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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鱼儿     生于未时txt下载     生于未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归去来兮(一)

    毕亚峰瞪着他:“不是那回事。哎,你难道不关心?我看你不也关心得很?要不,留这头发干嘛?一句玩笑而已!”

    李未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他身上:“你今天嘴巴怎么这么利索了?都快赶上桃子那货了!”

    毕亚峰被他打得后退了半步,一只手捂住被打的地方,幽幽地问:“你说,他怎么办呢?听说,他们一家子都是机电厂的,昨天都去了。这下可好,一家子全折了。”

    李未扶着自行车后座慢慢坐下,用手捋了捋头发,皱起了眉。

    “是啊,怎么办呢?”他想。

    夏日的夕阳,执着地攀在枝桠中间,挤出一种熟透的鸡蛋黄般的笑脸,把最后的热浪喷洒在街道上。

    李未穿过树荫,走进了街边一间美发店。

    店门头悬挂的彩色转筒标志缓缓地转动着,仿佛一个孤独的转经筒,默默念叨着千年不变的经文。

    周二早上,苏老师照常在高二年级各班巡视。

    按照惯例,最后去的是高二.一班。

    这个班是重点实验班,聚集了成绩排名前列的尖子生,学风很正,基本不用她在纪律上操心。放到最后去,是估摸着等他们专心晨读结束,再过去讲点正事。

    然而,今天一进班,苏老师就感觉气氛与往常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同,她刚四周一打量,就撞上了一班班主任那张莫明喜滋滋的脸。顺着班主任挤眉弄眼的暗示,苏老师就看到了一个似乎久违又熟悉的少年——李未?这下,连苏老师也楞了,但随即也情不自禁地绽开了舒心的笑容。

    晨读课下课铃声响起。李未放下书,站起来,走上了讲台,跟班主任略点点头,他便布置起几件班务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那招摇了大半年的标志性长发没有了,变成了利落的平头,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精神。

    虽然已经下课,教室里却依然很安静,没有人站起来或大声说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讲台上似乎变了又没变的班长李未身上,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氛围。

    两位老师站在一旁,看着得意门生沉着淡定的表现,脸上满是一副卸下重担的欣慰表情。

    课间的时候,隔壁班的沙春波探头探脑的来找他,带来了关于北城事件的另一路消息。

    “我姐说,北城的商业中心八成是要黄了。因为香港那边即使凑齐了土地出让金,也拿不出盖楼的钱。”

    李未:“她怎么知道?”

    沙春波抓着脑袋,吞吞吐吐的说:“嗯,她也在帮他们做事。”

    李未:“他们?香港人?”

    沙春波:“什么香港人啊,好像就是广东的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姐夫也跟他们一起,我姐就是回来帮他的。”

    李未瞪着他:“你怎么不早说?”

    沙春波:“说什么啊?这关我们啥事啊?我也是才知道嘛。嗯,昨天,我姐跟我爸大吵了一架,跑出去了,今天早上我走时,都没回来。我听他们吵吵才知道的。”他的眉毛皱到一堆,整个脸好像一只苦瓜,显得更长了。

第六十二章 归去来兮(二)

    李未默默地走到走廊的尽头,倚着栏杆看向远处。沙春波跟在他旁边,不时观察一下他的表情,想从那儿读出点什么。然而,李未一脸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不时有同学从他们身旁说笑着走过,倒显得他俩安静得异样来。

    一个课间眼看着就要结束了,上课铃响起,沙春波无奈地准备往自己教室走,这时,李未却收回了远眺地目光,叫住了他:“沙皮,你妈妈什么时候值班?”

    沙春波停住脚步,一愣:“我妈?什么意思?”

    李未看着他,目光坦率而坚定:“我想去看看江海。”

    江川医院住院部在医院大院的最里面,有回廊跟门诊大楼相连。两名护士正匆匆地穿过回廊,住院部走去。回廊的尽头,再上一层楼,往东,通道入口处挂着“外科病房区”字样。护士台在通道靠里面一点的中间位置,两人径直走了过去。年长些的护士轻车熟路地跟值班护士打了招呼,问:“那两个情况怎样?”

    值班护士:“还好,就是17床情绪不太稳定,上午还嚷嚷说要绝食。嗯,年纪小、火气大。”

    年长的护士笑了笑,一副久经世面见怪不怪的样子,淡淡地说:“火气大?饿他三天看他还能有啥火气?恐怕到时只有出的气了。”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跟在身旁跟着的男护士一眼。

    值班护士也笑了笑,附和道:“可不是嘛!现在啊,不吊水就恐怕熬不下去了。对了,他那袋应该差不多了,我给换去。”说着,转身拿了一袋营养液,便要走。

    年长的护士说:“我去吧,看看情况。”她指了指身后跟的男护士,“顺便也带实习生学学。”

    值班护士把营养液递给她,笑道:“那就辛苦许姐了。”

    两个人穿过走廊,来到了最里面的病房。过道上有一个便衣守着。

    许姐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问:“里面怎么样?她们跟我说17床闹绝食?”

    便衣站起来,压低声音说:“上午闹了一阵,让打了一针,就安静了。刚进去看过,可能睡着了。”

    许姐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那就好。我换袋水。这是我们神经内科的护士,过来帮个忙。”

    便衣笑了笑:“好啊,小伙子有劲,再说我这不还在嘛,他翻不了天。”

    许姐两人推门进了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这是个单间,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个年轻人,一只手拷在床头,另一只手扎着针,似乎睡着了。

    男护士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床上的人,然后摘下口罩,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他,轻声唤道:“江海!江海!”

    江海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少年的面孔。他的头上的伤口还痛着,脑子也有些沉重,一时却想不起这是谁。

    少年清俊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轻声说:“海哥,我是李未啊。Fire队长。”

    十多分钟后,李未跟着许姐走出了病房,许姐又跟便衣寒暄了几句,两人便离开了。

    许姐留在护士台继续工作,李未则告别,独自离开了住院部。

    少年的骨骼还没发育成熟,即使常年体育训练,依然还是有些单薄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他面色严肃,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快步地穿过人群,往院外走去。

    在来之前,他心里是忐忑的。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确定江海能否明白和接受。

    毕竟,即使曾同台竞技,他们也顶多算点头之交而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非要说,大概也只能算赌友吧!

第六十三章 归去来兮(三)

    然而现在,他觉得轻松了许多。

    尽管要面临的或许是更大的冒险和付出,但那个人懂,就让他觉得欣慰和值得。

    这世上的事很多原本就是你来我往的托付。很多心甘情愿的所谓付出,其实也并非为了多少标价的回报,有时可能也只是需要一份简单的信任和眼神就够了。

    他大步地走出医院,拐了个弯,回头已经看不见医院的建筑了。他脱下了外面罩着的白大褂,朝着医院方向望了一眼,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位老兄应该在叫饭了吧?

