几日就会被押解回江川。北城事件的种种或许都将因为他的归案而真相大白,而李未身陷囹圄的朋友们将会迎来转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请君入瓮(十五)
想起益州之行,李未心里是有些小得意的。
学业上拿了个省级竞赛一等奖,江湖上嘛,帮着解决了个大案子。怎么说,也是对各方都可以交待的。
不过他还是绷着努力显得低调淡定一些,等着父亲主动来个总结表彰。
可惜,一直等到快到家了,李卫国同志也没有提这茬,更没有多少喜形于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淡然地聊了些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
李未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实在不想在见到别的相关人员时,自己对进展是一无所知。
趁着李卫国打灯减速准备拐进小路的当口,他问:“爸,那个大佬到江川了吗?”
李卫国手脚没停,嘴角歪了一下,浮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容,回答:“哦,他倒是想,可惜来不了了。”
李未一愣:“为什么?不是都抓到了吗?”
李卫国眼盯着前方,用平静的语气说:“是抓到了。不过在押解途中,他想逃跑,被火车撞死了。”他瞥了李未一眼,补充了一句:“就是昨天的事。”
李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父亲,一时竟不知该说啥。
汽车缓缓拐进小区院门,停在了一片树荫下。
李卫国灭了车,拔出钥匙,拉好手刹。父子俩坐在座位上,并没有挪窝,一时陷入了沉默。院子里的知了依然叫得欢畅。
过了一会儿,李卫国长出口气,转头看着李未,温和地说:“顺崽,这个事情,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大家都尽力了。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那么完美的。有些偶然的事,谁也没法预料,对吧?”
李未问:“爸,他是不小心被撞死的吗?”
李卫国皱了一下眉,回答:“细节我也不清楚,昨天路上刚出的事,连局他们还在调查。不过,听现场押送警察的意思,应该是差不多。”
李未:“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
李卫国白了他一眼,说:“这有啥奇怪的?哪个犯人不想跑?不跑,还用咱们这么费劲巴拉地去抓吗?”
他抚了抚李未的背,说:“别再琢磨了!也不是啥好东西,死就死了吧!再说了,死了,这案子可能就好结案了。”
他说着,打开了车门,招呼道:“走了,回家!你妈和亮妹都还等着呢!亮妹天天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一趟,走得可有点久哦!”
李卫国说得不错。杨永福在审讯前的意外死亡虽然留下了遗憾,但对整个案子的定性倒是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人们总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按照这个基本原则,伪大佬扬永福肯定是有罪,所以才畏罪。
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专案组又紧急调查了杨永福在内地的关联公司。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阿成和他的嘉诚国际。
即便阿成做事谨慎,但要想完全撇清与杨永福以及本案的关系也是不可能的。阿成在出关时被堵了回来,和几名关联人员就被列入了嫌疑对象,一并被强制传唤到了江川。
这一回,刑警大队没有掉链子,眼不错地盯着,总算是完整地把人给带了回来。
很快,以杨永福的投资公司为主体,阿成等多个内地机构为代言人的有关北城项目的合同诈骗的证据链条就梳理出来了。而在诈骗实施过程中,又衍生出了多名江川本地公职人员勾连包庇的职务犯罪行为。这其中,比较突出的是规划局的王处。
这位仁兄不仅好处收得多、手也伸得长。不仅出面帮着假大佬疏通环节、作假背书。更夸张的是,原本沉浸在沙菁菁温柔乡的他,一听到沙菁菁说要自首,为求自保,竟也不顾露水恩爱,直接痛下杀手,欲将其灭口。
可惜,碰上了李未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人没能灭了,反倒直接把原本一条船上的美人推到了坚定的对立面,落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君入瓮(十六)
嘉诚国际的资产已经被查封保全了。然而即便如此,那点原本就开始捉襟见肘的银子远不足以弥补机电厂被拆迁的亏空。而如规划局王处之流的一系列犯罪行为无论如何也算丑闻,实在不宜大张旗鼓的宣扬。所以如何处理这个案子以及后续善后工作成了市政府很挠头的一件事。
其实,对于沙家,挠头纠结已经成为了这段时间的常态了。
已经有人通知他们,沙菁菁可以取保候审接回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婿阿成极其悲观的未来。
沙爸同意配合哄着女婿去找大佬,原本是打着远房亲戚换女儿的算盘。没想到,这不靠谱的亲戚直接“自绝于人民”,最后搞成了女婿换女儿。即使这个女婿已经被证明早已心猿意马,沙爸心里也是十分的别扭。
女儿女婿在深圳的房产已经被冻结,女儿即使恢复了自由身,何去何从,依然是个问题。是留在江川成为众矢之的,还是返回可能已经没有家的广东,都非易事。而她与阿成的婚姻,还能否继续,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天下午,沙菁菁办完手续,走出院门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晃得她有点眼花。她举起一只手挡在了额前,眯起了眼。
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胳臂和手背上,有一种灼烧的炙热感。
不远处,发白的日光下,有几个人影正朝她快步走来。
走近了,她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是她的弟弟。
还隔着十几步远,沙皮就挥着手,叫道:“姐!”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了她面前。
少年的脸上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发着光,眼睛眯得更小了。
沙皮抓住她的胳臂,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兴奋地说:“姐!你怎么好像还胖了?里面伙食很好吗?”
沙菁菁刚变得愉快起来的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立马抽回手,在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崽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嗔怒道:“会不会讲话?伙食好你去!”
说话间,沙爸也已经走到了面前。沙菁菁叫了声“爸—”。
沙爸点了点头,只是说:“好,回家吧。”
沙皮没脸没皮地又拉着沙菁菁的胳臂就往回走,转身就看见了李未。
这是两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再见。而上一次,是在医院门口,李未一本正经地劝她去自首,然后被她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李未看着她,规规矩矩地站住,只轻轻叫了声“菁菁姐好!”,便让开了路。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肤色比以前白了一些,头发短短的,显得非常地干净。
然而沙菁菁却觉得好像脸被谁给抽了一下,火辣辣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有点囧。
她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是白了李未一眼,便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轿车,车前还站着一个人。
走近了,沙菁菁才看清,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的T恤衬出结实而匀称的身材,也留着短发,模样虽然不甚突出,但一双不大的眼睛却透出一种仿佛要摄人心魄的力量来。
沙菁菁一怔,心里说:“这不是又来监视我的便衣吧?
青年往前迎了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沙皮介绍说:“姐,这是江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雨打芭蕉(一)
江海?沙菁菁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海并没有伸手,站在那里微笑着冲她客客气气点了个头,说:“我是沙春波和李未的朋友,一起过来接你的。”这一笑,他那原本犀利的眼神忽然显得柔和起来。
沙皮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下:“姐,江海家,是机电厂的。”
沙菁菁一愣,旋即就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在篮球馆被数百狂热粉丝呼喊其名却终于缺席的舞蹈大神吗?在她出院那天,被李未和沙皮拖着绕道去“特护病房”看的那个不曾谋面的朋友,原来就是他!促使李未让她自首的,也是他?
两个月里,许多事已物是人非。面对这个似乎影响了自己一生的陌生人,她一时竟有点恍惚,不知该说什么。
李未看了江海一眼,对沙菁菁说:“菁菁姐,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听说您要出来,我们都很高兴,所以就跟叔叔和沙皮,呃,一起来接你了。”他神情专注,一脸诚恳。
江海接着说:“是啊,春波是我们好兄弟。我们回去给你接风吧。”他看着沙皮,沙皮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姐,你在里头都天天吃咸菜泡饭吧?看看,脸都吃黄了!咱们去吃点好的,给你补回来!”
沙菁菁本来听着前两个说话已经回过神来了,正想客套两句。结果一听沙皮这说她脸黄了,立马觉得又气又难堪,不过也不太好发作,只好淡淡地说:“不用了,我现在呢,只想回去换身衣服,洗澡睡觉,喝点家里青菜稀饭就好了。”说着,便走到前面的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沙爸招呼着三个男孩:“都上车吧,回去再说。”
一路上,除了沙皮跟他姐呱唧呱唧地把这段时间家长里短地说了一通,李未和江海都知趣地安静待着,只在需要的时候配合微笑一下。
车到沙家楼下,众人下车。李未和江海跟沙家几位又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两个人出了院门,沿着街道默默走了一阵。
江海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人比之前瘦了点,倒显得精神和沉稳了些。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两人停了下来。江海忽然扭头问:“你说,那位大小姐现在是不是正在屋里骂咱们呢?”