    这位仁兄的确是在叫饭,而且叫得很有礼貌。这让便衣大哥很有些诧异,心想“这镇定剂的作用这么好吗?把性情都转变了?”

    不过,盯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总比盯一个暴躁的神经病省心,所以他倒也乐得吩咐了护士赶紧去食堂开了一份小灶送来。看着江海坐在床上,把一碗骨头汤面风卷残云地干完,然后抹着嘴把碗还给他,还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声“谢谢!”。

    便衣大哥忽然心生感慨起来:“唉,小子看来还是不傻,也是给逼急了,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端着空碗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江海一人。

    刚吃下的面让他的脸上有了些血色,额头上甚至渗出来一层细细的汗来。

    他坐在床上,往窗外望去,除了一点树冠的枝叶,他其实看不到啥。然而楼下人来人往的些微嘈杂,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烟火气。这是医院,却也是个自由的世界,可以畅快地呼吸、自由地来去,嬉笑怒骂虽有限度,但总归好过禁锢在这三尺床头。

    他父母都是机电厂的老人。父亲是个性情爽快的车间主任兼技术员,母亲是食堂厨子。他是独子,技校毕业也就顺理成章地进了厂做了名电工。

    机电厂效益一直不错,一家人原本并无他想。即使他经常纠着一帮兄弟玩得很嗨,那也只是业余爱好,打发弥补一下无聊的日子罢了。

    没想到飞来的“拆迁”打乱了一切。闲了一年多,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家里常挤着来询问诉苦求帮助的工人们。空挂着个小领导头衔的父亲夹在中间,既做不了主、使不上劲,还里外不讨好,眼看着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这样熬了一阵,眼看着新厂恢复遥遥无期,为避免一棵树上吊死,一家子商定,让江海去投靠南边亲戚,另谋一条生计。

    出事那天,原本是老江两口子作为职工代表去要说法。不过后来听到消息后,江海也急急忙忙地带着年轻一帮赶去了。混乱中,老江受了伤,小江急了眼,一切便变得不可收拾。

    这几天,他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伤得不轻,头被开了瓢、肋骨还断了两根;然而更令他焦躁是父母的情况不明;而从周围仅有的只言片语和享受的“升级”待遇看,显然,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本来可能只是个类摇滚青年,而今却几乎成了一只暴躁的困兽。

    以他的见识,他觉得这里有阴谋,却不知阴在那儿,更破解无门。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忍着伤痛辗转反侧,做了无数种设想和猜测,甚至也包括了最坏的打算。人生才刚开始就要这样灰头土脸地结束,他心有不甘。

    直到,李未到来。

第六十四章 归去来兮(四)

    李未这个人,他也只见过寥寥几面,基本都是在斗舞的公共场合,甚至也没有讲过几句话,却令他过目不忘。

    他一直记得初见李未时的感受。

    之前老查曾跟他多次吹乎过李未带的那个队,还取了个英文名,其实中文意思跟他的队也差不多。这就让他很有点不感冒。

    一帮技校出身的青工学渣,和一帮以后要出去上大学的重点高中的学霸,他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何况,据说那几个家里也很有点来头。有两个都是市里什么领导的公子。尤其李未的爹还是个没人敢惹的什么英雄。

    呵呵,这样的人也来跟他们混圈,实在是有点令人费解,也实在让人疏而远之。

    然而,李未却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他记得那天见面是在球馆更衣室。老查把Fire队带进来时,李未就紧跟他身后,后面跟着他的三个队友。

    更衣室里已经有两个队八个人了。大家原本都在互相打着招呼,或者说笑着准备。然而Fire队一进来,大伙儿却都瞬间被吸引过去了。一时间,房间竟安静了下来。

    江海自己在心里骂了一句:“操,真他妈太好看了!”

    四个人中,除了最后那个有点眼小脸长外,其他三个都是标准的帅哥。几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既带着精英阶层般的赏心悦目,又令其他队瞬间有种矮了半截的被压迫感。

    尤其领头的少年,身板挺直,面色沉静,只是双目含笑视线一扫,微微一颔首,就好像照顾到了每个人。这种特别稳重大气的气质,仿佛他不是来跳什么不入流的霹雳舞,而是,对了,是学生会主席来检查工作的。

    老查跟大家一一介绍。

    到江海面前时,李未主动伸出手,跟他一握。

    江海有些意外,李未的手大而温暖,两个人都握得结结实实。

    李未说:“海哥,久仰!”

    江海说:“客气了,承让!”

    两人大约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莫名有种江湖高手相逢的仪式感。

    之后的场上表现更令江海意外和兴奋不已。

    果然学霸就是不一样,Fire队员们显然是有过专业指导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技巧最炫的老毕就是舞蹈专业科班出身。切,难怪呢!

    不过,他最欣赏的却是那个台下如老干部,台上如颓废疯子的李未。

    在此之前,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差别巨大的两面,即使是在表演。

    他的颓废似乎已经低到了尘埃;而他的疯癫,更像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放纵,令人随着折断的关节一点点垮下去,那种令人心碎又痴迷的沉沦。

    他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高中生,怎么能够演绎出这样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也在一刹那击中了他自己。他觉得那也是内心某处深藏的自己,就这么轻易地就被面前的少年翻出来,还津津有味品尝着。这种感觉令他心动,同时又兴奋不已。

    之后,他施了浑身的解数,把自己扮演成一个狂纵的野兽。

    他不想落败,更不想被人看出那一点脆弱。

    他在观众狂热的呼喊中也看到了台旁李未高举挥动的手臂。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不是对手,是队友。

    再后来,因为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李未为此承诺竟公然蓄发,成为一时笑谈。

    江海中间见过长发的李未:另类、招摇却坦然,没有丝毫的抱怨和畏缩。他暗暗佩服,也有些愧疚,总琢磨着怎么能找个台阶让这较真的家伙赶紧把倒霉头发咔嚓了。

    家里催着他去南边,他便催着老查安排了最后一场斗舞。

    这一场,当然是要惜败。不然,让他小子留着辫子过暑假吗?

    可惜,他没有去成。

    所以,从昏睡中被唤醒,睁眼乍见一头短发的李未,他有点迷糊,一时搞不清楚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被该死的药物搞得产生了幻觉。

    待终于回过神来,当真是这个仅有君子之交的“队友”时,他忽然有些羞愧,为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什么时候,人跟人差距就变得这么大了呢?

    好在,李未很快打消了他的这番乱七八糟的瞎想。

    关于事件,他带来的消息跟他了解的情况不谋而合。

    而最要紧的,是他带来了父母的讯息。他们身体无大恙,却也没有脱困。而脱困的关键,在于他的努力。

    没有什么比面对现实,拯救家人更重要的了。

    江海不傻,更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很快便跟上了李未的节奏,一切都迅速回归正轨。

第六十五章 归去来兮(五)

    这天吃完晚饭,李未便往学校赶着去上晚自习。刚出单元门迎面就撞见一个人。

    “菁菁姐?”李未叫了一声。

    沙菁菁挎着个包包,戴着墨镜,低着头正要进楼,猛地被人叫出,有点慌张,待看到是李未后,脸上的尴尬之色便连墨镜也挡不住了。不过,竟然已经都认出了,也不能不停下来应付两句。她勉强挤出笑容来:“哦,是李未啊!吃饭了吗?”

    李未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依然一本正经的回道:“刚吃完,你呢?过来吃饭?”

    沙菁菁:“啊?也不是。那个,我有事,找个人。”

    李未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是嘛?你也有朋友住这儿吗?谁啊?这楼的我都熟呢。”

    沙菁菁忽然恨得有些牙痒痒,不过她也按捺住性子,笑着说:“嗬,你怎么谁都认识啊?诶,你是要去上课吗?忙你的去吧,别迟到了。回头有空来家里玩啊。”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往楼上走。

    李未在她背后叮嘱道:“菁菁姐,楼道黑,小心看路,墨镜就别带了吧!”

    沙菁菁脚步滞了一下,却并没有答话,也没有取下墨镜,背对著他歪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无奈的笑容。

    李未并没有挪动,他看着她一步步走了上去,仿佛在逃避什么。

    然而刚拐过弯,就听到楼上又传来了奶奶的声音:“亮妹,你慢点!”然后是一连串深浅不一的啪嗒啪嗒的凉鞋声,伴随着小女孩呵呵的笑声。这当然是亮妹那个小东西的动静了。

    李未知道,这是婆孙俩开始例行的饭后大院游呢。

    于是,他便站在那里,等着两人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咦?你是?……”

    沙菁菁的高跟鞋声也停住了。显然,两个人在楼道狭路相逢,要说点啥。

    李未轻轻地走上了台阶。

    二楼楼梯上,奶奶和亮妹挡住了沙菁菁的去路。

    沙菁菁和气地说:“婆婆,是我呀,魏行长的同事啊。”

    奶奶却一下变了脸色:“对了对了,就是你。上回就是你。哎呀,我说你个小姑娘,看着规规矩矩的,怎么还骗人呢?”

    沙菁菁:“哪里,婆婆,我这个……”

    奶奶却也是个直性子,看见李未上来,气势更盛。她指着被挡住去路的沙菁菁,对李未提高了嗓门说:

    “你看看,就是这个女的呢,上回就是她弄过来的那个包包,害我被你妈妈说。记得吧?就是那个袋子……”

    李未跟奶奶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对沙菁菁直截了当地问:“菁菁姐,你是来找我妈的吧?”

    被这一老一少地当场揭穿,沙菁菁实在有些脸上挂不住,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承认:“啊,是啊,我……”

    “她不在。”李未干脆地说,

    亮妹着急着下去玩,却被大人们堵在楼梯里说个没完,正不耐烦。忽然听到哥哥说妈妈不在家,她扬起脸,挥着手纠正,照例开头是:“锅——,妈妈在……”

    李未一把按住她:“在单位加班呢!”

    他转过身,直视着沙菁菁:“咱们在这儿说话也影响别人,我送您出去吧!”

    沙菁菁即使穿了高跟鞋,也比李未矮了半个头。这样逼仄的场地、这样的对视、饶是她也算见过世面的成年人,也依然感受到了逼人的压力。

    就像考试作弊的学生突然被监考老师抓包,还被取消资格勒令退出考场一样。她实在是又羞又恼又无法发作,只能尴尬地自己找个话圆场:“哦,那不在就算了,我改天再来好了。不麻烦你了哈。”

    说罢,转身蹬蹬地下楼去了。

    见她出了楼门,李未这才转过来轻声叮嘱奶奶说:“那事不好让别人知道,别在外说哈。”

    奶奶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夹在他们中间的小人国的亮妹实在忍不住了:“锅—”

    李未一撸她的小脑袋,对奶奶笑道:“你带她去玩吧,我去学校了。”

    沙菁菁蹬着高跟鞋,气鼓鼓地往外走着。华灯初上,她回头看见李家的窗户分明亮着灯,魏永敏肯定在家,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事实上,她已经守了魏永敏三天了。单位见不到人,摸到家里又被挡。

    北城事件后,周围的形势很不好,连老爹都跟她急了眼,打电话给那个远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的老公,那家伙也是干打雷不下雨,既不过来顶事,也不落实点干货支援。反倒把她一个人晾在这人人都认识的家乡示众似的。她心里实在也是又急又窝火。

    她心神不宁地朝着路边的车走去,就听见身后一阵铃铛响。回头一看,李未骑着车已经停在了她跟前。

第六十六章 归去来兮(六)

    “菁菁姐,”李未下了车,关心地问:“你住哪儿?”

    沙菁菁知道,一定是自己跟家里翻脸出走的事被沙春波这个大嘴巴呱唧出来了。面对着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屁孩,谈论自己不那么光荣的私事,让她很有些不舒服。

    “嗬,怎么?要我捎你一程?”她略带讥讽地问。

    李未靠近了一步,一脸诚恳地看着她,认真地说:“菁姐,我想求你件事。要是你住得不远的话,我下课后过来找你,再细说好吗?我上课快迟到了。”

    沙菁菁一愣,继而忽然有些生气,她看了李未一眼,然后悠悠地转身往自己车走去,一边不咸不淡地说:“多大个事啊?还要大晚上来说。我今晚也有安排了。”

    李未推着车跟在她旁边,执着地说:“当然不是小事,不然也不麻烦你了。而且,跟你来找我妈妈的事也有些关系。”

    沙菁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少年的眼睛在暮色中带着些笑意,又似乎映着点点灯光。这时,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叫了起来:

    “咦?你怎么剪头发了!受什么刺激了?”

    李未晃了晃头,对她这个意外的跑题感到有点无奈。他敷衍了一句:“凉快嘛!”,紧跟着又追问道:“那我过去找你,好吗?”