李未微笑反问:“那你是不是也骂过她八百遍呢?”
江海哈哈一笑,说:“八百没有,七百是有的。当初,我可是天天都诅咒那帮家伙十八代的!”
李未:“那现在呢?明天给她接风,你来不?”
对面绿灯亮了,江海却没有动。他转过身来,看着李未,说:“来呀,干嘛不?不光来,还买单,行不?”
李未一笑,拳头轻轻捶在了他的胸口上:“你是大哥,当然你买单。”
第二天的晚饭约在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小烧烤店。这里靠近江边,老板在门外也支了几张桌子和烧烤架。当晚的客人不多,李未他们这桌倒是坐得满满当当。两个“火”队的队员都到齐了,清一色的年轻人倒是很养眼。当然,这不是重点,桌上的主角还是唯一的女人沙菁菁。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雨打芭蕉(二)
沙菁菁本不想来。她刚出来,还没撇清干系,得夹着尾巴做人低调行事。可架不住沙皮一通地鼓动,说什么接风事小,答谢ABCD的事大。她想起那两个把自己拖进这个漩涡又捞出来的年轻人,心里也升出一些想探究的好奇来。于是,终于是半推半就地答应来了。
Fire跟山火队除了两个队长现在已经铁得跟拜把兄弟一样外,队员之间其实并不算熟悉。加之有女性长辈在场,大家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的有些拘谨。
不多会儿,各种烤得滋滋冒油、又混着孜然、胡椒、辣椒等等各种香气的烤串便陆续摆上了桌。烤串的热气在夏夜的热风中弥散开来,仿佛是一剂迷香,让人在这世俗的欲望中懈怠和放松起来,而另一种亢奋也在同时蠢蠢欲动。
除了沙菁菁,男生们杯里都倒上了啤酒。沙菁菁面前是一杯茶。自从上次酒后差点丢了性命,她就彻底戒了酒。
李未跟江海交换了一下眼神,提高了声调对大家说:“这家烤串啊,我跟沙皮小时候就来吃过。那时候,是偷偷攒的零花钱,所以吃起来特别香。对吧?沙皮。”他冲着沙皮一抬眉毛。
沙皮忙点头:“可不是嘛!他总蹭我的,自己抠得像个铁公鸡!”
沙菁菁手指着沙皮说:“嗬,原来你是跑出来充大款了,难怪成天跟我要钱!”
沙皮一缩脖子,假装害怕说:“亲姐也,您给留点面子。”
众人皆笑。
李未也笑了,接着说:“那时候啊,我一边吃着沙皮的烤串,一边就想,等赶明儿我有钱了,就要带着一大堆好朋友,到这儿来吃个够!”
他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裤兜,做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今天晚上,我这个童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因为我有钱了!兄弟们,你们有口福了!”
沙皮一边笑一边带头鼓掌道:“好啊好啊!就该你请,你有奖金呀!”
而坐在对面山火队的几位却有些动容。
江海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说:“好,今晚咱们这第一杯酒,就恭喜我们的好兄弟李未,得了全省物理竞赛金牌!这是给咱们江川长脸的大才子。来来,都干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简易的塑料杯子碰在一起,眼睛里却闪着欣喜的光。
凉凉苦苦的啤酒落肚,烤串也迅速地开始被搬到了各人的盘子里,气氛开始放松而活跃起来。
沙皮和江海分坐在沙菁菁的两侧,殷勤地给她递着新上桌的热串。
沙菁菁一边道谢,一边呷着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帮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她离开江川已经多年了。
在她的故乡年代里,几乎很少有这样与一大帮小伙伴聚会打闹的时候。而在南方,跟着阿成,生意上的应酬数不胜数。她已经见惯了那些酒桌上的匡筹交错和假意套话。
而面前的这帮小同乡,他们的笑容乃至好胃口却是如此地不设防,就像她面前这杯廉价的茶水,粗糙而解渴,喝起来有一种毫无负担的爽快。
男生们的战斗力惊人,老板源源不断地把新的烤串送上桌。江海拿起一串烤肉串放到沙菁菁的盘子里,然后对桌子另一头两个刚熟悉起来聊得火热的家伙喊了句:“老毕,你俩在交换什么舞林秘籍哪?”