    沙菁菁叹了口气,翻了一个白眼,报出了一家宾馆的名字。

    这天晚上,李未背着书包,如约来到了Z宾馆。这是江川市仅有的一家“国宾馆”级别的高档酒店。说是酒店,其实是一些小楼组成的别墅群。楼与园林树木相互遮映,环境甚是清幽。

    李未找到沙菁菁的小楼,却没能见到人。值班的服务员交给他一封信,里面是一张手写的便签,说她临时有事外出,让他到房间先等一会儿。

    服务员为他开了房门,就离开了。

    李未进屋,放下书包,打量了一下房间。

    这是一间套房,分成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会客厅。房间不算大,但足够高级,物件摆设都显得贴心而舒适,透出一股低调的奢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住客散落在沙发上的红色丝质睡衣,仿佛无声地宣扬着主人的张扬与骄傲。

    李未无所事事地呆了一阵,已经上了一晚上自习,也不想再看书,便信步走到窗前,往外看去。有车灯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楼前,车门打开,沙菁菁摇摇晃晃的钻了出来。

    不一会儿,门锁一响,一身酒气的沙菁菁便出现在了面前,李未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来是要谈正事的,对方这状态直接影响谈话效果啊。

    然而沙菁菁并没有理会他的不悦,她径直走到沙发前,把包一扔,人也跌坐到沙发上,身子歪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未小心地观察了一阵,才走过去,弯腰轻声地问:“菁菁姐!要喝水吗?”

    沙菁菁却并没有马上什么反应,只是略略地抬了一下手,又垂下,头几乎没有察觉的摇了摇。

    李未返身,倒了一杯热水,又走回她身边,说:“菁菁姐,来喝点热水吧,会好受些。”

    沙菁菁没有接他递过去的水杯。李未有点尴尬,看这架势,沙菁菁多半是醉了,事肯定是没法说了,他很是失望,想转身就走。但她这个样子,立马丢下她,也不大好。

    想了想,他放下杯子,转身走到卧室里,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起来,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声:“喂!”

    李未说:“沙皮,我是李未!”

    电话那头的声调一下高了几度:“嗬嗬,啥事啊?”

    李未简短地说:“你姐姐醉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她在Z宾馆……”

    话未说完,那头就急不可耐地打断问:“我姐?你找到她了?在哪儿?怎么回事?”

    李未无奈地闭了一下眼,回答说:“具体见面再说,记一下,她Z宾馆6号楼201房间。你跟你爸妈商量一下吧,来不来?不来我就先撤了。”

    沙皮急急地嚷道:“来呀,怎么不来!你在那儿等会儿哈,我问我爸,可能他去。”

    李未:“行,那我等你们来了再走。快点啊!”

    他放下电话,舒了口气,然后走回外屋,却不禁吓了一跳。

第六十七章 归去来兮(七)

    沙菁菁仰面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在空中乱抓着,仿佛一只缺水的鱼。

    李未连忙冲到她跟前:“菁菁姐,你怎么了?”

    沙菁菁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嗞嗞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那只乱抓的手一把抓住了李未的胳膊。

    李未疼得一咧嘴,转头一看,沙菁菁的细长的手指紧紧抠住他裸露的手臂,精心修饰过的指甲都快嵌入了他的皮肤。李未心里一激灵,“女鬼抓我”这个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再看看近在咫尺那张已扭曲的脸,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本能地想往后缩,摆脱掉面前的人。

    幸好,沙菁菁终于艰难地从嗓子里憋出了一句:“我,喘不上气,药,药—”

    李未定了定神,猜到她应该是有急救药,赶紧问:“药在哪里?我给你拿。”

    待终于在沙菁菁含混不清的指示加自己的快速翻找中,找到小药瓶时,李未额头的汗已经滑到了脖子,又顺溜地流进了T恤。他倒也顾不得擦汗,那边沙菁菁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瓶子上的用法用量。因为紧张,甚至有些手抖。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掰着沙菁菁的嘴,扭开瓶盖,喷了过去。

    一番操作后,沙菁菁总算是稍稍缓过一丝气来。然而依然一副随时要挂掉的样子。李未努力把她在沙发上放平,然后冲进里屋,抓起了电话,拨通了120。之后,又拨通了沙春波家。接电话的依然是沙春波,他的父母已经出发往宾馆来了。

    沙春波在电话那头急得抓耳挠腮的:“她吃什么啦?会不会是过敏?她不能吃豆子。小时候就因为吃了胡豆,差点死掉,送医院才抢救过来的。”他立马又意识到自己讲得太不吉利,连忙“呸呸”了两声。

    李未说:“我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我刚看到她,她就这样了。都来不及说啥。嗯,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估计很快就到了。”

    救护车来的倒很快。李未帮着把沙菁菁抬上车,吩咐了前台,转告后到的沙爸沙妈,自己便拎着书包一起上了救护车,往医院飞驰而去了。

    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坐救护车。每一次,都是陪伴他人。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一场变故的尾声;而这一次……他望着昏迷中的沙菁菁,心情复杂地想:“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呢?”

    他原本希望说服沙菁菁为北城项目提供一些证据,以帮助江海脱罪。没想到碰到这么一出。如果沙菁菁真救不过来,还能怎么办呢?沙皮一家可怎么办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背负了好几家人的命运似的。担子很重,他心里沉甸甸的,还有些心堵。他晃了晃脑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堆烦心事统统甩掉。

    这天晚上,李未回家已经很晚了。魏永敏和李卫国两口子一直等到他回来,并破天荒地询问了他晚归的详细情况。李未倒也没有隐瞒,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之后便被放去睡觉。

    李卫国两口子回到屋里,关上了门。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了一会儿。李卫国开口,试探性地说:“要不,我去找老梁吧?不然,这小子说不定能自己跑去。”

    魏永敏白了他一眼:“还找他?上次你俩合伙也没干啥好事啊!这回还打算把我儿子又搭进去?”

第六十八章 归去来兮(八)

    李卫国被抓住了痛处,只好心虚地一笑,用强行拍马转移炮火:“嘿嘿,谁让咱儿子这么机灵呢!这脑瓜子随他妈啊,不用都浪费,是吧?”

    魏永敏油盐不进地怼道:“嗯,就这爱到处管闲事的德行随你。也不管后面天塌不塌,反正有傻大个撑着,对吧?”

    李卫国讪讪一笑,凑到她面前,挺了挺腰板:“为老婆大人撑天,那是在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魏永敏一巴掌推开他,翻了个白眼:“不是给我撑,是给你那傻小子兜底。”

    李卫国收起嬉皮笑脸,提醒她:“其实你也一样。沙菁菁向你行贿这事,总得说个明白,不然留个尾巴也是个隐患。她要真救不过来,恐怕这些事还说不清。”

    魏永敏点点头,也恢复了正经,若有所思地说:

    “北城这个项目报过来就是不合规的。这不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嘛?中间一个链条连不上就全瞎。风险太大。不过市里来打招呼,行长也不吭声,就丢给我。上回我汇报那袋钱的事,他就表情怪怪的。我想啊,他恐怕是巴不得我收了,就跟他们一条船了。”

    李卫国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魏永敏接着说:“我也不想趟这浑水,谁知道这里面有多深呢?大家心知肚明,我就躲一边好了。我也不过去,他们也别招我,反正钱也退了,项目也没批。如今又闹出事来,后面怎么弄,他们自己去跳,也不管我的事。可是,顺崽这一掺和,就逼得我先出来站队了啊。谁知道后头还会有谁呢?”

    李卫国叹了口气:“这小子现在大了,不好糊弄。要是不让他管,他一定偏管。你看看他刚才说话那样子,好像给我俩作报告似的,一点不避讳的。这是铁了心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机电厂这事实在是搞得太缺德,七百多号人呢,一下子搞得没饭吃了。不解决好的话,那就是第二个南街口大厂啊!当年闹得鸡飞狗跳的。沙家这女婿找得可真是有水平哈。”

    这一晚,两人屋里的灯亮到很晚。

    而江川医院的急救室也格外忙碌,沙爸爸在走廊上踱来踱去,抢救室里,许护士长,就是沙妈妈,亲自上阵。一群人忙了个满头大汗。总算给沙菁菁小姐抢回来一条命。

    李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宿,中途醒了好几次。

    好容易熬到天亮,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他也顾不得太多,爬起来就拨通了沙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沙皮显然也是一夜紧绷没睡好的样子。不过传来的消息是好的,他姐没事了。

    李未一听这话,心里一松,忽然困意浓重,索性就直接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这一回笼觉差点让他睡过了头。

    放学后,李未跟着沙皮一起来到了医院。

    沙菁菁躺在床上,虽然是一脸憔悴,但看起来已无大碍。看见他俩,依然露出来了一个笑容。

    沙皮走上去,凑近打量一番,然后说:“姐,恭喜你得偿所愿,成功减肥一斤,看下巴都瘦了。啧啧。”

    沙菁菁懒得理他,视线越过幸灾乐祸的沙皮,刚好与站在他身后的李未的目光一碰。两个人都似乎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第六十九章 归去来兮(九)

    李未客气了一句:“菁菁姐,你感觉好点了吧?”

    这句话着实就是废话,但他也想不到别的说辞,总不能问她昨晚跟谁出去喝成那德行吧?尽管他其实还真挺想知道的。只是,关系也没熟到那种程度,他也不想让她难堪,何况还有北城案子的一系列干系夹在中。

    他既不想跟她太近,又不想让她反感,毕竟,还有事相求呢。

    沙菁菁还没答话,旁边的护士长妈妈就开腔了:“现在是好多了!休息两天就好。就是过敏!”护士长说着转过头去,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明明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不能碰豆子,偏偏就要闭着眼睛去吃!这不算,还喝酒兑!你说你这脑子,装没装脑花?还是少了八个心眼?啊?!要不是李未在那里,反应快,你还能躺这儿?”

    沙菁菁修炼得充耳不闻,只是对李未眨眨眼,笑着说:“你看我给你留个纸条没错吧?沙皮说你脑子好使,还真没错。我就知道回来要有事你能管用。”

    李未对她这个神转折有点无语,只好顺着她点头称是。

    沙皮却想起来啥,问:“对啊,李未,你昨晚怎么在哪儿?你找我姐有事吗?”

    李未愣了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笑说:“哦,是我一个同学的家长想认识一下,说有什么项目合作,托我给先问问。行再约见面。”

    沙菁菁躺在床上“哦”了一声,并没有追问。她当然知道这一定只是个借口,但现在也不是说详情的时候。只是在心里暗暗地有些吃惊:这小孩信口开河的本事可真不小。

    她想起昨天在李家门口吃的那个闭门羹,可不也是拜这家伙所赐嘛?明明知道自己是去找他妈,却装不知道。明明他妈在,却说不在。事后也没半点惭愧的意思,一脸永远正确的光明正大,让人甚至有点“自己搞错了”的错觉。

    她虽然从小就认识他,却并未真正接触过。顶多就是从沙皮嘴里知道这是个样样都好的学霸,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现在,她在被李未救回来一条命后,却隐隐地对面前的救命恩人生出戒备来:谁知道他下一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沙菁菁住院观察了两天,没什么大碍,便准备回家了。

    本来沙爸要来接,但是沙皮自告奋勇要表现,于是便让他去了,反正院里的事也有沙妈妈都安排妥了。

    沙皮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另一个当然就是李未,说是顺道来帮忙。

    呵呵,沙菁菁心里嗤笑道:“这道是顺拐着走的吗?想说事还绕这么大弯子!”

    她也不说破,就客客气气地看他接着演下去。

    收拾好东西,沙皮和李未帮忙拎着,陪着沙菁菁一起走出了病房。

    因为母亲的缘故,沙菁菁也经常来医院,对这儿很熟,便轻车熟路的准备往回廊方向走。李未却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那边这两天在修,得从这儿绕一下。”

    沙菁菁也没多想,三个人便下了一层楼,又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住院部病区,来到了一条走廊的尽头。

    这里很僻静,两个短发的男人坐在走廊椅子上,见他们走近,便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充满戒备。

    李未走在前头,隔着几步远便站住,很有礼貌地问:“叔叔您好!请问,江海是在这个病房吗?”

    两个男人立刻站了起来,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另一个守在了病房门口。前面这个人目光如炬,声音却很平淡:“你找哪个江海?”

    李未:“哦,是机电厂的江海哥。我们是邻居,听说他受伤住院了,过来看看他。”

    他随手晃了晃拎在手里的袋子。那里面倒是塞得鼓鼓囊囊的,可都是沙菁菁的东西,跟江海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在对面这位便衣警察看来,这几个年轻人拎着左兜右袋子的,都是生活用品,或者水果?看起来倒真像来探病的。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打开在少年面前举了举,尽量和气又不容置疑地说:“警察。江海现在是在羁押中,不能探视。”

    他停了一下,似乎也不太想太刺激面前的少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的伤已经在恢复中,放心吧。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会通知他家属的。”

    李未忽然变得很委屈的样子,有点结巴地争辩道:“可是,他家都没人了呀!他爸爸妈妈也都不见了。”

第七十章 归去来兮(十)

    警察皱了皱眉,但依然耐着性子安抚说:“别担心,可能他们都是有事外出吧?你们先回去,有情况会通知的。”

    李未还想说什么,旁边沙皮拉了他一下,说:“那我们就先回去吧,都说了会再通知的。海哥在恢复就好。”

    警察很欣慰于这个小眼睛男孩的识趣,也赶紧加强劝导:“对,他都快好了。你们先回吧!”