老毕作为Fire队的“舞指”,一直对自己这个舞蹈专业的被山火队的野兽派打法碾压颇有不甘,正抓着山火队的一个队员理论呢。听到这话,便回头笑道:“放心放心,你们队的秘籍我会帮你保管好的。这位大哥已经决定加入我们Fire队了。”
江海哈哈一笑,大度地一挥手,说:“好的好的,你们队长已经交换到我们队了,我会好好调教他的。是吧,李未?”他冲李未一扬下巴。
李未在桌子对面冲他一笑,双手抱了个拳。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雨打芭蕉(三)
沙皮在旁边起哄说:“这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以后咱们组队出去,平趟啊!”
这话一出,李未却怔了怔,目光望向江海。江海避开了他的目光,笑着转向了沙皮,说:“咱们平不平趟的不知道,不过,今天咱们能聚在一起,得先感谢一个人——你姐姐。”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齐刷刷地看向坐在桌子端头的沙菁菁。
沙菁菁本来在看热闹,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向自己,一时有些脸热。
她当然知道江海为什么要感谢自己。可是,他们一家的落魄,不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吗?这恩恩怨怨的,又该怎么算呢?而这个中详情,又怎么能在这帮不经世事的小孩们面前讲出口呢。
隔了一个座位的李未已经端起了杯子,对沙菁菁说:“菁菁姐,江海说得没错。没有你,我们两个队也不会走到一起。江海要谢你,我也要谢你。“
一旁的沙皮已经激动得要热泪盈眶了。他两手紧紧握着桌沿,转头看着姐姐,嘴唇翕动着,想说点啥。
沙菁菁却回过神来,恢复了她成年人的理智和冷静。
她大套地一笑,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加了些茶,然后拿起杯子站了起来,对李未说:“小未,你是来之前吃了蜂蜜吗?嘴越来越甜了?你跟沙皮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要说哪儿能帮上点忙,那是我做长辈的本分。有啥好客气的?“
李未见她如此托大,也不反驳,只是笑着,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沙菁菁又转向江海,接着说:“江海,你是我弟弟的朋友,我就也拿你当弟弟,行不行?“
江海连忙站起来,捧着自己的杯子朝沙菁菁举了举,应道:“行,当然行!姐,你说行就行!“
其他人都小声笑了起来。
沙菁菁也笑了,说:“既然这样,大家都是自己人,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也很高兴,千里迢迢地回趟家,还又多认识几位好朋友、小兄弟。我喝不了酒,就以茶代酒吧!希望你们今后都顺顺利利,咱们友谊长存!“
她把杯子举到了中间,众人都纷纷起身举杯相碰,而后一饮而尽。
这之后,大家便越发你来我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谈笑打闹。桌上密密地摆满了用完的竹签,地上的啤酒瓶也越来越多。
沙菁菁应付完一轮男生们的敬茶,便站起来,走到一边,活动了一下腿脚,消消食。
江风吹来,有些许凉意。
她经历过无数次的饭局,而这却是少有的滴酒未沾清清醒醒的一顿。
她想起之前的饭局,她总是被阿成或大佬当作重磅武器推到前头。
辛辣的酒精入喉、入胃,总是火辣辣的疼,没有一点快感,只有头脑在强撑中逐渐亢奋、晕眩,及至失去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个漂亮的女人,这谁都看得出来。一直以来,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自信的资本。可是,又似乎没人真正拿她当个女人。
从来没有人为她挡个酒什么的。她看到的总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男人们带着观赏的神情鼓掌笑着,看着她把一杯杯烈酒一饮而尽。
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马戏团的演员,收了门票,施展浑身招数逗人取乐。她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既然收了票,就要卖力演。既然卖力演了,就得有回报,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