    李未倒也没有坚持,只是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好像很可惜的样子。然后,转过身,看了一脸不知所谓的沙菁菁一眼,轻声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原路返回,一路无语。

    气氛有点尴尬。

    沙菁菁心里当然有疑问,可也猜了个七八分。她打定主意等着对方开这个口,便绷住不吭声。

    然而李未也没有说话,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默默在前面走着。

    一直走出医院门口,前头的李未站到路边,准备叫车。

    沙皮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转头对沙菁菁说:“姐,刚才那个江海,是我们的朋友。他们一家都是机电厂的,北城出事那天,他爸是代表,都受了伤,关起来了。”

    沙菁菁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心里想:“有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弟弟,也是我的造化啊!”

    沙皮见姐姐光“哦”,也不问啥,便看了李未一眼,示意他赶紧往下接。

    谁知李未开口就把两人惊了一跳。他一脸诚恳地劝沙皮:“别拿这些事去烦你姐了。抓紧时间早点回去休息吧,调整好了,过两天公安局就该找她了。进去又休息不了了。”

    沙皮瞪着李未,小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巴,心说“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沙菁菁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地说:“李未,你可真能操心!我又没干什么坏事,警察找我做什么?”

    李未微微一笑:“平白地给公务人员送钱捞好处也是违法行为。何况,还不止这些。嗯,反正你给我妈那袋钱她早就上交了。昨晚上,我听他们正商量怎么再跟纪检什么的全面汇报一下。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吧。”

    他看着沙菁菁逐渐涨红的脸,露出既关切又痛心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唉,菁菁姐,你说你在广东过得好好的,跑来惹这些事干嘛呀?你这要进去了,让叔叔、许阿姨,还有沙皮,可怎么抬得起头来?还不得叫人骂死!机电厂那帮人,说不定逼急了还上家来闹。唉,,,”

    他唉声叹气地表达着同情和“怒其不争”之情。

    沙皮在旁边小眼睛都瞪圆了:“李未,你什么意思?跟你妈说说,别这样报啊!这可是我姐,亲姐!”转头他又急急地问沙菁菁:“你都跟他们搞了些什么啊?姐夫知不知道啊?”

    沙菁菁明知李未这小子一定是在演戏,还是给气得够呛。

    她想一巴掌招呼过去,然后劈头盖脸地给他一通训斥,揭穿他拙劣的把戏。然而,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李未是在演,是在逼她答应他还没说出来的条件,但是,他说的事都是真的啊!而更要命的是,如果真这样查下去,她确实还有更多的辫子被揪,而那可不仅仅是一起未遂的行贿能打住的。她就像大冬天被喂了一嘴冰棍,冻在嘴里,却吐不出来。

    而沙皮那一句“姐夫”更像根烧红的缝衣针扎在她心上,让她又疼又恼怒。他那见不着面的姐夫啊!

第七十一章 归去来兮(十一)

    沙菁菁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简单地赏了沙皮一句“闭嘴!”,然后盯住了李未,问:“你要我做什么?”是啊,既然都是明白人,与其弯弯绕,不如直奔主题。

    李未也收起了夸张的表情,认真地回答:“我想请你,主动去说明情况。送钱的事,项目虚报的事,还有,”他顿了顿,看了沙皮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跟规划局的事,那个王处,跟你,关系不一般吧?”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沙菁菁扬起一只手,直接就甩了过来。李未倒是有所准备,赶紧往后一撤,沙菁菁的手没够着他的脸,打在了他胸口的衣服上。因为劲使太大,又落了空,她身子往旁边一歪,差点摔倒。沙皮赶紧扶住了她。

    沙菁菁气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指着李未骂道:“你个兔崽子,蹬鼻子上脸来劲没完了!”扭头又把扶着她的沙皮一把推开:“少拉我!你看看你交的这什么王八蛋朋友!”

    沙皮被推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住了,看看暴怒的姐姐,又看看李未,脸色也难看得很。

    王处什么的,他不愿深想,可话是太难听了。这要传出去,不管怎样,这是他自家人啊!李未,这是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把自己这发小给卖了吗?

    他拦在姐姐和李未中间,看着李未说:“姐,你先别激动。李未他也只是问问,没什么别的想法。他是想帮你,不是害你。他不是那种人。对吧?”

    李未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而真诚,他用了温和商量的口吻说:“菁菁姐身体刚好点,不能太激动。你带她先回去吧,别的事我们回头再商量。我帮你们叫个车。”

    没等沙皮两人再说啥,他转身走到路边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车开过来停下,李未殷勤地打开了后车门,扶着门框,等着他们过去。

    沙菁菁被沙皮连拉带拽地推进了后座,进车前还不忘指桑骂槐地吼了沙皮一句“滚开!少在这里装蒜!”

    李未等沙菁菁进车了,冲沙皮挑了挑眉,拍了拍他的肩。

    沙皮心里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下,动了动嘴,想说啥,却被李未用手势阻止了。李未用手放到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冲他笑了笑。

    车开走了。李未站在路边,看着一溜烟跑远的小车,咬了咬嘴唇。

    为了一个赌友,他又冒险下了一个赌注,一个可能鸡飞蛋打、失去自己最好朋友的赌注。自己是不是有点疯?

    昨天晚上,他隔着门板听到的父母的只言片语,让他既感动又惭愧。家人与朋友,他都得保。这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沙皮心惊胆战地跟沙菁菁沉默地坐了一路。

    姐姐像个随时要爆发的火药桶,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车到小区门口,刚停稳,沙菁菁就从另一边打开车门蹬蹬蹬地走了。

    沙皮结了帐,大包小包地拎着赶紧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家走着。沙皮看着沙菁菁的背影,忽然脑子里窜出那天见到王处的情景,“如果李未讲的是真的……”,他想,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第七十二章 归去来兮(十二)

    沙菁菁的卧室朝北,房间不大,家什不少,几乎都是她出嫁前的物件。她结婚后回来的时间少,一切基本都还保留着原样。

    她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屋里没有开灯,室外的路灯把纷杂摇曳的树影投射到天花板上,仿佛一场敷衍的没有配音的皮影戏。

    在她的记忆中,很多年里,她的童年、少女时光就是这样渡过的。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夜里仰望着光影婆娑的天花板,遐想着很久很久很远很远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父亲的工作是经常性的出差,母亲常常晨昏颠倒地值班。大部分时间,她就像个小妈,带着一个拖油瓶弟弟,过着忙忙碌碌又迷茫的日子。

    高中毕业后,她坚持没上母亲建议的护校,而进了父亲的供销社当了临时工。

    后来,一次跟着领导去南方出差中,认识了阿成,一个普通话讲不清楚账却算得飞快的老广。阿成的叔叔在香港开贸易行。他跟着他叔叔干,也算是“半个”香港人。

    没过多久她就结婚了,跟着阿成来到了南边。阿成虽然比她大了快十岁,但长得不难看,对她也不错。至少比住在xx村的那些从对岸过来的临时老公们强。

    沙菁菁偶尔从xx村路过,看见那些同样年轻、同样好看、也同样来自内地的女人们,总会生出极大的优越感来。

    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结婚快六年了,他们一直也没有孩子。南方人在意这个,沙妈也私下里问过。不过老公没有说过啥,沙菁菁自己更不愿意好不容易甩掉一个拖油瓶,又陷入另一堆尿片奶嘴里磨掉自己的美丽青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她每天穿得像个香港女人一样,讲着流利的白话,帮忙打理着老公的生意。

    除了偶尔跟家里通通话,寄寄东西,她几乎快忘了自己曾经长大的那个大山里的小城。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遥远又陌生。

    然而,当她踏进这间小屋,躺到床上,再次独自面对黑夜时,那种少年时挥之不去的迷茫与孤独感就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淹没了她的全身。她不禁在被子下抱紧了自己。

    这是她的家,但似乎也是她的禁锢之地。

    她跟阿成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通话了,即使是在她经历了生死的这两天。

    她躺在医院,恢复意识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犯病呢?”

    母亲在一旁几次三番的打听,她也并没有理会。

    那天晚上,她在李家吃了闭门羹,一肚子不爽,就给阿成拨了电话,却没有人接。然后,她给他发了短信,说了现在的窘境,要他拿个主意。

    再后来,她回到酒店,刚洗了个澡,王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来接她吃饭,顺便也商量下如何应对。

    她一如既往地答应着去了。

    后来的事,她有些混沌。他们谈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她又怎样回到了酒店,她好像只有一些片段而扭曲的记忆。她记得一张清秀的少年的脸在她的眼前,叫道:“菁菁姐!菁菁姐!你怎么了?”

    有人抱起了她,她的脸贴在那人的胸膛,热热的,一起一伏。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说:“你跟王处,关系不一般吧?去坦白吧,把他供出去,你就安全了。”

    那是李未的声音。那个她从小就认识,现在却变得陌生的少年。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戏谑、一点点同情,还有一种她看不透的东西,那是一种与她弟弟迥然不同的、让她无法捉摸也抓不住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有些沮丧,在这个故乡的深夜里,仿佛在众目睽睽中陷入一场无所倚靠的独角戏,一场眼看就要垮塌的独角戏。

第七十三章 归去来兮(十三)

    这天晚上,李未上完晚自习回家,一推门就发现家里气氛好像有些不寻常。

    魏永敏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朝他走来,一边微笑着问:“外边热不热啊?饿不饿?”一边伸手接过他的书包。书包很沉,她的手不禁被往下带着坠了一下,“哎呦,这书包可真重!天天得背这么多吗?就不能精简点?”她嗔怪道。

    李未换好鞋,转过身来说:“精简?书包是减不了的,要减只能把我给减啰!”他四顾看看没见到那个闹喳喳的小不点,便小声问:“亮妹呢?睡啦?”

    魏永敏点点头:“奶奶陪她睡了。”

    这时,李卫国端着一碗蒸水蛋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招呼他说:“去洗手过来吃。我算好你这个点弄的,刚刚好!”

    李未一探头,碗里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碗里滑嫩金黄的蛋羹上散落着一勺碎肉末,看起来十分诱人。

    李未吞了下口水,看了一眼亮妹房间紧闭的房门,悄声笑道:“哇,幸好那家伙没看见,不然连渣渣都不会给我剩。”

    李卫国笑了笑,把碗放到了餐桌上:“先吃。”

    李未应了一声,便洗手去了。水龙头里的水哗哗的,他顺便抓起毛巾,往盆里兑了点热水,把头、脸都檫了一遍。热水吸走了汗气,窗外的风吹来,顿觉凉快了不少。

    他走回客厅,李卫国还坐在餐桌旁,等他坐下开吃,便似乎随口问道:“这晚自习要上到什么时候啊?”

    李未用嘴吹着勺里的蛋羹,一边回答:“老师说要一直到期末,考试前吧。”

    李卫国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那考试是哪天哪?”

    “7月2号到3号。”李未说。

    李卫国:“哦,那可没几天了。现在复习得怎么样啊?对了,你不是说还有物理竞赛嘛?”

    李未:“嗯,还凑合吧,时间永远都不够用。嘿嘿。竞赛是考完期末再去。要先集训,再比。”他忽然停下勺子,抬头看着他爸,“咦,老李同志,你啥时这么关心起我们考试了?怎么,想替考啊?”

    是的,在老李家,最不需要过问的就是李未的学习,他几乎没有掉过链子。而学到高中,那一大堆数理化书籍、练习册,除了李未,家里人没人愿意去碰,那都是些什么变态的玩意儿啊!

    李卫国“哈哈”一笑:“嗬,小瞧你爸?蒸蛋白吃啦?”

    沙发上的魏永敏走过来,轻声笑着打趣道:“我儿子不吃这蒸蛋也能考第一,你呀,吃八个也是倒数。”

    李卫国一脸故意愤愤不平的样子:“行行行,你儿子天下第一,你是太上老母。”

    两个人都笑了。李未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却嘀咕道:“今天这俩明显有些不对劲啊,这么没下限的吹捧我,这后面是要捧杀的意思吗?”

    他埋着头,一会儿功夫便干掉了剩下的蛋羹。肚子一舒坦,心里便踏实下来。

    他放下勺子,抹了抹额头又渗出的细汗,心满意足地看着围坐在餐桌旁的两位,说:“哎呀,真好吃!爸,你以后能天天给我来这么一碗吗?”

    李卫国还没来得及答话,魏永敏先接上了:“可以呀,现在你是重点保障对象。高二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爸妈什么都得给你支持上。”

    见李未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魏永敏也不绕弯子了,给李卫国使了个眼色,对李未说:“咱们到屋里去说吧,省得影响亮妹。”

    说罢,便朝自己卧室走去。

第七十四章 归去来兮(十四)

    旁边传来椅子的响动。李未扭头一看,父亲也站了起来,故作神秘的微笑着朝他们卧室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李未跟过去。而他自己显然是准备一起过去的。或者说,“押”着李未过去。

    李未心里“咯噔”一下。

    打从他上学以来,他家就没出现过这种局面:他一个人要面对父母二人的双打似教导。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在心里嘀咕说,“我就知道晚上这俩有诈。”

    会是什么事呢?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把最近干的不靠谱的事过了一遍,好像哪一件也犯不着这样高规格的待遇啊,除非……

    他正楞着,父亲的大巴掌已经拍到了他的肩上。

    “走吧,你妈和我跟你聊聊。”父亲笑眯眯的低声说,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他推着往屋里走去了。

    李未很熟悉这种说辞。

    一般这种话的真实含义都跟字面意思毛线关系没有。

    如果从外面的男生口中说出,通常意思就是“找茬”。

    如果是领导级别的人物讲这话,通常后面要实施的就是批评、教育、训斥。

    总之,大概率不会是表扬这种正能量的东西。

    餐桌到主卧门口不过几步路,转眼间他就被父亲半推半走地带到了屋里。

    母亲已坐在床边,和颜悦色的指着梳妆台旁的凳子,说:“坐吧。”

    李卫国自己笑呵呵地就也坐在了床边,跟魏永敏一起并排面对着他。

    李未心里叹了口气,借着刚吃的鸡蛋羮定了定神,就坐在了这两位主审官地面前,一副绝对“坦白从宽”的无辜样,等着他们开口。

    魏永敏看了看李卫国,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转过头来,看着李未,微笑着开口问:“明年就高考了,你有没有想过,要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啊?”

    李未一愣,心说“这大半夜的,谈这么大的人生,这是什么操作?”于是直接开启耍赖模式:“妈,我做了一晚上的题,这大晚上的,吃个蛋羹你就让我答这么大的题啊?这起码是三个烤猪蹄的量,一碗蛋羹哪够啊?嘻嘻。”

    魏永敏不为所动,继续说:“不用啥猪蹄,你脑子好使,最多啃只鸡爪就够,吃鸡蛋都超量了。说说吧,你将来想干嘛?有什么打算?”

    李未知道论讲歪理的口才,他家没有人比得过魏行长那张利索的嘴。他原本也只是想撒个娇混过去,一看不行,只好假假地思索了一秒钟,试探地说:“这个,我真没有想好。做工程师、做官,都行啊!能去省城、或者南边就好。”

    李卫国在旁边建议说:“这多俗?这些有什么意思呢?男子汉,没想过去当警察?当法官?为民除害、为民伸冤,做个英雄?”

    李未奇怪地看着他爸,见他一脸正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挠了挠头,讨好地说:“我们家有你一个大英雄就够了,镇宅之宝,嘿嘿。我就负责挣钱养家吧!”

    李卫国摇摇头:“不用,挣钱你还不如你妈呢!你还是去报考警察学校,出来当个警察,回咱们江川,可以当个派出所所长,为家乡做点实际的贡献啊!”

    魏永敏在一旁点着头:“是啊,挣钱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咱们家虽然也没多少钱,吃喝是不缺的。你爸说得对,你还真是块做警察的料!不做警察可惜了。我都替你查过了,最好的警察学校是中国人民警官大学,在BJ……”

    “妈!”李未是真有点急了,“我不想当警察啊!”

第七十五章 归去来兮(十五)

    “哦?”魏永敏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不想当警察?为什么?”

    李未觉得今晚上这俩一定是在哪儿受刺激了,居然会揪住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的话题刨根问底,难道是想现在就把他的终身定了?

    他咽了口唾沫,把坐在凳子上的身子往后撤了撤,有点不耐烦的回答:“为啥?为什么要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好吧!而且,干嘛要现在来说这个啊?我,我都困了。明天还上课呢。”

    对面一直笑眯眯的李卫国同志慢悠悠地开腔了:“这个问题啊,你躺床上去也得好好想想了。今天,北城事件的关键涉案人沙菁菁去投案自首了,说是受你的劝说的。”

    李未一震,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谁?沙菁菁,菁菁姐,沙皮,他姐?自首?自首了?”

    李卫国没有理会他废话一样的问题,继续慢悠悠地说:“市公安局的梁局长,哦,你认识的,就是梁伯伯,特地打电话给我,对你好一通表扬!说我培养了一个好公民,好儿子!人才呀!”

    他顿了一顿,盯住了李未,看着面前的儿子。

    即使在屋内的暖色灯光下,李未的脸色也眼见着一点点的红了。到后来,连耳朵也红了。

    李卫国的嘴角还往上扬着,眼里却找不到一点笑意。

    他说:“梁伯伯对你很看好,想推荐你去上警校。他在系统里有些名望,跟省厅也熟,毕业分配什么的,也能帮上忙。不想回江川的话,或许也能争取分到益州。”

    李未哑然,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爸,大脑一片空白。

    李卫国用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说:“我们知道,你从小就懂事,爱帮人,脑子好使,也有自己的想法。除暴安民啥的,本来就是警察份内的事。可是如果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话,做这些事,就会有很多限制,也可能会碰到危险。对吧?”

    魏永敏悠悠地插了一句:“那是肯定的。逞匹夫之勇,能扛得住多少?”

    李未没有吭声,默默地垂下了眼皮,看着自己的拖鞋。

    李卫国:“如果你真有这个兴趣和志向,去警校,好好地学些本事,知道进退好歹,能保护好自己。出来又有了正式身份,名正言顺地去干,不是更好?”

    他停了下来,瞥了旁边的魏永敏一眼,又看看正一声不吭摆弄脚趾头的李未。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了。

    李未现在已经听明白了,父母这多半是在故意唱着反调,逼他表态收手呢。他们家何年何月想过家里要出一个光荣的人民警察了?

    可是,父亲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沙菁菁真的去自首了?而不是再来跟他谈谈条件?她都说了啥?对江海有没有帮助?又有没有牵连到妈妈呢?她自己呢?会怎么样呢?沙皮怎么办?她妈许姨怎么办?

    一大堆的问题潮水一样涌出,他却一句也问不出。

    而面前这两位“上级”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副不把他砸出个屁不罢休的架势。他是真服了两位。爸妈感情好,这他知道。但直到这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平时风格迥然不同的两人,联起手来是如此的默契无间。

    真是坑啊!该死的蒸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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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未时介绍:
一个人的成长要经历多少的脱变与阵痛?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人生可以选择,你会怎样?这是一个人跨越时间的成长和探索记录。少年李未,名门之后,却生于乡野,注定将经历不平凡的人生。当权势与梦想、利益与良知、欲望与情爱、生与死的轮换扑面而来,是什么可以引导他前行?他又将行至何处呢?生于未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生于未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生于未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